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初端着两个盘子来到客厅的时候, 程墨小同学竟然不在,仅有蒋艾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她一边弯腰放盘子一边问:“墨墨呢?”
蒋艾桐朝着某个紧闭的房间大门努了努下巴:“里面呢,说是去写作业了。”
林念初扭头看了一眼, 然后压低了嗓音问:“你刚问出来什么了么?”
她刚才给蒋艾桐那个眼神, 是想让她好好开导一下小姑娘, 顺便问一问她为什么不想跟着哥哥回东辅。
蒋艾桐当然明白林念初的意思, 也小声回道:“我问了, 她说是舍不得老师和同学,但我不信。”
这回答和她跟她哥说得一模一样,但是林念初也不信。
蒋艾桐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身体前倾, 把脸凑到了林念初面前,俩人成功地勾勒出了一副交头接耳的画面。
“你说她会不会是早恋了?”蒋艾桐小声嘀咕道, “舍不得离开男朋友?”
林念初想了想:“应该不会吧,感觉不像。”
蒋艾桐回想了一下子当年的早恋经历:“也是,她一个下午都没怎么玩手机, 要是真早恋了, 必定是手机不离手。”
林念初轻叹了口气, 直起了腰,然后朝着墨墨的房间走了过去。
蒋艾桐并不想当个张嘴等吃的闲杂人等, 于是就去厨房端菜了。
林念初抬起手, 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温声道:“墨墨,吃饭了。”
门内传来了小姑娘带着鼻音的回应, 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倔强:“我不想吃。”
这话要是让你哥听见,还得继续凶你。
林念初心累不已,柔声劝导:“你哥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和红烧肉。”
门内的小姑娘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吃。”不过这次倒是给了个正当理由, “我要写作业。”
林念初无奈极了,伸手拧了下门锁,结果竟然没拧动,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这该死的青春叛逆期。
她再次心累地叹了口气,隔着门板劝道:“你先把门开开好么?让我进去好不好?”
她的话音才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了程砚的声音:“不用管她,爱吃不吃。”
林念初:“……”
你们兄妹俩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气人!
她气急败坏地转身,狠狠瞪了程砚一眼。
程砚就当没看见,放下盘子转身就走,倔强程度比之他妹有过之而无不及,林念初真是想去揍他,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劝小姑娘出来吃饭。
想了想,她又换了种方式劝:“我和艾桐姐姐吃完这顿饭就走了,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回小姑娘没有再说自己不想吃饭,但也没说别的,像是在犹豫,房间内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林念初也没再多说什么,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咔嚓”一声清响,房门被打开了,但却只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程墨小同学穿着一套粉色的休闲运动服,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摁在门框上,透过门缝看着林念初,声音小小地说道:“我不想吃饭。”
她的眼眶还是红彤彤的,嘴巴也微微嘟着,看起来既难过又委屈。
林念初叹了口气:“你可以不吃饭,让我进去和你说说话总可以吧?”
程墨垂眸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后退着往屋子里走了一步,将房门又打开了一些。林念初才刚一走进房间,她又立即把房门关上了,并且再次从里面反锁了。
无论是小孩子还是大人,在闹脾气的时候总是喜欢用锁门独处这种方式进行无声的抗议。
林念初忍俊不禁,随后目光在房间中巡视一圈,视线落在了床头右侧的短沙发上,然后询问道:“我可以坐么?”
程墨小同学点了点头:“可以的,你随便坐。”
林念初朝着沙发走了过去,坐了下来:“你也坐吧,我们聊聊天。”
“哦。”程墨盘着腿坐在了沙发前的毛绒地毯上。
林念初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问:“到底为什么不想跟你哥回东辅?”
程墨低着头,小声回道:“不想去,舍不得我的同学和朋友。”
林念初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信。”
程墨的头埋得更低了:“我没有骗人,我从小就是在云山长大的,真的舍不得云山。”
林念初犹豫了一些,试探性地问:“是因为、你妈妈么?”
程墨抬头,一脸奇怪地看着她:“和她有什么关系?我跟她又不熟。”她又垂下了眼眸,喃喃自语似的补充了一句,“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林念初的心尖猛然一疼,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做了一组深呼吸,她的情绪才平复,继续询问道:“那你到底为什么不想跟哥哥回东辅呢?”
