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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民宿平面图
1
“四季”民宿的交谊厅里。
小田伸一调节了大型取暖器的火力,一边将手探到上面取暖,一边扫视室内,检视有无疏漏。现在是下午两点,如果路上没有太大意外,客人们应该快到了。
很好。他点了点头,离开取暖器,在角落的木制长椅上坐下,点上一根烟。他的左腿不住地晃动着,这是他等待时的习惯动作。但他旋即意识到这个动作不雅,轻拍了一下大腿,停了下来。
就在他打算点上第二根烟时,玄关传来动静。
“午安!”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接着,又有好几个男女向他打招呼。小田伸一将嘴上的烟收进烟盒,穿过交谊厅,来到玄关。
“噢,欢迎光临。”他向客人们寒暄。
“呃,您就是小田先生吗?这几天要叨扰您了。”
“外面很冷吧?快进来。”
小田伸一将客人们带到交谊厅。总共有七个人,四男三女,年纪都在二十来岁。
“哇,好暖和!”
“真的呢,太好了!都已经四月了,还是冷得全身发抖。”
年轻的客人们毫不客气地围在取暖器周围。
“请问,笠原温子小姐是哪一位?”小田伸一看着便笺问道。
其中一人举起手:“是我。”
“好。那元村由梨江小姐呢?”
“是我。”另一个人答道。
民宿老板点了点头。他将纸上的名字和本人逐一对照,依次叫了七个人的名字,每个人都回答了。
“不错,参加者没有变动。现在我来介绍这栋民宿的使用方法。其实也不难,那里是餐厅。”他指着交谊厅旁稍微高出一些的地方,“厨房在后面。你们谁负责做饭呢?”
被他一问,几个年轻人诧异地面面相觑。
“呃……我们要自己做饭吗?”笠原温子代表众人问道。
这回轮到小田伸一一脸错愕了。
“做饭?什么意思?”
“不是由民宿供应餐食吗?”
“不,我没听说有这种事。”
听了民宿老板的回答,客人们无不露出讶异的表情。
“请问,东乡老师还没来吗?”身材颀长的雨宫京介问道。
小田伸一转头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东乡先生不会来的。”
“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本来就是这样,只有各位会住在这里。”
“什么?”众人一片哗然。
“老师是怎么跟您说的?”笠原温子略显焦躁地问道,漂亮的眉毛微微挑起。
“事情并不复杂。他说要包下这栋民宿四天供剧团成员使用,做饭和杂务都由你们负责,民宿的员工和老板都不需要留在这里——就是这样。不过东乡先生没有直接找我,是通过中间人传达的这些指示。”
“就是说接下来的四天时间,只有我们在这里吗?”长相粗犷的本多雄一,问话的口气有些粗鲁。
“没错。”小田答道。
“这是怎么回事?老师到底在想什么啊?”雨宫京介盘起双臂。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必须让各位了解厨房、浴室和锅炉房的使用方法。”小田不耐烦地说。
几个年轻人沉默不语,表情依然无法释然。
“好吧,就请您带我们过去。”笠原温子果断地说道,然后回头望向同伴。“反正想破头也没用,不如快点听小田先生介绍,免得给他添麻烦。”
其他人都没有表示异议。
“我先从厨房说起。看样子你们还没有分工,那就请一起跟我来。”
小田迈出脚步,七个年轻人也依次跟在身后。
约半个小时后,所有人又回到交谊厅。在这里说明了取暖器的用法后,小田扫视着众人,微微一笑。“说明到这里就结束了,你们有什么疑问吗?”
“我们的住处在哪里?”元村由梨江问。
小田拍了一下手。“我忘了说了,房间在二楼。有四间单人房,五间双人房,你们可以随意挑选。钥匙就在各个房间里。另外还有游戏室,欢迎各位使用。”
“有台球吗?”田所义雄做出握球杆的动作问。
“有的。”
“不可以打台球,太吵了。”笠原温子严厉地说,田所义雄扫兴地把脸扭到一边。
小田及时圆了场。“游戏室有隔音设备,不会有问题的。不过原本不是为了打台球,而是为了弹钢琴才做了隔音设计。”
“啊,有钢琴吗?太棒了!”中西贵子开心地将双手在胸前合十。
“还有什么疑问吗?”小田看着众人问。
七个年轻人都摇了摇头。
“那我就告辞了。如果有什么问题,请给我打电话,我就住在离这里十分钟车程的地方。电话号码贴在电话旁边。”说完,民宿老板拿起放在交谊厅角落的提包,“各位请好好休息,不过务必小心火烛。”
“谢谢。”众人目送他离开,表情都很沮丧。
小田离开后,七个人顿时放松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师想要我们做什么呢?”雨宫京介站在交谊厅中央说。
“莫非是想让我们通过集体生活学习团队精神?”本多雄一一屁股坐在长椅边上说道。
田所义雄听了,不由得笑了。“又不是小学生的夏令营。”
“我不认为东乡老师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他一定有某种用意。”笠原温子双手叉腰,扫视着四周。
“喂,我可以上二楼吗?我想换衣服。”众人正在思索时,中西贵子大大咧咧地说。
笠原温子忍不住皱起眉头。“可以是可以,不过房间还没有分配。”
“反正有九个房间,挑自己喜欢的不就行了?我要一间单人房。”说完,中西贵子抱起路易威登的大旅行包,沿着交谊厅一角的楼梯上了楼。她打开最角落的房间,朝着楼下招呼道:“房间很不错哦,你们也上来吧。”
“那我也去看看。由梨江,你要不要一起去?”
