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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潘家不能走,走了就是叛国的逃兵,百年声誉将毁于一旦。可留下,潘坛也担心一旦破城,这百年世家就要连根拔起,宁氏先祖那时候,潘家逃过一劫,这一次遇上了祁氏,潘家的前路如何,还真是没法估量的。

朝廷日复一日的征粮征钱,不少富贾都被官府榨干,城内各大勋贵世家亦不能幸免,文广帝昏庸,只管一心享乐,不管其他,底下的奸佞拿着鸡毛令箭,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用极端的法子筹去了钱粮,一大半都是中饱私囊,只有一小半会送上前线,误国误民。

建康城内正经历一场巨变,谁都想插了翅膀离开这混乱的世道,可战乱时代,哪里有什么世外桃源,潘家虽说家底丰厚,但在这样的时局里,也只能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府里的仆从由原来的三百人,一下子削减到了六十人,每个院子,最多也就留一两个贴身伺候的嬷嬷丫鬟,其他杂事都是各院分着来做。

潘辰每天都去门房听小六说街上的事,府里的姑娘们日日哭泣,总觉得变天之后,她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如花般的年纪,却生逢乱世,若是城破,潘家上下老小前途未卜,若是就此倾倒,她们将从此风雨飘摇,不知花落何处,故日日感伤。

只有潘辰不那么觉得。

所谓不破不立,与其跟着气数已尽的宁氏走祸国殃民的路子,还不如另立新君,就算新君不喜欢潘家,凭着潘坛的家底,总不会令妻妾儿女受苦才对,大不了就是收拾包袱卷儿去乡下过日子嘛,只要有银子和声望,还怕换个地方没饭吃吗?就像是大夫人的娘家衡阳孙氏,前朝的名门望族,虽未被宁氏所用,由建康迁出去了衡阳,不是照样声名显赫,门第高亮嘛。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祁氏打进建康,会不会把潘家拉过去竖典型给灭了,但根据潘辰的分析,祁氏既然一路攻城略地过来,都没有伤百姓分毫,那么打进建康之后,只要潘家不做出头鸟,那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撑死了也就是给发配出建康的下场吧。

战报一日比一日频繁,潘坛也是发愁,镇国公请他出面组织老臣入宫劝谏皇上离开,祁家已经占领了皖江,南徐州,逼近句容,宁国气数已尽,周围再无军事力量,祁氏势如破竹的架势显然着不需要多久,就能直接挺进建康,皇上继续留在建康绝对是危险重重。

镇国公请潘坛入宫劝谏皇帝弃都逃命,潘坛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参与这件事情,镇国公觉得潘坛脑子进水了。

“丞相可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祁氏已非从前的祁氏,破城之后,定不会饶恕皇上与城内诸家,他要立威啊,咱们又何苦走到那一步呢,皇上只要说了离开,那咱们就能都跟着再往南去。”

“国公不必多言,我潘家就没出过弃城而逃之人。”

不得不说,潘坛在这方面貌似还是有点骨气的。可晚上跟大夫人孙氏一说,孙氏就不乐意了:

“夫君糊涂啊!国公与你也算知交好友,他这般建议,是不想潘家为祁氏所害,你纵然不顾自身生死,我亦能随夫君,可孩子们怎么办?夫君是要这些如花似玉的孩子们,今后陪着咱们受苦吗?”

潘坛两边为难,历经一夜之后,夫妻俩终于商量好,将所有妾侍和孩子都送去锡城潘家支脉中去,由潘莨潘勤护送,潘坛和孙氏留在建康,守着潘家祖宅,也算是对潘家历代祖先有个交代。

潘辰和其他孩子全都被送走,潘辰和柳氏坐在最后一辆寻常潘家下人出行用的青篷马车里,只有两个位置,其他地方全都放满了行礼,由一匹瘦马拉着,跟着前面的豪华马车后头,颠儿颠儿的出城,潘辰趴在马车窗户边上看着周围全都是或背着包袱,或坐牛车,马车出城的人们,店铺十有八、九都已经关张,曾经繁华的长安街,虽然还没有遭受战火,屋舍林立,却是再无从前的繁华热闹了,人心惶惶,逃家避难,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了,一种时代的无奈感油然而生。

马上要到城门口,柳氏把潘辰给拉回了车里,经过城门守卫的时候,她们听说,今日是城门开的最后一日,从明天开始,城门关闭,禁止进出,怪不得今日出城的百姓空前的多,原来因为今天是最后一个出城的机会了。

一路南去,官道上的人很多,大多都是由北向南逃命来的,官兵队伍时常出现,马蹄奔疾,呼声赫赫,每当遇见策马的队伍,人们就自动退到两边,潘辰心中暗叹一口气,她穿过来的时候,就知道宁国气数要尽,可是真没想到,他气数尽的会这样快!

