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岸柳催残暑,愁云遮日淡晕光。
开封府三班院角落里,一众捕快衙役聚团成堆,脑袋挨着脑袋,肩膀碰着肩膀,正在做一件已经在开封府绝迹多年的娱乐活动——聚赌。
“我赌三两!定是宫里有大事发生!”
“切!俺刚刚向赵校尉打听过了,最近宫里宫外太平的很,什么事儿都没有!俺压五两,定是最近展大人身体不适!”
“什么身体不适?!你可没瞅见昨个儿展大人训我们快班的捕快,那叫一个心狠手辣,蹲马步足足蹲了三个时辰,今天咱的腿肚子还转筋呐!我看是展大人精神太好,无处发泄!我赌七两银子,定是因为白少侠惹展大人不高兴了!”
“得了、得了!我刚刚巡街的时候正好在门口茶馆碰上白少侠,正趴在茶馆里睡得七荤八素,连自己的宝剑掉地上了都没发觉。不过也是,每天晚上都被展大人揪出来切磋武艺,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也难怪堂堂锦毛鼠睡得好像个冬眠的耗子一样不省人事!我看白少侠如今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什么精神去招惹展大人?”
人群中一阵沉默。
“兄弟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啥这几日展大人就像吃了枪炮一般,晚上不睡觉夜夜在屋顶上和白少侠打架,白天就黑着一张脸不要命似的巡街擒贼,顺带训练咱们弟兄,莫说白少侠挺不住,咱们兄弟也挨不下来啊!”
众衙役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同时垂首,唉声叹气。
“俺、俺赌十两……”一个细小声音幽幽飘出。
众人目光移向出声之人:“郑小柳,你赌什么?”
郑小柳一拍胸脯:“俺赌展大人这几日如此是因为金虔!”
“为了金校尉?!”众人一脸啼笑皆非,“郑小柳,你莫要说笑了!”
“俺才不是说笑!”郑小柳一瞪双眼,信誓旦旦道,“你们想想,展大人是从何时开始不对劲儿的?”
“这个,好似是七日之前……”
“金虔是何时与范王爷离开府衙的?”
“啊呀,这么一说,好像也是七天之前!”众人略一回想,不由惊呼。
郑小柳环视一周众衙役惊讶表情,头颈微微上扬,一脸得意道:“俺再问你们,平日里展大人早晨起来要做什么?”
“做什么?”众衙役奇怪。
“洗脸?”
“练剑?”
“如厕?”
“乱说什么,自然是随包大人去上朝了!”
郑小柳翻了个白眼:“是抓金虔去校场蹲马步练功!”
“对啊!”众人幡然醒悟。
郑小柳又问道:“每晚展大人睡觉前要做什么?”
“抓金校尉蹲马步练功!”众衙役一点就透。
郑小柳点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继续问道:“展大人巡街的时候,最喜欢抓谁去?”
“是金校尉!”众衙役已经可以举一反三。
“展大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做什么?”
“抓金校尉蹲马步练功!”众人异口同声。
“展大人心情好的时候要做什么?”
“抓金校尉蹲马步练功!”众人茅塞顿开。
“所以……”郑小柳洋洋自得,“俺说得可有道理?”
“郑小柳,你真是人才啊!”众衙役欢呼道,“如此说来,只要金校尉回来,展大人定可恢复正常……”
说到这,人群中又是一片死寂。
突然,哀嚎之声频频爆出。
“天哪,金校尉何时能回来啊?!”
“这范小王爷也是的,开封府这么多人不找,怎么偏偏把金校尉给拉走了?!”
“就是啊,白少侠那么大一个活人,范小王爷就看不到吗?”
“实在不行,寻展大人出门也行啊!”
“金校尉啊——你到底去了何处啊?”
于是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开封府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某从六品校尉的人气以微弱优势超过了开封府首席偶像的某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而恰好路过三班院门口的开封府首席师爷公孙先生亲眼目睹了这具有纪念意义的历史时刻,顿时震惊非常,立即匆匆赶回夫子院花厅与包大人商量对策。
入夜时分,开封府花厅内,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一坐一站,望着厅中直身松立的红衣护卫,但觉头痛莫名。
“不知大人唤展昭前来有何吩咐?”展昭抱拳恭敬问道。
包大人望着平日里那张温雅面容如今却变得如棺材板一般硬邦邦,暗暗叹气,递给展昭一卷案宗,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杭州府衙有急报传来,称城内有采花飞贼横行、祸害一方,杭州知府特修书请本府调遣武艺高强之人前去相助,本府欲派展护卫前去,不知展护卫意下如何?”
“采花飞贼?”展昭接过案宗微一皱眉,随即抱拳道,“大人有所差遣,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好!好!”包大人大呼一口气,转头望了公孙先生一眼。
公孙先生微眯凤目:“杭州府衙上报说,此采花贼行踪飘忽,轻功卓绝,以在下所见,展护卫不如请白少侠同去,也好多个照应。”
“白玉堂?”展昭一愣。
“公孙先生所言甚是,展护卫就与白少侠一同前去吧!”包大人点头。
“……属下遵命……”展昭皱眉半晌,才抱拳应道。
“啊!学生一时忘了。”公孙先生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前日里颜查散曾说家弟来信称已与一枝梅抵达杭州境内,颜查散担心胞弟,所以想去杭州探望,既然是顺路,展护卫不妨带他一同前去吧!”