被田所义雄一问,元村由梨江也上了楼。紧接着雨宫京介、本多雄一也上去了。
笠原温子正要跟着上楼,发现还有一个人留在原地。“你在做什么?”她回头问道。
那个人是久我和幸,他双臂抱在胸前,正望着墙边的书架。“你也看到了,我在看书架。”他用平板的声音答道。
“有什么好看的书吗?”
“好不好看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有一些奇怪的书,以奇怪的方式排列在书架上。”
“……什么意思?”笠原温子走到他身旁。
久我和幸抱着胳膊,朝书架最上层努了努下巴。“你看那里。那五种书,每种各有七本。”
温子朝他示意的方向望去,顿时屏住了呼吸。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抽出其中一本。“这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
“还有范·达因的《格林家杀人事件》,埃勒里·奎因的《Y的悲剧》。”
“每种各有七本,是要我们每个人都看吗?”
“也许吧。”久我和幸微妙地撇着嘴,“至少这不是巧合。每本书都是崭新的,可见是特地各买了七本。”
“是老师放的吗?”
“应该是那个姓小田的老板放的,不过当然是依照老师的指示。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如果纯粹只是恶作剧,恐怕不是那么有趣,因为这些书描写的都是角色一个接一个被杀的故事。”
“老师要我们读这种书做什么呢?”笠原温子讶异地将书放回书架。
不一会儿,其他人都换好衣服,从二楼下来了。等人到齐后,温子说了书的事。
“《无人生还》吗?这本书真让人毛骨悚然。”田所义雄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笑嘻嘻的。
“什么意思?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中西贵子似乎没有看过,向其他人问道。
“那本书写的是无人岛的别墅里,十个人一个接一个被杀掉的故事。”雨宫京介解释道,“而且他们的遇害方式,和《鹅妈妈童谣》里一首印第安童谣的歌词内容完全一样。《Y的悲剧》则是描写一个世家大族的家庭成员相继被杀的故事。至于《格林家杀人事件》,我就不清楚了。”
“那好像也是写格林家的宅邸里,住户接连被杀的故事。”本多雄一看着书架说,“其他几本也内容相近,都是推理小说中公认的经典。”
“嗬,没想到你在这方面还挺有研究的。我本来以为你只喜欢看冷硬派小说。”田所义雄嘲讽似的说。
“我就当你在称赞我好了。”本多雄一伸出粗壮的食指,指着田所答道。
“那我每种各借一本。”元村由梨江走到书架前,开始拿书,“我想,老师是要我们把这些书全部看一遍。”
“我也有同感。”田所义雄有样学样。
其他人也跟着拿了书。
“开什么玩笑,那么多书,怎么看得完啊,会看得头痛的!”中西贵子几乎是尖叫着说。
“你不想看就不看喽。不过下次见到东乡老师,如果他问你有什么读后感,你答不上来,我们可不会帮你。”抱着五本书回到长椅上的田所义雄说。
或许是听到东乡的名字后无话可答,中西贵子不情愿地站起身,和元村由梨江等人一样拿了五本书。“唉,老师到底在想什么啊。”蹲在取暖器旁,贵子夸张地叹了口气。
就在大家埋头看书时,玄关的门被推开了,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人在家吗?有快信。”
笠原温子立刻起身,前往玄关,不久又快步返回。“各位,是老师的信。”
听温子一说,所有人都丢开书站了起来,把她团团围住。
“这下总算放心了。如果没有任何指示,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雨宫京介说着,和一旁的由梨江相视点了下头。
“但为什么要写信来呢?不是可以直接打电话吗?”贵子问。
“安静点。温子,你快念给大家听。”
不消田所义雄催促,温子已从信封里抽出信纸,摆出读信的架势。“好了吗?那我念了。寒暄省略。由于不想被你们提问,所以我不打电话,而是写信说明。你们现在应该很困惑吧?但这种困惑很重要,因为这是你们的舞台排练——”
“舞台排练?”田所大叫起来,“到底排练什么啊?”
