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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久我和幸的独白

昨晚睡得有些晚,但今早我六点就起床了。我不是自然醒来,而是被本多雄一叫醒的,他说他要上厕所。我只好起身,把床挪回原来的位置。因为我判断已经没有必要抵住门了。

本多出去后,我打算再小睡一会儿,但他很快回来,又把我摇醒了。

“怎么啦?”我微微睁开眼问。

“你现在回自己的房间。”本多说,“不要被别人看到。”

“为什么?”

“我刚才上厕所时想到,应该就快发生第二起命案了。”

“所以呢?”

“如果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有不在场证明。不过现在就公布这件事并不是太合适,没必要告诉其他人这个秘密。”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所以,”他压低声音,“趁其他人还没起来,你偷偷回自己房间,过阵子再若无其事地露面。”

这个主意不坏。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元村由梨江知情。我说出这个疑问后,本多用力点头,似乎表示他也想到了。

“我会请她保守秘密。不过如果她是凶手,那就没有意义了。”

“我想不至于。”我说。

悄悄返回自己房间后,我又睡了一个小时。

1

交谊厅。

剧团成员们起得比昨天稍晚,八点多才开始起床。最早走出房间的是久我和幸,其次是本多雄一。

不久,雨宫京介和田所义雄也出现在交谊厅。从这时起,几个男人脸上都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无疑是在担心昨天的一幕重现,生怕还没起床的两名女子之一成为这场游戏中的被害者。尤其是田所义雄,像熊一样走来走去,不住抬眼望向二楼,明显是在惦念着元村由梨江。

贵子起床时,他们的忧虑达到了极限。但谁也没有说出口,而是不约而同地走向楼梯。田所比其他人都快一步,第一个冲上二楼。

“哎呀,你们这是怎么啦?”不明状况的贵子茫然地看着几个男人擦肩而过,奔向由梨江的房间。

田所义雄敲了敲门。“由梨江!由梨江!”

没有人回答。田所回过头,问身后的几个男人:“我可以打开门吗?”

所有人都微微点头。取得同意后,田所拧动门把手。门没有锁,很轻松就打开了。

田所率先走进房间,立刻扫视室内,发现元村由梨江不在后,视线落在自己脚下。那里掉落了一张纸。他拾起来读了上面的内容,懊恼地咬着嘴唇。

“是那个吗?”雨宫在他背后问。

田所怏怏地把那张纸递给他。

“第三个设定——果然一样。”

雨宫念出声来:“关于元村由梨江的尸体。尸体倒在这张纸掉落的地方,和上次一样,发现这张纸的人就是尸体的发现者。尸体的前额有被钝器打击的痕迹,颈上有被人徒手勒过的痕迹。服装是一套运动服。此外,各位依然被大雪困在山庄中,不能通过电话等方式与外界联络。”

本多雄一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第二起命案还是发生了。”

“可是,为什么是她?”田所义雄神经质地眯起眼,难以克制内心焦躁似的挥着拳头,“不是她也可以啊!让像她这么耀眼的人早早消失,演凶手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好像很遗憾。”

“是啊,我很遗憾。”田所转向本多,“我们当中有个对表演一窍不通的人,想到我们竟然被这种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你嘴上这么说,但说不定你就是扮演凶手的人。”本多说完,抓了抓下巴。

“开什么玩笑!如果是我,一定把由梨江留到最后。”田所说着,站到雨宫面前,“你说实话,你就是凶手吧?为什么要让由梨江这么早离开舞台?”

“你在说什么啊?”

“你瞒不过我。在我们这些人中,东乡老师只会找你扮演凶手。”

“你先别急,”本多插嘴道,“我们在演推理剧,指出凶手时,要像侦探那样进行推理,而不是胡乱猜测。”

田所似乎对由梨江的消失耿耿于怀,仍然隔着本多的肩膀瞪着雨宫。但他旋即对自己方寸大乱感到惭愧,眨了几下眼睛后道歉说:“对不起,我过于冲动了。”

本多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里暂且不动,我们回交谊厅。”雨宫振作精神,准备让大家离开房间。

“啊,等一下。”久我和幸说完,走进房间。他来到床边,指着枕边的台灯,回头看着门口。“台灯亮着,为什么?”

“可能是凶手上门时打开的,”雨宫说,“离开房间的时候忘了关掉。”

“嗯……是这样吗?”久我和幸无法释然地盯着台灯,但见其他人都已出去,也只得离开了房间。

“这件事该做个了结了。到底谁是凶手,现在就查个清楚。”田所义雄站在交谊厅中央,如同指挥般挥动着双手。

“凶手就在你们四个人当中。”中西贵子扫视着他们,叹了口气,“真不愧是演员,每个人看起来都像,但又觉得不是。”

“不是四个人,还包括你自己。”本多雄一说。

“我最清楚自己不是凶手。”

“无论问谁,都会这么说。”

“有没有谁有线索?”田所义雄似乎对本多和贵子冗长的讨论感到不耐烦,大声叫道。

没有人发表意见,显得叉开腿站在那里的他格外显眼。

“被杀的时间是设定在什么时候呢?”雨宫京介开口了。

“应该是深夜吧。”本多雄一说。

“也可能是清晨。”

“不,不可能。”久我和幸看着中西贵子说,“因为台灯亮着。如果天已经亮了,就没必要开灯。而且,深夜的可能性也很低。凶手应该是先敲门,等元村小姐开门后出手袭击,所以……”

“如果时间太晚,由梨江就会怀疑,也可能已经睡着了,敲门叫不醒她。”本多雄一接着说道。

“没错。”

“那么,是在所有人回房间后不久?”雨宫京介平静地说,“时间的话,是十一点到十二点多。”

“我十一点就上床了。”贵子主张自己的清白,但男人们都置之不理。

“最后见到由梨江的是谁?”雨宫问。

“应该是我。我在浴室的更衣室碰见了她,当时是十点左右。”

“之后还有谁见过她?”

没有人回答。

“恐怕就是凶手了。”本多雄一说。

“哎,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想吗?凶手绝对就在我们当中,如果到游戏结束依然一无所获,真不知道东乡老师会怎么教训我们。”田所把整齐三七开的头发抓得乱蓬蓬的,似乎开始担心导演的评价。

“我不是在重复田所的话,可是,为什么会选中由梨江?”中西贵子以手托腮,喃喃地说,“和温子的情况不同,昨晚无论对谁下手,条件都一样。”

“只是偶然吧!”本多说,“也许只是因为袭击女人更容易得手,所以被选中的也可能是你。当然,前提是你不是凶手。”

“如果我是凶手,不会选择连杀两名女子。对了,我也许会找上本多你,因为身强力壮的男人被杀,更富有戏剧效果。”

“演凶手的人毫无品位,才不会考虑这种戏剧效果。”田所一再表示出对凶手的鄙夷。

“无论如何,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本多雄一高举起双手,用力伸了个懒腰,开玩笑地说,“拜托凶手,给我们点提示好不好?”

“你刚才不是还说这是推理剧吗?这样谄媚凶手太奇怪了。”田所马上加以驳斥。

“哈哈,对哦。”本多拍了拍自己的头。

“要是有测谎仪就好了,不过,说了也是白说。”贵子吐了吐舌头,窥探着男人们,似乎无意自己推理凶手。

男人们好像商量好了一般,都交抱着双臂沉默不语,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但从表情来看,谁也没有想到好主意。

“我觉得……”久我和幸说,“肚子饿了。”

本多雄一听了,扑哧一笑。“太好了,我早就盼着有人说这句话。”

也许是人同此心,其他人的表情也都放松了,气氛一时缓和下来。

久我和幸的独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由梨江会扮演被杀的角色?难怪田所义雄这么生气,没有了她,我来这里的意义就减少了一半。

事已至此,只有尽快找出凶手,让这场闹剧早早落幕。

好在我和本多雄一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凶手的范围由此缩小到三个人:雨宫京介、田所义雄和中西贵子。以常识来判断是雨宫,但也没准是田所。至于贵子,我觉得不可能,因为凶手也需要头脑。

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就是昨晚枕边的台灯一度不亮。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和命案有关系吗?

今天的早餐是来这里以后最安静的一餐,每个人都只是默默地吃饭,脑子里无疑都在忙着推理。其他人必须在除自己以外的四个人中找出凶手,我和本多则可以多排除一人。和本多四目相对时,他冲我一笑,仿佛在说:“怎么样,照我的话做没错吧?”的确,我们现在比其他人领先一步,但如果最后被他拔得头筹,那可无味得很。我才不要输给他。

早餐后,大家也没有互相讨论,而是各自分头行动。我这才意识到,以前由梨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有她在,田所和雨宫才会时常聚在一起。

田所回了自己房间。我有件与命案无关的事要问他,于是去找他。

他开门看到是我,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我说有事要问他,他爽快地让我进了房间。

“什么事?”他站在窗前问,姿势中透着戒备。

“你昨晚去了元村小姐的房间吧?”

我单刀直入地问,田所明显很狼狈。“怎么回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必要隐瞒。昨晚十一点多,我亲眼看到你从她的房间出来,但你刚才并没有说出这件事。田所先生,你是凶手吗?你是去演了一出杀死她的戏码后出来的吗?”为了问田所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大家昨晚我在盥洗室前遇到过由梨江。

田所一脸“完了”的表情。“不,不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去她的房间?”我紧接着追问。

田所一开始显得不知所措,但得知被我看到后,就无意再隐瞒,反而厚着脸皮笑了。“我找她有点事。”

“什么事?”

“私事。”

“我想也是。但你可不可以把内容告诉我?刚才我没有说出你从元村小姐房间出来的事,就是想先找你问清楚情况。”

“我很感谢……我应该要这么说吧?”田所坐到旁边的床上。

“但如果你不愿透露,我只有回去向大家公开这件事。那样一来你终究还是要说出事实。”

田所低吟了一声,重复道:“真的是私事。”

“你可以证明吗?”

“我无法证明,但我发誓是真的。”

“你发誓也没有用。”我掠了掠刘海,双手叉腰,转身往回走,“没办法,我只能向大家公开这件事了。因为我不能毫无依据地隐瞒这么重要的线索。”

我走到门口,抓住门把手时,他叫住了我。“好吧,我告诉你。”

我回过头,田所投来讨好的眼神。他的话简而言之,就是去确认元村由梨江的心意。他似乎有将由梨江的话过分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读的倾向,但既然由梨江回答对雨宫并不是男女之爱,对我来说也是个好消息。不过我又觉得,她的话也不能全信,本多雄一不是还明确表示过,两人的确是恋爱关系吗?当然,当事人的表态应该是最准确的。

“我明白了。很抱歉刚才再三追问。”

“没事,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

他刚才并不情愿告诉我,但这时看上去又颇有几分自得。说不定他早就想跟谁说了。

从田所的房间出来,站在走廊上俯视交谊厅,发现只有中西贵子一个人坐在那里。她戴着随身听的耳机,可能正在听节奏轻快的曲子,身子前后左右地晃动着,丰满的胸部上下起伏。雨宫京介和本多雄一都不在。

我决定再去元村由梨江的房间看一下,也许可以找到什么线索。我没有敲门,直接打开由梨江的房门。里面已经有人在了,是雨宫京介,他正蹲在地上。

“哟,你也来调查吗?”见我愣在那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看着我。

“是啊……你在做什么?”