展昭双眉皱成一个疙瘩,望着公孙先生有些不解:“此去杭州为公务,白玉堂一同前去尚可称乃是因其武艺高强对查案有所助益,而颜查散不过一介书生,一同前去怕是不妥吧……”
“展护卫此言也有道理……只是……”公孙先生愁容满面,“颜查散为来开封府为证,钱财用尽,也算是开封府的恩人,此去杭州路途遥远,颜查散一个书生,毫无自保之力,在下是怕他路上出什么意外,所以才……唉,当真是为难展护卫了,若是展护卫不愿,自是不该勉强……”
“公孙先生……”展昭微显歉意,忙道,“展昭思虑不周,还望先生莫怪,展昭定当护送颜查散平安抵至杭州。”
“那就有劳展护卫了!”包大人捻须点头道,“事不宜迟,明日一早你三人就启程吧。”
“属下遵命。”展昭抱拳,“属下告退。”
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二人含笑目送红衣护卫掩门离去,对视一眼,不由摇头苦笑。
片刻之后,花厅大门又被人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行之人,一身白衣,华俊容颜,只是一双桃花眼下凹陷黑眼圈一对,精神十分不济;后行之人,一身书生儒衫,清朗眉目,正是白玉堂与颜查散二人。
包大人面带愧色:“此次前去杭州,展护卫就有劳二位多加照顾了。”
公孙先生也苦笑道:“我等若是直说,展护卫定然不肯休假,可二位也看到了,这几日展护卫着实有些……唉……所以在下和大人才会出此下策,请二位陪展护卫出去散散心……”
“没问题、没问题!”白玉堂顶着两个黑眼圈,忙不迭道,“若是再不让那猫儿出去溜溜弯,怕是要闷出病了!”
屋内其他三人闻言不由有些好笑。
“这几日有劳白少侠了。”包大人忍笑道。
“无妨、无妨,不过是打几晚上的架,白某还撑得住……”白玉堂不以为意摆摆手,眼珠一转,又一皱眉,“只是若是那猫儿到了杭州发觉并没有什么案子……”
“白少侠不必担心。”公孙先生道,“杭州确有采花飞贼一案,但不过是小案,想必不日便可侦破。”
“可若是三五日内便破了此案,展大人又急忙赶回开封,岂不是浪费了二位的一番好意?”颜查散微显疑惑。
“这便是为何要颜小哥去的原因了。”公孙先生捻须道,“到时你只需说想寻到胞弟下落,请展护卫帮忙,我想以展护卫的为人,定不会袖手旁观。”
“原来如此!”颜查散了悟,点点头,“想那一枝梅行踪飘忽不定,小逸与他在一起,若想寻到他二人踪迹,怕是没有十天半月是不成了。”
此言一出,屋内四人不由同时对视一笑。
“如此,就有劳二位了。”包大人起身,与公孙先生一同向白、颜二人抱拳施礼。
“颜某定然不负所托。”颜查散抱拳。
“包大人、公孙先生,你们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白某保证,等那猫儿回来,定又是一只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好猫!”白玉堂桃花眼精光四射。
送走白、颜二人,包大人与公孙先生这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但愿展护卫此去能放开胸怀,好好散散心,来开封府这么多年,实在是难为他了。”包大人长叹一口气。
公孙先生捻须一笑:“有白少侠和颜查散二人相伴,大人大可放心。”
包大人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本府若是没有记错,七天前孝义王爷前来替金校尉告假时……曾说他的那个患病的朋友是住在……”
“杭州西湖边。”公孙先生接言。
“也是杭州啊……”包大人点点头,“那还真是巧啊……”
公孙先生一脸无害笑意:“是挺巧的……”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杭州虽不及汴京繁华,但其“人间天堂”之名已享誉百年,正所谓:“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
放眼望去,真是:万家映翠,处处水潺,入眼即景,美不胜收。
但此时,在杭州城的西大街东段,却毫无半点景致可言,但见两队家丁护卫打扮的男子拦住街头巷尾,不让一个百姓通过,而堵在街口的百姓,少说也有上百人,却无一人大声敢喧哗,也无一人敢穿街而过,个个面色不愉,互相交头接耳,整条街上只能断续听见百姓私下对话之声。
“啊呀,又是‘云容社’的那些个公子!”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不知又是哪家的姑娘遭难了!”
“唉,俺刚刚瞄了一眼,那闺女长得可好了,看穿着打扮像是外地的,落在云容社这帮畜生手里,可惜了……”
站在外围的一个买菜老汉,挑着菜担子路过,向人堆里瞅了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涌上一股悲凉,摇了摇头,转身正打算绕道离开,却突然听身后有人惊呼:
“诶?咱不过是绕了个弯买了几块桂花糕,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交通堵塞了?”
老汉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吃桂花糕的消瘦少年,一身素灰衣衫,浓眉细眼,正一手捧着一包桂花糕,另一手往嘴里塞;在少年身侧,是一名比少年高两个头的青年,身姿挺拔,浓眉大眼,一脸冷峻,一身黑素布短衣襟,腰间佩有一把阔叶长刀。
老汉心肠好,见到少年似要往人堆里钻,忙阻止道: “小兄弟,这条街是过不去了,你还是绕道吧!”
“绕道?为何?”少年伸着脖子望了一圈堵在街道两边却不肯再多迈一步的百姓,“难道是官府办案,所以封了街道?”
老汉摇摇头,垂眼道:“是‘云容社’的几个公子霸了街……”
消瘦少年愣了愣,嘴里嘀咕道,“这云容社是什么的干活?听起来像个茶舍……霸占街道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收养路费吧?”
“这个小兄弟……”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系着沾满面粉围裙、腰里别着一根擀面杖的大汉走过来,看样子是旁边面铺里的厨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问道,“是外地来的吧?”
“你咋知道咱是外地的?”少年奇道。
厨子大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若是这杭州城的百姓,还有谁不知道云容社的大名?”
“诶?很有名啊?”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难道是因为这个茶舍的茶很香,所以出了名?”