“田所先生,刚才可是你叫大家安静的。”久我和幸低声提醒。
田所义雄生气地闭上了嘴。
笠原温子接着往下念。“前些日子试镜后我也说过,这次的作品剧本还没有完成。目前决定了的只有推理题材,还有舞台设定、登场角色以及大致的情节。至于细节部分,将由你们自己来创作。你们每个人都是编剧、导演,同时也是演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你们会逐渐了解。”
念到这里,温子停顿了一下。
“接下来,我说明一下设定的情境。你们所在的是远离人烟的山庄。虽然实际上公交车站近在咫尺,不过姑且当它不存在。你们七个人来到山庄做客,彼此的关系和现实相同,都是将在同一出舞台剧中演出的年轻演员。来到山庄的理由随意,可以是调剂心情之旅,也可以是旨在揣摩角色的集训,你们不妨依照各自的喜好设定。七位客人在山庄里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那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导致山庄与外界完全隔绝。沉重的积雪压断了电线,电话也无法使用。雪上加霜的是,去镇上购物的老板也没有回来。你们不得不自己做饭,自己烧洗澡水,度过漫漫长夜。雪依然在下,没有人来救援——这就是你们现在的处境。我希望你们在这种条件下处理今后将会发生的事情,同时尽可能牢记自己内心的想法和各人的应对。因为这一切都将成为作品的一部分,反映在剧本和演出上。为了让这次的作品获得成功,希望你们务必全力以赴。祝各位好运。东乡阵平。又及,电话实际上可以使用,如果发生什么状况,可以和小田先生或我联络。但一旦使用电话,或是和外人发生接触,这次实验即告中止,同时立即取消日前试镜合格的资格。”
笠原温子抬起头。“这就是信的全部内容。”
好一阵子,谁也没有说话。连中西贵子都露出沉痛的表情。
雨宫京介吐出一口气。“真像是老师的作风,居然想到这么匪夷所思的做法。”
“是要我们通过实践来揣摩角色吧。”笠原温子说着,把信纸放回信封。
久我和幸从她手里接过信,又看了一遍,然后说:“不光是揣摩角色,根据老师的指示,是要我们自己创作舞台剧。”
“真是的,为什么老师总是这样呢?从来不以常规的方式创作戏剧。”中西贵子抓着头说。
“不过他就是靠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出名的,这也是事实。”本多雄一不客气地说道。
“可是这次也太反常了。”田所义雄说,“还特地租下这栋民宿。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在剧团的排练场也一样可以啊。”
“不不,排练场没有这种氛围,我觉得这个实验很有趣。”
“我也有同感,觉得很让人期待呢!”
雨宫京介和笠原温子已经跃跃欲试了。
“哎呀,我也没说不想做,只是觉得有点麻烦罢了。”中西贵子说完,挺起饱满的胸脯。
“换个角度来想,这说不定很有意思。毕竟现实中没法体验这样的经历。”由梨江低语着,看着窗外,“在大雪封闭的山庄里……吗?”
其他人也跟着她望向窗外,外面是一片晴朗的蓝天,与东乡老师给予的设定形成鲜明对比。
久我和幸的独白
一切都始于两天前东乡阵平的来信。距离公布试镜合格已过去一个多月,试镜时只说过后会有进一步指示,但一直音讯全无,令我困惑不已。因此收到信时,着实松了口气。然而看了信的内容,我又产生了新的不安。信上写了如下内容:
致下部作品的各位演出者:
为了完成这部舞台剧,将举行特别研讨会。日程安排如下:
地点:乘鞍高原××××四季民宿(电话××××小田)
日期:四月十日至十三日
集合时间和地点:下午四点前抵达会场
不得向外人透露此事,也不得告诉剧团其他成员和工作人员。此外,不接受任何关于会议内容的询问。缺席者或未准时集合者,不论理由为何,均取消参加资格,同时取消试镜合格的资格。
收到信不久,温子就打来电话。她也收到了信,所以来跟我商量这件事。她提议当天七人一同出发。如果向租车公司租辆厢型车,不仅可以节约交通费,最重要的是可以确保谁也不会迟到。
又不是幼儿园的郊游,几个大人还要结伴前往,让人觉得怪怪的,再想到要和田所、雨宫近距离相处几个小时,心情就很沮丧。不过可以和元村由梨江长时间在一起,对我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足以令那份郁闷烟消云散。于是考虑之后,我同意了温子的提议。
雨宫和本多负责开车。雨宫开车时,由梨江坐在副驾驶座,让我心里怏怏不乐。在第一个服务区休息时,田所把她叫到了后座,我因此有幸坐在她对面。田所这种轻浮的男人偶尔也会歪打正着。他坐在由梨江旁边,比我更方便跟她说话,我也姑且不跟他计较了。
车里的话题一直围绕着老师要我们在乘鞍高原的民宿做什么。温子认为,可能是想让我们住在那里,一起讨论舞台剧。但若只是为了这个目的,完全没必要特地把我们叫到深山里的民宿。最后直到抵达会场,大家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四季民宿是一栋朴素的山庄,让我稍稍放了心。我本来以为会是一栋迎合年轻人的口味、装饰得如同游乐园的旅馆,但看到民宿老板小田先生,我就知道绝无这种可能。这个中年男人给人的感觉是纯朴、正直,好像会在晚饭后弹着吉他唱起雪山赞歌似的。得知民宿老板不会留下,我有些惊讶,但也可以理解。以东乡阵平一贯的行事风格,的确不可能在创作戏剧时允许外人在场。
然后就是东乡令人疑惑的指示。
看了导演寄来的快信,老实说,我觉得很厌烦,完全无法像雨宫、温子那样轻率地欢呼雀跃。我早就发现那位导演的才华已经日渐枯竭,现在看来真的是江郎才尽了。独断专行、事无巨细一手掌控本是他的过人之处,如今却沦落到要求助于演员来寻找灵感的地步,可见是彻底没救了。在他眼里,演员只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不,如果他只是稍微改变方针,我也不至于如此反对,但这种纯属一厢情愿的计策,只会让我觉得他那逐渐枯萎的才华之树在垂死挣扎。而且如此陈旧的设定是怎么回事?在这种已被用滥的情境设定下,又能指望我们想出什么新点子呢?
