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第十年的情人节

为你的眼眸干杯 5

弹子房前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队伍里的人像是彼此约好了似的,一个个眉头紧锁。因为是装修后重新开业,所有人都盼着能在某台赌博机上大赚一笔,但实际上根本没法确保自己赢大钱,所以自然高兴不起来。来这里的很多人其实都把玩赌博机当生计。

我和阿浜叔慢慢朝队伍尾端走去。阿浜叔今天也穿着旧衬衣,而我穿的是衬衣和破牛仔裤。

“小内,你找到的那个陪酒女终于被起诉了吧?真是太好了。”阿浜叔边走边说。组里叫我“小内”的,只有阿浜叔。

“是吗?我也不知道之后怎么样了。”我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毕竟那是一段我不太愿意回忆的人生小插曲。

“我刚刚听说的。真是太好了,之前整整一个月都没找到真凶。科长不是还表扬你了嘛。”

“嗯,是表扬了。”

“怎么了嘛,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哈哈哈,你还恋恋不舍啊?不过话说回来,那对你的打击确实蛮大的,自己喜欢的女孩居然是通缉犯。这简直就是漫画情节。”

“说是漫画也太过分了吧?好歹您也说是像‘连续剧’或‘小说’情节呀。”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走,我和阿浜叔的视线都集中在等待弹子房开店的人群脸上。但我们并非直视,因为不能让被看的对象留意到我们的视线。

“听说那个陪酒女戴着隐形眼镜?”

“是的,而且是放大眼黑的那种款式,所以之前都没发现。”

“说明你还太嫩,我一直都强调,记住罪犯脸部照片的时候,要把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特别是当嫌疑人是女性的时候。”

“您说得没错,是我的道行还太浅。”我从心底里感到痛苦。

“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她好像整了很多部位吧?”

“的确做过大范围的整形手术。除了眼睛,其他部位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模样了。”

我看着那些排队的人,特别是看着他们的眼睛时,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晚上的事。那个自称桃佳的女人,当我看到她摘掉隐形眼镜的时候,那个瞬间,我觉得有一股电流从背上通过。紧接着,就在脑海里高速搜索起来,无数张人脸照片仿佛就在我眼前闪过,很快,我就锁定了其中一张,旁边还有备注——“山川美纪二十七岁挪用公款爱知县警冈崎警署”。

我一下子说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并当场与她对质。她很吃惊,本打算要逃走。当然,我没让她逃掉。我马上联系浜田副警长,请求支援。浜田副警长就是阿浜叔。

我的真正职业是一名警察,属于警视厅搜查共助科,专门负责根据通缉犯照片进行搜寻通缉犯的工作。

具体而言,就是记住通缉犯的长相特征,然后去大街上从来往的行人中把他们找出来。乍一听,可能觉得这就像大海捞针,很多人都怀疑这怎么可能找到。然而事实上,我们抓到罪犯的概率还挺高的。警视厅内大约有十名像我这样的警察,每年大概可以抓到四十名罪犯。

我们的武器就是过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随身携带着自制档案,上面记录着五百人左右的通缉犯照片、特征以及犯罪类型。每天的“必修课”就是像随身带着放大镜一样,将档案里的内容记进脑子里。工作结束之后,也会把档案带回家,一有空就会翻几页。记忆的重点就是眼睛,因为即使年纪大了、胖了瘦了,甚至做过整形手术,只有眼睛的间隔、大小、颜色等特征永远不会改变。

等我们将罪犯的特征全都记牢后,就会三四个人分成一组,去大街上寻找通缉犯。人流量大的车站是我们的主要工作场所。很多在地方上犯了罪的通缉犯,以为大都市里容易潜伏,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来东京。我们通常会站在车站前的街角,仿佛自身也融为一道街景,默默地等待着档案里的人脸出现。无论是炙热的酷暑还是冻到手脚发麻的冬日清晨,我们都会擦亮了眼睛坚持等待。

赛马场和弹子房也是我们重点关注的场所。在逃的罪犯想要弄钱的时候,赌博是最快的途径。偶遇柳田的那一天,其实我也在执行任务,盯着进出马券销售大楼的人们。

如果一直无所事事地站在同一个地方太长时间,恐怕会惹人怀疑。所以当天为了打掩护,我也确实买了马券。另外,同事间也会互相交谈,聊些符合当时情景的话题。在旁人听来肯定只是普通的闲聊,那天我和阿浜叔都装成买马券的常客。柳田没有起疑,说明我俩的演技都还不错。

我们会非常彻底地观察人脸。看到一张张人脸的时候,需要迅速在脑海中比对嫌疑犯的照片。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并非所有人都能胜任。所有人员都经过上级的精挑细选,还要接受特殊训练。

因为每天都在做这样的工作,所以就算是下班时间也会下意识地去比对人脸。据说阿浜叔去参加亲戚婚宴的时候,在酒店大堂里发现一个长得像通缉犯的男人,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一路跟踪了他好久,结果证实那个人就是通缉犯。他在下班时间立了大功,却因此没能赶上婚宴。

但我没想过这种事也会发生在我身的上。

桃佳——山川美纪的脸部照片至今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逮捕罪犯之后,本该尽早忘记,但就是没那么容易。这也是干我们这一行的通病。

她因为挪用公款而被通缉。原本在爱知县冈崎市一家做二手车销售的小公司做事务性的工作,去年突然消失不见。公司觉得可疑,进行调查后发现她挪用了大笔公款。

逃跑后,她来到东京做了整形手术。之后去夜店应聘,做了陪酒女。据说夜店并没要求她提供身份证明。

她住的是旅馆,所以一直都不让我送她回“家”,她也因此不愿提及包括家人在内的往事。我猜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吧。

我没法想象她是如何过着改变面容、隐姓埋名的生活。但我觉得那一定很寂寞。她曾说过她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还是一个人更自在。但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实话。她只是害怕与人深交之后,有一天,过去的事情会曝光。

我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她在旅馆单调无味的房间里不分昼夜地看动漫的情景。如果看真人影像的话,就会更切实地感受到从人类社会被孤立出来的自己的窘境,所以她只能看动漫。

我呆呆地想着这些事情,突然被阿浜叔戳了一下肚子。他戳我的手里还拿着手机。

“黑泽来电话,说在附近一个小旅馆里找到一个人,让我们也过去。”

“好的。”

一旦发现可疑人物,首先需要几个人共同予以确认,这是干我们这一行的规矩。确认无误后,其中一人会上前搭话通缉犯,同时由其他几名警察一起将其围住。这是为了防止罪犯进行抵抗或逃走。我们长得都不太像警察,所以很多罪犯一开始都不相信我们。曾经还有人以为我们是电视台整蛊节目《吓你一跳》的工作人员。

罪犯被警车带走后,我们会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谁都不会记住我们,更不会记住我们长什么样。这是干我们这一行铁一般的法则。

当我们经过弹子店前,看到画着动漫美少女战士的广告牌时,我心想,如果黑泽找到的人就是通缉犯,今晚应该举杯庆祝,看看好久没看的动漫。

山川美纪对我说了很多谎话,但我也骗了她,不过,说喜欢动漫是真的。看真人影像觉得太痛苦,所以改看动漫,这也是真话。

希望有人能明白,毕竟我每天必须一直盯着多到数不清的人脸,所以,从工作中脱身的时候,真的很想被那些动漫里美少女非现实的双眸好好治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