“模仿侦探,来看看凶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雨宫站起来,拍了拍膝盖,“很可惜,没有收获。”

“我不是重复本多先生的话,不过提示确实太少了。”

“嗯,也许吧。”说完,他侧头沉思,“按照剧情走向,还会有人死亡,所以在那之前,凶手绝对不会暴露身份。”

“有可能。”

我表示赞同后,想到说话的雨宫可能就是凶手,不由得生出戒备之意。即使是游戏,我也不想被迫演一个突然被杀的角色。

我留心观察着室内。想到不久前元村由梨江就住在这里,心里不禁怦怦直跳。房间里有两张床,其中一张毫无使用过的痕迹,应该是笠原温子的那张。另一张床上毛毯卷起,床单上微妙的褶皱看在我眼里,更觉脸红心跳。

同是双人房,这个房间比本多住的那一间要宽敞一些。墙边有一张桌子,墙上安了一面圆镜,可以作为梳妆台使用。可能正是因为有这个优点,两位女士才选择了这间房。架子上放了一排与男人无缘的化妆品,我忍不住寻找起由梨江的口红,虽然找到了也没有用。

“东西可真多。”雨宫走到我身旁,表达了相同的感想。“嗯?这是什么?”他伸手去拿放在一角的一个小包,但立刻又缩回了手,大概是看出了那是什么。与此同时,我也知道了。

从敞开的口中,可以看到生理期用的卫生巾,看来不是笠原温子就是元村由梨江正在生理期。中西贵子说在泡澡时遇到过由梨江,那么是温子?不,温子也泡了澡。听说只要用卫生棉条,生理期也可以入浴。

“是忘了收起来吗?”雨宫喃喃道,“即使是为了演得真实,也不会愿意让我们男人看到这种东西吧?通常离开房间时会收起来才对。”

“是啊,看来只是忘了。”

记得读高中时,我看到坐在前排的女生课桌抽屉里放了个小袋子,便问她那是什么。她慌忙藏了起来,然后狠狠瞪了我一眼,就为了这件事,整整一个星期不跟我说话。后来才从其他女生那里得知,那是装卫生巾的袋子。女生就是这么不愿意被男生看到这种东西,以常理来说,很难想象会不收拾就离开。

我离开架子,在门口附近随意查看着。雨宫开始查看床的四周,我们俩都觉得有些不自然。就这样过了几分钟,走廊上传来匆遽的脚步声。我开门一看,本多雄一正在走廊上看着交谊厅,模样显得十分慌张。

“怎么啦?”我问道。

他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根黑色的棒状物。“雨宫也在吗?那正好。”

“你有什么发现吗?”雨宫说着,也过来了。

“钝器,”本多说,“掉在屋后。”

他递出的是黑色的金属制小花瓶,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哦,找到凶器了吗?设定是由梨江遭钝器打击后被掐死,没想到真的有凶器存在。不过,有证据证明这就是凶器吗?”

“你不觉得眼熟吗?”本多问,“这个花瓶原来放在盥洗室的窗台上。”

我和雨宫同时低呼了一声。

“原来如此,按照设定,凶手就是用这个打了由梨江吗?我完全没注意到,这是个盲点。”雨宫佩服地说,但本多雄一依然一脸严肃。

“你们仔细看,上面似乎沾了什么?”本多说着,把小花瓶伸了过来。

我和雨宫同时凝视着花瓶,顿时明白了本多的意思。

“确实……沾到了什么。”

“对吧?”他将花瓶举到眼睛的高度,声音沉重地说,“再怎么看,这血迹都是真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和雨宫一样愣住了。

2

交谊厅,中午十一点。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中西贵子气冲冲地问,呼吸也很急促。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多雄一盘腿而坐,沉着脸说。他面前放着脏污的金属花瓶,所有人都围坐在花瓶周围。

“只是,你们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为什么这上面会沾了血?”

“真的是血吗?”田所义雄打量着花瓶,像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觉得是。你不相信可以自己看,你不是在医院打过工吗?”

听本多如此说,田所义雄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只略一端详,就放回原来的位置。

“确……确实像是真的。”他说得有些结巴,脸色也变得苍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沾上这种东西?”

“所以我才说奇怪啊。”

“不,以东乡老师的行事风格,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雨宫京介的语速比平时更慢,似乎是为了让大家冷静下来。

“你是说,在小道具上沾上真的血迹?有什么目的呢?”

“当然是为了营造出临场感。”

听了雨宫的回答,本多哼了一声。“其他事情全部要靠我们的想象力,要假装被大雪困在这里,不能与外界联络,最后还要假装这里有尸体。为什么唯独凶器突然要有真实感?”

“至少让凶器像真的一样——我想是出于这种意图吧。这是唯一的可能,不是吗?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可能性?”

被雨宫一反问,本多沉默了。重新观察了花瓶后,他抓了抓后脑勺。“好吧,如果大家都不在意,那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发毛。如果说这是老师别出心裁的安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老师在某些地方出乎意料地孩子气。”中西贵子语调开朗地说,“他一定是想让我们体验到真正的恐惧。”

“或许吧。”

“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雨宫京介拍了一下手,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又搓了搓手,“难得找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能不能依此提示进行推理呢?”

“这个花瓶原本放在盥洗室的窗台上。”久我和幸冷静地说,“在知道元村小姐出事前,有没有人注意到它不见了?”

没有人回答。

“那么,最后看到它在盥洗室是什么时候?”

“昨晚我临睡前还看到过。”雨宫回答。

“所以凶手很可能在去由梨江小姐的房间之前,去盥洗室拿了花瓶,行凶得逞后再扔到山庄后面。”

“还沾上真的血迹。”本多雄一补充道。

“就是这样,虽然我不知道凶手是怎样保存血液的。”

久我和幸无心的一句话,让众人一时又陷入了思考。

“为什么这次是先用钝器击打再掐死呢?”中西贵子提出疑问,“温子那时候只是用耳机线勒死啊。”

“应该是考虑到行凶时的状况吧。”雨宫回答,“温子的设定是弹钢琴时突然从背后遇袭,而由梨江是和凶手正面相对,突然伸手将她掐死不是很自然。从现实的角度考虑,有可能会遭到意想不到的抵抗。所以要在她开门的一刹那,先用钝器把她打晕,再掐死她。”

“说得好像你在现场目睹了一样。”本多雄一斜眼瞟着雨宫,笑嘻嘻地说,“所以,凶手果然是——”

不等他说完,雨宫伸手制止。“如果稍微动下脑筋就被当成凶手,那我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如果我是凶手,才不会这样公开自己的推理。”

“但也有可能是幌子啊。”

“真是服了你了。我觉得自己是在演名侦探的角色,所以不可能是凶手,但又没有办法让你们相信。”

雨宫面带怏怏之色,但似乎并不是真的觉得伤脑筋,而是很享受这样的讨论。

“即使你是在扮演侦探的角色,也没有理由相信你。毕竟侦探就是凶手的诡计如今早已烂大街了。”

“的确如此,但这种诡计本来就不公平。你知道诺克斯的推理小说十诫吗?”

“侦探和主角不可是凶手——这已经是老古董了。”

“诺克是什么?”中西贵子左顾右盼,看看雨宫,又看看本多。

“是诺克斯。这个大叔说,中国人很可怕,所以不能出现在推理小说里。”

“什么话!这太奇怪了!根本就是种族歧视造成的偏见。”

听了贵子的话,坐在她两侧的男人都笑了起来。

“种族歧视吗?没错,如果是我,会订下更严谨的十诫。”

本多雄一摊开右手,弯下拇指,大声说道:“首先,缺乏刻画角色能力的作家,不可以写名侦探。”

哈哈,久我和幸笑了。

“因为常看到这样的推理小说,明明角色毫无个性,魅力也欠奉,却硬是冠上名侦探的头衔。作者没有描写能力,只会干巴巴地夸说此人如何头脑清晰、博学多才、行动力超群,还煞费苦心地给他取一个听起来很神气的名字。”

“第二,不要小看警察的侦查能力。”

“这也有道理。”雨宫点头,“不过如果如实描写警方真正的能力,恐怕侦探就没机会登场解谜了。”

“所以需要我们眼下这种‘在大雪封闭的山庄里’的设定。”

“第三,不要老是唠叨公平还是不公平。”

“这是对谁说的?作家,还是读者?”

“双方。”说完,本多弯下第四根手指,“还有一点——”

“好了,好了。”雨宫苦笑着制止说得忘形的本多,“这个问题以后有空慢慢讨论,现在还是我们自己的事更重要。呃,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用花瓶打元村小姐的设定。”久我和幸表现出了他的冷静。

“啊,没错。都是本多说些不相干的话,把话题扯远了。”

“也就是说,使用钝器是为了把由梨江打晕?”中西贵子确认似的问,“结果不小心打破了她的额头还是什么地方,出血了。”

“应该是这样。”雨宫说。

“不是我要旧调重弹,但这种设定有必要吗?”本多雄一拿起花瓶,“之所以用钝器,基本上就是为了避免见血,为什么还要特地沾上血迹呢?”

“这当然是……为了加剧紧张感。”雨宫答道,“人看到血就会激动,我想老师就是利用这种习性,让我们情绪愈发紧张。”

“嗯,习性吗……喂,老弟,你要去哪儿?”

田所义雄没有参与讨论,突然起身上楼。本多叫住了他。他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低头看着四人。“我去由梨江的房间。”

“你去干吗?”本多问。

田所恍若不闻,沿着走廊来到由梨江房间前,这才回过头。“我对花瓶沾了血还是无法接受。我去她房间调查一下,也许可以有所发现。”

“我和久我刚才已经查看过了,没有任何收获。”雨宫说。

田所没有回答,走进了房间。

本多雄一不觉叹了口气。“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心爱的由梨江成了被害的角色,凶器上还沾了真的血迹,当然会心神不宁。我也仍然不能释怀。哎,我去陪他看看好了。”他拍了拍双膝,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二楼。

“田所还是放不下由梨江。”中西贵子意有所指地看着雨宫,“都是因为你们不肯公开,他才会全然不知自己毫无指望,始终抱着一线希望。”

“我和由梨江不是那种关系。”

“哎呀,怎么到现在还说这种话,你们吵架了吗?”贵子瞪大了眼睛。

“都是你们在瞎凑热闹。这件事先放在一边,来稍微认真推理一下吧。”

“那就在你刚才推理的基础上,继续往下分析。”久我和幸说,“凶手用花瓶打晕了由梨江小姐,掐死了她。刚才是推理到这里吧?接下来凶手会怎么做?”