不过我一个人反对也无济于事。这个行业就是这样,演员常常不得不服从导演的胡乱指挥。只要圆满应付过这四天就好,反正这种游戏不会有任何成果。
对我来说,倒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达成另一个目的。这次将和由梨江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四天,只要好好把握,完全有可能一鼓作气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是,绝对不能疏忽大意,毕竟田所也有相同的打算。不过没必要把他放在心上,雨宫才是必须提防的对象。由梨江出于孩子气的憧憬,误以为自己爱上了雨宫,千万不能让她这种错觉演变为真心。
2
交谊厅。
众人采纳了笠原温子的提议,以抽签的方式决定谁来负责下厨,结果今晚是由元村由梨江、久我和幸和本多雄一负责。他们在厨房准备晚餐时,其他人在取暖器旁看那五本书。
“目前我们只知道这是一出推理剧,从设定来看,我们当中应该会有人被杀吧?”雨宫京介合上书,双臂交抱在脑后,伸出一双长腿。
“这几本书大抵都是这样的情节。”笠原温子答道,“《无人生还》里,十个人全都遇害了。”
“哎?全都被杀了吗?这表示别墅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喽?”中西贵子哗哗地翻着书,却无意去看内容,一脸恍然的表情点着头说。
“不是。除了那十个人,别墅里并没有其他人。”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死了吗?难道凶手就在他们当中?”
“没错。”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告诉我!”中西贵子两眼发亮,拉着温子的毛衣袖子问。
“要别人告诉你之前,你好歹也看点书吧。除了个性以外,没有文学修养也是成不了名演员的。”田所义雄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贵子紧抿着嘴,朝他怒目而视。田所佯作不知地低头看书。
“我稍后告诉你。”笠原温子出言安抚。但中西贵子沉着脸说:“不用了,我自己会看。”
说完,她拿起书,远远地坐到长椅上,把书举到眼睛的高度看了起来。但这种姿势没维持多久,她又把书放回膝上,问其他三人:“如果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那究竟会是谁干的呢?这栋民宿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啊!”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雨宫京介说,“如果只有我们这群毫不知情的人,别说杀人了,根本不会有任何事发生。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新的人物登场。”
“你是说,除了我们,还有别的演员?”田所问。
笠原温子也瞪大眼睛说:“试镜的时候老师说过,演员就是我们这几个人。”
“我也记得他这么说过。可是只有这样想,一切才符合情理啊。”
或许是觉得雨宫京介的看法有道理,其他三人都没有作声。
这时,本多雄一过来了。“晚饭做好了,各位现在就吃吗?”
“我要吃。”中西贵子说,“今晚吃什么?”
“咖喱饭。”
听了本多的回答,田所义雄不禁笑了。“简直就像运动社团集训或是童子军露营时吃的东西。不能做点更像样的晚饭吗?”
“什么是更像样的晚饭?”
“比如牛排啊炖肉啊之类的。”
“那明天你做不就好了。”本多微微涨红了脸,作色说道。
“喂,你们不要为这种无聊小事吵起来。”笠原温子不耐烦地站起身,“田所,是你不对。咖喱饭已经很好了。我想你也知道,按照设定,这里是被大雪封闭的山庄,不应该有过分的要求。如果你觉得不满意,也没人拦你,尽管出去吃全套法式大餐好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你要知道,迈出门的那一瞬间,你就失去了资格。”
被温子连珠炮般一通数落,田所义雄把脸扭到一旁。本多雄一幸灾乐祸地窃笑。
久我和幸和元村由梨江从厨房推出餐车。“各位,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入座吧。”
听了由梨江的招呼,众人陆续来到餐厅,在两张四人桌拼成的八人餐桌前落座。确认大家都坐下之后,久我和幸用盘子盛了饭,递给由梨江,她淋上咖喱,本多雄一再附上汤匙,放在各人面前。
“好香的味道,让我食指大动。”坐在角落的雨宫京介吸着鼻子说。
“别客气,已经拿到的人可以先吃。”看到谁都没有急着用餐,元村由梨江说道。不过最后还是等负责下厨的人也就座后,大家才拿起汤匙。有几个人小声说:“我要开动了。”
好一阵子,众人默默无语,只听到汤匙碰到盘底和往杯里倒水的声音。
最先开口的是田所义雄。“厨房值日的组合,接下来四天都不会改变,是吗?”
“是啊。”笠原温子回答,“不然每个人轮值的次数会不一样,那就不公平了。”
“你对分组有什么意见吗?”中西贵子也问。
“不是的。如果人数一直不变,现在这样当然可以,但是以后可能会有变化。”
“为什么会有变化?”温子问。
田所义雄撇撇嘴笑了。“你已经忘了刚才说的话吗?接下来我们当中很可能会有人被杀,到那时,人数不就改变了?”