潘辰她们在锡城一住就是两年,建康终于传来了破城的消息。至此天下初定。

祁正阳率领部众,由南定门进入,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彻底占领了建康内外,大祁的旗帜插遍了城内大街小巷。文广帝被擒,为不被杀害,主动写诏书禅位,宁国正式宣布灭亡!历经五年两个月的时间,另立新朝——大祁。

祁正阳登基为帝,国号定元,册封其四个儿子为王,长子祁墨州为太子。

潘辰等一干孩子是在定元元年八月里给统一接回安置,大祁成立之后,祁正阳倒是没有为难主动投降禅位的宁氏,将宁韬封做宁王,以大祁元帝之身份,赐宁王宅邸和封号,宁氏一族迁出皇宫,入住东城玄武街,而建康城内一应官员皆不受连累,留职待核查,等待内阁审批。

潘坛也不例外,卸去了宁国丞相之职,失业在家,种花,养鱼,教孩子,自得其乐。潘辰再见他时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姑娘,潘筱十八,潘瑜十七,潘秀也十三了。潘坛和孙氏都略微清减一些,反倒是她们在锡城住的人圆润了不少。

一家团聚,少不了温言感触,几个姨娘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潘坛,让素了两年的潘坛忽然开荤,连着几日在妾侍房中流连忘返,走路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宁国的众多大臣,定元帝不怎么敢用,但对潘坛似乎还挺礼遇,宫内稳定之后,定元帝就主动请潘坛入宫会面。潘坛从前见过祁正阳,也打过几回交到,说实在的,潘坛是个文化人,对于马背上出身的祁家有些看不起,觉得祁家没有底蕴,祖祖辈辈皆为粗鄙之人,也就只配守守边关,打打仗什么的,若论起家风底蕴,治国文化,潘坛还真瞧不上祁氏。

奈何人手上有兵,乱世里,有兵力就是有权利,文人纵然心中不忿,却也没法和杀人的军队对垒较真,必须臣服。

祁正阳比起从前见面的时候要老一些,瘦一些,看着精神还不错,说话声如洪钟,花白的络腮胡显示着他英雄未迟暮的霸道,举手投足皆是北方的大碴子味儿,与宁氏帝王故作风雅的架势完全不同,说话直接又豪迈:

“吾有一太子,年方二十有四,至今未娶,据闻卿之爱女秀丽端庄,知书达理,年岁相当,吾欲替太子求之,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潘坛对祁正阳的要求感到了惊讶,哪有人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提亲的?幸好百年世家的风骨支撑着潘坛的脊梁,没让他做出有辱门楣的失态状,冷静应对:

“启禀皇上,草民已不是丞相,愧不敢当,只是皇上所言之爱女,不知说的是……”潘坛心中有答案,却不死心要问个明白。祁正阳这是看中了他的筱儿啊。

果然,听祁正阳不客气道:“自然是你与夫人的嫡出之女,丞相有几个嫡女呀?”

潘坛沉默了,没有当即回答祁正阳的话,沉吟片刻后,才说道:“这……恐怕不妥吧。草民之女,虽略有才名,但性情娇惯,只怕是配不上太子高洁品貌,还请陛下替太子另择贤妃。”

言下之意就是不同意了。说的好听叫配不上太子,其实祁正阳哪里会听不出来,他根本就是觉得太子配不上他家的宝贝闺女啊。

祁正阳从龙椅上走下,负手在潘坛周围缓缓走了两圈,近看龙颜之上带着倦容,黑面之下似乎没什么血色,潘坛只敢看了一眼,就飞快垂下眼睑,做鼻眼观心状。

“丞相可能是误会了。吾替太子求的不是妃,只是侧妃。”

潘坛:……

接下来的话,潘坛真的希望自己没听到,被一个从前连自己都嫌弃作风的粗人用极其粗劣的口吻,提亲潘家最受重视的女儿,并且给的还不是太子正妃的位置,只是一个侧妃。

潘坛真的不想答应这门婚事,可是天下已然改姓,他潘家纵然文臣众多,可在这乱世中,文臣又有多少说话的权利呢。更何况,祁正阳也明明白白的和他说了,只要答应这门亲事,潘家地位不减当初,他也可以重新坐上大祁丞相的位置。

这样的权衡利弊,潘坛并本不擅长,只想着回府之后与孙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