此言一出,老汉和大汉都是一愣,然后同时苦笑摇了摇头。
菜农老汉向前走了两步,凑到少年身侧,小声道:“小兄弟,这‘云容社’不是茶舍,是狼窝啊!”
少年细眼瞪大。
“何出此言?”一直站在消瘦少年身侧默不作声的佩刀青年听到这句,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菜农老汉摇头长叹,似是不愿再说下去。
厨师大汉叹了口气,接口道:“这‘云容社’是杭州城里十几个富商的公子哥们私下组的,听说还特别建了个院子,在杭州城南的一座山上,这名字是取什么……‘云想衣服花想什么的’意思……”
“云想衣裳花想容。”佩刀青年冷声补了一句。
“对对,就是这句!”厨师大汉忙点头道。
少年咬了一口桂花糕:“名儿挺风雅啊。”
大汉冷哼一声:“名字是不错,可做出来事儿却是猪狗不如!这‘云容社’里的公子哥们,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天天无所事事,在街上闲溜达,碰上谁家的姑娘好看,就强拉那姑娘去云容社喝茶,说是喝茶,可实际上做什么却没人知道,倒是听说有几个姑娘成了几个公子哥的小妾,还有好几个姑娘就这么不见了……”
“为何不报官?”佩刀青年沉声问道。
“报了,官府也派人去查,可查来查去也没个结果,最后不了了之了……”说到这,厨子大汉一脸愤恨,不由握紧了拳头。
消瘦少年咽下糕点,眯起细眼道:“难道官府就这么算了?”
菜农老汉沉沉叹气道:“唉……官府自是说云容社是清白的,可杭州城的百姓谁不清楚,这云容社里的公子哥们,都是杭州城里有头有脸富绅家的公子少爷,家里银子多了去了,莫说在这杭州城,就是在汴京城里也有不少路子,官府怎么敢动他们?那些被拉走的姑娘,多半是被糟蹋了,命好的,能做个小妾,命不好的,怕是……怕是……唉……”
消瘦少年细眼缓缓绷大,望向人群堵住的街道中央,“依你们所说,云容社此时在这里霸着街道,难道是……”
“定是有哪家的姑娘又要遭殃了……”菜农老汉和大厨大汉同时叹息道。
“这么嚣张?!”少年惊呼,嘴里的糕点渣子喷出不少。
“岂有此理!”佩刀青年忽然面无表情沉声喝了一句,抬步就朝人群中走去。
那百姓聚集了几十人,又站得十分拥挤,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一根筷子也难插进去。可看那青年,也不知用的是何种身法,身形晃了几晃,就冲进了人群。
菜农老汉和厨子大汉顿时大奇,不禁又朝那消瘦少年看去。
但见那少年一边手里的糕点纸包小心翼翼包好揣进怀里,一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啧啧,咱就是劳碌命啊……”
少年说完这句,踮脚望了望乌乌压压的人群,叹气摇了摇头,一猫腰,好似泥鳅一般嗖嗖嗖竟也窜进了人群。
菜农老汉和大厨大汉见状不由愣了一愣。
“要不咱们也留下看看?”菜农老汉望了大厨一眼。
“这二人定是不同寻常,看看!”大厨大汉点了点头。
二人自是没有那少年和青年的本事,挤了半天也没能挤进人群半分,只得踮着脚尖在人群外费力向里观望。
那大厨眼力倒是不错,这少年自不是常人,正是被范小王爷拖出开封府的从六品校尉金虔。
范小王爷此次出行,意在救人,自是轻车简行,贴身侍卫也仅带了两位,加上金虔也不过四人。而说起这两个侍卫,倒是十分有特点,名字通俗好记,琅琅上口,一人名为莫言,一人就叫邵问(谐音少问)。
此时随在金虔身边的这名佩刀的黑衣青年,就是莫言。
这莫侍卫为人正直,尽忠职守,冷脸少言,能少说一字就绝不多说一字,标准的人如其名。
不过,以金虔的话来说,此人就是个“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实在是无趣的紧了”。
此时,莫侍卫更是充分发挥了“侍卫动手不动口”的主观能动性,将金虔狠狠甩在身后,一铆劲就冲进了乌压压的人群。
可怜金虔只能仰仗自己的苗条身材,见缝插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一条血路。
“啧啧,原来跟着那只爱抱打不平的猫儿也就罢了,人家大小也算咱的上司,拔刀相助的戏码咱自然要鼎力支持;如今跟这范老妈子出门,本以为能吃香的喝辣的,谁知道又摊上这么个闷葫芦,一句话不说就往前冲……这要是万一得罪了哪个有不得了的裙带关系公子少爷,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待满嘴抱怨的金虔满头大汗挤进了人群,也不由被眼前的大阵势惊了一惊。
喂喂,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街巷正中留出一大片空地,中央有十余位江湖打扮的汉子围站一圈,看样子应是云容社雇来的江湖打手,圈中似是困住了什么人,人影重重,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出是两个人影。
而在圈外,分立有三名公子模样的人物,个个锦衣玉带,指手画脚,态度嚣张,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善类。
“八成这三个这就是那云容社的公子哥们?”金虔咂舌,“不过是调戏个良家妇女,竟搞出这么大阵仗,果然是财大气粗,实力派!”
只见中间领头的那个公子哥,年纪二十五六上下,一身大红缎子袍,肩宽背厚,膀大腰圆,肚子挺得老高,伸手都摸不着自己的肚脐眼,脸上油光锃亮,一脸□□,望着打手身后被困的人影,口水都要留下来了:“这位美人,陪本公子去凤凰山云容社赏景品茶如何?”
杭州百姓对这云容社是厌恶非常,就听人群中有人低声咒骂:
“奶奶的,又是牛朝生这个畜生!”
