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后妈难做,冯长龄觉得,这后爸也不好做。
刚和安可谈恋爱那会儿,他还是个穷摄影师,虽然他作为摄影师拍的几部电影拿了这奖那奖,他也有几尊最佳摄影的奖杯,但观众哪会去关心摄影师是谁啊?安可嫁给他是低嫁。
他当时就知道安可和前夫有个儿子,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不上谢浚有钱还相貌英俊,他就是个普通人长相,方正的脸,浓眉大眼,只能说是淳朴端正。那就讨好她儿子吧,不过他那时候也不知道安可不喜欢这个儿子,安可几乎没怎么和他提起,他曾经以为是她想避开结过一次婚的身份,但其实他都说过不介意了。
这孩子一直养在外婆家,他第一次对谢沂春有印象是在安可生了他们的孩子后,在医院,他外婆带他来探望妈妈,他那会儿七岁没到,小小的一只,都没有床高,在床边看他同母异父的小弟弟,好奇地睁大眼睛。
这时候小宝宝伸出手,他就把自己的手指递过去,弟弟握住他的手指。他当时一进屋看到,觉得两个孩子或许还挺有缘的,不由地微笑起来,然后就看到安可把他的手拿开,说:“弟弟还很小,不可以碰他的手。”
过了会儿,他轻轻摸了摸小宝宝的脸蛋,安可又说:“你手不知道哪里玩了脏脏的有细菌,不可以摸弟弟的脸。”
谢沂春“哦”了一声,只站在边上看着小宝宝,不敢碰了,看了没多久,就回到外婆身边了。他看着怪可怜,又很奇怪。还是岳母私下告诉了他以前的事,他才知道为什么安可那么不喜欢这个大儿子。
唉,都挺可怜。
在他印象里,谢沂春就是个很好看的小孩子,上次见到还是过年的时候,这才过半年,好像又变了个样,长高了,也变得更俊美了。
演艺圈里,美人俯拾皆是,但在冯长龄看来谢沂春也够漂亮了,他爸妈就好看,他比他爸妈还好看,挑着父母优点长的,他职业病犯了,不由地觉得这孩子气质还挺特别的……
冯长龄带着谢沂春回去,刚到休息室房间门口,还没走进去,就听见老婆和岳母在说话——
“我就说了别带他来添乱的吧?马上就添乱了,妈你还说他变乖了,他到处乱走影响别人工作怎么办?这都十几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还乱跑,我带天天过来他都从不会乱跑的……”
天天是她和冯长龄的儿子冯束的小名。
冯长龄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看了身旁的谢沂春一眼,他听着都挺难受的。
谢沂春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敲了下门,门里的对话马上停了下来。
“谁?”安可问。
“我。”冯长龄说,“孩子我找到了,他迷路了。”
这真的见到了妈妈,谢沂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平日里是个伶牙俐齿、张扬跋扈的人,此时却显得有几分木讷。
最后还是继父冯长龄和他说:“你要是想玩,去外面旅游区玩玩,有几家馆子挺好吃的,记我们剧组的账就行了,要是觉得好奇,想参观一下看看怎么拍戏的也可以,但是要跟着我身边,有什么不懂还可以问我……”
谢沂春反倒觉得在继父身边比在妈妈身边要自在。
安可交代他:“那你……就跟着叔叔,不要捣乱啊。”
谢沂春当然没捣乱,他还帮着搬道具,特别乖,过了半天,心情稍微放开了点,加上冯导跟亲儿子似的带着他,也直接说这是他儿子,剧组里的人都高看他一眼,很快就和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打成一片了。
晚上收工,冯长龄带上谢沂春一起去吃了一顿饭,谢沂春多多少少能感觉到继父的善意。
累了一天回去休息。
冯长龄和安可说:“你要么,稍微对你大儿子好点啊,我觉得挺乖的一男孩子啊。”
安可自己也烦躁,她平时脾气没那么坏,只有碰上和前夫相关的事就会旧病复发,想要逃避,包括这个孩子,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我尽量不说他嘛……那个陆斌还不进组啊?”
说到这个冯长龄也皱起眉,拍戏最讨厌碰到轧戏的演员,他现在拍的戏是一部长篇大制作,历史剧《汉武帝》,拍摄周期是很长,但大致怎么拍都是安排好工作了的,这个陆斌是当红的新人,才二十一岁,长得脸嫩,演汉武帝的少年时期,结果临到前些日子开机,说还有另一个戏要拍。
他很不高兴,很想换个演员,又找了几个人来试镜,却都不太满意。
他闭上眼睛,却想到谢沂春站在戏服旁边的样子,那个孩子要是那样打扮得话,应该会……非常俊美吧?
翌日,拍摄休息的间隙,冯长龄问谢沂春:“要不要穿穿看戏服?拍两张照片,留个纪念,你要想客串着玩,站后面拍俩零头也行。”
前一天,谢沂春已经和很多演员合照了,拍出来愣是没被比下去。
主演的男演员郑文生笑道:“那就抢镜了。”
谢沂春觉得挺好玩的,问:“那外婆可不可以一起啊?”
冯长龄说:“当然可以。”
但外婆不愿意,嫌弃麻烦又累。
谢沂春换了一身古装走出来,造型师照着冯长龄交代的,还给他做了个古代的发型,但是没化妆,他还年轻着呢,不用化妆,连眉毛都不用修,天生的剑眉星眼。
一走出来,扮相就让人眼前一亮,冯长龄在镜头里看他,依然很好看。
这是非常难得的,很多演员现实中很好看,可是就是不上镜。
他不禁更加心动了几分,这张脸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可是,大部分长辈在圈子里混得好的,都不愿意自家孩子进娱乐圈。
太累了,太苦了,太乱了。
他们早就给孩子赚够了一辈子不愁吃喝的钱,那孩子何必那么拼呢?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地过一辈子难道不好吗?
冯长龄又说让他去殿上拍照。
谢沂春跃跃欲试地问:“可以吗?”
冯长龄说:“可以啊。”
谢沂春都不带怕的,他第一次走到摄像机前,像是浑然无事,非常自在,没有半点尴尬。
其实这就是一种才能了,在谈别的技巧之前,首先一个演员演戏要做到的就是站在摄像机前能不让观众觉得尴尬,而他没有人教,居然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
谢沂春一步步往前走,只是走路的样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屋顶上的有一片琉璃瓦,刚好落下来一束微斜的金色的光,他走到那儿,停了下来,回过头,光落在他的眼睛、脸颊和肩膀上。
他仿佛真的成了少年天子,好整以暇气定神闲地说:“攘外必先安内,趁着天气好,赶紧晒粟草。”
冯长龄愣了愣。
谢沂春笑起来,一下子从角色中脱离出来,蹦过去问摄影师:“姐姐,拍了照吗?帅不帅?”
冯长龄这才回过神。
他回看镜头,刚才他把镜头拉近了,特写了谢沂春的脸。
光掉在他眼睛里,像是一簇火。
——我见烈焰,起于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