“有人被杀?什么意思?”久我和幸不是问田所,而是问笠原温子。
温子把刚才和雨宫京介等人的讨论告诉了负责下厨的三人。
“这样啊,就是说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命案?”本多雄一凝视着早就吃得精光的盘子,“不过并不是真的死亡,没必要考虑厨房值日的事吧。”
“哎呀,那就太奇怪了。东乡老师指示我们要全心投入故事中的角色,那么,扮演被杀角色的人就不能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
“其他人也要当他不存在了。”中西贵子扫视着大家,“扮演这个角色的人真可怜。”
“可是现在考虑这种事,不觉得很不自然吗?”元村由梨江开口了,“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成为登场的角色,因此,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应该一无所知才对。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会不会有救援队赶来之类的问题。”
她的语气很沉静,但反而更有说服力,所有人都沉默了。她又补充道:“这顿晚饭也一样,我们根本没有心思悠闲地吃饭,按说应该提不起多少食欲,但又必须充分摄取营养,所以才会想到做咖喱饭。”
这与刚才笠原温子对田所义雄说的话不谋而合。似乎是想到了这一点,中西贵子望向田所,扑哧一笑。田所绷着脸。
“那我再来一盘咖喱饭。”本多雄一突然说道,然后站起身,“毕竟也不知道会被困在这里多久,得储备足够的能量。”
“我也要添饭。”中西贵子跟着说。
久我和幸的独白
田所义雄是个愚蠢的人。观察蠢人虽然可以消磨时间,但蠢到那个程度实在令人恼火。
他提出厨房值日组合云云,打的什么算盘一眼就能看穿。分明是想和由梨江同一组,却要硬扯什么会有人被杀的歪理,结果被由梨江指出逻辑上的矛盾,当场哑口无言,成了笑话。
田所还没发现我也对由梨江有意,只一心提防雨宫,我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吃完饭后,我们几个负责下厨的人再次回到厨房。准备晚餐时有本多雄一在旁,很难和由梨江单独交谈,现在本多在收拾餐厅,对我来说正是大好时机。
我把洗干净的盘子放回餐柜,试探着提起由梨江今年冬天演出的舞台剧。她停下正在洗盘子的手,皱起眉头。“我不太想回忆那个角色。”
“为什么?”
“因为直到最后,我也未能展现出理想的演技,感觉整出戏都被我一个人毁掉了……”由梨江叹了口气,显得很沮丧。
“我不这么觉得。你难得演坏女人,令人耳目一新。”
“称赞我的人都是这样说,可那和我的演技没有关系,不是吗?可见我的表现确实不合格。”
“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没那回事,我是真的还差得远。”由梨江摇摇头,继续忙着洗盘子。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我心想原来她并非毫无所觉。事实上的确如她所说,今年冬天的舞台剧中,她的演技不尽如人意。她甚至无法区分女人从内心深处迸发的愤怒和单纯的歇斯底里,对深爱之人的感情也演绎得肤浅而无新意。明明应该是个让观众恨得咬牙切齿的角色,却被她演成一个只是小有心计的坏女人,没有表现出舞台剧真正的主旨。
归根结底这是选角不当,坏女人是剧中仅次于主角的重要角色,却让此前只演过千金小姐的由梨江来担纲,背后自然另有隐情。当时我还不是“水浒”剧团的成员,不知道详细情形。不过她的父亲和商界关系密切,为剧团提供了全面的支持,显然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她的父亲爱好戏剧,应该是希望她通过演出这个角色,赢得演技派的声誉吧。
我偷觑了一眼由梨江的侧脸。就算不借助父亲的力量,她在剧团里的地位也不会和现在有多大差别。虽然她的演技即使有心恭维也夸不出口,但单凭美貌就足以登上舞台。证据就是,之前试镜入选时,其他女人嫉妒的不是她的好运,而是她的容颜。
我一直忘不了一年前第一次看到她演出时的情景。那出舞台剧平淡无趣,由梨江的演技也不敢恭维,但她的可爱俘获了我的心。从那以后,只要有她的戏我肯定会看。要设法接近她——我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
机会很快就来了。“水浒”剧团的导演东乡阵平宣布,下一部作品的演员通过试镜决定,不论是不是剧团成员都可报名参加。
当时我所在的剧团虽然有名,经营状况却不佳,同伴们都失去了信心,相继离开,我也是在外打工的时间多过排练的时间。
试镜的条件很简单,只要有意参演东乡阵平的新戏,任何人都可以报名。不过那是部怎样的作品、需要扮演何种角色以及录取多少人,全都不得而知。
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元村由梨江作为剧团成员当然也会参加试镜,而且会顺利入选。这就意味着,只要我试镜过关,就可以和她共事。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一落选,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了。同时我也真心认为,这是我作为演员最后的成功机会。
顺利通过资格审查后,我来到试镜会场。试镜者约有三百人,如我所料,其中有数十名“水浒”的成员。余下的试镜者当中,百分之九十都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外行人。我因此确信只有“水浒”的成员才是我的对手。
那天进行了两轮试镜,第二轮后只剩下二十来人。除我以外,只有两人不是“水浒”的成员。那两人都是年轻女子,容貌尚可,个性却不突出,显然会落选。
三天后举行的最终试镜,考试内容是让演员现场表演。剧团准备了几个改编自莎士比亚戏剧经典片段的现代风格剧本,试镜者可以挑选自己喜爱的作品表演。我选择了《奥赛罗》,因为我以前演过这个角色,也很喜欢。评委的反应还不错,有几个人点头嘉许。当时我就相信我会通过。