“哼,仗着牛家是杭州首富,如此胡来,迟早要招报应!”
金虔闻言,细眼立即牛朝生身上精准扫视一圈,眼珠隐隐闪光:原来这胖子是杭州首富的公子,果然富得流油……
“对对对,陪我们大哥喝茶去!嘿嘿嘿……”一旁附和的是个又高又瘦的男子,身着白锦绸衣,上面绣着一枝出水青莲,头扎白缎方巾,摇着一把画莲折扇,脸色泛黄,双眼奇大,双颊微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竹竿上挂了一件衣服。
“是高家的高骅,看那样子,满脸泛黄水,定是得了什么不干净的病!”百姓继续咒骂。
高家,光听名字就是个富豪!金虔点头。
“哎,二位哥哥,莫要唐突了美人,如此天资国色,自要扫榻相迎,诚心相邀方可啊!”这次说话的是牛朝生和高骅身后的一个公子哥,年纪较前两人较小,不过二十挂零,一身青绿绸衫,袖口腰带上皆绣暗绿花纹,身材适中,不胖不瘦,面容白皙,淡眉毛,单眼皮,高鼻子,薄嘴唇,相貌还算周正,还像模像样呼啦着一把扇子。
人群中的咒骂声继续。
“江家也算是书香世家,想不到竟出了江春南这个败类。”
“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文富双全啊——金虔摸着下巴暗暗评估。
“唉,被这三人盯上的姑娘,定是求生无路求死无门……”围观百姓哀叹。
一时间,人群中有人同情、有人叹息、有人气愤、有人嘴里骂骂咧咧,可就无一人敢上前说一句公道话。
牛、高、江三位公子满面春风得意,抛出一个眼色,那一众江湖打手一拥而上,刚刚还能模模糊糊看到的两个人影顿时被遮了密密实实。
围观百姓脸上都涌上一股悲凉之色,还有几个大妈大婶掩面闭目,不忍再看。
“啧!”金虔眼皮一抽,嘀咕道:“莫大侍卫不是冲进来英雄救美了吗?怎么还不见人?此时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想到这,金虔忙着环顾四周寻人,脑后却忽然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把金虔吓了一跳。
“糟糕!”典型的莫氏省略风格。
“莫兄,你不要像鬼一样突然冒出来好不好,人吓人吓死人啊!”金虔拍着胸口朝身后的侍卫抱怨道。
莫言面色铁青,唇角紧抿,默默瞪着金虔。
“莫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金虔一愣,一路上多次遭遇不幸事件的预感再次降临,脸皮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莫、莫兄,人群里的那个……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堆男人围住调戏的那位……该不会恰好就是咱认识的那位……”
莫言面无表情道:“是公子。”
金虔脚下一个趔趄,仰天长啸一声:“天哪,这都是什么世道啊?!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啊!”
声音生生盖过百姓人群嘈杂,直冲霄汉。
众人大惊,愣愣望着金虔和莫言从人群中走出。
街口拦住人群的家丁护卫本欲挡住二人,可还未动手,就见莫言手指在几个家丁身上随便点了几点,一众家丁护卫便都僵立原地,无法再动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穿行而过。
金虔垂头丧气,瞅了前方云容社三位公子哥一眼,一脸哀怨:
“啊啊,从汴京出来已经是第三十七次了,到底有完没完啊啊!!”说到这,金虔忽然蹲下身,双手挠头,愣是将脑袋抓成了个鸡窝,又猛地站起身,气势汹汹走到云容社三大公子面前,一撸胳膊袖子,指着三大公子呼道,“三位公子,若想调戏这位美人,先交钱!”
说到这,手掌一摊,竟是一副心安理得收钱的模样。
一片死寂。
整个街巷,上百人众,只有呼呼风声可闻。
云容社一众,围观百姓,全都惊骇当场,傻在原地。
只有站在金虔身后的莫言默不做声后撤两步,距离少年远了三尺。
“你、你你说什么?!”牛朝生大公子双眼外冒,肚皮直抖,发出的声音好似被踩了脖子的蟾蜍。
“交钱!排队钱!”金虔一挺腰板,气势惊人,“截止今天为止,打算调戏这位美人的登徒子已有三十六拨,奈何本事都不到家,全部调戏未遂,经过商议,有二十八拨登徒子决定先排队留号,待以后练好本事再来挑战。所谓事有先后,三位公子若是想要做一回登徒子,自是要按规矩走,先交定金排队。一百两银子排前十位,八十两银子排前十五位,五十两银子就只能排到最后了!”
说到这,金虔清了清嗓子,细眼一眯,凑上前,压低声音道,“三位公子,如此良机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调戏要趁早,晚了黄花菜可都凉了!”
一席话说罢,又是一片沉寂。
渐渐的,有几个百姓憋不住,喷笑出声,然后逐渐的,越来越多的百姓闷笑出声,越笑声越大,越笑人越多,最后围观的百余名百姓皆是哄堂大笑,前俯后仰。
“哈哈哈,这、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说话怎么这么好笑啊,哈哈哈……”
“调戏良家妇女还要先排队,哈哈哈,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匪、匪夷所思……不、不行了,笑死我了……”
笑声中,云容社三大公子脸色由白转青,由青变红,由红改黑,好不缤纷热闹。
“闭嘴、都给我闭嘴!”牛朝生恼羞成怒,提声怒喝道,“谁敢再笑一声,我就撕了他的嘴!”
这一喊,众人顿时噤声,街上又是鸦雀无声。
“哪里来的臭小子,不想活了!”高骅朝几个江湖打手喝道,“还不给我把这个臭小子给砍了?!”
