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从内心里否定丈夫宿在博一家的猜想,仅仅是因为博一家那不忍目睹的贫穷,难道博一和堂兄俊郎之间,平日没有什么龃龉不合吗?
良吉这样猜想着:
俊郎去给博一的妻子出诊,是基于医生的责任不得已而为之的事。而且在同一个片壁村,还有大槻正吾另一家需要出诊的病人。这个病人闹肺病,大槻的妻子来请医生的时候,曾说病人正在咯血,务请出诊一次,俊郎没有置之不理。如果大槻家不来请医生,俊郎或许就不去给博一妻子看病了。碰巧因为大槻咯血,所以终于捎带去看了。
这时,良吉想起了博一的话:俊郎因为是顺道而且离博一家又近,所以没先去他家,而到离得不远的大槻家去了。
按常情说,不是应该先到亲族家出诊去吗?因为大槻咯血,就考虑先到他家去看,而后到博一家。这种事情,可以想象,正是暗示了俊郎和博一平日的冷淡关系。
良吉随警察到了博一家,接着就在他家周围转了一圈。
周围覆盖着厚雪,不能辨别清楚。可从地形上看,的确感到没有什么耕地,平坦的场地不过是有限的一点点,剩下的就都是急陡的高山了。
博一家的周围脏乱得很,看到一些放置的东西,也都是破破烂烂的家具。
这中间,良吉看见雪地上扔着少许像掉落的黑色渣滓一样的东西。
是什么?
拾起一看,原来是野漆树果实皮壳的破细碎片。
这一带,好像是有野漆树啊。
良吉往山上看,每棵树的枝上都挂着雪。从那松、杉、桧、棕等群树中间,不用费劲儿就看见了野漆树,一棵巨大的野漆树高高地挺立着。
良吉扔掉这些黑色的碎壳,就像在白雪上洒落了一层黑色的粉砂。
良吉给东京的本社发了电报,请求再给三天假。
要参加俊郎的葬礼,就不能按时从这里动身了。回到亡父的故乡,恰恰遇上一个和父亲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的暴死,这是一种什么缘分呀!
“实在麻烦你了,对不起。”秀向良吉道谢,“事已如此,请你放心地回去吧,因为你在东京还有事情等着办呢。”秀这样说着。可作为良吉,由于去过遭难现场的缘故,不好意思在葬仪之前离开这里。
告别仪式相当隆重。杉山俊郎是这片山村的唯一医生,受着村人们的信任和尊敬。对于医生的不幸逝世,不论谁都表示了痛悼的心情。
俊郎的两个儿子,都接到电报回来了。他们都是优秀的青年。
吿别仪式在村寺的正殿举行。参加者以村长等当权者为首,所有村人几乎全来了。像这样隆重的葬礼还从未见过呢!村人们一致这样反映。
良吉作为亲族的一员,坐在遗属席的末位。
先是两个儿子和妻子秀给死者上香,随后是亲友们上香。良吉看到,无论哪一个都是生活优裕的人。亲友不只限于本村,远村和近村的都来了。仅是亲戚,总数就超过了二十个人。
其中最贫困的,还是杉山博一。他的妻子弥撒子是和他一同来的。
博一穿着褪了色的西服,这是他唯一的一件好衣服。没有领带,里面是洗褪了颜色、皱皱巴巴的衬衣,而且下襟还露在外边。
妻子弥撒子的穿着像是从哪里借来的。虽说是一件干净利落的衣服,可还是袖子长,不太合身,而且那也不是丧服,是一件色彩和葬仪气氛很不谐调的衣服。
可是,在这20多人的亲戚中,跪在灵前最悲痛的却是博一夫妇二人。
看见这种情景的人们,也许会产生奇异的感觉。良吉从旁悄悄观察吊唁者的表情,都在凝神看着哭倒在灵前的博一夫妇。这与其说是一张张被感动了的面孔,不如说是一副副茫然不解的表情。
如果进一步分析人们在这种时候的感情,那么,看到平日和俊郎感情不合的博一夫妇,意外地在灵前如此悲恸,都会感到是意料之外的变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