其他试镜者主要选择《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大众耳熟能详的作品,我本以为年轻女人都会想演朱丽叶,没想到她们却对这个角色敬而远之。当我得知元村由梨江要演朱丽叶时,心头的疑问便涣然冰释了。如果和她演同样的角色,势必会被评委拿来比较,而其他女人自然都掂量过,知道自己比不上由梨江的美貌。
看来她们料得不错。除了由梨江,只有一个人演朱丽叶,而合格名单中没有她的名字。在我看来,她的演技比由梨江强上好几倍,所以果然还是吃了演同样角色的亏。作为女演员,那个女人在外貌上确实没有优势,如果是不够专业的评委,就会被在她之前表演的由梨江的美貌迷惑,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就这样,七名合格人选确定了,只有我不是“水浒”剧团的成员。试镜后,我和其他六人见了面,做了自我介绍。只有田所义雄毫不掩饰地露出把我当外人的眼神。从他的眼神我就知道,这是个品性卑劣的人,而且试镜时我也看得很清楚,他对由梨江有爱慕之意,于是我下定决心,除非必要,绝不和此人交谈。
雨宫京介和笠原温子属于每个剧团都会有的优秀领导者,虽然没有过人的实力,但很有领导能力。本多雄一乍看脾气暴躁、粗枝大叶,但我在试镜时就发现,他在表演方面实力很强。中西贵子其实也颇有才华,并不只是个花瓶。
还有元村由梨江。她对我这个新加入的人很亲切,可能是奉行博爱主义。我认识好几个表面博爱、内心精于算计的人,但她显然不是那种人。说到作为演员的才华,不得不遗憾地承认,她在我们七人中排名末位。不过对我来说,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适合做我的终身伴侣。
我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看着身旁把餐盘擦得叽叽作响的她,我再次在心里发誓。
之后,我们聊了几句舞台剧。虽然我都是在小剧场演出,她还是对我演过那么多舞台剧感到惊讶。我故意谦虚地说:“也不算什么啦。”如果她能因此意识到,雨宫京介其实并没有那么了不起,我便大有胜算了。
“久我先生,你为什么想当演员呢?”由梨江问。
太好了!这证明她开始对我感兴趣了。“也没什么。”我回答,“我做过很多工作,也尝试过演戏,感觉还是表演最适合我,不知不觉便全心投入了——大致就是这样吧。”
“是吗?不过这说明你确实有这方面的才华啊。”由梨江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了些微变化。
“由梨江小姐,你为什么要当演员呢?”我佯作无意地直接叫她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她,如果她没有面露不悦,就可说是一大进展了。
“这是我从小的梦想。家父爱好戏剧和音乐剧,时常带我去观赏,渐渐地,我希望自己也能站到那华丽的舞台上。”她两眼闪着光亮回答。这是很常见的事,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想当演员,通常都是这样的心态。
“你已经实现了儿时的梦想,真是太好了。”我恭维道。没有女人不喜欢听到这样的夸赞。
“不过我还青涩得很,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我打算今年去伦敦或百老汇,不只是观赏剧目,还想进行正规学习。”
好大的口气,富家小姐就是不一样。
“你一定会成功的。”我毫无根据地断言。
由梨江看着我,浅浅一笑。我发现她的眼里随即蒙上了一层阴影,仿佛从梦中清醒过来。难道有什么障碍吗?
我还想再聊下去,但本多雄一收拾完餐厅回来了,只能就此打住。第一个晚上就聊了这么多,可算饶有收获,但她那眼神令我难以释怀。整理完毕后,走出厨房,只见雨宫京介和田所义雄正在交谊厅里看书,应该就是那几本推理小说。你们好好看吧,至于我,只要是公认的经典推理小说,全都谙熟于心。
“雨宫先生,温子她们呢?”由梨江问。
田所似乎对她没有问自己感到不满,从书上抬起头,脸颊微微抽搐。
“她们去洗澡了,”雨宫回答,“说是要好好享受这里的温泉。”
“是吗?”她露出犹豫的表情。如果她去洗澡,我也要紧随而去,于是我没有坐下,假装欣赏墙上贴的风景照。我瞥了一眼田所义雄,他也在留意由梨江的动向。
最后她没有去洗澡,而是坐到雨宫京介身旁,两人开始漫无边际地聊起推理电影。我忍不住咂舌,田所义雄应该比我更沉不住气。果不其然,他拿着正在看的书走过去,厚着脸皮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两人面前说:“说到推理电影,我也有兴趣听听。”
就这样,他硬是挤进了谈话。由梨江和雨宫没有表露出不快,不过内心一定觉得他很碍眼。不管怎样,田所毕竟有效阻止了两人关系进一步发展,因此我破例对着他瘦削的背影暗暗为他加油。
“久我,不喝点酒吗?”和我一样闲得无聊的本多雄一做了个倒酒的手势,“我带了苏格兰威士忌来,不过是便宜货。”
“好啊,我陪你喝几杯。”
本多回房间拿了酒来,倒进杯里,我们面对面坐在餐厅的餐桌前。本多也邀请了雨宫他们,但他们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过来的意思。
“听说你以前在‘堕天塾’?”啜着用自来水稀释的酒,本多问我。
“是的。”
“难怪我从试镜时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听说‘堕天塾’要求很严格。”
“但是剧团体制有些僵化,新来的演员都待不了多久。再加上风格比较保守,市场号召力也在下滑。”
“是吗?我去年看了《伯爵的晚餐》,觉得很有趣。”
“那出戏是还不错。不过它也引发了内部矛盾,原本打算稍微改变角度来演绎德古拉伯爵的故事,但年轻演员认为那样很无趣,于是以十足的游戏心态来演,有意识地引入了超剧场元素。可是对于多年坚持传统表演方式的演员来说,这等于否定了他们一直以来信守的理念,所以他们很不高兴。”
“在那之前,‘堕天塾’主要是演莎士比亚的作品吧?”