“当然是回房间啦。”

“不,回去前应该先把花瓶扔到山庄后方。啊,这样一来……”久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凝视着半空,“山庄后面当然会留下脚印。啊,不行,后门放有长筒雨靴,凶手应该穿了雨靴,那就无法从鞋印锁定凶手了。”

“不过还是去看一下吧,说不定又贴了什么说明状况的纸条,比如‘有长筒雨靴留下的脚印’之类的,没有说明反而奇怪。温子被杀后,我们调查出入口时,找到了写着‘雪地上没有脚印’的纸条。没有脚印的时候写了纸条,凶手应该留下脚印时却不写,这不公平。”

“但如果贴了纸条的话,刚才本多应该会发现啊。”

“可能他疏忽了。贵子你要是怕冷,就留在这儿。”

“我去,我去。去总可以了吧?”贵子不耐烦地站起身,跟在雨宫和久我身后。

他们正走在走廊上时,田所和本多从由梨江的房间出来了。两人默默地来到雨宫他们面前。

“怎么了,你们两个?表情这么可怕。”

“你们看看这个。”田所递出一张小纸条。

雨宫接过纸条,瞥了一眼,目光顿时凝重起来。“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在房间的垃圾箱里。”本多答道,“你刚才没看到吗?”

“垃圾箱里吗……没有,我大致看了一下,但没有仔细翻看纸屑,因为觉得不能侵犯别人隐私。”好像犯下了大错一般,雨宫懊恼地看着纸条。

“这张纸上写了什么?”贵子从旁探头一看,登时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怎么回事?‘把这张纸当成钝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田所义雄的声音似乎在发抖,“按照推理剧的设定,凶器被丢在由梨江的垃圾箱里,那么,那个沾血的花瓶又是怎么回事?”

久我和幸的独白

我们又围坐在交谊厅,但气氛前所未有地沉重。

那张纸上的内容全文如下:

把这张纸当成钝器(盥洗室的花瓶)

难怪田所会歇斯底里,如果把这张纸当成钝器,那本多发现的真花瓶又是怎么回事?上面沾的血又该如何解释?

“这样可能不公平,”田所似乎在极力克制激动的情绪,声音低沉地说,“但关于这件凶器的事,能不能请扮演凶手的人说明一下?老实说,这样下去,我已经完全没有心思演戏了。”

“你是要凶手自报家门?”本多雄一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这明显不可能。”

“凶手不需要自报家门,我有个想法。”

“怎么说?”

田所从电话桌上拿来几张便笺。“把这个发给大家,演凶手的人可以在方便的时间写下关于凶器的说明,放在大家看得到的地方。”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呢。”本多不屑地把头扭到一边。

“可是,问演凶手的人不是最可靠吗?我们知道原委后,就可以放心了。用这个方法,凶手也不会暴露身份。”

“不,我觉得不合适。”雨宫京介说,“写在便笺上的内容,可能成为找到凶手的提示,那就不能算是真正的解谜,东乡老师特地做的这个实验也失去了意义。”

“那要怎么办?难道就丢开不管吗?”田所义雄愤然作色。

“你们可真是奇怪,”本多再也忍耐不住地说,“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说什么演戏不演戏。”

“什么意思?”中西贵子问。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奇怪的游戏不对劲,这真的是排练舞台剧吗?还是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东乡老师特地把我们召集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一贯冷静的雨宫声音也尖锐起来。

“如果只是排练舞台剧,那怎么解释花瓶的问题?雨宫,你解释得了吗?”

本多一副要吵架的样子。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态,我也很想找个人出气。

“正因为解释不了,才会这么烦恼啊。”说完,雨宫也瞪了本多一眼,“还是说,如果不是排练舞台剧,就可以解释呢?”

本多环视众人,突然站起身,来回踱步,然后低头看着我们。“对,可以解释,而且很合理。你们应该也不是没有发现,只是不敢说出口。久我,你怎么看?你什么都没有察觉吗?”

突然被他点名问到,我顿时慌了神,但还是闭着嘴,移开了视线。我当然知道本多想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我来说吧。”他粗大的喉结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这出杀人剧不是演戏。虽然让我们以为是演戏,其实全部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只要从这个角度看,一切都说得通了。凶手起初打算将真正的花瓶扔在垃圾箱里,不料沾上了血,于是将花瓶扔到屋后,写了张纸条放在垃圾箱。总而言之,温子和由梨江都是真的遇害了。”

“啰唆!”田所义雄突然叫道。我吃惊地看向他,只见他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在微微发抖,接着又吼道:“闭嘴!不要胡说!”

“好,我闭嘴。反正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本多雄一盘腿坐了下来,“如果你可以提出其他的解释,不妨说来听听。”

“别吵了!”贵子双手紧握在胸前,尖声叫道,“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这么可怕的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我也这么认为。”雨宫说,“我想只是因为凶手的疏漏,导致凶器重复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你倒是很沉得住气嘛。”低着头的田所义雄缓缓看向雨宫,“是因为知道真相,所以才这么冷静吗?”

“不是这样的。”

“骗人,你肯定知道!”田所伸手抓住雨宫的膝盖,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快说!由梨江平安无事,对不对?她并没有真的被杀,对不对?”

看来田所已经陷入错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似乎认定雨宫就是凶手,但既然这样,就应该问“你并没有真的杀她”,而不是“她并没有真的被杀”。

“你冷静点,我不是凶手。”雨宫京介推开田所的手。

失去重心的田所双肘撑在地上,用拳头咚咚地捶着地,发泄内心郁积的怒火。我看在眼里,觉得他的演技不够好。如果是我,只会挥拳停在半空,紧咬着牙,这样更能表现内心的懊恼。

等等,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净在想些无聊的事。这不是演戏,而是现实。由梨江很可能已经死了,事态很严重。可是我完全没有真实感。我能够理解,也明白眼下的状况,但脑袋里的齿轮却像没有啮合好一样,一直在空转。

“总之,先冷静下来思考。”说完,雨宫自己也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是为了平复内心的不安,“目前只是凶器这个小道具出现了矛盾。本多说可能真的发生了命案,但并没有发现尸体,现在就得出这样的结论,未免为时过早。”

“可是,还有别的可能吗?”也许是情绪激动,本多这句话声音很大,回荡在整个山庄。

“如果真的杀了人,善后是很麻烦的。要怎样处理尸体呢?”

“应该是偷偷运到某个地方。”

“别说得这么含糊,有什么地方可以藏匿尸体?”雨宫反问。本多似乎一时答不上来,不住用右手摩挲着紧闭的嘴巴。

就在这时,中西贵子“啊”地惊叫一声。我吃了一惊,向她望去。

“怎么啦?”雨宫问。

“那口……水井。”

“水井?水井怎么了?”

贵子爬到我旁边。“那口旧水井,尸体是不是可以扔到里面?”

这回轮到我惊呼出声了。与此同时,本多雄一已冲向厨房,似乎打算从后门绕到屋后。我紧随其后,其他三人自然也跟了过来。

几十秒后,我们团团围在红砖砌的旧水井前。

“久我,你不觉得盖子的感觉和昨天不大一样吗?”

贵子指着封住水井的木板,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我只是象征性地打量了一下,昨天就没仔细看,更别说记得木板是怎样盖的了。

“呃……我说不上来。”我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少废话,打开一看就清楚了。”

本多雄一上前一步,移开一块木板。我在旁边帮忙,雨宫也加入进来。贵子因为害怕离得远远的,这我可以理解,令我意外的是,田所义雄也茫然呆立不动。

木板共有六块。全部移开后,依然看不到井底。这口井很深,瘆人的黑暗仿佛无止尽地向下延伸。

“贵子,手电筒。”本多吩咐道。

“哪里有?”

“应该有的,应急用品什么的。”

“有吗?”贵子疑惑地走向山庄。

“我也去。”雨宫跟在她身后。

目送他们离开时,我的视线又落在那张靠墙竖立的台球桌上。我不由得又想,为什么会放在这种地方呢?

等待手电筒的时间里,我们往井里扔了三块石头。小石头投下去毫无动静,稍大些的石头投下去,也只隐约听到沉闷的声音。

“井底好像是泥土。”

“都是泥土就好了。不过先不管这个——”

田所义雄探出上半身查看井里的情形,本多趁机对我附耳低语:“不知道接下来情势如何发展,但现在还不能公开我们的不在场证明。知道吗?”

我默默地点头。我也有同感,如果得知我们两人有不在场证明,其他人势必会大为恐慌。

本多从我身边离开时,雨宫京介和中西贵子回来了。贵子手里拿着圆筒形的手电筒。本多接过,照向井中。我们也都定睛细看。

“不行,看不清楚。”本多咂了下嘴。水井中间变窄,挡住了光线。

“再换个角度照照看。”我说,本多依言调整了角度,仍然照不到井底。

“可恶,真是不顺。”本多关掉手电筒,递向我。“你试试看?”

他身材高大,手臂也长,尚且没办法,我更不可能。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现在怎么办?”本多单手转着手电筒,看着雨宫京介问。

雨宫耸了耸肩。“不怎么办,我本来就不认为这里会有尸体。”

“原来如此,倒也没错。老弟,你呢?”本多征询田所义雄的意见,但他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先把井盖恢复原状吧?”我在旁说道。

本多扬起下巴,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我们依次将六块木板盖好。但在放第三块时,我发现有异物。木板的边缘钩到一根红线。

“哦,这是什么?”本多似乎也注意到了。

我拿起来一看,是红色的毛线,好像在哪里见过。

“啊——那个!”中西贵子在我耳边尖叫。

“怎么了?”本多问。

贵子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像哭闹的婴儿般扭着身体。“那是……温子毛衣上的毛线。”

3

交谊厅,下午一点半。

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所有人。中西贵子仍在不住哭泣,田所义雄掩着脸,躺在长椅上。另外三个男人彼此保持距离,有的盘腿,有的抱膝而坐。

“别哭了,现在还没确定尸体被扔在了井里。不,就连温子和由梨江是否真的被杀,也还没有定论。”雨宫提高声音说道。他是对着贵子说的,但似乎也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温子毛衣上的毛线会钩在井盖上?”中西贵子不顾自己哭得毫无形象,瞪着雨宫问。

雨宫似乎也想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满脸苦涩地低下了头。

“不管怎样,”久我和幸开口了,“凶手就在我们当中。雪地上没有脚印只是凶手写在纸上的一面之词,如果真的发生了命案,也不排除有人从外面入侵的可能性,但所有的出入口都从内侧上了锁。”

“而且如果是外面的人,就不会知道温子一个人在弹琴,以及每个人睡在哪间房,也就无从把握行凶的时机。这一定是内部的人。”本多雄一斩钉截铁地说。

“凶手一定是很有力、力气的人。”贵子抽噎着说,“因为,要把尸体搬到那么远的地方。现在你们知道,不可能是我了吧。”

“不,那可未必。”本多雄一用平板的声音反驳。

“为、为什么?”