立即有三个江湖打手冲上前,抽刀就朝金虔身上招呼过去。
众百姓顿时心头一凉,暗道不妙。
但见金虔脚下几个诡异滑步,有惊无险避过杀招,滴溜溜一转,又稳稳站在三大公子另一侧,嘿嘿笑道:“三位公子,若是没钱可以直说,念在你们是杭州城头一拨登徒子,勇气可嘉,咱可以给三位打个九五折,三位以为如何?”
江春南本就白皙的脸孔气得煞白,浑身上下直抖,指着少年怒骂道:“荒、荒唐,从未听说调、调戏还要交钱排队的!”
金虔痞痞一笑:“霸占街道阻止百姓通行只为调戏良家妇女……咳、那个…调戏良家美人……这等厚颜无耻卑鄙下流的荒唐事三位公子都做得出,不过是交几两银子排个队,根本就是锦上添花,有何荒唐之处?”
“你!你你你你!”三个公子哥六目圆瞪,指着金虔,哆嗦着嘴唇,半句话也说不出。
那边百姓又传来几声闷笑。
“上!都给我上!砍了他!”高骅吊着嗓子尖声叫道,那声音比公鸭拔毛还难听。
一众江湖打手得令,自是拎起手中的家伙事儿一股脑都朝金虔冲了过去,仅留了七八个打手在原地继续困住美人。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手啊啊!”金虔双手抱头,猫腰满场乱窜,一众打手左扑右挡,前堵后追,可偏偏连金虔的衣角也摸不到,倒是把这一众江湖打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废物!一群废物!”云容社三个公子哥气的破口大骂。
旁边百姓倒是看得十分高兴,个个兴高采烈,还有几个拍手叫好,一时间,叫骂声、叫好声、刀剑碰撞声混在一处,好不热闹。
可过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看出了门道。
金虔虽是身手敏捷,身法诡异,但却毫无还手之力,只是一味的逃路,而且时间越久,身形转换越慢,渐渐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额冒冷汗,虽还能险险避过杀招,但有几次已经被刀尖划破了衣袖,险象频生。
众百姓的欢呼越来越弱,慢慢的已经一句都听不到了,都为金虔捏了一把冷汗。
金虔此时也是暗暗叫苦,一边窜躲,一边瞄向那边的莫言。
在一个刀刃擦着鼻尖划过之后,金虔突然大喝一声:“还不给我住手!”
围着金虔打转的数名打手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都停了下来,一脸戒备盯着金虔。
金虔呼了一口气,抹了抹汗珠,指了指众人身后,眯着细眼咧嘴一笑。
众打手心头一跳,回头一望,顿时心头凉了半截。
只见原本留下围困挟持美人的几名打手一个个好似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满面惊恐,显是已被人点了穴道。
“怎、怎么回事?”云容社三公子惊呼。
一人从僵硬的打手身后缓步走出,黑衣阔刀,面无表情,正是莫言。
云容社请来的这些人也是江湖上打滚的角色,此时一见这黑衣青年无声无息就制服了数人,显然是个高手,脸色顿时一变。
“小心,此人身手不错!”有人小声道。
众打手相互一使眼色,立即放弃围攻那个功夫三流的瘦弱少年,改围向黑衣青年,一脸严阵以待。
莫言却是看也不看眼前这十余个杀气腾腾的江湖打手,反倒回身喝了一句:“邵问,你身为侍卫,竟让公子陷入如此险境,该当何罪?!”
“哎呀呀,莫言大哥,您这可是冤枉咱了!”一位同是黑衣黑靴、腰佩长刀的青年从几个木桩子打手身后走出来,一脸哀怨叹气道。
此人身高、衣着、配饰与莫言有八分相似,不过表情可比莫言丰富多了,一双弯弯月儿眼最有特点,即使现在竭力要做出一副苦相,看起来仍是一副笑嘻嘻模样:“我和公子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等你和金公子买点心回来,谁知突然飞来横祸,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一帮登徒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和公子给困住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莫言脸色一沉:“邵问!”
“是!是邵问失职!”莫问忙大声告罪,末了,又悄声嘀咕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咱家公子长的太招人……”
莫言双眼一瞪,大喝一声,“你再胡言,就让公子剁了你的舌头!”
不料那邵问一听,反倒憋出一脸哭丧相,回头道:“公子,莫言又欺负人!”
“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莫让他人看了笑话。”一人走到二人中间,摇头叹气道。
“嘶——”周遭响起一片吸气声。
除了刚刚见过此人模样的云容社一众,围观百姓大多都是第一次看清此人样貌,霎时间掀起一片哗然大波。
只见此人,身着素绣缎衫,身姿纤挺,肤若凝脂,眉似柳黛,眸含春水,真是位胜过天人下凡的翩翩美人。
这杭州素以养美人著称,城里城外相貌秀美的姑娘也不在少数,可这等好似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却是从未见过。
“我的乖乖,这姑娘可真够漂亮的!”
“这就是刚刚被云容社三公子看上的姑娘吧……”
“美人啊,真是美人啊!”
这位迷倒众人的“美人”自然就是范镕铧范小王爷了。
但见范小王爷一脸无奈,又叹了口气,朝着云容社牛、高、江三人一拱手:“三位,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云容社三个公子哥平日里在杭州城作威作福惯了,想不到今日竟在一个外地人这里吃了瘪,哪里能咽下这口气,此时一见这美人话中似有妥协之意,更长了几分气焰。
“误会,没什么误会!”牛朝生朝咬牙狠狠道,“把这个美人给我绑回去,牛爷我今个儿就要娶这美人做我的第十九房小妾!”
此言一出,莫言顿时脸色一沉,唰得一声抽出钢刀,杀气腾腾:“出言不逊,死!”
