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林花多媚,春鸟啼碧树,
春风复多情,春暖江山丽。
汴京城外三十里地,有一小镇,汴河支流蜿蜒穿镇而过,自古以来,小镇上的人都称这条小河为“春水河”。河上有石桥跨河而建,名为“春桥”,据镇上最老的老人说,这“春桥”在他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就有了,而这座小镇就以这座石桥为名,称为春桥镇。
此时刚过春分,春水河上绿鸭游水,蓬船穿行,两岸上垂柳吐嫩,柳花滚雪飘扬,草长莺飞、画桥流水,满目宜人之景。
在春水河南岸,有一座酒馆,名为“春风酒肆”,是春桥镇上最大的酒馆,店里的女儿红远近驰名,十里飘香,平日一到晚上,酒肆里定是人满为患,一座难求。
不过此时乃是午后时分,酒肆生意尚未开张,大厨掌柜还未上工,仅留了一个跑堂小二看店。
春阳暖熏,风和催眠,小二坐靠门桌之上,两手托着下巴,正美滋滋的打春盹。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马嘶,把小二从美梦中惊醒,小二揉了揉双眼,迷迷糊糊抬头向外望去,顿时傻在当场。
一匹雪白无半根杂毛的骏马不知何时停在门口,从马背上翻身跃下一人。
但见此人,一身雪衣无暇,羽衣仙纱,墨发随风飘逸,融染闪闪春光,容颜美如画,桃花眼含情,好一个翩翩美人。
小二双腿一软,啪叽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又忙手脚并用爬起身,两眼放光,瞪着眼前的“美人”结结巴巴道:
“不、不知仙、仙女大驾光临小店,有、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小二就觉眼前一花,那“仙女”竟在眨眼间就来到自己近前,抽出一柄折扇狠狠敲在了小二脑门上:
“你说什么?!”
小二捂着剧痛的脑门,使劲儿睁着直冒金星的两眼,这才看清眼前这“仙女”身材高大,剑眉含煞,声音低沉,俨然是个男子。
“小、小的眼拙,这位大爷,里、里面请!”
那白衣男子冷哼一声,转身走近酒肆,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只脚还大大咧咧踏在凳子上,啪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呼呼啦啦摇了起来,口中呼喝道:“赶了一天的路,渴死了,小二,先给爷沏一壶好茶,再准备一桌小菜,上两壶好酒。”
小二受惊不小,忙点头哈腰答应,一溜烟跑到后厨一阵交待,不多时,就提了一壶茶水出来。
可一出厨房大门,顿把小二惊得险些把手里的茶壶扔出去。
但见适才还空空荡荡酒肆内,此时居然满满当当挤满了一屋子人,而且个个膀大腰圆、佩刀跨间、凶神恶煞,满面杀气,而杀气的汇集中心就是刚刚那位白衣男子。
而那位白衣男子,却好似毫无所觉一般,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优哉游哉摇着扇子,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突然一转头,眯眼望向小二,不悦呼喊道:“小二,怎么还不上茶?”
顿时,满屋子人目光都射向小二。
小二浑身一个激灵,冷汗狂冒,腿肚子转筋,哆哆嗦嗦拎着茶壶送到白衣男子桌前,刚把茶壶放在桌上,却听身后刀剑兵刃锵锒锒作响,数声怒吼此起彼伏:
“纳命来!”
“我跟你拼了!”
“砍了他!”
数道腥风骤然挟着呼呼响声劈了过来。
小二尖叫一声,抱头滚地。
只见五名名露着胸毛的黑脸汉子抄着钢刀腾身飞跃,劈头盖脸砍向那白衣男子,还有数名大汉围在外围,叫嚣不止,伺机而攻。
那白衣男子桃花眼一眯,一掌拍下桌面,旋身而起,飘逸雪衫在空中划过一道耀眼弧度,两只白靴交替飞踢而出,脚脚踹在五名大汉脸上,但听一阵哀嚎声起,那五名大汗竟连人带刀被踹出丈远,直撞碎了三张桌子才堪堪停住。
堂内一片死寂,屋内一众凶神恶煞的大汉不由倒退数步,满面震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白衣男子飘然落座,依然是一脚翘在凳子上,一手慢悠悠摇着折扇,一手提起茶壶给自己斟满一杯茶,慢悠悠品了一口,扭头望着众人道:
“从在下进了这个镇子,诸位就跟着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白衣男子挑起一边眉毛:“哦?难道都聋了不成?”
依然无人应声。
桃花眼微微眯起,白衣男子手指敲了敲桌面,颇有些不耐:“不说?不说在下可就不客气了!”
这一句,声音骤然提高,也不知那白衣男子用的是何种功夫,趴在桌下的小二都觉得耳膜阵阵发疼,更不要说堂内其他人,皆是个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不要以为你功夫高,我、我们就怕了你!今、今天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牛大山也不能让少当家落入你这妖孽手中!”
被踹五人众里一个貌似头目的大汗抹着嘴角的血渍,艰难爬起身,指着白衣男子怒喝道。
白衣男子嘴角一抽,啪一声放下茶杯,冷冷望向自称牛大山的大汉,声如利刃:“你刚刚说什么?”
“我、我说要把你这个杀千刀的妖孽千刀万剐!”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白光一闪,牛大山脖颈一凉,就被一抹寒光横了脖子。
那白衣男子竟不知何时来到其身后,逼住牛大山脖颈的竟是他自己的钢刀。
“你说谁是妖孽?!”
声音寒如冰刀,直刮众人骨髓。
“就、就就就是、是是……”适才还英勇万分的牛大山此时却好似筛糠一般,哆嗦难止。
钢刃又紧逼牛大山脖颈半寸,眼看就要割肉放血。
突然,门外急急冲进一人,提声高呼:“白五爷手下留情啊!都是误会啊!”
只见来人一身粗布长衫,身形魁梧,腰里挂着一柄钢刀,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满面焦急。
“你是什么人?”白衣男子冷声问道。
来人一抱拳:“我是春风堂的堂主罗良,这些都是我堂下的兄弟,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白五爷,请白五爷千万不要见怪啊!”
被白衣男子用刀架住的牛大山一听,顿时面色如纸,抖着嗓子问道:“堂、堂主,你刚刚称这位、这位是?”