“因为两人不一定是在游戏室或卧室遇害的,也可能是凶手用花言巧语把她们骗到屋后,在那里杀了她们。即使是没多大力气的女人,也可以把尸体扔到井里,况且你在女人中体格算是不错的。如果是这样,那些说明状况的纸条可真是很巧妙的诡计,让我们误以为案发现场是在游戏室或卧室。”本多滔滔不绝地说道。没有看到温子和由梨江被杀情形的人,得出这样的推论也很自然。

“我不是凶手!”贵子紧握着手帕叫道,“我为什么要杀她们?我们关系很好啊。”

“那在场的各位,谁又有杀她们的动机?”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就在贵子叫嚷时,一直躺着不动的田所义雄突然站了起来,迈步向前。

“你要去哪儿?”雨宫京介问。

“打电话。”田所回答。

“打电话?”

“我要给老师打电话,向他问个清楚。”他站到电话桌前,拿起了话筒。

“糟了!”

本多雄一正要站起,久我和幸已抢先一步敏捷地冲到电话前,拦住了田所。

“你干什么?”田所吊起眼梢。

“等一下,如果你要打电话,请先征得所有人的同意。”

“为什么要征得所有人同意?都发生命案了!”

“可是,是不是真的发生命案还不确定啊。”

“哪里不确定?证据已经很充分了。”

“老弟,你冷静点。”本多抓住田所的手腕,硬是把话筒从他手上抢了下来。

“还给我!”

“不可以这样乱来,你一个人在这儿发急也没用。”

田所义雄被本多和久我两人架住双臂,强行带回原来的位置。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让我打电话?”被放开后,田所仍然喘着粗气大叫。

“因为还有希望。”看到没有人回答,雨宫京介无奈地开口了。

“希望?什么希望?”

“也许这也是剧本的希望。本多虽然嘴上坚称真的发生了命案,其实心里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觉得说不定这也是东乡老师的安排……”说完,雨宫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本多:“是这样吧?”

本多苦笑着抓了抓眉毛上方。“我不能断定绝对没有这种可能性,毕竟安排者是东乡老师,他会做出什么事,实在很难捉摸。”

“没错。沾血的凶器和红色毛线,都有可能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中西贵子不知所措地喃喃道,终于停止了啜泣,“如果这是老师的安排,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当然是为了让我们慌乱。”雨宫不假思索地回答,“关于笠原温子尸体的设定,无论在纸上如何描述,我们都完全不觉得紧张,也没有认真投入演戏。老师可能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要引导我们真正进入推理剧的世界。”

但他话说到一半,田所义雄就开始猛烈摇头。“如果不是这样,该怎么办?我们还要和杀人凶手共处一段时间。”

“到明天为止,总之撑到明天就好了。”

“我才不干,我要打电话。”

田所又要站起来,本多按住了他的肩膀。“你这样做,之前的试镜就白费了。”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田所的身体像被切断电源般停住了,继而全身无力。“试镜……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雨宫沉静地说,“我也很想打电话,因为处在这种不安中很煎熬。但如果这是老师的安排,在电话接通的瞬间,我们就丧失了资格。”

“我不要丧失资格,”中西贵子说,“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机会,我不想放弃。”

“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久我和幸也说。

“是吗……”田所剧烈起伏的后背逐渐平静下来,“可是,怎么确认这是不是老师的安排?”

雨宫和本多都没有立刻回答。

田所又问:“告诉我,怎么才能确认?”

“很遗憾,”本多说,“现在还没有办法。硬要说的话,有没有尸体勉强可以作为判断方法。只要发现尸体,就不是演戏,到时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打电话,但不是打给老师,而是直接报警。”

“可是,看不到井底的情况……”

“所以,”本多将手放在田所肩头,“刚才雨宫也说了,无论如何等到明天。现在也只有忍耐到明天了。”

田所抱着头发出呻吟,似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

本多有点心烦意乱地低头看着他,忽然又觉得好笑,微微苦笑了一下。“说不定我们现在好心安慰,结果其实他就是凶手。谁也不能保证没有这种可能。”

“我不是凶手。”

“嗯,我知道。以后不用再讲这种没用的台词了。”

“对了,”久我和幸缓缓说道,“不管这一切是不是东乡老师的安排,我们都只能推理凶手是谁,对吧?”

“没错。”本多表示同意。

“那么,到底应该根据什么样的状况来推理呢?仍然以笠原小姐的尸体在游戏室、元村小姐的尸体在卧室被发现为前提吗?”

“不,这……”本多含糊起来,望向雨宫,征求他的意见。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恐怕不能再按照那样的设定了。”雨宫皱起眉头,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口干舌燥,舔了好几次嘴唇后才说,“只有把现实作为推理的材料。发现沾血的花瓶、在井盖上找到温子的红色毛线,还有——”

“那两人消失了,对吗?”

本多说完,雨宫神情阴郁地点了点头。

久我和幸的独白

我认为由梨江已经死亡的概率约为百分之八十。这个数字并没有特别的根据。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一般都会认为她已经遇害。难怪她会把女人绝对不愿让人看到的生理用品随便扔在房间里。

但诚如雨宫所说,也有可能是东乡阵平的策划。但是我也不会轻率地做出五五开的乐观预测,所以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我认为概率为百分之八十。

元村由梨江清澈的眼眸、线条优美的嘴唇、雪白的肌肤不断浮现在我脑海中,她的声音也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想到也许再也见不到她,我就心如刀绞。早知如此,昨晚就该下定决心去她的房间。我忘了自己既没有这个打算,也没有这个勇气,一心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悔恨不已。

如果这一切果真是东乡阵平的安排,如果元村由梨江还会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到我眼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她表明心意。这次的事让我深刻体会到,犹豫不决、百般筹算有多么愚蠢。

而如果她无法生还——

我要复仇。只是让警方逮捕凶手,无法平息我内心的怒火,那么,要杀死凶手吗?不,夺走元村由梨江的生命、害我永远失去她的大罪,区区一死怎能补偿!有必要考虑比剥夺生命更残酷的报复。

当大家的激动情绪逐渐平息时,我们终于吃了迟来的午餐。今天负责下厨的是我和本多,元村由梨江不在,我们没法做出像样的饭菜,也完全没有做饭的心思。和本多商量后,从食品库拿出了五碗应急用的泡面,我们只需要烧好足够的开水。

“你觉得是哪一种?”看着煤气灶上的两个水壶,本多雄一问。

“什么哪一种?”

“你认为这是现实,还是演戏?”

“现在还不知道,推理的素材太少了。”

“也是。”

“但是,”我说,“如果一切都是演戏,可真是煞费苦心。”

“是啊,”自从走进厨房后,本多雄一第一次露出笑意,“不过,那位老师的确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你和东乡老师认识很久了吗?”

“刚开始演戏时,整天被他骂得抬不起头。”一个水壶的水开了,他一边将水倒进热水瓶,一边问,“你认为是谁?”他自然是指凶手。

我默然摇头,本多也默默地点头。

我忖度着雨宫京介的事。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印象中此人最可疑。看他郁郁不乐的神色,完全不像是凶手,但他们都是专业演员,从外表判断毫无意义。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从戏剧效果的角度来考虑,如果雨宫是凶手,观众应该不会感到惊喜。

如果不是雨宫,那是田所义雄或中西贵子?

深爱着元村由梨江的田所义雄,一度冲动地要打电话。这一举动应该可以排除他的嫌疑。幸好我和本多阻止了他,如果放任不管,他恐怕真的会打电话。凶手不会主动揭穿并不是真的在演戏这件事;而如果这是东乡阵平的安排,打电话的举动就代表演凶手的人违背了东乡的指示。所以不管怎么说,田所都不可能是凶手。

不,不,也未必如此。虽然他一副要打电话的架势,但没准早已算好会有人制止。这种程度的表演,田所义雄也不难做到。至于由梨江,他也可能只是出于掩饰的目的假装爱她。

我感到头在隐隐作痛,神经似乎都要错乱了。

“关于不在场证明的事,”本多将食指贴在嘴唇上,“拜托你再保密一阵子,公开的时机就交给我来判断。”

“好。”我回答,心里觉得他很烦人,这种事说一次就够了。

另一个水壶也发出声音,我关上煤气灶。

午餐很简单,但谁也没有抱怨。就连第一天晚上要求吃牛排的田所义雄,现在也只是茫然地等待三分钟。选择吃泡面还有另一个理由,因为每个人都是自己拆封,不必担心有人下毒。

我们五个人默默地看着各自眼前的泡面盖子。这样的情景如果落在别人眼里,一定觉得既滑稽又心里发毛。

不一会儿,面泡好了,每个人都例行公事般地吃起来。谁都没有食欲,但一开始吃,手和嘴就机械地动了起来,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了。没有人提及好吃还是不好吃。看到这种情形,我觉得如果这一切都是东乡阵平的策略,那我必须重新评价这位导演。之前没有一个人真正进入推理剧的角色,但现在无论情愿与否,都已融入了这种氛围。我也一样。

4

餐厅。

“来泡茶喝吧。”本多雄一摆好五个茶杯,将开水倒进茶壶。

“不用了。我觉得很累,懒得喝茶。”田所义雄的泡面还剩下一大半,他说完便站了起来,走到交谊厅,在已成为他固定座位的长椅上躺下。迟钝的动作显示出他精神上的疲劳程度。

余下的四人默默地喝着本多泡的茶,不断发出啜饮的声音,仿佛在竞争一般。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不知是不是无法忍受漫长的沉默,中西贵子抬眼看着几个男人,“如果真的发生了命案,会不会一切都是谎言呢?包括东乡老师把我们集合到这里这件事。”

“只能这么认为吧。”本多回答,“凶手无论如何都要将我们集中在一起,于是假托老师的名义寄出信件,把我们叫到这个山庄。”

“如果是这样,凶手手上应该没有东乡老师的邀请信。”贵子瞪大了眼睛,“你们都把那封邀请信带来了吧?那就拿出来看看,没有的人就是凶手。”

她说得很兴奋,但三个男人的反应却很迟钝,露出难以形容的尴尬表情,继续默默地喝着茶。

“怎么啦?为什么不说话?”贵子觉得自己想出了好主意,自然对他们的反应感到不满。

“是可以拿出来,不过只怕是白费功夫。”本多代表其他人说。

“为什么?”

“你想想看,凶手会没有这种准备吗?那封邀请信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所以凶手只要多打一份给自己就可以了。”

其他两人都点了点头,表示本多说得没错。贵子似乎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嘴巴微微动了动,又像贝壳般紧闭起来。

“不过,确认一下也好。等一下大家都拿来看看吧。”雨宫说,但显然不是认为有此必要,而是为了给贵子打圆场。

又是一阵沉默。本多雄一往茶壶里加了开水,中西贵子站起身,将所有人的茶杯移到他面前。

“我想了一下。”过了片刻,久我和幸开口了。三人几乎同时看向他。“假设这一切不是东乡老师的安排,而是真正的凶手的精心策划,我们不妨从头分析一下这个计划。我认为如果这不是真实的事件,而是东乡老师的安排,一定会出现某些不自然的地方。”

“你竟然用分析这么夸张的字眼。”本多略带嘲讽地说,“那么,你有何发现?”

