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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卷 第十二章 龙泉街上

两人离开四合院,在华灯初上的街道提心吊胆的举步前行。

寇仲回首一瞥院门,笑道:“你猜这座四合院将来会否变成龙泉一处游人必访的胜地?因为我们两个家伙曾在这裹住宿过。”

徐子陵哂道:“只有在三个情况下才会如你所愿,首先是我们今晚死不去,其次是你日后真的做成皇帝,三则是龙泉城没有被突厥大军的铁蹄辗成碎垣破片。”

寇仲道:“我跟你的分别是我做人较乐观。而你有否感觉奇怪,从没有人敢到四合院来寻我们晦气的。”

对街走过一批穿得花枝招展的靺鞨少女,见到两人无不俏目生辉,肆无忌惮的指点谈论,显是晓得他们一是寇仲,一为徐子陵。

徐子陵道:“会否因这是古纳台兄弟的地方,故没有人敢来撒野。”

寇仲不理途人的目光,哑然失笑道:“你永远比我谦虚,我却认为是想害我们的人怕了小弟的灭日弓。我只要躲在厢厅内,有把握射杀任何敢跃进院内的人。只有在这人来人往的通衢大道,我的灭日弓始无用武之地。”

徐子陵突感自己从喧嚷的大街抽离出去,就像在花林那珍贵的经验般,对整个环境的感觉份外细致清晰,晓得自己在面对生死存亡的压力下,终从师妃喧的述障中破关而出,臻井中月的境界。

此时若有任何人在跟踪、监视至乎伏击他们,必瞄不过他的灵觉。

微笑道:“你确比我清醒,说得对!例如深未桓就不会卖古纳台兄弟的账,又不见他前来冒犯?可知少师那把令无数塞外战士饮恨的神弓,确令敌人丧胆。”

寇仲喜道:“陵少心情为何这么好?竟来拍小弟马屁。哈!顺带再问个问题。”

徐子陵注意力落在左街坐在一间酒门外桌子前的男子,此人衣着普通,可是面容强悍,双目闪闪有神,隔远看到两人立即把脸垂下,生怕给两人看到的模样。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你是否在看那小子,我猜他是呼延金的手下,要否来赌一手,看你是赌仙还是我为赌圣?”

徐子陵失笑道:“你不是有问题须垂询小弟吗?除非你想故意迟到,否则就不要去管这些小喽罗。”

寇仲往那人以突厥话大喝过去道:“兄弟,给我向呼延金问好。”

那人登时色变,显得溜既不是,不溜更不是,幸好寇仲两人迅速走了。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而笑,那家伙的表情正是最佳答案。

前者笑道:“我们开始能分辨契丹、靺鞨等诸类人,以前是只能凭衣饰打扮的外观作判断。我想问的问题其实有点唐突,使我难以启齿。而事实上亦非甚么大不了的事,搁下不问也可以。”

徐子陵讶道:“竟有这样一个问题?”

寇仲的目光投往前方迎面而来的一个大汉,看衣着该是粟未靺鞨外另一部族的靺鞨人,见到两人,隔远恭敬施礼。

寇仲边回礼边道:“我和你均不是嗜血的人,严格来说,我要比你好斗。不过在祝玉妍与石之轩同归于尽一事上,你却比我来得积极。我非是指杀死石之轩,而是你陵少像对祝玉妍的牺牲毫无半点怜惜之心,这与你一向不愿见有人伤亡的性格似乎不大合拍。”

徐子陵心中一片宁静,轻轻道:“还记得在南阳天魁道场发生的屠杀惨剧吗?当时祝玉妍亲率手下来犯,见人便杀,你因刚巧外出,故不曾亲眼目睹那种道场变屠场的情景!但我却终生忘不掉。今趟我肯和祝玉妍合作是迫不得已下的妥协,故对她的生死,绝没有丝毫惋惜,何况更可助仙子一臂之力,算得是个多番开罪她的补赎。”

寇仲恍然道:“原来如此,你说得对,人会因形势的变化不断妥协忍让。想想当年婠婠在我们眼前把商鹏商鹤两位可敬的老人家残杀,我那时心中立誓要把婠婠碎尸万段以为两位老人家报仇,其后还不是因形势所迫而须与婠婠妥协。这就像颉利与我们仇深如海,仍要迫马吉把八万张羊皮还给我们。”

徐子陵道:“说起八万张羊皮,令我想起老跋,他因何这么久仍未回来?”