邵问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弯弯月儿眼倒竖,好似笑面阎罗,慢悠悠抽出钢刃,冷笑道:“我这把钢刀新配的,还未见血,今日可要尝个鲜了!”
话音未落,众人只见眼前两道劲风呼啸而过,再一眨眼,那两名黑衣青年竟不知何时冲进了江湖打手圈中,黑色身影身如旋风,刀如闪电,好像割麦子一般将云容社三公子手下的江湖数名打手砍翻在地。
余下的数名打手顿时大惊失色,抱头鼠窜,牛、高、江三人也吓得面无人色,扭头就跑,慌不择路之下竟跑到了金虔身前。
已经恢复了些许气力的金虔一看,顿时大喜,忙上前几步挡在牛、高、江三人身前,拦住莫、邵二人:“莫兄、邵兄,等一等先!”
那边范小王爷也急声喊道:“莫言、邵问,住手!”
莫言、邵问听了自家主子的命令,这才不清不愿停了手,又不敢生范小王爷的气,只能把气撒在金虔身上。
“你又待如何?”莫言冷语。
“金兄有何高见?”邵问冷笑。
金虔嘿嘿一笑:“不急、不急,待这三位公子交了排队钱再砍也来得及!”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莫言眼皮一动,远离金虔腾腾后退两步,
邵问两眼弯弯:“金兄果然高见……”
范小王爷匆匆走到金虔身侧,叹气道:“小金,你又胡闹!我们这次出行乃是为了助人,莫要为了小事招惹是非……”
“公子被人……被人……这可不是小事!”邵问呼道。
“公子!”莫言上前一步,满脸不赞同。
“对啊,多少也该收个百儿八十两的精神损失费!”金虔义正言辞一叉腰,刚好露出刚刚被那些打手划破的袖子。
不料,刚刚还一本正经声称自己堂堂男子被当街调戏不过是区区小事的大宋孝义王爷,一见金虔衣袖上的刀口,顿时脸色大变:“小金,你的衣服怎么破了?”
“诶?”金虔一愣,低头一瞅,“是刚刚和那些江湖人缠斗时不小心被划破……”
“太过分了,竟敢欺负小金!”范镕铧水眸冒火,柳眉倒竖,厉声喝道,“莫言、邵问,把这三个败类给剁了!”
莫言、邵问呆呆望着自家王爷,表情僵硬。
金虔眉角抽动,忙上前圆场道:“不、不过是件衣服,无妨、无妨的,莫要闹出人命,赔些银子就成!”
范小王爷望了金虔一眼,鼓着腮帮子气了半晌,才点点头,又望向三公子,气呼呼道,“看在小金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你们一命,识相的就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
牛、高、江三人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哆嗦了半天,还是肚子里墨水最丰富的江春南嘶喝了一句:“抢、抢劫啊啊!”
可惜,这一声泣血呼声却无任何效果。
那边三公子哥手下的江湖打手、家丁护卫伤的伤、僵的僵、余下几个不成气候的早就吓破了胆,溜之大吉。
周遭围观的百姓恨不得这三人被千刀万剐,此时偷笑起哄还来不及,哪里能有半个上前帮忙。
牛朝生、高骅和江春南这三位号称在杭州城叱咤一方的人物,就眼睁睁看着那个消瘦少年细眼放光,一边撸袖子一边上前,嘴里还振振有词:“搜身这种事,咱在行,啧啧,看三位这身衣服、腰带都是上品啊!”
“抢的好!”
“报应啊报应!”
“大快人心啊,哈哈!”
围观百姓眉开眼笑,欢呼阵阵,就差没上前帮金虔抢上一把了。
“我到要见识见识,什么人连云容社的人都敢抢?”
毫无预兆的,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只见一人从人群外围踏空而至,旋身下落,触地轻盈,显是身怀高超轻功之人。
云容社三公子哥听此人刚刚那一喝,本以为是前来相助之人,但此时看清来人相貌,原本灰白脸色顿时转绿。
但见此人,年纪不过二旬光景,一身渔郎打扮,腰挎鱼篓,裤脚挽起,赤脚草鞋,肤色古铜,脸庞稜角分明,剑眉直鼻,眼大有神,环顾一圈望见范镕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亮亮的牙齿。
“我当是谁有这等胆子,原来是小范啊!”
“丁二哥?!”范镕铧满面惊喜呼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我这不是来接你嘛!”渔郎笑道,“前日大哥接到小范的信,得知你带了名医前来,就把我给踢出了门,让我来接你。想不到刚入杭州城,就听说有高人收拾了云容社的人,我兴冲冲打算来结识这位英雄,想不到竟是小范你啊!”
范镕铧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丁二哥说笑了,英雄二字镕铧可不敢当。”
“哎,光老弟敢招惹云容社的胆量,就可当英雄二字。”渔郎道。
范镕铧脸色微微泛红:“不是我招惹他们,是他们招惹我……”
“咦?”渔郎闻言一愣,环顾一圈周遭百姓表情,瞅了瞅范镕铧,又望了望云容社三公子哥,好似有些了悟,脸上显出想笑又不敢笑之色,“小范,莫不是你被这云容社……”
范镕铧垂首,莫言、邵问扭头,就连脸皮最厚的金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渔郎憋了半天,终是忍俊不禁,拍腿大笑:“哈哈哈哈,难怪、难怪,小范你这相貌,想我第一次见你之时,尚看走了眼,也难怪云容社……哈哈哈……”
渔郎这一笑,除了范镕铧一行,众人皆是有些莫名。倒是那云容社的江春南似是恍然大悟,忙上前抱拳道:“敢问这位是茉花村的丁兆惠丁二侠?”
渔郎望了江春南一眼,挑眉道:“哦?江公子认识我?”