“我只知道,如果这是真正的凶手设下的陷阱,事先必然经过了极为巧妙的计算,手法简直漂亮至极。”久我和幸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不要擅自下结论,可以说明一下理由吗?”雨宫眼神略显严厉地说。

“我现在就来说明。首先,凶手是这样打算的,将所有通过试镜的人集中在这座山庄,然后伺机杀掉想杀的人。所以,凶手一开始做了什么?”

“给所有人寄出那封邀请信。”贵子说。

“没错。但现在想来,那封信里有三点限制:不得告诉他人、不接受询问、迟到和缺席者取消资格。换一个角度思考,这意味着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来到这里这件事。于是,凶手可以不受任何干扰,专心达到目的。”

“东乡老师是秘密主义者,附上那种程度的限制不足为奇,更何况是为了这样特别的目的。”雨宫京介刻意强调了“特别的目的”这几个字。

“是啊,不过请听我再往下说。”久我喝了口茶润喉,“凶手假托东乡老师的名义寄出邀请信,将我们聚集在这座山庄。但凶手还有几个问题必须解决:第一,要让我们来到这里后,不会和东乡老师或其他外人联系;第二,尽管东乡老师没有出现,也要让我们老实留在山庄里;第三,即使逐一杀人,其他人也不会慌乱。”

“稍微一想,还真是问题多多。”本多雄一嘀咕道。

“是的,但凶手想出了一个一举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就是寄来的那封指示信。现在开始排练,你们都是剧中角色,无法与外界联络,在这种状态下揣摩角色——这个指示很像是东乡老师的风格,也可以理解为凶手深思熟虑后想出的策略。这样一来,首先解决了第一个问题,断绝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络,第二个问题不消说也解决了。至于第三个问题,凶手杀死笠原温子小姐,将尸体藏在旧水井中,然后留下指示信说她在游戏室被杀。其他人看了那张纸条,丝毫不会感到惊慌,只会觉得排练终于开始了。谁都没有对杀人这种情况感到意外,因为书架上的那几本推理小说已经让我们有了心理准备。”

“就是说,那些书中也隐藏了凶手的意图?”中西贵子叹着气说。

“这样一想,就会发现一切都经过缜密安排。笠原温子小姐被杀时,大家不是去查看过出入口吗?所有出入口都贴着‘门从内侧锁上,雪地上没有脚印’的纸条,这也可以解释为凶手想让我们的注意力远离藏尸的旧水井。”久我略一停顿,观察其他人的反应。没有人说话,应该不是不赞同,而是恰恰相反。“如此一来,本多先生发现那个花瓶,就成了凶手的严重失算。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现在还在笑嘻嘻地享受推理剧的乐趣。”

“确实做得很巧妙,”本多紧咬着嘴唇,“如果这一切不是老师安排的推理游戏的话。”

“问题就在这里。”雨宫抢着说,“久我的分析很合理,确实感觉好像有凶手在暗中活动,但也许老师早已料到我们会这样想。”

“没错,”久我表示认同,“不过让我再补充一点。”

“是什么?”

“正如雨宫先生所说,不论事态多么严重,只要没有发现尸体,就无法断定真的发生了命案,因为可以认为一切都是东乡老师设下的陷阱。但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正是凶手的计划中最高明之处,只要无法明确这是推理游戏还是真实发生的事件,我们就不能去问东乡老师,也不能报警。用快信送来的指示当中,最后那句话发挥了重要作用。一旦使用电话,或是和外人发生接触,立即取消试镜合格的资格——凶手巧妙地利用了我们这些演员的心理。”

“别说了!”中西贵子横眉怒目地说,“别说得这么肯定。”

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久我似乎有些畏缩。

“这只是我假设真的发生了命案而做出的分析,不过没有照顾到你们的感受,对不起,我道歉。”

虽然他道了歉,但不代表他的观点被推翻。所有人都像牡蛎般闭着嘴,想要找出不合理的地方。

“很遗憾,”过了一会儿,本多雄一叹着气说,“好像找不到可以反驳你意见的材料。硬要说的话,就是你刚才所说的一切,老师可能也早就料到了。”

“有可能。”

“因为不想丧失资格,就算有所怀疑,我们也不会和任何人联系,没想到凶手连这些也预料到了……”中西贵子皱起眉,用两只拳头捶着太阳穴,“讨厌,等于是原地兜圈子,脑袋都要坏掉了。”

“所以光想没有用。”雨宫京介有点不耐烦地说,然后又看向久我和幸,“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即使认为这一切都是凶手的计划,也没有不自然的地方。但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是的。”久我答道,“你发现了吗?”

“就是凶手将我们集中在这里的理由。”

“没错。”久我点头,“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还用说,当然是为了做那种事。”本多的表情似乎在说答案显而易见。

“什么事?”雨宫京介问。

“那就是,”他顿了一下说,“杀人。”

“如果是为了杀人,有什么必要召集所有人?只要设法把温子和由梨江叫出来就可以了。”

“也许凶手觉得很难把两人同时叫出来?”

“是吗?同是剧团的成员,总归可以找到理由吧。而且即使不能同时见到两人也没关系,不,应该说把两人分别叫出来反而更容易得手。”

“我有同感。”久我和幸也说,“如果是无聊的推理小说,就会为了作者的方便,将所有角色集中到一个地方,然后开始杀人。但如果现实中要杀人,而且不想落网,在封闭的空间、有限的人数中行凶,对凶手来说未免太冒险了。”

“嗯……”本多低吟了一声,伸手摸着嘴角,“这么说也对。”

“最重要的是,完全不需要在这里杀人。即使在东京,也有的是人迹稀少的地方。”

听了中西贵子的话,久我和幸也点头赞同。“这也是一个疑问。为什么要找来所有人?为什么选择这里?”

“不,如果要召集所有人,恐怕也只能选择这种地方了。东京很少有这种可以整栋包下来的民宿。”

“或许吧。”

“也可能是相反的情况。”中西贵子眼神飘忽地看着斜下方,“对凶手来说,这个地方是不可替代的。因为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杀人,所以只好把所有人都找过来。”

“如果只把想杀的人叫来这里,绝对会引起当事人的怀疑。”本多雄一接着说道,“如果把当时试镜合格的人全部集中到这里,即使我们觉得指定的地点很奇怪,也不会有太多怀疑。事实上,我们也确实都来了。”

“可是杀人还会拘泥于特定的地点吗?”不出意料,又是雨宫京介提出异议。

“或许对凶手来说,这里是留下深刻记忆的地方。”中西贵子表达了女性特有的看法。

“只为了这个理由,就这样大费周章吗?”雨宫京介摇着头,似乎觉得不可能。

“也可能不只是因为有特别的记忆,还有着与杀人相关的重大意义。”这是本多雄一的意见。

“可是,”雨宫环顾四周,“大家都说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以前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关于这一点,真的没有任何头绪吗?也可能与各位没有直接关系,但与剧团有关,能不能再回想一下?”

应久我和幸的要求,三人都神情凝重地开始思考,努力搜索着记忆。

“不行,还是想不出来。”本多雄一首先放弃,其他两人也跟着摇头。

“别光让我们想,你也想想看啊。”本多雄一对久我和幸说,“当然如果你是凶手,觉得没这个必要,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也想过了,但什么都想不出来。我还是第一次来乘鞍。”

“这么说,将所有人集中到这里,还是出于凶手的需要?”中西贵子困惑地歪着头,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沉思。

“如果解释不了这个疑问,”雨宫京介双手捧着茶杯,低头看着杯中说,“是否说明并非真的发生了命案?为了杀温子和由梨江,特地制造这样的状况,这种做法简直太疯狂了。我不相信我们当中有这样的人。”

“我也很希望是这样,”本多雄一的语气中透着揶揄雨宫乐观态度的意味,“但我总觉得个中有蹊跷。”

“你想太多了。不会有问题的,这一切都是游戏,是老师安排好的推理剧。”

“如果因为放松了戒备,被凶手乘虚而入怎么办?”中西贵子脸色苍白。

“相信我,大家不都是朋友吗?怎么可能杀人呢?”雨宫京介热切地说,但这句话显然只是出自他强烈的愿望,其他人也无法轻易表示赞同。

“这个疑问也不是没法解释。”

这时,突然从另一个地方传来声音。田所义雄可能是听到了讨论,从交谊厅的长椅上霍然坐起,面向餐厅里的四个人。他刚才枕着手俯卧在长椅上,额头上被手背硌出了红色痕迹。

“什么解释?”贵子扭过身问。

“你们刚才不是在讨论,凶手为什么要将我们集中在这里吗?”

“你可以解释?”本多问。

“可以。很简单,雨宫刚才不是也说了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雨宫,雨宫自己也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看到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田所冷笑道:“已经忘了吗?雨宫刚才说过,凶手不可能只为了杀温子和由梨江而特地制造这样的状况。”

雨宫京介微微一惊,久我和幸点了点头。

田所扬扬自得地接着说:“很简单,凶手如此煞费苦心并非只是为了杀温子和由梨江,之所以把我们都叫到这里,是因为要杀掉所有人。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中西贵子深吸一口气,发出“嘘——”的声音。三个男人在田所说到一半时就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

尴尬的沉默持续着,终于,久我和幸似乎打算发言,但本多雄一抢先说道:“即使打算杀掉所有人,但这种做法真的对凶手有利吗?应该还有更好的方法吧?”

“不要只从是否有利来判断,对凶手而言,这可能是穷极之策。”

“什么意思?”

“比如时间限制。如果凶手没有太多时间,就无法逐一把人叫出来杀掉,只有采取把所有人集中起来一次解决的手段。”

“怎么会……”中西贵子露出害怕的表情。让她感到恐惧的田所义雄表情也并不明朗。

“不,我认为凶手并没有打算杀死所有人。”久我和幸发言道。

“为什么?”雨宫京介问。

田所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会遭到反驳,面有怒色。

“我不能肯定,不过我觉得凶手应该只打算再杀一个人。”

“再杀一个人?”雨宫讶然,“为什么?”

“因为我们在这里的时间只余下一晚,也就是今晚。第一晚笠原温子小姐被杀,昨晚元村由梨江小姐被杀,凶手都是在夜间行动,可能是因为处理尸体必须避人耳目。我们预定在这里住三晚,这代表凶手的目标是三个人。”

啊!所有人都失声惊呼,这反应就仿佛之前一直没看到的东西突然进入了视野,才发现原来竟然近在眼前。

“也就是说,今晚也会有人被杀?”中西贵子震惊地说。

“我认为概率很高。”

“凶手也可能多留了一天作为机动。”本多雄一说,“因为第一天、第二天的杀人计划未必能顺利完成。”

“有可能,”久我和幸点头,“不过如果是这种情况,凶手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也许会发出提前结束日程的指示。”

“原本或许有此打算,不过现在已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因为被你说破之后,凶手就不会这样做了。”

“嗯,应该是吧。”久我和幸扫了一眼众人,似乎意识到凶手就在其中。

“总而言之,你的意思是,即使还会出现新的遇害者,凶手也只是今晚再杀一个人,不会杀死所有人?”