寇仲苦笑道:“事实上我一直担心此事,只是不敢说出来。”

一人从横街急步冲出,来到两人身侧。

两人目光像四道闪电般往那人投去,那人被两人眼神气势所慑,浑身一震,垂下双手,以示没有恶意或武器,施礼道:“敝上呼延金想请两位见个面说几句话。”

两人大感错愕。

呼延金竟来找他们说话?太阳是否明天会改由西方升起?

寇仲负手缓行,淡淡道:“老兄非是契丹人,而是汉人,如何教我相信你是呼延金的手下。”

那人回复从容神态,追在寇仲身侧,低声道:“小人梁永,一向为呼延大爷负责在关内的生意,杜爷和许爷想与敝上联络,亦要经小人作中介人,请少帅明察。”

又干咳一声道:“在龙泉反而没有人认识我,所以呼延大爷派小人来作通传,少帅和徐爷只要随小人稍移大驾,见到金爷便知小人没有说谎。”

寇仲另一边的徐子陵点头道:“你确没有说谎,因为作呼延金的手下并非甚么光采的事,说谎该找些别的来说。”

梁永脸色微变,却不敢发作。

寇仲耸肩道:“说谎又如何,顶多是个陷阱,我寇仲甚么场面未见过。问题是我现在根本既没有见贵上的心情,更没有那种闲暇。你给我回去告诉他,明天请早。”

两人出身市井,最懂与黑道人物打交道,甫接触便以言语压着对方,令对方陷于被动,不得不拿点好处来讨好他们。

果然梁永道:“呼延爷今趟派小人来请驾,对两位实有百利而无一害。两位不是为翟大小姐被劫的货历尽万水千山来这里吗?呼延金爷正是要和两位商量此事,并澄清双方间一些小误会。”

寇仲开始糊涂起来,昆直荒不是说呼延金和深未桓联手来对付他们吗?为何现在呼延金却像要修好讲和的样子。

不由求助的望向徐子陵,后者微一摇头,表示他亦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

梁永见寇仲毫不动容,凑近少许把声音进一步压低道:“敝上尚可附赠一件大礼,就是包保少帅能讨回今早遇袭的公道。”

两人心叫卑鄙。只听这句话,可知呼延金确与深未桓结盟,且双方早拟定计划,故此呼延金可随时送礼,把深未桓和任何三与计划的人出卖。

寇仲装出兴致盅然的样子,讶道:“赠品?”

梁永赔笑道:“少帅欲知详情,只要与敝上见个面,敝上自是言无不尽。”

最后言无不尽四字他是加重语气的说出来,企图说服寇仲。

三人此时转入朱雀大街,更是热闹繁华,充满大喜日子来临前的气氛。

徐子陵不禁生出感触,他们虽与街上群众肩碰肩的走着,似是他们的一份子,但事实却超然在这群众之上,在某一程度上操控着他们的命运。这种人上人的权力,正是古往今来有志王候霸业的人努力追求的目标。

寇仲皱起眉头道:“他因何肯这么便宜我?有甚么条件?”

梁永恭敬的道:“敝上早有明言,不会有任何要求,纯是识英雄重英雄,与两位套个交情,交交朋友。”

寇仲倏地立定,别头望往梁永,微笑道:“回去告诉呼延金吧!我寇仲从不与马贼打交道的。”

说罢哈哈一笑,与徐子陵举步前行,把呆在当场,面色变得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的梁永留在后方。

寇仲向容色平静的徐子陵笑道:“我做得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呼延金就像阿保甲般,因收到突利与颉利和解的消息,遂与我们讲和。”

寇仲得意的道:“我拒绝他,是在迫他不要退出与深末桓对付我们的行动,何况他是大小姐指定要杀的三个人之一,我们当然不能辜负大小姐对我们的期望。”

徐子陵忽然扯着他横过车马往来的车马道,朝对街斜切过去。

寇仲讶道:“前面有伏兵吗?”

徐子陵没有答他,踏上行人道后逾二十步才摊开手掌,现出一个纸团,笑道:“这是仙界来的消息。”

寇仲忍着要回头细看改装后的师妃暄那股冲动,佩服道:“真厉害,连我都看不破你们暗里私通,休说其他人哩!哈!”