罗良长叹一口气,两眉倒竖扫视周围众人,破口就是一阵怒骂:“我一看你们的飞鸽传书就知道要坏事,平日里让你们多听听江湖上的事儿偏就不听,这位乃是陷空岛的五岛主,江湖人称锦毛鼠的白玉堂白五爷,你们竟然连他都认不出,还把白五爷错认成——啊呀呀,气煞我也!!”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顿时傻眼,手里的兵器家伙全都掉落在地,哐啷啷响成一片。
被白衣男子擒住的牛大山更是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抬头望向男子,目瞪口呆道:“您、您是白玉堂白五爷?”
白衣男子一挑眉尖,啪一声展开玉骨扇。
扇面上铁画银钩“风流天下我一人”七个大字在明媚春光下分外耀眼。
“真、真是白五爷?!”
屋内数名大汉都惊呆了,傻了半晌,又不禁望向自家堂主。
只见那春风堂堂主罗良一抹脸,突然振臂一呼:“白五爷乃是江湖上有名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义侠客,兄弟们,白五爷就是上天派给我们的大救星啊!!”
这一嗓子,顿让一屋子的人如梦初醒,精神一振,目光嗖得一下齐齐射向白玉堂,绿光闪烁,如狼似虎。
白玉堂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冷战,不禁倒退半步,如临大敌:“你们要做什么?!”
“白五爷啊啊!!”
只见这一群大汉突然高喝一声,呼啦啦一下子将白玉堂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争先恐后扑在白玉堂脚边,抱大腿的抱大腿、拖腰身的拖腰身,扯胳膊的扯胳膊,甚至有几个还死死揪住了白玉堂的腰带,口中呼嚎不止:
“白五爷啊,您一定要救救咱们的少堂主啊!”
“白五爷,您可是江湖上成名的侠客,您一定不能见死不救啊!”
“五爷啊啊!”
这群大汉虽然武功不济,却个个力大无穷,身重如牛,白玉堂一时不查被困住身形,挣扎几分竟似如泥牛入海,连半分也动不了。
于是,在春风酒肆里,就出现了一群粗壮彪形大汉又哭又嚎死死拖住一位面色铁青,额头青筋乱蹦,俊美白衣美人的诡异画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白玉堂的怒喝声直冲云霄。
后有江湖传言,陷空岛锦毛鼠的狮子吼已经登峰造极,只一嗓门,定能让人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春风堂,江湖上五流小门派,整个门派不出五十人,堂主罗良,武功低微,江湖武功排名……估计在倒数几位。更甭提他的手下,无非就是仗着身材魁梧,面貌凶狠,力气奇大才勉强在这春桥镇占有一席之地,实在是称不上什么大门大派,平日里也几乎和江湖高手没有什么交流,所以才闹出连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锦毛鼠白玉堂都不认识的乌龙。
此时,白玉堂正坐在春风堂正厅主位之上,手持一张信笺,双眉高挑,边看边将信笺上的内容慢慢读出:
“素闻春风堂少堂主罗溪容姿端美,清华如玉,归望阁上下慕名已久,今以一纸邀笺,诚请春风堂罗少堂主于二月初九赴归望阁品茶赏月,亥时三刻将以轻轿过府相迎,望少堂主切莫推辞。归望阁上下盼君至甚,扫榻以待。”
白玉堂读罢,又将手中信笺翻来覆去细细看了看,但见雪白信笺背后描画一枝嫩粉桃花,隐飘淡香,颇为雅致。
“言辞风雅,诚意拳拳,有何不妥?”白玉堂挑眉问道。
“当然不妥!”罗良凑上前,指着信笺上的落款印章高声道,“这、这可是归望阁送来的邀帖!”
“归望阁?”白玉堂眉头一动,微显疑惑,“什么地方?”
“五爷你不知道也不奇怪。”罗良身旁的大汉,也就是之前带头砍白玉堂春风堂的副堂主牛大山接口道,“这归望阁是最近两个月才在汴京附近出没的神秘门派,行事诡秘,行踪不明,若不是在收到这封邀贴后我们堂里的兄弟费尽心思四处打探,怕是也不知晓江湖上还有这等败类。”
“这两月?”白玉堂恍然,端起茶碗,“难怪,这两月我回陷空岛过年,不在汴京。”顿了顿,又问,“这归望阁做了何事,为何仅是一张邀贴就令你等如此紧张?”
此言一出,罗良和牛大山脸上都涌上义愤填膺之色。
“这归望阁犯下的滔天罪行简直就是罄竹难书!”罗良怒道,“他们、他们竟然明目张胆强抢良家妇男!”
“噗——”白玉堂刚入口的茶水喷出丈外,干咳数声才换过气来,桃花眼圆瞪,一脸不可置信,“你刚刚说什么?强抢良家妇……男?!”
“没错!!”对面二人一脸怒气点头。
“咳,那个——”白玉堂一脸哭笑不得,“一般不是强抢良家妇女……”
“哎!”牛大山皱眉摇头,“白五爷,如今可不比往日,以前那些淫贼喜好的是美貌女子,现今这归望阁却是喜好俊美男子!周遭三个县镇内已有五家俊俏公子遭其毒手!”
“而且这归望阁行事颇为大胆,每次作案之前,都会发出这等邀贴给目标人,还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上何时来抢人!简直是欺人太甚!”罗良一拍桌面,怒声喝道。
“他们当真依这帖上的时间行案?”白玉堂摸着下巴,挑眉问道。
“半刻不差!”罗良道。
“果然行事诡异……”白玉堂口中嘀嘀咕咕,沉吟片刻,突然冒出一句,“为何不报官?”
话一出口,还未等对面二人有何反应,白玉堂倒先是一副咬到舌头的表情。
呸呸呸,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怪那只臭猫天天在耳边“官府、官府”的乱吵吵,才害的五爷说出这等不合五爷江湖大侠风范的话。
罗良和牛大山自是不知白玉堂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一听白玉堂所言,面色反倒更为颓然。
“自然是报官了!可就怕报官也没什么用啊——”罗良叹气道,“被抢走的五位公子,除了第一家,后面的四家都报了官,可那些地方官府的酒囊饭袋哪里能拿住人?次次都是无功而返。听说镇上已经把这案子上报给开封府,就不知开封府的包大人啥时候有空能派人来查——万一开封府的人还没来,那归望阁先来了,那、那少堂主……唉!”