“茉花村丁氏双侠名满江南,何人不识?”江春南赔笑道。
渔郎嬉笑道:“怕是还入不了云容社的眼吧!”
“丁二侠说笑了。”高骅也上前帮腔道,又看了一眼范镕铧,问道,“不知这位和丁二侠是?”
“故人。”渔郎,也就是丁兆惠笑回道。
江春南与高骅对视一眼,又施礼道:“原来这位是丁二侠的红粉知己,我等唐突了,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
话还未说完,就被丁兆惠一阵爆笑打断:“红、红粉知己?我的天哪,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丁兆惠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了整整半盏茶的功夫才算缓过劲儿来,指着范镕铧道,“三、三位,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可是个男人!”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震惊当场。云容社三公子更是一副被雷劈的表情。
“他、他他是男的?”牛朝生鼓着青蛙眼,颤声道。
“不、不可能!如此、如此天姿国色……”高骅嘴唇哆嗦。
“骗、骗人!”江春南半边脸抽动。
“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是男人?”围观百姓躁动异常。
“本公子本就是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范镕铧柳眉一竖,豪气万千拍了拍自己平坦坦的胸膛。
莫言、邵问、金虔满头黑线狠狠点头。
丁兆惠忍笑:“如假包换的大男人!”
云容社三公子定定盯着范镕铧半晌,突然,牛朝生两眼翻白,扑通一声仰倒在地,竟是昏倒了。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高骅折扇掩面低呼,朝着躲在一边的打手喝道,“还不速速将牛兄扶回去!”
有几个尚能动弹的打手挣扎着爬起身,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牛朝生抬走,高骅随后奔离。
“想不到我们堂堂云容社纵横花丛数年,居然也有看错眼的一天,居然调戏了一个臭男人……”江春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正欲随之而去,却被金虔一把揪住。
“衣服破了,赔钱!”金虔瞪着细眼道。
江春南抽着脸皮瞪了金虔一眼,摸索出两张银票塞到金虔手中,落荒而逃。
金虔将手中银票点了点,十分满意揣进怀里,走到范小王爷身侧。
“这位是?”丁兆惠饶有兴致,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盯着金虔。
“这位就是镕铧从汴京请来的。”范镕铧意有所指。
丁兆惠听言立即神色一正,朝金虔一抱拳:“丁兆惠有礼了。事不宜迟,请几位随我茉花村一行。”
金虔一见二人态度便知范小王爷所说的那位家中有病人出手阔绰之人就是眼前这位,顿时喜笑颜开,忙颠颠儿跟上。
五人一走,街上百姓见没了热闹可看,也都渐渐散去,街道恢复畅行,川流不息。
可怜那几个被莫言点了穴道的家丁打手,硬是在路过众人的指指点点戳骨耻笑之下硬生生熬过了一个时辰,在穴道自行解开后踉跄逃走,好不狼狈。
两日后,云容社牛、高、江三位公子哥乃是断袖的言论风靡杭州城,三位公子身心深受重创,卧床近半月之久,期间云容社销声匿迹,杭州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茉花村,距西湖五里之外(茉花村本来在松江府,此处为了剧情需要,就勉为其难搬个家吧~),村中百余口人,以丁氏家族人丁最盛。丁氏一家世居于此,代代习武,以武传家,代有才人出,这一代更是出了丁兆惠、丁兆兰弟兄二位人杰,武艺高强,颇有侠名,江湖人称丁氏双侠,可与陷空岛五鼠齐名。
一行人由丁兆惠领路,不过半个时辰就来到村口,村口早有丁家小童等候多时,丁兆惠令小童先行由捷径送信,自己陪范镕铧一行在后慢慢而行。
通往丁家的路径两侧皆是绿油油的树林,幽深凉爽,偶有斑斑阳光透叶洒地,林间百鸟鸣唱,清风徐徐,令人神清气爽,犹如身心被清泉洗涤一般。
一路上丁兆惠倒再未多说家中病人一事,反倒是十分殷勤向众人介绍周遭景色,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丁二侠眉宇间似有忧色,显是中毒之人与其关系匪浅,众人都暗自猜测这中毒之人到底与丁家是何关系。
只有金虔,虽然也是在冥思苦想,但想的内容却与众人大相径庭。
丁兆惠……丁氏双侠……
好熟啊……到底在什么地方听过?
可将脑海里所有脑细胞都调动了个遍,金虔也未想出个所以然。
众人走了约半盏茶功夫,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片青石鱼鳞路铺展开来,石路尽头乃是庄门,上挂一块乌木牌匾,上书“丁庄”二字,广梁高耸,大门开敞,台阶上立有一人,后围随一队庄丁执事。
待众人临近,见那人下阶迎上,满面笑意,口中呼道:“范老弟,你可让为兄好等啊!”
见此人,身着青领蓝底长衫,头扎方巾,腰系裹带,往近一走,除了范镕铧一脸喜气上前打招呼之外,金虔、莫言、邵问三人都吓了一跳——此人相貌竟与那丁兆惠一摸一样,只是肤色稍白,举手投足间较丁兆惠更稳重一些。
范镕铧一见三人都是一脸呆愣,不禁呵呵乐道:“这位就是丁兆惠的同胞双生大哥丁兆兰,怎么样,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三人这才明白,忙抱拳施礼。
丁氏兄弟请众人入庄坐主厅,茶点上罢,丁兆兰开口入正题。
“范老弟,你信中说请了一位医术不得了的人物,不知是哪一位?”说到这,丁兆兰目光在金、莫、邵三人身上扫了一圈。
范镕铧望向金虔,道:“正是这位金虔兄弟。”
此言一出,丁兆兰顿时一愣。
丁兆惠挠挠头,问道:“小范啊,刚刚在街上人多嘴杂不便多问,看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难道当真有你信上说得‘如华佗在世,扁鹊再生’那么厉害?”