“是啊,没戏演的时候就演《哈姆雷特》。不过这几年,整个戏剧界都有偏爱经典剧目的倾向,不是吗?”
“比起原创剧本,演这种怀旧的剧目更能吸金。现在每家剧团都是赢利大过天。”
本多雄一点点头,又啜了一口兑水的威士忌。他说话的口气还是很粗鲁,但我第一次见他这么专注地讨论,他果然热爱戏剧。
“说到莎士比亚,你的《奥赛罗》演得很好,我是说试镜时的表演。”
“噢,那次吗?我演得很不自然。”虽然并不如此认为,我还是这样谦虚地说,“记得你当时是演《哈姆雷特》?”
“我演得很粗糙,因为一反常态地感到很紧张。”本多露出苦涩的神情。
“哪里,没那回事。其他人的演技都不脱窠臼、毫无个性,你在其中显得特别耀眼。”
演技毫无个性的代表就是田所义雄。我本想借机刺一下他,但他似乎正忙于和雨宫竞争谁跟元村由梨江说话的次数更多。
“关于那次试镜,我有一个疑问。”我说。
“什么疑问?”
“除了元村小姐,还有一个人演朱丽叶,就是短头发、体态略显丰满的那个。”
“哦,她吗?”本多雄一缓缓点头,“她是麻仓雅美。”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她没有通过试镜,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看她的演技,我以为绝对会入选。”
“嗯,她的演技的确颇受好评。嗯,没错。”本多的语气似乎有些吞吞吐吐,“不过评委的观感因人而异,也会受个人喜好的影响,所以试镜能否入选,很大程度上要看运气。”
“说得也是。不过,我很希望再欣赏一次她的表演。她是麻仓小姐,对吗?如果是‘水浒’剧团的成员,以后应该还有机会见面。”说话间,我隐约感觉到了视线,转头一看,雨宫京介他们已停止了讨论,正看着我。
“麻仓怎么了?”雨宫问。
“没什么。”本多回答,“久我说,看了麻仓的表演,很佩服她。”
“是说她演的朱丽叶吧?”由梨江挺直了后背,“真的很精彩,我都被打动了。”
“真希望有机会和她聊一聊。”
听我这样说,两人瞬间都闪过一抹慌乱之色。雨宫京介随即说:“嗯,等回去了,会介绍你们认识。”
“拜托了。”
“你这么随口答应合适吗?”听着我们的对话,田所义雄微微瞪了雨宫一眼。
“应该没问题吧。”
“谁知道呢。”田所站起身,“好了,我去洗澡了。”
本多雄一跟着站了起来。“那我今晚也到此为止。你还喝吗?”
“不,我已经够了。”
我很想问刚才田所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对他们来说,那似乎是个尴尬的话题。等我收拾好酒杯,回到交谊厅,雨宫和由梨江已经离开了。
我的房间是二楼从边上数第二间单人房,左边是中西贵子的房间,右边是田所义雄。我在意的由梨江则和笠原温子一起住在游戏室隔壁的双人房。虽然我绝无半夜偷偷溜进她房间的念头,但想到她不是一个人住,就有些扫兴。不过这样也好,可以防止田所夜里去跟由梨江私会,由梨江也不会和雨宫发生肉体关系而使得感情突飞猛进。
我趁其他人都不在时去洗了澡,换上休闲服代替睡衣,来到交谊厅。遗憾的是,那里已空无一人,自然也没有由梨江的踪影。于是我上了楼,想到几位女士有可能在游戏室,便走向那里。
走在走廊上,可以看到楼下的交谊厅和餐厅,另一侧是各个房间的门。从餐厅上方经过后,从走廊分出一条笔直往右的岔道。沿着岔道拐过去,尽头就是游戏室,途中也可以看到下方的餐厅。如果径直往前不拐弯,就会来到紧急出口。
站在游戏室门前,里面隐约传来钢琴声。我推开门,虽然自觉声音并不大,演奏还是戛然而止。弹琴的是中西贵子,笠原温子站在一旁看乐谱。两人同时回头看我。
“对不起,”我向她们道歉,“我不是有意打扰。”
“哎呀,没事啦。你也来弹弹看?”