“开封府啊——”白玉堂勾起一边唇角,一脸不屑,“就算开封府的人来又能如何?想那开封府里不过也是一帮酒囊饭袋,若指望他们,还不如……”
“白兄,背后道人长短,并非君子所为。”
白玉堂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门外传来的一个晴朗嗓音打断,声虽不大,却是字字掷地有声。
一个小厮率先跑了进来,提声高呼:“禀堂主,开封府——”
“臭猫!背后偷听,更是小人行径!”白玉堂却没让那小厮说完后半句,好似火燎了一半,蹭得一下跳起身,冲着门外呲牙咧嘴喝道。
罗良和牛大山此时已经傻了,圆瞪四眼看着刚刚还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白玉堂此时却向一个被踩了尾巴的小白鼠一般朝门外之人叫嚣。
只见门外携风行入一人,一袭蓝衫如蔚,月色腰带,身如修竹,面若冠玉,黑眸寒星,手中一把上古宝剑,嫩黄剑穗随风轻摇,好一个俊美青年侠客。
蓝衫人自是不理会那炸毛的小白鼠,入屋站定,朝罗良和牛大山一抱拳,朗声道:“开封府展昭受包大人之命,前来协助擒拿归望阁一众归案。”
“开、开封府?”
“展、展昭?!”
罗良和牛大山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脸受宠若惊异口同声惊呼道:“您、您是南侠展昭?!”
“正是展某。”展昭微微一笑。
一瞬间,二人好似看到雨晴云梦之色,月明风袅之景,皆是一阵恍惚。
不过这梦幻般场景并未持续很长时间,下一瞬,就有一只不忿的白耗子冒了出来,气呼呼道:
“这归望阁的事儿白五爷我管了,臭猫你可以回去了!”
展昭望向白玉堂,心平气和道:“白兄,此乃官府之事,白兄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五爷我偏要管!”白玉堂瞪着桃花眼提声道。
“白兄,你莫要添乱……”
“臭猫你才是碍手碍脚!”
罗良和牛大山面面相觑半晌,这才想起这一“猫”一“鼠”似乎是有名的不对盘,忙冲上前,一边一个劝劝道:
“展大人您先坐下歇歇脚,喝口茶。”
“白五爷稍安勿躁,如今有展大人相助,那定是事半功倍啊!”
白玉堂不听还好,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五爷我还需要一只臭猫帮忙?!五爷我一个人对付那归望阁是绰绰有余了!”
“听白兄所言,对擒住那归望阁一众可是十拿九稳?!”展昭落座,问道。
“那是自然!”白玉堂一屁股坐回座位,环抱双臂自信满满道。
“展某愿闻其详。”展昭端起茶碗,刮了刮茶盖,“若是白兄对策当真万无一失,展某自当退让一旁,让白兄大展身手。”
白玉堂冷笑一声:“这有何难?既然这贼人如此大胆,全按这邀贴上的时间地点行事,不若在你家少堂主屋内屋外设下重重埋伏,待贼人现身之时一哄而上将其擒下不就成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是一叹。
展昭垂眼,微微一笑,慢慢摇头。
“臭猫,你笑什么?”白玉堂一脸晦气。
“白兄的计策若是放在平常,自是可行,可惜用来对付这归望阁却是不妥。”展昭抬眼正色道。
“什么意思?”白玉堂眯眼。
展昭黑眸望向白玉堂,正色道:“归望阁两月作案共五起,除第一位是农户家少年外,后面的四位皆是县镇内名望家族中的公子,与武林人士颇有交情。这四家接到帖子后,个个如临大敌,除了报官还请了不少家丁护院和武林好手保护自家公子,最后一家甚至请了近百人众,可待那归望阁的贼人一现身,却是个个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重重保护下的公子被劫走。”
“五爷可不是江湖上的那些杂猫杂狗!”白玉堂瞥了一眼展昭,冷笑一声,气焰嚣张,“江湖上能从五爷剑下走出三十回合的人,除了某只臭猫,还真找不出几个!”
“若是连剑都拔不出呢?!”展昭一凛神色,问道。
白玉堂眉头一跳,桃花眼中锐光一闪:“难道那归望阁的人功夫如此之高?”
展昭摇头:“并非功夫高,而是无法和他们交手。”
“怎么说?”白玉堂一改刚刚的自信满满,俊美面容显出正凝神色。
“听五家受害人证词,皆称那归望阁的人一现身,众人便难动分毫,莫说保护他人,就连难保都做不到。”展昭沉声道。
“竟如此厉害?!”白玉堂桃花眼绷大,略显吃惊,“难道是什么高深的点穴功夫?”
展昭皱眉:“展某曾询问过几个参与保护的武林好手,他们皆称那时除了身硬如石,再无异状。全身血脉畅通,内功运行如常,绝非被点穴。”
“是啊是啊!”一旁的牛大山一脸惊惧之色,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那几家都说那归望阁邪门的紧,定是妖魅所变,所以才能给人施定身法,抓取俊美男子吸取阳气。那些被抓走的公子,回来以后个个神思恍惚,茶饭不思,不过几日就瘦的皮包骨头,定是被归望阁的妖精吸走了阳气,命不久矣。”
“妖魅?吸取阳气?!”白玉堂翻了个白眼,“荒唐至极!”
“妖魅之说,无凭无据,不可信!”展昭也一脸不赞道。
“二位不信?!”牛大山两眼圆瞪,声音都带了颤音,“那归望阁的人深夜前来,身如鬼魅,个个身穿白衣,容貌秀美如画,堪比嫦娥下凡……不、不,简直就是狐狸精转世……”
“咳咳!”一旁的罗良突然干咳数声,打断了牛大山。
牛大山一愣,猛然反应过来,顿时冒了一身冷汗,哆哆嗦嗦望向白玉堂。
一室寂静。
但见白玉堂眼角乱抽,一双桃花眼狠狠瞪着对面二人,一口白牙磨得咔咔直响。
“白、白白五爷……您、您您……那个,刚刚在酒馆是我们眼拙,才将白五爷错、错认成、认成……”牛大山身如筛糠,满胸的黑毛都哆嗦成了线团。
“啊!”展昭好似想起什么,突然出声,“适才展某来时听闻街上百姓议论,说春风堂在一家酒肆与一人大打出手,口呼妖孽,还说被困之人一身白衣、美若天仙,听起来倒和归望阁的人装扮有些神似——”说到这,展昭望向罗良,一脸凝重神色,“罗堂主,可是寻到归望阁贼人的踪迹?”