范镕铧一脸自豪:“绝无半字虚言!”
丁氏兄弟见范镕铧如此酌定,顿时安心不少,此时再看金虔,但见此人双目炯炯有神,隐隐发亮,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果然有少年英雄的高人风范,二人望着金虔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意。
可惜二人此时听不见金虔心声,否则定要喷出两口郁闷血不可。
金虔细眼中的灼灼光华不为别的,只因刚刚进门之时已将大厅内的各个摆设鉴定评估完毕,目前正在估价:
紫檀木桌椅八件套,市价三千两以上,大古董花瓶3个,市价八百两以上、小古董花瓶7个,市价六百五十两左右,好茶一壶,难得上品,精致点心六碟,看这卖相到茶楼里至少一两银子一盘……好!非常好!看来范小王爷诚不欺咱,这丁家果然家底殷实,想必这出诊费肯定不菲!
丁氏兄弟自是不知金虔本性,可范小王爷一行人一路上对金虔的那点小心思可摸得十分清楚,此时一见金虔此种模样,不由都暗道不妙。
“咳咳……咳咳!”范镕铧干咳数声,却不见金虔有任何反应,忙一个眼色飞给莫言。
莫言坐在金虔旁侧,距离不过半尺,直接一脚踹在了金虔的小腿骨上。
“哎呦,谁踢我?”金虔回神怒叫,但一看莫言的冷眼,立即换上一脸笑意,“莫兄有何吩咐?”
“小金!”范镕铧忙提高几分声音唤起金虔注意力,“如今事不宜迟,你就速速为病人诊脉祛毒吧!”
金虔这才反应过来,一看众人都盯着自己,立即肃颜皱眉,摆出一副神医的架势,抱拳道:“公子所言甚是,那就烦请二位少侠带路。”
丁氏兄弟一听自然乐意,忙唤来侍童吩咐好好伺候范镕铧主仆三人,请金虔入后院。
三人穿庭廊,跨木桥,入内园,足足转了一刻钟,才领金虔来到一座二层精致小楼前。
只见这座小楼,位于碧树绿池之间,青墙褐柱,挑檐斜飞,水映倒影,鱼逐花香,真是楼景相融一色。
金虔环顾四望,更是满意。
住在如此高档楼阁内的人物,定是“贵”人。
丁兆兰在前引路登楼,丁兆惠在旁为金虔解释:“金小兄弟,中毒之人乃是我二人的胞妹,自小被我们兄弟两个惯坏了,若是言语中有冲撞之处,金小兄弟可要多担待啊!”
“无妨、无妨!医者父母心嘛!”金虔摆手豁达道。
啧啧,只要出诊费够多,就算是诊治十殿阎罗咱也豁出去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二楼丁家妹子闺房外,丁兆兰轻轻敲了敲门,轻声细语道:“小妹,范老弟从京城请来的神医到了,你开门吧!”
一句话引得金虔不由侧目。
这丁兆兰方才在大厅谈吐间颇有大家风范,如今见了自己的小妹却像兔子一样服帖温顺,再看那丁兆惠,也一改之前嬉笑面孔,连落脚都有些小心翼翼。
看来这丁兆惠果然所言不虚,这兄弟俩确实把这妹子当做心头肉一般。
以这个剧情发展,屋内的这个大小姐八成是个刁蛮跋扈的角色。
可是出乎金虔意料,门里传出的声音却是十分温婉动听:
“大哥,小妹这毒已是无解,大哥何必再做这无用功。”
丁兆惠一听就急了,抢前一步呼道:“小妹莫要听之前那些个庸医胡说八道,小范请来的这位神医医术超群,可比肩扁鹊华佗,小妹你把门开开,莫要怠慢了神医才好!”
许久,才听屋内传来一声叹息。
“门没锁,进来吧。”
丁氏兄弟一听喜不胜收,赶忙推门请金虔入内。
金虔却是满头黑线,暗道:感情磨叽了半天根本就没锁门啊,真是浪费口水。
屋内居中竖立一扇画竹轻纱屏风、檀木桌椅旁置,雕花小柜一组靠墙而设,乌木妆台临窗倚床,红木架床绸丝罩帐,清雅素丽,凡中隐贵,足见屋主品位不凡。
床上坐卧一人,手持一本书册,见三人入室,放下手中书,轻叹一口气道:“大哥、二哥,你们这是何苦呢……”
但见这名女子,青丝抚肩,未施粉黛,柳眉杏目,樱口玉肌,静静坐于床幔间,庄静秀美,只是面色隐隐泛青,怕正是丁氏兄弟所说的怪毒之症。
就听丁兆兰一旁道:“金小兄弟,这就是舍妹月华,半月前出门不慎被毒蛛咬伤,中毒颇深,饮食无意,四肢无力,我兄弟二人请了方圆百里的名医前来望诊,都说已是无救,还望金小兄弟妙施神手,救舍妹一命,大恩大德……金小兄弟?”
丁兆兰说到一半,方觉不妥。
只见金虔细目圆瞪,直直盯着丁月华,口中倒吸凉气,面色铁青,震惊非常。
姓丁……名月华……
丁、丁丁丁月华?!
啊呀呀!是丁月华啊啊啊!
咱就说这丁氏双侠、茉花村这些名儿怎么这么熟呢!
丁月华不就是那猫儿的未来老婆!丁氏双侠就是猫儿未来的大舅子、小舅子,这丁庄根本就是猫儿未来的老丈人家啊!
有没有天理啊,第一次出诊对象居然是顶头上司的老婆,这、这出诊费还怎么收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