中西贵子要站起来,我连忙摇手。“不用了,我不大会弹钢琴,请你继续弹。你刚才弹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
“我正在练习。”说完,贵子和笠原温子对视了一眼。
我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真正的钢琴,而是会发出电子音的电子钢琴。
元村由梨江不在这里,留下也是无益,但立刻转身离开感觉又怪怪的,于是我环视室内。除了台球桌外,还有足球游戏台和没有接通电源的弹球机,墙上挂着像是小学教室里用的那种老旧扩音器,应该是用来呼叫客人的吧。扩音器旁并排挂着飞镖标靶,却没看到最重要的飞镖。有一扇看着像是储藏室的门,可能是放在那里了。
“久我,你会打台球吗?”贵子问。
我回答说,打得不好。
“那要不要打一下?我也很久没玩了。”
“不,我今晚要休息了。”
“是吗?那就明天吧。”
“好的,明天来打台球。晚安。”我边开门边说。
两人也回了声“晚安”。
游戏室隔壁就是由梨江和笠原温子的房间,这意味着现在由梨江独自在房间里。我站在门前,打算跟她道晚安。旁边的墙上有面镜子,我对着镜子一照,嗯,这张脸还挺帅气的。
就在这时,我在镜子里看到田所义雄从房间出来了。他朝我这边瞥了一眼,便沿着走廊快步走来。
“你在干什么?”他气势汹汹地问。
我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有义务告诉你吗?——我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咽了下去。“我刚刚去了游戏室,中西小姐在里面。”我没有提笠原温子的名字,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由梨江现在一个人在房间。“你呢?”
“我去洗手间。”说完,他沿着走廊径直向前。
我回到房间后,一直留意着右侧房间的动静。虽然觉得应该不至于,我还是担心田所这个傻瓜会硬闯由梨江的房间。好在没多久就听到了他回房间的声音,我终于可以安心地躺到床上。
3
游戏室。
久我和幸离开后不久,中西贵子坐在台球桌的一角,说:“他还蛮不错的。长得带点混血儿的味道,身材也很棒,要是再高个五厘米,那就完美了。”
“可是,我不太喜欢跟他打交道,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笠原温子微微侧着头。
“因为他不是我们剧团的成员,难免会有这种感觉。”
“话虽这么说,还是莫名地有点讨厌。他说话总是彬彬有礼,也让人觉得别扭,说不定心里根本看不起我们。”
“怎么会,你想太多了。他看不起我们什么呢?”
“比如作为演员的能力或是人品等等。雨宫也说过,他很有实力。你还记得试镜时他的表现吗?”
“我当然不会忘记。”中西贵子扭过身,“尤其是舞蹈考试的时候,他品位出众,又很性感,看得我神魂颠倒。”
“你乱讲什么呀。”笠原温子苦笑,“不过他确实很出色。不仅舞技出类拔萃,《奥赛罗》的表演也很棒。拥有如此实力,却不被机遇眷顾,一直埋没至今,这样的人对我们这种演艺生涯相对一帆风顺的人,会怀有一种近似恨的感情。”
“那我就去融化他的恨。”中西贵子蛇一般地扭着身体,然后敛起笑容说,“好了,不闹了,我也差不多该去休息了。”
“你早点去休息比较好,我看你好像有点醉了。”
两人带到游戏室的葡萄酒已经喝完了一瓶。
“那我去睡了,你还要继续弹吗?”
“嗯,我再弹一小时左右。”
“你真用功。”贵子说完,用力伸了个懒腰,“那就晚安啦。”
“晚安。啊,对了,可以麻烦你把交谊厅和餐厅的灯关掉吗?”
“好啊。”中西贵子头也不回,扬起手挥了挥回答。
游戏室里只剩下笠原温子一个人。她戴上头戴式耳机,把插头插进电子钢琴的插孔,然后开始弹琴。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她默默地弹着琴,除了偶尔停下来按摩双手、转动肩膀、挑选乐谱,几乎没有休息,一直在弹奏。钢琴上放着一只小闹钟,指针已指向十二点多。
就在她开始弹奏不知第几首曲子时,游戏室的门缓缓打开了。
温子并没有察觉。钢琴放在和门相对的墙边,她背对着门,而且戴着耳机,沉浸在演奏中。
入侵者弯着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小心前进。此人身体弯得比台球桌还低,逐渐从背后接近温子。入侵者来到身后时,笠原温子依然专注地弹着琴。琴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静寂中,只能隐约听到敲击琴键的声音。
入侵者突然挺直了身体。与此同时,笠原温子可能察觉到了动静,或是从钢琴表面看到了映出的人影,她停下了舞动的手指。但还来不及转身,入侵者已毫不犹豫地用耳机线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
只有那一瞬间,笠原温子发出了声音。她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用力后仰,挣扎着试图扯开勒住脖子的耳机线。椅子翻倒在地,她也倒在了地上。入侵者没有放松力道,继续用力勒紧耳机线。
不久,笠原温子不再挣扎,身体软了下来。但入侵者为了稳妥起见,并没有立刻松手。确信她已死亡后,入侵者终于松开了耳机线,走到门口,关了游戏室的灯。
入侵者解开勒在温子脖子上的耳机线,开始拖动尸体。黑暗中,只听到尸体和木地板摩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