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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卷 第十二章 与虎谋皮

寇仲赶抵洛阳,向城门守将求见王世充,报上寇仲之名,立即惊动郎奉亲来接待,寒暄一番后,郎奉陪他坐马车入宫。

寇仲重游旧地,见到天街仍是繁华兴盛,想起不久后这座比长安更伟大的名城将饱受战火的摧残,心中岂无感慨。

郎奉口不对心的道:“圣上这几天不时提起少帅,定因预感少帅会大驾光临。”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诸将中数郎奉和宋蒙秋两人最得其爱宠,非因两人有什么本领,只因他们擅长捧迎吹拍的官场之道,又赢得太子王玄应的欢心。

秦叔宝、程咬金已去,只有大将张镇周和杨公卿堪称将材,可惜却被王世充起用的亲族排斥。

在王世充族内,只有年青的二公子王玄恕似有点能为,其他的实不屑一提。

一旦大唐军攻来,天晓得有多少人会叛郑归唐?

王世充刻薄寡恩,李世民厚待贤材,良禽择木而栖,单是这方面,已非他寇仲能力挽狂澜,唯一方法是先赢取第一场大战,以稳住离心将士,使他们觉得跟李小子亦不那么稳妥。

但要胜李小子纵横无敌的黑甲精骑亲卫,气势如虹、装备精良、训练优越的雄师,又谈何容易。

思忖间,郎奉道:“杨公宝库虚有其名,失之不足惜,只要少帅肯为圣上效力,不是等若坐拥宝库吗?何况旧隋三都中,以洛阳的库藏最厚。”

寇仲心想郎小子你消息倒灵通,晓得杨公宝库内有什么东西,顺口问道:“杨文干之乱究是如何了局?”

郎奉冷哼道:“文干竖子,以区区庆州总管之位,挟一地方帮会之力,意敢兴兵作反,当然落得惨败收场之局,现在京兆联被列为叛党,再不容于关中。”

寇仲道:“李世民是否坐上太子宝座?”

郎奉阴恻恻的笑道:“李建成今回确被杨文干累得很惨,幸好有诸贵妃为他求情,大臣封德彝等亦向李渊为他开脱,结果是建成叩头谢罪,奋身自投于地,几至于绝,始得勉强保住储位。最后李渊只归罪于中允王圭,右卫率韦挺和天策兵曹杜淹,找几个替死鬼代罪了事。”

寇仲糊涂起来,不明白此争与王圭、韦挺有何相干,想心亦像杜淹般是杨文干的内奸。再问道:“杨文干又如何?”

郎奉道:“杨文干的叛军被李世民率兵击溃,全军覆没,只杨文干孤身突围逃走,不知所踪。”

听得李世民当不上太子,寇仲燃起新的希望,试探道:“淑妮小姐不会受到牵连吧?”

郎奉愕然道:“李渊对她只有宠爱日增,怎会受牵连?”

轮到寇仲大惑不解,奇道:“淑妮小姐与杨虚彦关系密切,这个……”

郎奉压低声音道:“淑妮小姐刚有孕在身,怀下李渊的骨肉,李渊那色鬼对她爱怜只嫌不够,怎会冷落她?杨虚彦虽与杨文干有渊源,却没有参与今次叛乱,李渊是念旧的人,所以他的地位仍是非常稳固。”

寇仲差点冲口指出李渊已晓杨虚彦是石之轩的徒弟,心想李渊确是糊涂,或其中另有些微妙的内情,是他不晓得的。

马车驶进皇城,寇仲收拾心情,作好应付老狐狸王世充的准备。

徐子陵大摇大摆的入城,依高占道的指示,来到弘家帮总坛的大宅外,报名求见。

事实上不用他表露身份,早在进城时把关的已认出他是徐子陵,暗中派人去向陈式通风报讯,当然瞒不过徐子陵的耳目。

亦可知他和寇仲的图像早给分发往弘家帮的各处份舵,藉以侦察和监视他们的行距。

陈式在内堂见他,这弘家帮之主,雷九指的结拜兄弟,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留一撮浓密的山羊须,身材中等,稍见瘦削,五官端正,眼神灵活,确有点帮主的气度。

他表现出过份的热情,客套过后,两人坐下喝茶说话。

徐子陵微笑道:“在下有几句话,想和陈帮主说。”

陈式是老江湖,明白他的意思,吩咐手下退往厅外,肃容道:“徐爷是我陈式一向景仰的人,就算没有九指的关系,我陈式仍以能为徐爷效犬马之劳为荣,何况九指是我上香立誓的拜把兄弟。”

他说得言辞恳切,若非徐子陵晓得真相,肯定不会对他起疑心,刻下则只觉他虚假得好笑。

陈式又漫不经意的问道:“少帅没有与徐爷同行吗?”