“是的。”久我答道。

“应该为只会有一个人被杀而高兴吗?”贵子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再补充一句,”久我说,“从时间上来看,凶手也没有杀死所有人的可能。再过一天我们就将离开这里。”

“还有二十四小时,每六小时杀一个人吗?”本多说出毫无意义的计算,“有难度啊,除非下毒一口气杀死所有人。”

“别乱说,害得我什么都不敢吃了。”中西贵子按着喉咙。

“凶手如果要下毒,早就下了,之前有的是机会。而且用这种方法,也可以同时杀死笠原温子和元村由梨江。”

“是啊,贵子,你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

“所以我认为,凶手不会杀死所有人。你有不同意见吗?”久我和幸问田所义雄。

田所只是默默地摇摇头,移开了视线。看来凶手要杀所有人的观点被久我推翻,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

“但这仍然解释不了刚才的疑问。”雨宫京介环视众人,“如果凶手的目标是三个人,还是在东京下手更为有利,无法解释为什么要将我们都集中到这里。”

“这可以算是值得感到乐观的一点吗?”

中西贵子一问,所有人都看向久我,看来他已被公认为最能冷静分析状况的人。

“这应该由各位自行判断。在我们看来很不合理的事,说不定对凶手却具有重大意义。对了,说到不合理,我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雨宫问。

“四天三晚的时限一到,凶手打算怎么办?我们一离开山庄,就会给东乡老师打电话,整件事是不是游戏立刻见分晓。即使出于某种原因联系不上老师,回到东京后,如果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没有回来,我们肯定会感到慌张乃至报警。到时候就会检查那口水井,一旦发现尸体,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警方侦查的嫌疑人。凶手会想不到这个问题吗?他不可能目空一切,以为警察锁定不了凶手。那么,他是打算逃走吗?在长相和名字都为人所知的情况下,凶手又能逃到哪里呢?”说到后半段时,久我好像表现出了舞台表演的习惯,语气抑扬顿挫起来。他自己似乎也注意到了,故意咳了一下。

“原来如此,你说得也是。为什么我们之前都没有想到呢?”雨宫京介侧着头说,“也就是所谓的事后处理。既然凶手精心拟订了杀人计划,绝对会考虑到这件事。”

“不是我想重提刚才被否定的意见,”田所义雄煞有介事地说,“如果凶手打算杀死所有人,就可以简单地解释这个问题。”

“喂,老弟,”本多不耐烦地开口,“你总说‘杀死所有人’‘杀死所有人’,你就这么想被杀吗?”

“我只是客观陈述意见,并没有掺杂任何主观意愿。”

“像鹦鹉一样重复同样的话,算什么客观意见。”

“不,本多先生,如果凶手打算杀死所有人,确实可以解释这个问题。”久我说完,望向田所义雄,对他点了点头,催促他说下去。

这个动作看上去很令人不快,田所闪过一抹意外的神色后,才继续说道:“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来了这里,所以即使所有人都消失,东京的人也一无所知。就算想要寻找,也不知从何找起。”

“然后凶手逃走?”本多雄一问。

“凶手别无选择。如果通过试镜的人中,只有凶手一个人安然无恙,必然会引起怀疑。但只要事先做好准备,就有可能在其他地方悄然度过另一段人生。前不久的报纸上就登过一则新闻,一个男人假冒其他人的身份数十年之久,直到死后和他姘居的女人向政府申请注销户籍时,才发现他的名字和户籍都是假的。”

“也就是说,从此过着见不得光的人生。”中西贵子说出了演歌歌词一样的话。

“不过,问题还是没有彻底解决。”久我和幸说,“如果我们全部下落不明,媒体当然会报道,可能还会公开照片。到那时,凶手还能像中西小姐说的那样,继续隐藏身份,过着见不得光的人生吗?而且这栋民宿的老板也还在啊。”

“啊!”雨宫京介低呼一声,“没错,是叫小田先生吧?他见过我们所有人,手上也有我们的名单,看到电视或报纸后,一定会立刻报警。然后警方就会搜索,找出尸体,发现少了一个人后,自然会认定那个人就是凶手,接着发布通缉令。”

“应该会是这样的发展,难道凶手没有想到那么远?”

“我认为凶手不可能没有想过。”

“更何况,凶手之前拟订的计划如此巧妙。”

中西贵子和本多雄一的声音开始透出活力,因为讨论的结果逐渐向并非真实发生命案的方向倾斜。就连意见再次被否定的田所义雄,也没有露出多少不甘心的表情。

“这次的讨论很有意义。”可能因为结果符合自己的期待,雨宫京介也展开了愁眉,“如果假设眼前的状况不是游戏,而是现实,就会出现这样的重大矛盾,说明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

一直压抑的气氛有了好转,每个人都露出安心的表情,觉得自己周遭不可能发生杀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这时,中西贵子喃喃地说:“凶手该不会早有死志吧?”

“什么?”久我和幸忍不住叫出声,其他人也都看着她。

贵子接着说:“如果凶手打算杀完人之后自杀呢?这样一来,就不用考虑以后的事了。”贵子看着久我问。

他似乎一时答不上来,移开了视线。

“而且,如果凶手有心寻死,”她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比起杂乱不堪的东京,只怕更愿意选择这种风景清幽的地方。如果这个地方还充满了回忆,就更是……”

中西贵子闭上嘴之后,没有一个人说话。

久我和幸的独白

中西贵子的一句话,将此前的讨论全盘推翻。所以说着实不能小看女人的直觉,即使是那么粗枝大叶的女人,十次也有一次会说出可取的见解,而且可取到超乎想象。

我们在沉重的气氛中度过了午餐后的几个小时。大家原本已振作了一些,但贵子的一句话又令我们心情灰暗。凶手可能打算自杀——这完全有可能。可笑的是,贵子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意见的重要性,据她表示,她还以为一说出来就会被我或雨宫驳斥。得知凶手自杀说没有反驳的余地,她比任何人都要消沉。

坦白说,我并没有受到太大打击。没有想到凶手可能会自杀,的确是我的疏忽,但我本就没有乐观到因为存在些许疑点,就认为杀人这种事不可能真实发生。相反,我觉得这些无法解释的疑点令人生寒,而雨宫那样的想法纯粹只是逃避现实。

不过想到他说“大家不都是朋友吗”时的眼神,我又觉得他并非只是逃避现实。身处残酷的处境时,人就会抢着说消极绝望的话,内心却期待着被人否定。田所义雄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雨宫可能很了解人性,所以才会积极扮演否定这些言论的角色。

话虽如此,也不意味着雨宫就是清白的。以他的演技,扮演这种角色并非难事。

由于午餐后的讨论无果而终,五个人都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无法冷静地坐在交谊厅,都是稍微坐一下又起身走来走去。中西贵子的一句话影响如此之深,令每个人都暗自告诫自己,不可以再随便乱讲话。交谊厅里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坐在地板上,假装在看推理小说,脑海里整理着目前为止发现的情况。

首先是笠原温子之死,耳机线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在隔音的游戏室里,照理说没必要戴耳机,但发现尸体时,耳机线却插在插孔里。虽然过后再去看时拔下来了,但再怎么想,那都不可能是我的错觉。

接着是元村由梨江之死。事件本身没有可疑之处,但有件事我一直无法释怀。那天夜里,房间里的台灯不亮了。后来我检查了一下,台灯并没有坏。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当时停电了。问题在于,停电是偶然发生,还是人为造成的?假设是人为造成的,是谁干的呢?当然是凶手。目的何在呢?应该是因为杀死元村由梨江、或者说假装杀死她时有必要这样做。为什么有必要?既然要杀她,即使被她看到长相也没关系。那么,停电只是偶然?不,我不这么认为。

还有其他无法解释的疑点吗?我再次搜寻记忆,似乎没有什么了。应该说,一切太过不透明,连哪些地方有问题都无法确定。

我正潜心思索着,一旁同样在翻看小说的田所义雄突然问我:“久我,你为什么要参加我们剧团的试镜?”

他的问题来得突兀,我一时答不上来。

“当然是因为想参演东乡老师的舞台剧。”我无法说出是因为想接近元村由梨江,更何况是在此人面前。

“哦?”田所动了动下巴,似乎有话要说。

“我参加试镜的理由很重要吗?”

“不,谈不上重要。”田所刻意顿了一下,然后直视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只是我突然想到,我们当中只有你一个外人。”

“田所,”在餐厅喝着罐装啤酒的本多雄一低声说,“你不要乱讲。”

“你的意思是我很可疑?”我故作轻松地说。

“我没说你可疑,只是我们彼此都很了解,唯独对你一无所知。我就是对这一点很在意。”

“站在我的角度,”我说,“我对你们同样一无所知。”

“这就很难说了。”

“什么意思?”

“你很在意麻仓雅美的事,不是吗?”

“麻仓……噢,她啊。那又怎样?”

“你是不是和她有某种关系?”

听了田所义雄的话,我忍不住愕然。“我之所以在意她,是因为她演技很出色,觉得她试镜落选不可思议。”

“没错没错,就是这件事。”田所不客气地伸手指着我,“她会落选很奇怪——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事实上你就是在替她说出心声,不是吗?”

他的话太荒唐,我不由得笑了。“我和她根本素不相识。”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等一下,田所。”不知何时上到二楼的中西贵子在楼梯上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真的发生了命案,就要考虑动机。凶手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要将我们集中到这里,一个一个杀掉我们的同伴呢?意外的是,我很容易就找到了答案,是试镜。有人痛恨我们这些通过试镜的人。”

“你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久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

“不,没关系。我知道田所先生想说什么。”我伸手制止了中西贵子,然后直视着田所义雄的眼睛。“你想说的是,我和麻仓小姐之间有某种关系,而且是相当亲密的关系。麻仓小姐因为试镜落选而自杀,最后不幸导致半身不遂。我对试镜的评审结果心怀不满,为了替她复仇,计划杀死所有通过试镜的人——是这样吧?”

“即使你主动说了出来,也不能因此减轻你的嫌疑。”

“是啊。但如果是这样的动机,我接下来就要杀死所有人吗?”

“不,”田所摇了摇头,“你刚才也说过,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依我看,在杀死温子和由梨江后,你的复仇就已结束。”

“为什么?”

“因为麻仓雅美最痛恨的就是她们两人。她一定认为凭自己的演技明明稳操胜券,却被她们利用不正当手段淘汰出局。”

“不正当手段?”

“温子是老师的情人,由梨江家资雄厚。”

“原来如此。”我不由得说,原来还可以从这个角度看问题。

“怎么样,你打算说实话了吗?”

“不是我。”我温和地否定,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你的看法很有道理,这一怀疑也同样适用于除我之外的人。”

“不可能。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对其他人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没有人和麻仓雅美关系亲密到会替她复仇,所以只剩下你一个人。”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的逻辑推理。我本以为他只会歇斯底里地叫喊,没想到他的质疑颇为合理。幸好其他三个人还没怎么当回事,但他循着这一思路来咄咄相逼,的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你无话可说了吗?”田所义雄眼里露出阴险之色。

我思考着该怎样解释才能最有效地打消他的妄想。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公开不在场证明,但我已经答应本多雄一暂时保密。

“啊,对了!”中西贵子突然大叫起来。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她。“怎么啦?”