可怜那春风堂堂主罗良,哪里敢应半声,额角狂冒冷汗,缩脖勾胸,噤若寒蝉。
“展!昭!”白玉堂银牙咬碎,一个猛子跳起身,唰一下抽出画影宝剑,剑光凛晃碎光,直指展昭眉间,“出来与白五爷大战三百回合!”
展昭一脸莫名,表情无辜:“白兄这是为何?可是展某有何得罪之处?”
白玉堂并未答话,却是剑锋一甩,直刺展昭胸口。
展昭微一侧身,避开白玉堂剑锋,身形暴旋,飞离座椅,旋落大厅正中,上上下下打量白玉堂一圈,恍然道:“展某一时忘了,白兄也喜穿白衣,相貌又……难道适才所说的酒馆白衣人是——”
“臭猫,受死吧!”白玉堂恼羞成怒,手中宝剑彷如旋风一般,挟着凛冽杀气席卷展昭身形。
展昭蓝影如电,急闪迅躲,那白玉堂的剑虽是招招刁钻,杀意浓厚,却偏偏次次都能被展昭躲过。
罗良和牛大山二次傻眼,目瞪口呆看着院内一白一蓝两道身影飞叠交战,白若惊鸿,蓝胜迅风,开始上演轰轰烈烈的猫鼠大战,顺带毫无营养价值的口水战。
“臭猫,今日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白兄说的是,老鼠见猫的确应该退让三分。”
“展昭,你敢再说一遍?!”
“白兄耳力甚好,想必听得十分清楚。”
白影骤然停住,熊熊怒气从桃花眼中迸发而出。
蓝影施施然停步,面色如常,眸光却是半分不让。
二人目光在空中噼噼啪啪交战,激烈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刚刚那一场乱斗,看得罗良和牛大山二人汗透衣背,生怕这二人突然发飙拆了这春风堂。
突然,白玉堂桃花眼一眯,唰一下收回宝剑,满面杀气猝然消逝,瞅着展昭挑眉一笑,竟又大摇大摆溜达回大厅,落座饮茶。
而展昭一见白玉堂此举,却是微显无奈,轻叹一口气,也走回大厅坐下。
“哎?”罗良和牛大山此时更是一头雾水,满面惊诧。
“白五爷,您和展大人这、这是……”罗良上前一步问道。
白玉堂却好似未听见一般,翘着脚,摇着逍遥扇,瞅着展昭一脸得意:“臭猫,想用法子把白五爷气走独占功劳,你还不够斤两!”
展昭一脸苦笑:“白兄……”
“嘿,就你这木讷猫儿,平日里连话都不愿多说半句,今日竟有闲工夫和五爷打嘴仗,怎不令人生疑?猫儿啊猫儿,若论起骗人的功夫,你比小金子可差的的远了!”白玉堂一脸资深人士的模样评论道。
展昭无奈叹气。
“白五爷,展大人,您二位再打什么哑谜啊?”牛大山一脸疑惑问道。
“开封府的猫儿啊……”白玉堂望了一眼罗良和牛大山,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有个臭毛病!就爱自己找罪受!”
“啊?”罗牛二人莫名。
桃花眼凌厉射向展昭,傲然之气跃然面上:“展昭,自我白玉堂自闯荡江湖以来,还不曾怕过谁,即便是龙潭虎穴也敢闯上一闯!难道还怕一个不成气候的归望阁?!”
展昭蹙眉:“这归望阁行事诡异……”
“那又如何?”
“展某是怕白兄……”
“白玉堂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桃花眼眸中锐光乍现,凛然直视展昭面容,俊容傲世,白衣张狂,飞扬跋扈,傲骨铮铮。
展昭神色微动,眉头宽舒,黑眸中光华点闪,定定望着白玉堂半晌,突然扶额叹气道:“展某是真怕累祸白兄——”
“展昭!”白玉堂呼得一下跳起身,俊脸气得通红,“你难道还不明白……”
“那归望阁专挑俊美男子下手,白兄容貌惊为天人,堪比嫦娥,胜似妖魅,展某是真怕啊……”展昭幽幽叹了一口气道。
一室死寂。
白玉堂桃花眼暴睁,张口结舌。
罗良闷头,牛大山扭脸,肩头可疑抖动。
半晌,白玉堂才回过味来,脸皮乱抽不止:“展昭!”
展昭抖袍起身,朝白玉堂一抱拳,舒颜一笑:“此次就劳烦白兄助展某一臂之力!”
黑眸清澈,玉颜凝光,淡笑胜酒酣,花飞春色娇。
罗良、牛大山二人再次恍惚。
白玉堂转眼,不自在摸摸鼻子,暗自嘀咕:“你自己才该小心吧……”
梨花静院融融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春/色撩人不得眠,云移花影上栏杆。
春风堂后/庭院落之内,凉亭周围,一众魁梧大汉如临大敌,神色紧张,手持钢刀围站一圈,呈严密保护之态。
而凉亭的三人,一人悠然闲坐,一人满地乱走,一人抓耳挠腮。
“什么‘李代桃僵、瞒山过海、深入敌内,直捣黄龙,一网打尽’的破烂计策,臭猫,你这根本就是以身犯险,没事送死!”
“是啊,展大人!”一旁的罗良也是一脸不安,抹着冷汗道,“让展大人顶替小儿,这若是、若是有个万一,罗某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一旁正襟直坐在石桌旁闭目养神的展昭缓缓睁眼,平声回道:“白兄稍安勿躁,展某此计自有道理。”
“屁道理!”白玉堂抱剑气呼呼坐在展昭对面,剑眉倒竖,面色阴沉,“你也说那归望阁行事诡异,邪门的紧,万一他们真有什么诡异的法子定人身形,你被擒走又毫无自保之力,岂不是任人鱼肉?!”