徐子陵淡淡道:“少帅另有要事,故没同行,在下今趟来弘家,只是要通知占道他们一切无恙,可以放心离开。”

陈式皱眉道:“贵属刚离城接应另一批兵马,不知何时回来。”

徐子陵微笑道:“他们走了!”

陈式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笑道:“陈当家得听清楚我徐子陵说的每一句话,若非我徐子陵念在当家是雷九指的结拜兄弟,又曾帮过在下的忙,我们就只有凭武力解决一途。”

陈式变色道:“徐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子陵双目神芒大盛,盯着陈式道:“陈当家是汉子的话,就该敢作敢认,不要浪费我的唇舌。更何况天策府的人随时来到,趁这机会我们先研究出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岂非胜过变成你想我死,我要你亡的敌人。”

陈式愕然无语。

弘农帮说到底仍只是州郡的小帮会,就算有天策府在背后支持,但惹恼了像徐子陵、寇仲此等名慑天下的顶尖人物,仍是非常不智。

徐子陵来完硬的,又来软的,好让对方下台,压低声音道:“我当然晓得陈当家是迫于无奈,怕开罪李家,异日唐军东来,要吃不完兜着走,所以纵使我知道陈当家暗助李世民,我们仍是谅解你的。不过一错不能再错,我和寇仲素来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有仇必报”根本不是徐子陵的作风,但为达到目的,只好照说出来。

陈式像忽然衰老几年般,眼往下垂,颓然道:“唉!叫我怎还有面目见九指?兴昌隆的卜廷和田三堂亲来见我,陈说利害,我若只是一个人,还可有那么远逃那么,但怎忍心让跟我的众兄弟家破人亡。”

猛又抬头道:“徐爷快走,他们恐怕已进城!”

徐子陵倏然道:“我若走掉,陈当家如何交差?放心吧!我能从关中来到这里,自然也能从这里到任何地方去。只希望陈当家能悬崖勒马,高抬贵手,放过占道他们,否则纵使我明白陈当家的为难处,寇仲亦不肯罢休。”

同时暗怪自己和寇仲疏忽,定下弘农作会合的地点,浑忘李世民可从兴昌隆追查他们和弘农帮的关系。

陈式断然道:“徐爷能以德报怨,我陈式一定会有回报。徐爷请立即离开,我会应付天策府的人。”

徐子陵忽然向他打个眼色,表示有敌人潜至,略提高声线道:“既然同兴社的手足已离开,在下必须立即上路,赶往冠军与他们会合。”

冠军在弘家之南,是朱粲地头,李阀势力难达的地方,他们逃往该地,是合乎情理的。

陈式走惯江湖,知机道:“徐爷远道来此,怎都要让陈式尽点地主之谊,吃过午饭方上路。我还可安排车马,保证徐爷可赶上贵属。”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事不宜迟,陈当家的好意心领啦!异日有机会,再来找当家喝酒欢聚。”

暗中打出手势,叫陈式找藉口离厅。

陈式也算脑筋转得快的人,立即道:“徐爷请稍待片刻,我有点东西要麻烦你带给九指,这就去拿给徐爷。”

说罢忧心忡忡的去了,虽说徐子陵名震天下,可是天策府有备而来,若徐子陵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寇仲不血洗弘农才怪。

徐子陵重新坐下,瞧着陈式消失在门外,蓦地大喝道:“陈式你竟敢出卖我!”

窗户纷纷破碎,敌人潮水般涌进厅内。

王世充在皇宫与近臣议政的别院接见他,陪在左右的只有王玄应、王玄恕两兄弟和宋蒙秋,加上郎奉,都是王世充最亲近的人。

宾主坐下后,寇仲劈头就道:“大唐军终于出关哩!”

王世充微一错愕,皱眉道:“少帅可否说得清楚点。”

寇仲道:“大唐军已把轻辎粮草运往关东,准备大举东侵。”

王玄应带点不屑的道:“少帅入关久矣,所以并不晓得关外形势的最新发展,唐军的动员,是因宋金刚借得突厥战马,在太原北并州边境结集兵马,随时南下直捣李家发迹的老巢太原。据闻李渊派李元吉出镇太原,当然须继续在物资上作出支援。”

寇仲早猜到东突厥的爪牙会乘机发难,只没想过会是李元吉去应付,顿感李世民的手段莫测高深,大为头痛。

王玄恕道:“今趟李家的形势并不乐观,皆因蒲城的王行本向东突厥称臣,大幅削弱李家在太原的力量,而王行本与宋金刚互为声援,更令太原的李军两面受敌。”

宋蒙秋幸灾乐祸的道:“宋金刚对时机看得很准,趁关内因杨文干之乱搅得乱糟糟时,骤然发难,深合兵家攻其不备的要旨。”

王世充反是最不敢轻视寇仲才智的人,问道:“少帅有什么看法?”