“我想起来了。就在雅美滑雪受重伤前不久,温子和由梨江去过她家。”

“她家?飞騨高山吗?”本多雄一问。

“是的。我想她们是为了试镜落选的事去安慰雅美,之后雅美就出事了。”

“只有温子她们两人去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她们说过要开车去。”

“开车?”本多雄一瞪大了眼睛,“她们俩都没有驾照。”

“那么,或许还有一个人一起去?”

“是不是你?”田所义雄又瞪着我,似乎什么事都想赖到我头上。

“不是。顺便说一句,我也不是凶手。”

“你能证明吗?”

“证明啊……”我正迟疑着要不要说出不在场证明,就看到雨宫京介站起身来。

“等一下,”他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陪温子和由梨江去雅美老家的人……是我。”

5

交谊厅,下午五点。

“不过,我认为那件事和我们目前面临的状况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想扯也扯不上关系。”

“但能否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说话的是遭到田所义雄怀疑、难以自证清白的久我和幸,“我觉得田所先生的推理思路很正确,如果确实存在凶手,将我们集中到这里的意图应该与试镜结果有关。麻仓雅美小姐可能对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深恶痛绝,必欲杀之而后快。不过,我对麻仓雅美小姐没有任何了解,这只是我的想象。”

“她的确有偏执的一面。”中西贵子站在楼梯上说。

“还有一件事,我以前就很挂心。”久我补充道,“飞騨高山离这里并不远,不过一小时左右车程,这只是偶然吗?”

“咦,那么近?”

“对。办公室的墙上贴了地图,你们可以去看。”

“确实不远。”本多雄一抱起双臂,看着雨宫京介说,“这样一来,恐怕不能断言麻仓雅美与这件事无关。”

“无聊,”雨宫不屑地说,“你们没问题吧?未免想太多了。”

“我也不认为是偶然。”田所义雄也说,“去见她的三个人中,有两个人被杀了——这是不容忽略的事实。”

“说出来吧,雨宫。”本多也说。

“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没办法,我就告诉你们当时的情况。”在众人的注视下,雨宫缓缓走到中央,“正如你们所说,雅美因为试镜的事很受打击,大概她本以为自己不会落选。她失望地回了老家,但并不是为了调整心情,而是决心放弃演艺事业。温子和由梨江得知后,决定去飞騨高山劝她改变心意,但觉得只凭她们两人不一定能说服她,于是邀我同往。我想她们真正的目的是要找一个会开车的人。我们向由梨江的哥哥借了辆四轮驱动车,因为那种车走山路性能强悍。”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久我和幸问。

“上个月十号。”

“那是试镜后不久。而且,”本多雄一低声说,“就是雅美自杀未遂的那一天。”

雨宫京介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认为只是巧合。”

“这且不提,然后呢?你们见到雅美了吗?”本多问。

“没有立刻见到。她母亲很高兴地欢迎我们,但雅美一直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她们母女争执的声音,我们坐在客厅都听得到。我们耐心等了很久,她终于下了楼,第一句话就问‘你们来干什么’。”

“她听从你们的劝说了吗?应该不可能吧。”本多雄一问。

雨宫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们用了各种方法,从各种角度来劝说,告诉她因为一次试镜落选就放弃演戏太傻了,一路打拼到今天,就该让努力收获成果,我们也会帮助她。但她始终没有改变心意,我们越是拼命说服,她的态度就越是强硬,最后我们只好放弃,决定回家。离开前还对她说,只要她改变心意,随时欢迎她回剧团。”

“然后呢?”久我和幸问。

雨宫微微摊开手。“没有然后了。这就是全部经过。之后我没再见过她,也没有打过电话。得知她滑雪受了重伤时,我本打算去医院看望,但她母亲请我们不要过去,因为她只要听到剧团成员的名字,情绪就会异常激动,不利于伤势恢复。”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明白麻仓雅美自杀的原因了。”田所义雄说,“她试镜落选,本就已经心绪灰暗,此时通过试镜的竞争对手来安慰她,其中还包括她认为以不正当手段通过试镜的两个人。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这对她而言是何等的屈辱,由此更加深了绝望感,终于冲动自杀。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们跟雅美说话时,特别注意遣词用句和态度,尽量避免同情的语气。我们不会不知道这个问题。”

“再怎么小心,”本多雄一说,“也有可能伤害到雅美。”

“有时一句无心的话,却令听的人很受伤,这是常有的事。”中西贵子也深有感触地说。

“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雅美自杀是我们害的?”

“其实你们还不如不去看她,”田所义雄说,“至少不要试镜刚结束就去。由梨江不可能做这么没脑子的事,多半是温子硬拉她去的。”

“那么我们应该置之不理吗?”雨宫京介瞪着田所说,“一起奋斗的同伴要放弃演戏,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只当没看见吗?”

“我是说,做事要讲究时机。”田所也瞪着他。

“好了,先等一下,”本多插嘴道,“我想知道雅美当时的表现。”

“雅美的表现?”雨宫惊讶地眯起眼。

“你们离开时她的反应,比如深受打击或是生气之类的。”

“心情算不上好,不过我觉得并没有因为和我们见面而愈发消沉,或是格外激起怒火。”

“或许只是你们没有注意到。”

听了田所义雄的话,雨宫咬着嘴唇。“至少没有想自杀的样子,这一点我还看得出来。”

“但是你们离开后,她就自杀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所以,”雨宫神色黯然地望向本多,“我认为只是巧合。也可能她已决心一死,正好我们登门造访,使得她情绪更加激动,于是付诸行动。但我们就该为此受到指责吗?”

似乎没有人可以下结论,所有人都暂时闭上了嘴。

“麻仓雅美小姐的母亲是怎样形容她当天的情况的?”久我和幸看着雨宫和田所问,回答的是雨宫。

“说她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突然带着滑雪用具出门,也只当她是和当地的朋友约好了。她母亲觉得去散散心也好,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医院就打来电话,告知雅美在禁止滑降区域滑雪,坠下悬崖,是滑雪场的巡逻员发现了她。”

“她自己并没有承认是自杀?”

“我没有和她当面谈过,不知道详细情形,不过没听说她承认是自杀。”

“就是自杀。”田所义雄说,“从状况来看,显然是自杀。”

“这样看来,雨宫先生他们的来访果然是导火索?”久我和幸说。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们的错?”

“我没有这么说。”

“如果你们没去,她也许不会自杀。”田所仍然在纠缠这个问题。

“不过,是否只有雨宫他们有嫌疑,也值得探讨,”本多雄一看着天花板说,“因为雅美的母亲说了件很奇怪的事。”

“雅美的母亲?本多,你去过她家吗?”中西贵子问。

“她受伤后不久,她母亲曾来过剧团,当时我正好在场,就聊了几句。据她母亲说,雅美离家前接到过一个电话。”

“电话?谁打来的?”田所义雄问。

“不知道。是雅美接的电话,只讲了短短几句话。挂上电话后,她就像突然想起似的说要去滑雪,径直出了门。所以她母亲以为是老同学约她去滑雪,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她在当地的朋友后来几乎都去看望过她,没有人约她去滑雪,也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

“这件事的确令人在意。”久我说。

“对吧?不排除和她自杀有关系,所以她母亲也很在意。”

“究竟是谁打的电话?在电话里又说了些什么呢?”中西贵子双手捧着脸颊,晃动着身体,“什么样的电话可以把人逼到自杀?”

“雨宫,你有头绪吗?”

田所义雄目光锐利地瞥了一眼雨宫,雨宫京介慌忙摇头。“没有,我一无所知。说到电话……她接到电话时,我们还在开往东京的车上。”

“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打电话的。”

听了本多雄一的话,雨宫咬着嘴唇,却没有反驳。

“虽然不知道导致麻仓雅美自杀的直接原因,”田所义雄开口道,“但应该和眼下这里发生的事有关系。自杀未遂导致她遭遇半身不遂的不幸,所以,她完全有可能想要杀了害她自杀的人。除了她以外,没人有杀害温子和由梨江的动机。不,”他看着久我和幸继续说,“应该说,除了她和她的共犯以外。”

“你还在怀疑我吗?”久我和幸无奈地做出举手投降的动作。

“这纯属牵强附会,”雨宫京介愤然说道,“温子和由梨江被杀,不,被选中演被杀的角色并没有深意,只是巧合而已。全部都是演戏,是游戏。这里离飞騨高山很近也只是常见的巧合,你们想想看,日本有这种民宿的地方很有限,不是吗?”

虽然雨宫极力强调,但他透着歇斯底里的语气不仅没有让其他人安心,反而令气氛愈显紧张。

一直瞪着久我和幸的田所义雄将目光移向其他三人,然后充满戒备地步步后退,在他专用的长椅上坐下。“老实说,”他说,“我并不抱太大期待。我认为我们现在面临的状况就是现实,不是演戏,也不是游戏。你们当中有人是凶手。”

可能是被他的话感染,中西贵子也向后退去,胆怯的眼神频频看向四个男人。

“凶手要为麻仓雅美报仇。”田所义雄重复了一遍刚才对久我和幸说的话,“所以,凶手和她关系密切,很可能是男朋友,也就是说凶手是个男人。依我的推理,最可疑的是你,久我。其次是本多,最后是雨宫。但我想应该不是雨宫,因为他喜欢由梨江。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凶手下一个目标也许就是雨宫。”

“为什么?”中西贵子瞪圆了双眼。

“如果雨宫他们去见麻仓雅美是她自杀的原因,那么在温子和由梨江之后,自然就轮到雨宫了。”

“无聊,”雨宫京介扭过脸,“我才不信。”

“你是不想相信吧?但愿你明天早上还可以这么嘴硬。”

“且不管你的推理是否正确,”久我和幸插嘴说,“怀疑我和本多先生是最愚蠢的事,因为……”

“啊,等一下。”本多雄一打断了久我和幸的话,“你刚才那番推理很有意思,不过老弟,你打算怎样查明真相呢?如果只是瞎猜,我也可以啊。”

“无法查明真相也没关系,”田所义雄答道,“我认为这不是游戏,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件,所以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怎样挨到时限。比起完全不知道谁是凶手,在某种程度上缩小怀疑范围,应对起来会更容易。”

“原来是这样。你会这样讲,可见你虽然对雨宫说了那些话,其实还是很害怕下一个被杀的是自己。”

可能是被说中了心事,田所义雄悻悻地噘起嘴。

“事情就是这样,他刚才那些话只是说来宽慰自己。”本多对久我和幸说,“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也可以当他是凶手。”

“我和麻仓雅美没有任何关系。”

“这种事只有自己知道。”本多一口气喝完已经变得温吞的罐装啤酒。

久我和幸的独白

有件事让我无法释怀。是我想太多了吗?不可否认,在那样的氛围下,我变得有些神经过敏。

因为田所义雄提到麻仓雅美,事态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经过一番讨论,又回到原来的胶着状态,但每个人心里想的事应该都和以前不同了。

雨宫和笠原温子、元村由梨江一同去见麻仓雅美一事,十分耐人寻味。也许正如田所所说,由此埋下了杀人动机。但这样一来,雨宫就不可能是凶手。本多雄一也有不在场证明,这件事我最清楚不过。那么,凶手就是田所义雄或中西贵子。可是两个人都不太像,其中可能存在盲点。

我去了一趟厕所,回交谊厅途中向办公室一瞥,发现贵子正茫然眺望着窗外的景色,于是走了进去。“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只是情不自禁地怀念起窗外的世界。”

“交谊厅也有窗户啊。”

“那里不行,感觉透不过气。”

的确如此,我点了点头。

“真希望快点到明天,”她说,“然后发现一切都是东乡老师的恶作剧。”

“是啊。”

贵子凝视着窗外的暮色,我观察着她的侧脸。脸形椭圆,晒得很黑,下巴上略有赘肉,脸部轮廓不算精致,眼睛也和元村由梨江相反,很圆,眼尾略微下垂。这样一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杀人凶手。

“中西小姐,”我说,“你认为谁可疑?”