程墨小同学还是那个答案:“我舍不得云山,舍不得我的同学。”
林念初又气又无奈:“云山和同学比哥哥还重要?还是比安全重要?阿姨都被吓走了,你才多大,能自己一个应付程庆利么?”
程墨小同学不说话了,又低下了脑袋,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林念初将语气放软了一些:“为什么不告诉你哥?”
程墨小同学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想让我哥担心,他很忙的。”
不仅自己守口如瓶,还能让阿姨帮着隐瞒,这丫头也是厉害。
林念初再次叹了口气,道:“你这样他更担心。”
程墨辩解道:“程庆利每次来我都不给他开门,他敲一会儿自己就走了。”
林念初毫不留情:“对啊,他是走了,你就没想过他的那些债主会不会找上门么?他不光赌博,还吸/毒,他的那些债主不是赌徒就是毒/贩,他们可没那么好打发,很有可能在你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就把你抓走了。”
程砚没有把这些事情明明白白的告诉妹妹,是担心会吓到她,但林念初觉得程墨已经是一个十四岁的初中生了,必须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听完林念初的话后,程墨僵了一下,完全没想过这种情况,不禁遍体生寒,心有余悸。
林念初:“不然你以为你哥为什么那么生气?只是因为程庆利么?”
程墨不说话了,低低地埋下了脑袋。
林念初没有继续训她,给她留了两分钟的时间进行自我愧疚与反省,等到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她才再次开口:“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跟哥哥去东辅了么?”
程墨小同学沉默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抬起了头,眼巴巴地望着林念初,小声哀求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可不可以不告诉我哥。”
林念初点头,笃定道:“可以,我保证不告诉你哥。”
程墨小同学却又低下了脑袋,呼吸突然就变得紧张急促了,脸颊也慢慢地变得涨红,许久后,她才声音小小的、嗫嚅似的开口:“我、我喜欢、喜欢我们班上的一个男生……”
越说,她的声音越小,到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林念初的反应倒是很平静,既不诧异也不意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
别说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了,就算是她这种二十五六的女人,有时候也会为了悸动的爱情做出盲目选择。
“他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么?”她的语气很温和,又带着点好奇。
程墨全然没想到她竟然没有批评她,而且还这么温柔,不禁诧异地抬起了脑袋,十分神奇地盯着她。
林念初笑了一下:“谁还没有过青春期呀,我上学的时候也喜欢一个男孩子,喜欢了好多好多年,那个时候我也想为他赴汤蹈火。”
程墨更没想到她竟然会跟自己分享这种会被学校处分的事情,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林念初更想笑了:“你也不用那么震惊,大家都有过青春,不是早恋就是暗恋,不光是我,你哥上初中的时候肯定也有喜欢的女孩。”
程墨立即摇头:“我不知道我哥有没有,我哥没说过,应该没有吧。”
林念初忍笑,心想:你这小丫头倒是知道维护你哥的名誉。
程墨小同学又低下了脑袋:“他很高,很帅,而且学习成绩又好,我们年级里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但是我哥肯定不会让我早恋。”
林念初笑着问:“那个男孩子知道你喜欢他么?”
程墨无声地摇了摇头。
原来是暗恋。
最心酸的一种感情状态。
林念初叹了口气,又问:“你敢告诉他么?”
程墨猛然抬起了脑袋,用力地摇了摇头。
这是个秘密,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不可以见到光,不然会焦灼难耐,会无地自容。
但更多的,还是觉得自己不配,不够自信,内心没有力量,所以很怕被喜欢的人拒绝,怕被喜欢的人看不起,怕被周围的同学们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嘲笑自己是丑小鸭还企图惦记白天鹅。
林念初倒是理解她的内心世界,但不得不跟她说实话:“你很漂亮,身材也很好,我听你哥哥说你学习成绩也很好,所以你没必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自惭形秽,而且你暗恋的那个男孩子,一定不会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暗恋中的女孩子爱着的永远是自己幻想中的男孩子,而不是那个原原本本的他。”
程墨怔住了,呆愣愣地看着她。
林念初继续问道:“如果你现在坚持留在云山,等到初中毕业的时候,敢去跟他表白么?”
