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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时光I 自由自在的创作空间

——北九州市立松本清板纪念馆馆长、前文艺春秋编辑藤井康荣

松本清张是个终生执著于“短篇”形式的作家,虽然他也留下了总数过百的长篇小说,但即便到了晚年,他还曾感慨地表示:“如果当时(获得芥川赏以后,初期的短篇)得到好评,我或许就会那样继续写下去了。”

昭和三十八年(一九六三》,由于原来的责编生病住院,我临时被指派为老师的责编,当时《周刊文春》正在连载他的《别册黑色画集》。这一系列让我体验到阅读短篇推理小说的乐趣。

其中尤以《陆行水行》格外风行,掀起一股古代史风潮。在日本的高度发展期,随着全国各地的开发,考古作业也相继展开,当时人们对古代史有各种各样的憧憬,老师在这个绝佳的时间点写出了《陆行水行》。

打从任职于“朝日新闻”时代,清张先生就对考古学和古代史十分感兴趣,此时这种热情在他心中复燃,他认真研究了两年多,开始编写《古代史疑》。与此同时,老师对这个领域的关注至死都未衰减。

昭和五十二年(一九七七)正月,我遵照他的指示前往九州的博多[传说古时邪马台国的所在地就在如今的北九州]参加在全日空饭店举办的“邪马台国座谈会”。那是一场激情洋溢的活动,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六百多名读者。

松本清张身为座谈会主持人,面对在座学者毫不怯场,不卑不亢,纵横全场,试图引发议论的发言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对考古学和古代史的钻研,不分短篇长篇地反映在他的作品世界中。光是我参与编辑的就有《火神被杀》和大作《火之路》等。

《陆行水行》连载结束后才过了半年,《周刊文春》就开始连载《昭和史发掘》的其他部分,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令我敬畏有加。筹备时间仅有短短的两个月,看起来似乎莽撞无谋,但老师竟同时执笔差异如此之大的不同作品,这令我再次感到惊愕。最初两年,光是主要作品就有《现代官僚论》、《彩色江户剪纸图》、《草的阴刻》、《私说日本对战谭》、《小说东京大学》、《沙漠论》和《D的复合》等。

《昭和史发掘》连载即将满两年之际,我正在为《间谍M的谋略》拼命搜集资料,而老师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创作《古代史疑》。

推理小说、时代小说、现代史、古代史……一个人的大脑真能同时进行如此广泛且深奥的工作吗?也正是老师这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工作实态,才让人传出他找了什么地下写手代笔、或拥有什么工作小组的谣言吧。唯有在他身边的人才能感受到“拼命三郎”的可怕。

即便在《昭和史发掘》长达八年的艰苦连载期间,作家清张仍在不停地酝酿新的小说题材。

从《首相官邸》到最后的《众神的乱心》,在工作中酝酿的题材又陆续化为小说,这对责编来说实在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其中尤以老师晚年时出版的短篇集《草径》中收录的《老公爵》和《“隐者”日记抄》让我格外难忘。

《老公爵》是根据之前为写二·二六事件而采访西园寺公爵周遭人事时获得的资料写成的,《“隐者”》应该是用了间谍M的追踪采访资料。两者都是《昭和史发掘》的主要主题。

《文艺春秋》尚在连载《草径》的某日,年轻的责编从松本家回到出版社后,转达了老师下一个主题想写《园公的二·二六》。

“伤脑筋!那根本不可能。”我说。因为我判断,就小说题材来说那太单薄。可是责编为难地表示“这是老师的强烈希望”,所以我也只好把资料整理出来,送去给老师。我刻意没打电话询问意见。

果然不出我所料,几天后,老师回话说“这样没法写,算了”。我知道他一定会面不改色地说要暂停连载。虽然明知他老人家已年过八十,会有这种反应也在所难免,但站在编辑的立场上,毕竟还是不希望开天窗。

我想起之前在搜集二·二六事件的资料期间,曾看过西园寺公爵家的管家熊谷八十三氏的资料,应该很丰富。那时熊谷氏给我看的日记塞满了整个壁橱的下半部分,那段如见宝山的记忆至今依然鲜明。我立刻从手边的笔记中勾选出老师可能感兴趣的时期。但接下来可麻烦了,我请出版全集的工作人员分头去抄写了好几次,趁他未失去兴趣之前总算及时将资料送了过去。

结果老师的回应来得很快,责编笑眯眯地回来报告说他高兴地说“有意思,这下子可以好好想想了”。

我这边也紧急调度,因为想确认当地的氛围,便带着责编跑去兴津采访。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二·二六事件当时负责坐渔庄[西园寺家位于伊豆的别墅]警备工作的前警官。除了警备体制和轮班执勤制度外,还具体掌握了工作时的状态。

后来,又拿到了故事发生舞台坐渔庄的地图,老师专心投入,稿子得以顺利完成。

至于间谍M,算是我暌违已久的单独采访。某天早上,我接到老师的电话,吩咐我“来一下”。我去报到,老师便问我:“你这次能否像以前一样单独行动?”感觉上老师似乎想说:“M是个棘手的主题,他有很多微妙的问题,枉费你好意安排了工作人员,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我倒是求之不得,立刻踏上旅程。没想到追寻从的过程远比想象中困难。但这是《昭和史发掘》结束后一直在追踪的主题,所以我做得很起劲。甚至到老师说“够了,你可以回来了”时,我还在穷追不舍。最后终于将所有的谜团解开,我才安心结束这趟漫长的追踪M之旅。

《草径》在老师去世的前一年出版,书中收录了我也陪同赴欧采访的三篇作品及与《昭和史发掘》相关的两篇作品,算是很有纪念性的作品集。我编辑过很多松本清张的书,最后能交出这本书实在很幸运。老师一生执著的短篇,而且是只在这个时期诞生的作品,都让我对他的晚年感慨万千。

从他利用过去的工作经历演变出其他作品的过程,可以清楚地看出松本清张自由自在的创作力。老师的想象力异常丰富、表现手法自在洒脱,能超越时空自由翱翔。但这些只有责任编辑欣赏得到,实在是太可惜了。

清张故后,我们打算为他立一座纪念馆。建馆初期,我苦恼于有什么方法能传达出他的特质。

就在纪念馆落成、举办预展的那一天,我在至今大多数人都匆匆经过的“作品系统图”前被某人叫住了。

对方问我:“这是怎么完成的?”

我回答:“在出版全集时,我们制作了所有作品的资料卡,然后分领域,再依时间顺序排列。希望能用点和线的方式表现作家创意的纵横穿梭、自在洒脱,造成一种视觉效果。”

“你一定煞费苦心吧。”对方这么安慰我。

那时,得知当地也有这样的知音,顿时让我萌起勇往直前的勇气。或许这也是清张作品散发出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