寇仲尚未把消息完全消化,顺口问道:“王行本是什么人?”

郎奉答道:“王行本是旧隋的将领,在蒲城拥兵自重,名义上归顺唐室,李渊曾数次命他到长安,均被他拒绝,现在终于作反。”

寇仲肯定李元吉非是宋金刚的对手,所以最后终须李世民出头应付,那还怎来余力进犯洛阳?

但又隐隐感到实情非是如此,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瓦岗军的余孽形势如何?”

王世充道:“瓦岗军现只剩下归降唐室的李世绩部队,仍控制东至东海、南至大河、西至当州、北至魏郡的广阔土地,不过只要窦建德击垮宇文化及,在窦建德和我们南北夹击下,他肯定捱不了多久。”

寇仲忽然脑际灵光闪现,剧震道:“我明白哩!”

众人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道:“李世民是故意要让李元吉吃败仗。”

王世充皱眉道:“兵败如山倒,哪有故意吃败仗之理。”

寇仲分析道:“在一般情况下,李世民当然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可是基于内外两个因素,李世民却不得不行此险着,险则险矣,却是非常高明,真亏李小子能想出来。”

众人不解的待他继续说下去。

寇仲道:“先说外的因素,假若李世民出守太原,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王世充微颤道:“说得对,若守太原的是李世民,此子守城的能力天下无人能过其右,宋金刚虽强,仍只会是僵持不下之局。”

寇仲道:“但这对唐室没半点好处,一旦李世绩给圣上和窦德联手击垮,太原和关中的联系势将断绝,李世民只有弃守太原一条出路。”

王玄恕色变道:“少帅是否指派李元吉去吃败仗,竟是李世民诱敌南下深入之计。”

寇仲断言道:“假若刘宋按兵不动,由于偏处北陲,与东突厥接壤,在李阀与颉利正面冲突下,北征刘宋实智者所不为。可是一天不解决刘武周和宋金刚,李世民仍难安心东进。唯一的方法,就是诱刘宋的大军深进太原,再以李世民一贯的手法,就是诱刘宋的大军深进太原,再以李世民一贯的手法筑垒坚守,断其粮道后路,待其粮尽才起兵击之,圣上认为如何?”

王世充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外的因素,内的因素又怎样?”

寇仲道:“内在的因素牵涉到唐室的内部斗争,从现在的情况看,杨文干之乱并没有动摇李建成的太子宝座。建成、元吉一向反对李世民东征,怕他声势坐大,出关后更难掣肘,所以李世民以退为进,任得李元吉去太原碰钉子,自己好作支援。”

王玄应奋然道:“攻打关中,正其时也。”

寇仲叹道:“假若窦建德已击溃宇文化及,李世绩自顾不暇,确是攻打关中的最佳时刻。若我所料不差,李世民屯兵关外,实是一举三得的策略。既可支援太原,又牵制圣上的大军,令圣上难对李世绩施展全力,最厉害是若引圣上派军往攻,那就正中他下怀。”

王世充笑道:“少帅是否太长李世民的志气?我们只要把李世民迫回关内,往守太原的李元吉将成孤军。倘若少帅肯屈就再作联的军师,那时何愁大事不成。”

这正是寇仲来洛阳的目标,可是自猜到李世民暂时志不在洛阳,顿感形势逆转,若郑军攻唐,李世民表面似是被动,事实却刚好相反,主动权全在他手上。

寇仲自己知自己事,无论武功兵法,他都是擅攻而不善守,就算守城,也以奇兵突击为主。

李世民不但擅攻,更是擅守。

以寇仲的攻对付李世民的守,会是怎样的结果?

苦笑道:“圣上信得过小弟吗?”

王世充坦然道:“唇亡齿寒,现在联和少帅利益一致,不信任你信谁呢?”

寇仲振起精神,断然道:“好!就这么决定,一天关中未破,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盟友。”

王世充传谕道:“给联立即把张镇周、杨公卿召来,大郑的兴衰,就要看此战成败。”

众人轰然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