她转向我,微微低着头,抬眼看向我。“每个人都可疑,但我相信大家,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这样啊。”

“而且,”她说,“如果认定了某个人是凶手,最后发现其实不是他,一定很受刺激。”

“说得也是。”

“我现在一心在等待时间过去。”中西贵子起身离开,又在门口回过头,“久我先生,你不是凶手吧?”

“不是。”我坚定地说。

她向我一笑。“真开心。”然后走了出去。

我跟着她走出办公室,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贵子的话又一次响起:如果认定了某个人是凶手,最后发现其实不是他——

我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与此同时,心头浮现一个想法。

我回到交谊厅。其他人依然是心浮气躁的模样,有的在看书,有的躺着发呆。我在餐厅角落的桌子旁坐下,继续深入思考刚才的想法。

时间在流逝。

感觉到周遭有动静,我抬头一看,雨宫、田所和中西贵子三人陆续走向厨房。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吗?我有些愕然地看向时钟。自从我们来到这里,到底做了些什么?惊讶,一筹莫展,还有吃饭,周而复始。

“这么长时间,你在想什么?”还在交谊厅的本多雄一问我。

“漫无边际地瞎想。我试着推理这次的事件,但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我来到交谊厅,坐在本多旁边。推理没有收获是事实,虽然刚才脑中灵光一闪,但反复推敲,依然毫无进展。

“不用着急,反正到了明天就真相大白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心想。只要到了明天,就一定会有答案吗?“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那件事还要保密吗?”我指的是不在场证明。

本多雄一也立刻会意。“好,关于那件事,”他用拇指指了指楼上,站起身,“到我房间去谈。”

“好啊。”

到了他的房间,我们分别坐在两张床上。

“你是想说出不在场证明的事吧?”他笑嘻嘻地说,“因为田所说了些不恰当的话。”

“那也是原因之一,另外我也觉得到了该公开的时候了。”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不过你想一下,如果告诉他们我们两人有不在场证明,事情可能会变得相当棘手。”

“他们自然会大为恐慌,但我觉得那也无妨。”我认为那样更能尽快揭露真相。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本多雄一眼神变得严肃,“现在这里有五个人,除了我们两人,还有三个人。”

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我点了点头。

“但你刚才说过,凶手有可能再杀一个人。”

“对。”

“如果第三名遇害者也在那三人当中,就只剩下两人。到那时,当事人就会知道谁是凶手。”

“这是必然的。”

“凶手当然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份曝光。”

“如果一切就此结束……也就是像中西小姐说的那样,凶手打算一死了之,也没关系啊。”

“那只是个比方,说不定凶手还想活着逃走呢?”本多雄一低声说,“若是凶手有此打算,就会在谁都不知道凶手身份时离开。”

“所以?”

“倘若我们公开了不在场证明,搞不好凶手会狗急跳墙。”

“比如说?”

“杀死所有人。”说完,本多做了一个吃干抹净的动作。

“原来如此。”我思忖片刻答道,“的确有可能。”

“对吧?”

“现在公开不在场证明,确实弊远大于利。我明白了,那就再保密一段时间。”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不用理会田所说的话,那只是他的胡思乱想,说不定他就是凶手。”本多说完,站了起来。

“有可能。”我也走向门口。

“还有,出了房间严禁再提这件事,因为隔墙有耳。”本多半开玩笑地说。

6

餐厅,晚上七点。

“今天的晚餐可真豪华。”本多雄一落座后,看着桌上说道。

“炖牛肉是方便食品,腌渍鱼肉是罐头,其他几乎都是冷冻食品。”中西贵子将盘子摆上餐桌,冷冷地说。

“简直是应急食品的盛会。”

“因为现在就是紧急时期啊。”

“而且,”田所义雄补充道,“这些食物很难有机会下毒。”

“够了,”中西贵子握着拳头站在原地,“不要乱讲。”

“好吧,不过我下厨时你们可以放心。”田所别有深意地说完,坐到椅子上。

“不用在意。”本多对久我和幸说,“他只是因为由梨江不在,心情有些焦躁。”

雨宫京介也从厨房出来了。“冰箱里的东西基本见底了,现在只剩下牛奶,咖啡也没了。”

“是吗?那明天的早餐决定了,吐司加牛奶。”本多雄一开玩笑似的宣布。

晚餐开始了。

起初没有人说话,不是没有话题,而是每个人都在等别人先说,似乎谁也不想先开口。最受不了这种沉闷气氛的就是中西贵子,果然是她第一个说话了。“你们说,雅美有没有男朋友?”

其他人似乎都吃了一惊,最先恢复冷静的田所义雄答道:“我推测是有,而且就在我们当中。”说着,他瞥了久我和幸一眼,久我没有理会。

“我完全无从猜测。”雨宫京介说,“她不是把全部心力都投入到表演上了吗?感觉根本没心思谈恋爱。”

“没错,她比任何人都热爱学习,对表演也有深入的研究。”

“听说她原本要去伦敦留学。”

听了久我和幸的话,其他几个人倒吸一口气。

“是哦,我都忘了这件事。”田所义雄看着雨宫,“因为她受了伤,你才有机会去留学。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更加恨你。”

“可是,当时她已经决心放弃演戏,无论后来选谁去留学,都已无关紧要了吧。”

“人性的复杂,就在于无法轻易割舍。”

“无聊。”雨宫将炖牛肉送进嘴里,冷冷地抛出一句。

气氛变得很尴尬,一时冷了场。

“我吃饱了。”久我早早站了起来。

“我刚刚想起来了。”中西贵子窥探着众人的反应,开口说道,“去年圣诞节,我看到雅美在更衣室打开一个包裹,八成是有人送她的礼物。”

“送礼物的未必就是男朋友啊。”本多笑道。

“我觉得那是男朋友送的。因为她第二天就戴了一条很漂亮的项链,应该就是收到的圣诞礼物。”

“谁知道,说不定是她自己买的。”

“是吗?”

“是不是都不重要,”雨宫京介不快地插嘴说,“为什么一直聊雅美的事?这一切不见得和她有关系。”

“但也不一定和她无关。”田所义雄反驳道。

“而且,聊什么话题是我们的自由——喂,久我,你在干什么?”本多站起来,向交谊厅张望,只见久我和幸时而躺到地板上,时而弯曲身体。

“你也看到了,我在做体操。身体都僵掉了。”

“我也得做……”中西贵子捏了捏腋下的肉,小声嘀咕。

“总觉得有些心浮气躁。”本多不时瞥一眼久我,不耐烦地说。

所有人用完晚餐后,久我和幸还在做体操。不知何时中西贵子也加入进来,两人甚至开始做起类似瑜伽和锻炼腹肌的运动。可能是活动身体缓解了精神上的痛苦,贵子恢复了平常的叽叽喳喳,一扫今天早晨以来的沉闷气氛。

“你们够了,别做了!”一如往常坐在长椅上看书的田所义雄,忍无可忍地提出抗议,“你们神经到底有多粗?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做这个。”

“哎呀,可是——”中西贵子想要反驳,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泛着红晕的脸看向久我,向他求助。

“不,我们确实做得过分了。”久我很干脆地罢手,“那就到此为止吧。”

“是吗?我觉得还不太够。不过算了,反正也出汗了,我去换衣服。”

“我也去。”

目送两人上楼后,田所义雄走到正在餐厅餐桌旁喝兑水酒的本多雄一身旁。雨宫京介去洗澡了。

“总觉得那个男人看不顺眼,”田所说,“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很聪明,这是可以肯定的。”

“他果然很可疑。”

“你真的认为他和麻仓雅美有关系?”

“嗯,没错。”

“是吗?你要不要来一杯?”

“不用了。”田所义雄往后退,“你也有嫌疑。”

“也对。”本多雄一喝了一口酒。

晚上十一点多,田所义雄把所有人集合到交谊厅,提出独自睡觉很危险。“我认为大家都应该睡在这里,只要把毛毯从房间拿过来就好。”

“我也赞成老弟的意见。雨宫,你也不会反对吧?因为按照田所的说法,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我一点都不相信这种事,不过我当然赞成,而且觉得正应该这样做。”

“你呢?”田所问久我和幸,“你有什么不方便吗?”

“不,没有。”久我干脆利落地回答。

“那我怎么办呢……”

中西贵子露出犹豫的表情,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

“贵子,你就不用了。”雨宫说,“你在自己房间睡吧。”

“是啊,如果你睡相不好,我们也睡不安稳。”

“你只要锁上房门就好,再说,如果有人想溜进你房间,我们也会马上发现。”

“说得也是,那我就回房间去睡。我先走啦。”说完,她走向自己的房间。

几个男人各自从房间拿来枕头和毛毯,在交谊厅随便找个地方睡下。只有久我和幸没有立刻躺下,他从房间拿来台灯,在餐厅的餐桌前写东西。

“你在写什么?”睡得最靠近餐厅的雨宫京介坐起身问。

“啊,对不起,灯光太刺眼了吗?”

“那倒没事……你在写信吗?”

“嗯,算是吧。”他合起摊开的信纸。

“原来是写信啊。仔细想想,这次的事就是源于东乡老师的那封信。”

“不,是更早之前。”田所义雄突然插嘴说,“是从试镜开始的。”

“也对。”雨宫京介似乎不想再聊这个话题,盖上毛毯,“那就晚安了。”

“晚安。”久我说。

过了一会儿,二楼最边上的门开了,中西贵子走了出来。她应该是想去厕所,沿着走廊前行时,低头看了看交谊厅和餐厅。看到久我和幸还没睡,她停下了脚步。“你在用功吗?”

突然从头顶上传来声音,久我似乎吓了一跳,全身抖了一下。“哦,不是,没什么。”

“你好像在画画,画什么啊?”

久我不知道贵子的视力这么好,慌忙遮住桌上的信纸。“没什么啦。中西小姐,你还没休息吗?”

“我临睡前喝太多果汁了。”她吐了吐舌头,走向盥洗室。

“你在画画?”贵子的身影消失后不久,传来本多雄一的声音,“你不是在写信吗?”

“随手涂鸦而已。”说完,久我撕下那一页,揉成一团,塞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