展昭抬起黑眸,望了白玉堂一眼,微微一笑:“展某相信白兄武艺超群,轻功绝世,定能将展某救出火坑。”
白玉堂险些被一口郁闷血噎死:“若是五爷也被定住,难动分毫,要如何救你?”
“白兄放心。”展昭淡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倒出两粒黑溜溜的丸子,取出一粒递给白玉堂,自己则服下另一粒,道,“展某曾细细问过受害人的家眷,他们皆言那归望阁一众出现之时,曾闻到一阵浓郁香气,之后便身僵难动,待归望阁的人离去、香气消散约一炷香后,又可行动如常。公孙先生推测那香气应是一种迷香,所以展某带来两粒金校尉的万事大吉丸,服下之后,两个时辰之内百毒不侵,定然无忧。”
“小金子的药丸子!”白玉堂双眼一亮,立即填入口中,咕咚一下咽下肚,又突然回过味来,瞅着展昭半晌,鼓起腮帮子,“臭猫你白天怎么不说,害五爷……担心了半天。”
“担心了半天”这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模糊不清。
展昭歉然一笑:“这迷香之事乃是公孙先生的推测,展某尚无十分把握,实在是不放心让白兄涉险……”
“好了好了,五爷就知道你这猫儿婆妈。”白玉堂不以为然摆了摆手,继续问道,“之后要如何安排?”
“待展某被归望阁的人带走之后,白兄只需紧随其后寻至归望阁贼窝,并为埋伏在院外的官府衙差留下标记,待捕快赶到、时机成熟,以烟火为号,与展某里应外合,定可将其一网打尽!”展昭正色道。
“如此到还算稳妥。”白玉堂点了点头。
一旁的罗良瞅了瞅两人,突然出声问道:“展大人,那药丸还有没有多余的,让咱们堂里的兄弟也都吃上,到时也能给白五爷做个帮手啊!”
这么一说,白玉堂也猛然警醒,忙问道:“猫儿你怎么不把小金子带来,有小金子坐镇,还怕神马劳什子的迷香啊?!”
“这……”展昭垂下眼睫,干咳一声,“金校尉对此案并无所知。”
“啊?”白玉堂纳闷。
“这归望阁喜擒俊俏男子,展某是怕若让金校尉一同前来,万一被……”
“哈?!”白玉堂翻了个不雅白眼,“猫儿你也太杞人忧天了吧,就小金子那德行,连俊俏的边都靠不上,怎么可能被归望阁看上?”
展昭轻叹一口气,抬眼:“白兄难道忘了杭州一事?”
此言一出,白玉堂顿时噤声,俊颜隐隐泛出沉声,静了片刻,才郑重点了点头道:“也对,小金子最近还是莫要和什么乱七八糟的案子沾边的好。”说到这,白玉堂想了想,又皱眉问道,“那猫儿你也该多要几颗药丸子以备不时之需——”
展昭长叹一口气:“展某怕自己去寻金校尉索药会令其生疑,若是缠问起来,展某……展某只好托公孙先生以研药名义去索要,谁料金校尉却称这药丸材料昂贵,十分稀有,哭嚎不止,愣是赖着只给了两丸……”
“……”
“……”
冷风嗖嗖吹过。
“这金校尉倒是位奇人……”罗良诺诺道出一句。
“小金子也太抠门了吧……”白玉堂扶额。
展昭无奈叹了口气,朝白玉堂一抱拳,正色道:“此案——还要多多仰仗白兄了。”
白玉堂又恢复成那副风流倜傥的侠客模式,朝展昭皮皮一笑:“猫儿你放心,五爷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护你周全!”
此言一出,院内瞬时一片死寂。
摇曳春风扫过院内亭内亭外春风堂一众僵硬身形。
一蓝一白遥遥对望,猫眼瞪鼠眼,气氛诡异之极。
白玉堂满头黑线,暗暗咬舌:
呸呸呸,五爷我咋把小金子平日里拍马屁的词说出来了,都是小金子,平日里有事没事就把这种话挂在嘴上,害的五爷我一不留神就……哎呀呀,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展昭俊脸隐抽,硬邦邦扔出一句:“多谢白兄。”
“咳,好说好说。”白玉堂僵着脸回道。
罗良瞅瞅这个,望望那个,只觉头皮发麻,后背发冷,几步蹭出凉亭,讪笑道:“我去看看……那个……哈哈,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就一溜烟不见了踪迹。
留凉亭内的一猫一鼠,一个不自在四下乱瞄,一个垂眸入定,好不尴尬,幸好这尴尬气氛并未持续很长时间,没过多久,就到了亥时三刻。
月色清凉,树影叠光。
春风堂后院墙外,渐渐传来一声一声琐碎脚步,细微清浅,显是身怀轻功之人方能发出。
但听那脚步声缓缓行至后院墙外,传入一声轻喝:
“归望阁前来迎请春风堂少堂主罗溪公子过府一叙。”
吆喝声清脆爽朗,竟是一个女子。
凉亭内的展昭望了一眼身边的白玉堂,白玉堂心领神会,立即飞起身形,翻身上树,埋伏妥当。
院内春风堂一众虽是已经知晓展昭的计策,但事到临头还是有些胆颤,个个战战兢兢,一脸紧张,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不多时,就听门外女子嗓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声音略低,更似自言自语。
“又是一个害羞的公子……”
话音未落,就听呼啦啦一阵轻响,只见院外突然跃起一队白影,衣袂飘飞,无暇胜雪,似浮光掠影越过墙头,轻飘飘落在院内。
好俊的轻功!
院内众人此时皆是同一心声,可惜却无法出言半声。
就在这一队白衣人飘入院中之时,春风堂众人皆闻到一股桃花香气,清幽淡雅,瞬间便浑身僵硬,难动半分,就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两眼圆瞪,满面惊恐看着那一众白衣人渐渐行近。
皎洁月光下,这队白衣人的身形容姿分外清晰。
蝉翼白纱罩窈窕,风吹仙袂飘飘举,芳馨满体,步莲踏月,绿鬓若染,顾盼生姿,楚楚动人。
竟都是容貌秀美的纤弱女子。
真是美人啊!