程墨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林念初:“到时候你会怎么办呢?”
程墨犹豫了一下,小声回道:“我还想跟他考一个高中。”
林念初:“所以你就没打算跟你哥回东辅是么?”
程墨低着头说道:“不是还有大学呢么。”
林念初:“你就不想跟那个男孩考一个大学么?”
程墨不说话了,但林念初知道,她想。
“他要是有女朋友了呢?”林念初又问。
程墨:“反正他现在没有。”
林念初:“他以后一定会有。”
程墨:“到时候我就不喜欢他了,我不会喜欢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
林念初:“……”
暗恋这种事,永远都是自我感动。
说白点,就是憨傻憨傻。
这时,程墨又小声说了句:“万一他也有点喜欢我呢?”
林念初:“你从哪感觉出来他喜欢你了?”
程墨抿了抿唇,如数家珍般道:“他看过我的扣扣空间,还给我的微博和朋友圈点过赞,那次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DQ奥利奥口味冰淇淋的照片,说很好吃,他不光给我点赞了,没过多久他也在朋友圈晒了一张冰淇淋的照片,也说很好吃。”
林念初问:“他主动找你聊过天么?”
程墨怔了一下,摇了摇脑袋。
林念初:“……”
女孩子陷入暗恋的时候确实会这样,一边自惭形秽着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一边又不停地寻找蛛丝马迹来证明对方也喜欢自己,但某些事情,完全只能称得上是巧合而已,或者说,是自己想的有点多。
如果对方真的喜欢,早就有明显表示了,而不是从蛛丝马迹中抠出来的示好。
斟酌一下措辞,她说道:“我觉得,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哪怕你去了东辅,他也会继续喜欢你,如果他不喜欢你,你就算留在云山也没有什么用,最后感动的只能是自己,而且你怎么知道到了东辅之后就遇不到比他更合适的男生了?说不定到时候你就喜欢上别人了。”
程墨小同学很笃定的说道:“我不会的!”
林念初:“……”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还是那么倔。
想了想,她又换了个思路开始劝:“你真得不打算跟你哥去东辅了?那你哥怎么办呢?你让他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留在东辅?”
程墨小同学低下了脑袋,又抬起眼皮瞧了林念初一眼,声音小小地说道:“我哥迟早会娶老婆,他不会孤独的。”
林念初:“……”
显而易见,这丫头是非常铁了心的想留在云山。
林念初都有点想生气了。
这兄妹俩,真是一样样的欠打!
她又气又无奈地说道:“那你就等着你哥把你绑回东辅吧!”
程墨又委委屈屈地低下了脑袋,过了一会儿,她抬眸瞄了林念初一眼,略带哀求地说道:“你和另外一个姐姐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在我家住?”
林念初:“……”
程墨的眼圈红了,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怕我哥骂我。”
林念初:“我留下来他就不骂你了?”
程墨吸了吸鼻子:“他可能会收敛一点吧。”
林念初哭笑不得。
但留下来住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直接拒绝也不太合适,不然这丫头还要继续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她只好说道:“先出去吃饭行么?吃完饭再说。”
程墨小同学想了想,点了点头:“行。”
终于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林念初不由长舒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感慨:养个孩子真是太难了,心疼程妖孽一秒钟。
程砚嘴上说着“不用管她,爱吃不吃”,但还是没动筷子,坐在茶几边上等着她们俩,还在饭菜上面盖了个保温罩。
从房间里面走出来之后,林念初轻轻地摸了摸程墨的后脑勺,柔声道:“去洗把脸吧。”
程墨点了点头,跑去了卫生间。
蒋艾桐坐在沙发上,程砚曲着腿坐在矮凳上,膝盖比桌面还高,感觉十分的憋屈——这就是腿长的弊端,总是无处安放。
他身边还有个小凳子,林念初毫不犹豫地朝着沙发走了过去,坐到了蒋艾桐身边。
“劝好了?”蒋艾桐扭脸看着她。
林念初看了程砚一眼,回道:“阶段性的吧。”
蒋艾桐:“什么意思?”