徐子陵无暇理他,借行人的掩护迅快过目,然后把写满师妃暄清丽字体的纸折叠起来珍而重之德纳入怀囊里,道:“妃暄联络不上祝玉妍,她又没有依约定在房内留下暗记。”

寇仲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面露凝重神色,道:“妃暄说她必须立即去找祝玉妍,着我们交由她去处理石之轩的事。她大概不能及时赶回来,所以我们须设法留在宫内,那该是龙泉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无论拜紫亭如何狠辣,亦绝不敢让我们死在宫内。唉!这是晓得我们伤势的人所作出的忠言。”

寇仲一时阵脚大乱,没有师妃暄的支持,只一个阴显鹤实不足与实力难测的敌人周旋。他们现在只能以智取胜,若正面交锋的打硬仗,不但两人小命不保,还要多赔上个蝶公子。

寇仲苦笑道:“我开始有些儿后悔刚才拒绝呼延金的好意。”

徐子陵井中月的境界烟消云散,师妃暄的安危形成比他自身生死更严重的压力,不过亦激起他的斗志。沉声道:“你要设法说服可达志,否则我们必死无疑。”

他本是反对向可达志说出他们凭空的猜测,但在别无选择下,只好改变初衷。

寇仲同意道:“现在只能见机行事,看可达志是龙是蛇,石之轩方面如何?”

徐子陵道:“也只是见机行事此四宇真言。”

说到这里,两人均感有人从后方接近。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当然常有许多人跟在背后,但此人接近的方式却与别不同,时快时慢,且左右位置不住改变,故令两人生出警惕,知是有特级高手在接近他们。只要进入某一距离和角度,可向他们发动雷霆万钧的突袭。

来人的气势正紧锁他们,只有像寇仲和徐子陵这级数高手,才不用回头去看,亦能对来者的动静如目睹般清晰。

若在受伤之前,他们自可从容应付,甚至可在敌人出手后,始决定采取那种方法狠狠反击。

此刻当然不能如此潇洒。

两人肩头轻触。

徐子陵往靠店一方移开,寇仲得徐子陵输入真气,控制伤口的肌肉和经脉,旋风般转过身来。

入目是大步赶至的烈瑕,只见他双目先闪过得色,接着笑容泛脸,哈哈笑道:“两位大哥好,愚蒙还以为会迟到,致唐突佳人,现在见到两位,始能放下心来。大家兄弟结伴赴美人之钓,不亦乐乎!不亦乐乎!”

两人心中大骂,偏又莫奈他何。更晓得被他以高明的手法,摸出底子。

若适才能以不变应万变,尚可保持高深莫测的假像,现在虽未致露出狼狈相,但已给试出内伤未愈,难怪这可恶的小子眼现得意神色。

寇仲压下内心的愤怒,若无其事的道:“列兄是否刚见过大尊?所以差些误时。”

烈瑕微一错愕,看来极可能是给说中心事,旋即来到两人中间,笑道:“少帅说笑啦!我只是因筹措礼物需时,故赶得这么辛苦。你们看!”

从衣袖滑出一个长约尺半绣有龙凤纹的窄长锦盒,落到手上。

徐子陵和寇仲目光落在锦盒上,心中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烈瑕在进宫前这最后一段路加入他们行列,看似是无意的巧合,但两人确知其中另有隐情。大有可能显示杜兴与许开山这伙人,跟深未桓、呼延金、韩朝安的那一伙人,至少在刺杀他两人一事上,是各有各做的。

道理非常简单,因为有烈瑕陪他们走这段路,势令深未桓那伙人无法在两人入宫时发动袭击,只能留待他们出宫时进行。

假若烈瑕晓得两人能从他陪行一事上推得这样的结论,必然非常后悔。

寇仲随口问道:“上一个大礼是《神奇秘谱》,令趟又是甚么娘的谱儿。”

烈瑕欣然道:“见到秀芳大家时愚蒙自会解谜。”

笑嘻嘻的把锦盒收回袖内。

宫门在望。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均看出对方有在这条假的朱雀大街,比在万水千山之外真长安的真朱雀大街更不好走的感觉。

今晚会否是他们最后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