若不是此时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春风堂一众大老爷们还真想冲上去搭讪啊。
而埋伏在房梁上的白玉堂也是震惊万分,不过惊的不是这一众女子的容貌,而是此时自己的身体状态。
虽不似春风堂一众难动分毫,却是内功尽散,浑身瘫软,堪比废人。
怎、怎么回事?小金子药丸居然不管用?!
不是说这香味只能定人身形,对内功血脉并无大碍,为何此时连半点内力都调不起来?!
坏了,难道展昭也是如此?!
想到这,白玉堂顿急出了一头冷汗,忙探头望向凉亭内的展昭,这一看,更是心头凉了半截。
只见展昭软软坐在石凳上,面色阴郁,额头布满汗渍,看样子比自己的症状还严重。
而那一队白衣女子显然已经发现自己的目标人物,将凉亭团团围住。
“罗少堂主果然好相貌。”一位领头模样的女子上上下下将展昭好一番打量,朗声赞道。
“可是,我记得春风堂的少堂主罗溪似乎——”一个略为消瘦的姑娘抽出一本册子,翻了两页,盯着册子看了看,又瞅了瞅坐在石凳上的展昭,疑惑道,“没这么美啊?”
“是吗?”领队女子偏头看了看册子,又看了看展昭,歪着头想了想,道,“是不太像啊。”
周围几个姑娘一听,可就有些不乐意了,叽叽喳喳开始评论:
“这位公子这么好看,就请这位公子吧!”
“就是就是,难得能请到这么美的公子,阁主一定欣喜万分!”
“是啊,就请这位公子吧。”
“别吵、别吵!”领队女子振臂一呼,止住众女子的吵嚷,“不如我们问问这位公子,看他愿不愿意去归望阁?”
众女子急忙点头。
那领头女子上前一步,朝展昭恭敬一抱拳,提声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愿随我们姐妹去归望阁赏月品茶?”
展昭星眸圆瞪,冷汗湿背,口齿张了几张,却未发出一言。
“啊呀,这位公子定是和以前那几位公子一般,害羞的紧了。”
“他不出声,定是默认了。”
“定答应了。”
“就是、就是!”
众姑娘又开始七嘴八舌议论。
领队女子一脸喜色,点了点头,又抬臂猛击双掌,清脆掌声远传庭院内外。
众人只见院外呼呼啦啦又飞来一顶纯白罩纱小轿,轻飘飘落在凉亭之外。
“公子,请!”领队女子朝展昭一抱拳,朝周遭数名女子打了个眼色,众女子立即分出两人上前,一边一个将展昭架起,步履轻盈来到轿前,将展昭送入轿中,又有四名女子出队,抬起纱轿,一点脚尖,轻摇腰肢,呼啦啦飘出院外。
领地女子压后,又朝众人彬彬有礼作揖道:“明日戌时,归望阁自会送这位公子归来。”
说罢,也飞出了庭院。
院内众人僵硬如石,只能大眼瞪小眼。
突然,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紧接着,灰头土脸的白玉堂步履蹒跚跑了过来,急声问道:
“还有谁能动?”
众人沉默,僵硬……
“该死!”白玉堂一抹脸上的灰,跌跌撞撞冲到门口,一拉门,追了出去。
留一众人士心中惊疑难抑:
人人都称锦毛鼠白玉堂轻功绝世,怎么今日一见,竟连江湖三流角色都不如?
莫说不如江湖三流角色,这时的白玉堂,内功尽散,手脚虚软,怕是连一个身体健壮的普通人都比不上。
幸是随着那一众女子行得远了,那股诡异香气渐渐消散,白玉堂才逐渐恢复了几分力气,内功也复原了三分,竭尽全力之下总算能勉勉强强跟在白衣女子身后,顺便还不忘沿途留下标记。
再看那队女子,抬着展昭,一路谈笑风声,步履轻盈,穿过春桥镇街道,直出镇外,又行了半个时辰,入了一片竹林,弯弯绕绕又走了半个时辰,最后竟进了一栋竹楼。
待那众女子入楼合门,白玉堂才谨慎摸索上前,细细观望。
但见这竹楼有上下三层,绿檐挂月,窗口密排,竹墙高耸,颇为气派,门梁之上挂一横匾,上书四个大字“众望所归”。
夜深月高,竹林寂静,偶有阵阵夜风吹隙而过,竹叶摇曳,光影更迭,只有这座黑森森的庞大竹楼突兀屹立此处,更添阴森。
而在那竹楼三层之处,窗内隐现灯光,侧耳细听,隐有丝竹歌语之声飘出,回荡在这袅无人烟竹林深处,诡异非常。
白玉堂站在竹楼之下,内功仅有三成,轻功几乎无法施展,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
“臭猫,你可千万别有事啊!”抬头瞅了一眼透出灯光的窗口,白玉堂捏了捏拳,又瞪着两眼回头观望半晌,狠一跺脚,“这帮官差衙役怎么如此没用,为何这许久还未跟上来?!”足下疾走数步,猝然停住:“不行,不能等了,免得夜长梦多!”
说到这,白玉堂从腰间拔出画影宝剑,从旁侧砍断一根长竹,又把宝剑绑在腰带之上,拖着竹竿远离竹楼数丈,深吸一口气,手持竹竿疾步狂奔,在距离竹楼半丈远之时,猛然将手里的竹竿插入地表,趁着竹竿一停一弯一弹的惯性巧劲,顺势弹上半空,身形腾空转了几个圈,总算是有惊无险落在了竹楼三层外屋檐之上。
这一番动作,干净利落,姿态优美,若是金虔在,定要鼓掌高呼:奥运选手撑杆跳高啊!
白玉堂刚一跳上竹楼屋檐,就觉一股香气窜入鼻腔,顿时手脚一软,忙一个扑身贴倒,好似一个大壁虎一般紧紧贴在屋顶,才免去从屋顶跌落的厄运。
“好厉害的迷香!”白玉堂眉头紧锁,暗道不妙。
身处屋外的自己尚且如此,那被困在屋内的展昭岂不是更糟!