林念初:“先吃饭吧,饿了。”
蒋艾桐了然:“哦。”
程砚帮她们盛好了米粥,没过多久,程墨小同学洗完脸从卫生间出来了,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她哥身边,程砚主动把筷子递了过去,叹了口气:“吃饭吧。”
程墨抬眸看了她哥一眼,默默地接过了筷子。
四人开始吃饭,饭菜很丰盛,四荤两素,主食是馒头。
林念初胃口不好,几乎没夹荤菜,就连自己最爱的清蒸鲈鱼都没吃一口,一直在就着炒青菜喝白米粥,忽然间,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从沙发上拿起来一看,是蒋艾桐给她发的消息:【小妹妹到底怎么了?】
八卦人,八卦魂,八卦人吃饭也要问。
林念初无奈,回了句:【说来话长,晚上去酒店跟你说。】打完字,她正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屏幕一闪,微信界面瞬间变成了来电显示:【梁辰】
刚离婚的时候,她每天都恨不得想把梁辰拉黑,和他保持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但是由于离婚手续复杂,涉及到的东西太多,所以没办法拉黑,后来她进了剧组,每天都很忙,久而久之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而且梁辰也没有打扰过她,除了一个月前打过一通电话,还被程砚接到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给她打电话,也没给他回过去,但是第二天他又给她打了个电话——楼上漏水了,但她不在家,于是物业就给梁辰打了电话。
物业还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情,女主人不在家,只能和男主人沟通。
梁辰在电话中还说他已经回过一次家了,但是发现门锁被换了。
那时她对梁辰说,让他不用管这事了,然后就挂了电话,后来蒋艾桐回东辅的时候,她把家门钥匙给了蒋艾桐,让她帮忙回家看一眼。
在这之后梁辰就没再联系过她。
今天怎么又给她打电话了?楼上又漏水了?还是欠物业费了?
她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
林念初盯着手机频幕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去接个电话。”然后就拿着手机朝着阳台走了过去,还顺便关上了阳台门。
阳台的玻璃门是透明的,程砚没忍住朝着阳台看了一眼,微微蹙起了眉头,心想:不会又是梁辰那个狗东西打来的吧?
这时,蒋艾桐语调悠悠地说了句:“别猜了,就是梁辰,我看到了。”
林念初将左手搭在了阳台栏杆上,接通电话后,将手机举到了耳畔:“喂,怎么了?”
梁辰:“你还没回家么?”
他的声音十分的温润,一如当年的翩翩少年。
十五岁初识时,她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心慌意乱。
再后来热恋时,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觉得开心幸福。
但现在,她的心头已经没有了任何悸动。
“没,有什么事么?”她问。
梁辰:“小区最近要重装摄像头,业主需要签知情书,你不在家,物业给我打了电话。”
林念初:“我应该明天就回去了,后天就去签。”
梁辰:“我签过了。”
“哦……”
以前这些事情,全都是她的任务,无论是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还是修东西以及和物业沟通。
梁辰在家的时间也就是晚上回来睡个觉,有时候去外地出差或者参加什么学术交流会,可能连着一两个月都不在家,所以他也从不管这些事,这还是第一次,竟然是在他们离婚之后。
挺可笑的。
林念初叹了口气,对着手机说道:“下次你直接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离婚了就行。”
梁辰没有说话,紧紧地抿着薄唇,心口闷疼,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手机。
他不想告诉别人他们离婚了,也从未向身边任何人透露过他的婚姻状况,哪怕是父母都没有告诉,就好像不告诉别人,他们就没有离婚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但声音还是在哽咽:“念初,我想你了……”
离婚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他已经习惯性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品——即便是离了婚,她依旧是他的——所以他有恃无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于发现并不是这样。
那个陪了他十年的女人,是真的会离开他,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并不是她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她。
听到梁辰的话后,林念初很惊讶,但她惊讶的却是自己的内心竟然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迟来的这份依赖与想念有什么用呢?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再也不想当那个卑微的林念初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开口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阳台门忽然被打开了,紧接着程砚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菜都要凉了,快回来吃饭。”
林念初:“……”
她诧异转身,奇怪地看着程砚,心想:这家伙不是故意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程砚:“明人不说暗话,老子就是故意的!”
林念初:“……”
你也好意思说我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