就如证实白玉堂猜测一般,楼内混着乐音,传出阵阵女子娇笑。
“哎呦,你看这公子的皮肤,就好像美玉一样。”
“瞧这公子的眼睛,比星星还好看呢!”
“这公子的腰身,真是、真是……”
白玉堂顿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以前在风月场所见到的那些少儿不宜的场景唰得一下都涌了上来,只不过主角换成了某只御猫和一众猥亵女子。
“糟……”白玉堂心脏剧抽,如遭火焚,也顾不得什么计策计划,身形一翻就滑下屋檐,冲着窗栏飞出一脚,闯身而入,口中提声高喝:
“展昭,我来救你!”
窗扇破裂,白玉堂飞身入内,旋落下坠,眼前豁然明亮,浓郁香气瞬间涌入鼻腔,令白玉堂一阵眩晕,顿时身体不受所控,吧唧一下跌落地面,噗一下激起一股灰尘,也激起一阵女子惊呼。
白玉堂在灰尘中费力睁眼,使劲儿摇了摇头,略一定神,环顾四望,但见这竹楼之内,灯火通明,梁挂白纱,唯美飘逸,好似梦境一般,而自己恰好跌在大厅正中一座高台之上。
“白兄……”
背后传来展昭哀怨叹息。
“猫儿!”白玉堂急忙扭头,刚要撂两句英雄救美的场面话,可眼前的景象却让白玉堂顿时呆立当场。
只见展昭正孤零零端正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之上,左手边摆着一张香案,上面瓜果点心一应俱全,明显是高级贵宾待遇,根本不是白玉堂所想的“羊入虎口、群狼围攻”的惊险场景。
“这是怎么回事?”白玉堂愣愣开口。
“呀,又来了一位美公子!”
“今天真是黄道吉日啊!”
一阵女子惊喜呼声从周围层层叠叠传开。
白玉堂后背一凉,猛然扭头,这才看清在高台正前,整整齐齐坐着两队白衣女子,左边一队,个个都拿着乐器,琵琶笛子古琴应有尽有,右边一队,面前皆摆放书案,上面笔墨纸砚准备齐全。
这一众女子,少说也有近百,皆是双目灼灼,两眼放光瞪着高台上的展、白二人。
“啊呀,这位公子远道而来,姐妹们,可千万别怠慢了。”也不知是谁提声喊了一句,顿时引起一阵欢呼。
白玉堂只觉眼前人影乱晃,香气呛人,耳边好似有千百只黄莺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只感头发懵,心发堵、眼发黑,神识飘忽间自己好似被人扶起,压入座位,又是一阵混乱之后,耳边清净了几分,恍惚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展昭身侧,同样是坐在一张摆卖瓜果点心茶水的桌案旁侧。
而对面的一众女子,个个满面红光,乐不可支,一队开始吹拉弹唱,另一队则开始笔走龙蛇。
白玉堂瞠目结舌,转头望向展昭。
展昭额头乱跳,一脸无奈,喃喃道:“她们一晚上就这般盯着展某唱歌写曲作画吟诗……”
“……”白玉堂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僵硬,但显然不是什么迷香的作用。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猫一鼠,就这般硬邦邦的坐在高台之上,面部僵硬看着底下一众女子载歌载舞,欣喜若狂。
“看看我这篇美人赋如何?”
“啊呀,瞧瞧我这张美人图?”
“还是听听我今天写得曲子……”
叽叽喳喳、叽里呱啦,竹楼内笑声阵阵,丝竹绕梁,诗歌同响,画卷纷飞,真是欢声雷动,盛况空前。
“啊呀,这么美的两位公子,咱们赶紧请阁主来啊!让阁主给咱们画一幅‘双美图’,以后就挂在这厅堂里,天天都能看到该多好啊!”又有人招呼道。
“对啊,对啊,赶紧请阁主过来吧。”
“可是阁主正在和金爷商量正事呢。”
“啊呀,看美人才是正事吧!把金爷也一起请过来嘛!”
“对对对,让金爷也过来看看,他天天说汴京城的御猫和陷空岛的锦毛鼠如何如何貌美,我就不信,今天这两位公子就能比那两个人差?!”
“就是,让金爷也来品鉴品鉴。”
说着,就有两个女子起身,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金……爷……
展昭和白玉堂同时扭头望向对方,皆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印堂发黑的征兆。
果然,不多时,就有一个万分耳熟的大嗓门从厅堂外传来。
“啊呀,阁主不必客气,金某不才,能为归望阁出一份力,是金某的荣幸啊!”
紧接着,又有一个柔美女声传出:“自从阁里的姑娘在胭脂中加了金爷的香粉,后来的几家公子就再没拒绝过阁里邀请,就连那些公子的家人都默认了,这可都是金爷的功劳啊!”
“哈哈哈,金某的香粉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定是归望阁的姐妹们天生丽质,让天下男子一见倾心,自然不忍拒绝归望阁的好意!”
“金爷真是爱说笑。”
“咱可不是说笑!归望阁的姑娘们,个个秀外慧中,技艺超群,令人敬仰。上次金某从阁里拿走的那几幅美人图,在汴京城里大受欢迎,供不应求,城里的官家小姐都吵着让咱多带几幅回去呢!”
“不过是几张画,金爷想要多少有多少!倒是金爷的香粉……”
“全部五折!”
“金爷果然豪爽!”
“客气客气!”
“哈哈哈——”
“呵呵呵——”
“啊,对了!听说今晚阁主请来的两位公子乃是人间极品?”
“呵呵,所以才要请金爷来品鉴一番。”
就听这二人声线由远及近,行至门口,厅堂大门竹帘一动,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行之人,一身雪色纱衣曳曳垂地,云袖轻摆缓缓飘飞,纤腰盈盈飘丝绦。长发高束,除了一根白绸缎带,再无半点装饰,香腮染春,云鬓浸墨,耳坠明珠,淡眉如秋水,眼波含春风,双唇微微上弯,似笑非笑,万般风情。怀中还抱着一只通体雪白、毛绒绒的乖巧猫儿,春葱玉指慢慢梳理猫儿背上毛发。
这美人一出现,大厅内的众女子无不起身施礼。
“见过阁主。”
美人点点头,朝身后一摆手:“来,都见见金爷。”
众女子又向后面一个身形瘦小,浓眉细眼,一身灰布短衫的少年行礼。
“见过金爷。”
可过了许久,也不见这位“金爷”回礼,众女子不由纳闷,皆抬头观瞧。
但见那金爷,一双细眼瞪得能塞进去两只荔枝,直直望着高台上的二位“极品公子”,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呆若木鸡脸皮抽搐冷汗淋漓抖若筛糠几个成语表现的淋漓尽致。
众女子恍然大悟,暗道这金爷果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过两个美公子,就被惊成这般。
那归望阁的阁主也是一脸了然,望了一眼高台上的二人,频频点头,口中啧啧有声:“果然是人间极品。”
岂料话刚一出口,就见那“金爷”好似被马蜂蛰了一般,一个猛子倒退窜出老远,抱头掩面,瑟瑟抖声道:“咱啥也没看到,啥也没看到……”
“咦?”众女子纳闷。
归望阁阁主一把拽住金爷:“你这是?”
话音刚起,就觉一股刺骨寒风席卷而来。
呼呼——呼呼——
“金虔!!”
“小金子!!”
两道怒喝和着两股惊心骇人煞气,呈螺旋状态以撕裂空间的气魄从高台上径直袭向消瘦身形。
霎时间,天地变色,电闪雷鸣,寒风凛冽,滴水成冰。
屋内众女子尖叫连连,抱成一团,浑身发抖,满面惊惧瞪着高台上好似恶鬼附身,凶煞临体的二人。
归望阁阁主一脸惊恐,身形僵直,看着被自己拽住的“金爷”瞬间被冻成冰雕,只有两张嘴皮子尚能动弹,哆哆嗦嗦吐出一句:
“展大人……白五爷……你们来做客啊……”
“什么?!!”众女子惊叫汇集成一股五颜六色的光柱,轰然冲破夜空。
晓莺啼柳飞絮乱,暖日浮云点蔚天。
开封府夫子院花厅之内,公孙先生正在向包大人汇报几天前归望阁一案的原委。
“这归望阁乃是大理新兴起的一个门派,门众百人,全为女子,并无武功,轻功却是极高,最喜用俊美男子为题编曲题诗作画,除此之外,并无害人之举。”
“那之前几家报官称自家公子被归望阁所害是怎么回事?”包大人问道。
公孙先生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归望阁门下弟子多来自大理,民风彪悍,数月前刚入中原,对中原礼仪又不甚了解,以为下了拜帖便可请男子入阁做客,加之所用香粉不知为何竟有迷香的功效,致使那些被请的公子毫无拒绝反抗之力,结果就是——归望阁以为那些公子是自愿前来,而公子的家人却以为是被贼人强行掳走……这才造成了抢良家妇……男的误会。”说到这,公孙先生顿了顿,轻叹一口气,继续道,“县衙已经罚了归望阁五千两银子以示惊醒,若有再犯,决不轻饶。”
包大人合眼,捏了捏眉头,想了想又问道:“那为何被… ‘请’的五位公子归来后皆是茶饭不进,骨瘦如柴?”
“咳……”公孙先生握拳掩口,清咳一声道,“学生派人去查过了,那五位公子变成如此模样——乃是因为对那归望阁阁主一见钟情,害了相思病所致……”
一室寂静。
明媚春光洒洒而入,啾啾鸟啼声声悦耳。
“公孙先生,今日天气甚好,不若你我二人外出私访如何?”包大人合上案宗,起身道。
公孙先生微微一笑,弯腰作揖:“学生自当奉陪。”
同一时间,开封府衙练武场内。
一个细瘦身形呈骑马蹲裆式哆里哆嗦站在高约五尺的梅花桩上,口中凄惨告饶呼声一串接一串:
“属下冤枉啊,属下对归望阁的恶行真的是一无所知,否则属下定会代表大宋代表开封府代表包大人代表一众衙役消灭她们!”
“她们用的迷香不是小金子你给的吗?”白玉堂翘着脚,坐在树荫下,品着茶,吃着点心,挑眉问道。
金虔哭丧相更重:“那真的是普通的香粉啊!!属下真不知道为何和归望阁的胭脂混在一起咋就变成了迷香啊!”
坐在白玉堂身边的展昭垂眼片刻,突然出声道出一句,一针见血:“那些美人图你卖到哪里去了?”
“啊?那个……那个……”金虔头顶冷汗直冒。
“再蹲半个时辰!”
“展大人啊,属下冤枉啊!”金虔几乎飙泪。
白玉堂翘脚赏春,展昭品茗养神,丝毫不为所动。
突然,一阵脚步由远及近,赵虎捧着一个画卷一溜烟冲进了练武场,嚷嚷道:
“展大人、白少侠,你们看看这个!”
展昭和白玉堂一愣,接过赵虎手里的画卷展开一看,霎时面色铁青。
那画卷上的二人,一蓝一白,一雅一美,并肩而坐,脉脉含情,赫然是展昭和白玉堂在归望阁同坐时的情形。
“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白玉堂一把揪住赵虎,额爆青筋吼道。
展昭则开始撒播寒冬气温指数。
“满大街都是,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在抢呢!”赵虎上气不接下气道,“还有配诗的、题字的,都是十两银子一张!”
“什么?!”未等展、白二人出声,蹲在梅花桩上金虔却率先嚎叫起来,“暴敛天物啊暴敛天物!!之前那些中等水平的美人图咱都买了二十两一张高价,这可是展大人和白五爷的双美图,怎么也要卖五十两一张啊!”
“再蹲一个时辰!”展昭和白玉堂同时横眉冷目朝金虔喝道。
“这简直是倾销,是破坏市场行情,是污蔑展大人和白五爷二位的形象啊啊啊!”
“再蹲两个时辰!”继续同声怒喝。
“归望阁,你竟敢抢咱的生意,咱跟你没完啊啊!”
“阿嚏!”
春桥镇外竹林的竹楼顶层,归望阁阁主一边用丝帕抹着鼻涕,一边奋笔疾书画着桌上的美人图,嘴里嘀嘀咕咕抱怨不停:“这中原人真是狠,一下就罚了五千两银子。唉——我还是赶紧多画几张美人图卖出去赚点银子,要不下个月阁里连买米的钱都没了——阿嚏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