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薛元珍未着妆, 面色很是憔悴。
周氏面对她坐着, 拉着女儿的手叹了口气:“魏永侯家既不愿意,咱也别贴那冷脸。你如此样貌,又是定国公府小姐了,不愁没人娶。”
薛元珍却说:“可是这样叫旁人看了笑话,我如何甘心!那日分明就是徐家姐妹捣的鬼, 她妹妹也是喜欢魏永侯爷的。可是我跟老夫人说了,她却让我放过算了。”
周氏心想女儿怎的看不穿。
当日之事已经死无对证, 老夫人怎么可能为了她, 去得罪徐家的人。
“你收整收整,别在想这事了。再这般自怨自艾下去,老夫人也要不喜欢你了!”周氏道, “薛元瑾眼看便要嫁给靖王殿下了,不想这小妮子竟有这般造化, 你讨好她一些, 日后少不了有好处。”
周氏想起这事, 也是心中羡慕眼红。
她听说, 薛元瑾在山西时, 就在寺庙里结识了靖王殿下。那时候她不知道靖王殿下的身份,故有了这段相识, 薛元瑾又生得那样的容貌,哪个男的会不动心。到了京城,靖王竟要娶她做正妻,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感叹她运气好。
眼下薛家的哪个人不是巴着讨好薛元瑾, 薛老太太老身子老骨的,也成日往定国公府来,说是要同老夫人一起商议元瑾的婚事。请什么亲戚,用什么请柬,在哪里摆宴席。至于花费,靖王府早派人过来说过了,一切由靖王府全出,定国公府只管花就是了。
“要是早知道靖王殿下那时候竟然住在崇善寺里,怎么着,也得让你去试试……”周氏自己说着这话,也觉得是痴人说梦。靖王殿下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随意让别人近身。她拉了女儿的手说,“我那里有个红蓝宝石嵌的孔雀开羽大金簪,你且拿了,做新婚贺礼送给她。”
薛元珍应了:“我原是想见见她的,但几次都不得碰见。昨个儿晚上,我叫青蕊去她那路上守着,却一直不见青蕊回来。找她一早了,不知这疲懒货去哪里躲清闲了!”
周氏道:“原在薛家的时候,她还算对你尽心。如今进了定国公府,见得多了,是心大起来了。”
两母女说着话,进来个丫头,屈了身:“小姐,奴婢有要事回禀!”
薛元珍点头:“你说罢。”
丫头道:“……我们找到青蕊姑娘了。”
薛元珍正是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找到了便把她带回来,跟我说什么,叫她先去领一顿手板!”
那丫头却一顿:“小姐,青蕊姑娘恐怕回不来了。她在府中的池子里……溺毙了。”
薛元珍被溺毙二字一惊,霍地坐正了:“什么?你是说……她死了?”
“是没了。”丫头说,“是早上被扫院子的婆子发现的,沉在水底,但隐约看得到个人影。婆子便叫人去打捞,果然是青蕊姑娘。婆子发现的时候,就赶紧告诉了国公爷,已经叫府里有经验的管事看了,说是溺毙的,怕是晚上失足跌下去的。”
府中只有一处池子,便是宴息处旁边那个。薛元珍脸色难看:“人怎么会突然淹死,国公爷说什么了吗?”
“国公爷说,府上正是办喜事的时候,这样的事不能张扬,左不过是个丫头,便算了。您若是想去看看,那便看看,若是不看,就拉出去埋了。”
薛元珍觉得有些羞辱她,什么叫‘左不过是个丫头’,不过是因她在这定国公府不重要罢了,要是死的是薛元瑾身边的丫头,定国公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告诉丫头:“先叫他们别动。”等丫头退下去了,她才抓了周氏的手跟周氏说:“娘,这事好蹊跷!”
“平白无故淹死了,是有些不对……”周氏也很震惊。
薛元珍摇了摇头说:“您不知道,那池子周围遍种槐树,谁会走到那里无意跌落?青蕊也不是这般不小心的人。”她思索片刻,面色游移不定,“且我是让她去偷看薛元瑾的,她真的落水,难道薛元瑾听不到呼救声?可她却莫名其妙死了。娘您说,会不会和薛元瑾有关系?”
周氏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一股凉意蹿上心头,忙道:“你可莫要乱说!薛元瑾与个丫头无冤无仇的,能与她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薛元珍只是喃喃,“但是薛元瑾这人,从一个庶房出身走到今天,亦是心狠坚定之人。也或许,青蕊看到听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你越说越玄乎了!”周氏道,“眼下她如日中天,你可千万别提这个。丫头死了便死了,再买就是。”
薛元珍点头,她知道不该去想这个。
但青蕊陪了她这么多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白白死了个人,她能不多心么。
没人知道是她派了青蕊去偷看薛元瑾,所以也无人怀疑薛元瑾。
她还是有些放不下,想要打探打探:“娘,不如你随我去看看吧,我亦不做别的,只是好奇罢了。”
周氏自己也觉得蹊跷,便同意了女儿的话。叮嘱说:“见着她了可别胡乱说话。”
薛元珍应知道,收整了一番,带着周氏,一起去锁绿轩。
谁知等她走到锁绿轩外时,却被婆子拦了下来。
那婆子笑着告诉她:“大小姐回吧,二小姐今儿不在。”
薛元珍觉得是这些人拦着不让她见薛元瑾。皱了皱眉:“往常来时,你都告诉我不在。什么不在,不过是你们诳我罢了!”
“奴婢怎敢诳您,今儿一早,宫里便来了人宣旨,说皇后娘娘要见二小姐,所以老夫人携着二小姐入宫了。”婆子不卑不亢,“怕是要傍晚才能回来了,不如您到时候再来看看吧。”
薛元珍无可奈何,只得道:“若她回来,派人来支会我一声。”
婆子含笑应喏。
元瑾今日,倒的确是随老夫人进宫了。
一早宫中就来人宣旨,她和老夫人只是稍作了修整,就立刻奉旨入了宫。
老夫人携着她在寿康宫拜见了皇后娘娘郑氏。郑皇后生得白净温柔,端庄柔和。她叫了两人平身,赐了坐。
“我还没得见过二姑娘,当真是个美人。”郑皇后说话行事都很客气,她笑着夸了元瑾几句,就进入了正题。“这些话本是太后娘娘要说的,只是这两日犯了头风,就托了我来说。自然我这做嫂嫂的,也要叮嘱你几句。”
元瑾道:“娘娘但说无妨。”
郑皇后便道:“太后娘娘叫我转达你,咱们靖王殿下是圣上同胞的亲兄弟。自十七岁就封了靖王,身份尊贵,又战功赫赫,这满朝野之中,也找不出几个高门贵女配得上他的。故平日生活中,你既要尊敬着他,又要恭奉他。日后照顾他,伺候他周全,替他料理琐事,方能圆满你为妻的本分。”
元瑾心道,这一听就是淑太后的原话。
她应喏。
郑皇后继续说:“还有便是,靖王殿下已近三十,仍未有一子半女。所以你若能为靖王殿下开枝散叶,也是大功一件。”郑皇后又换了个温和些的语气,“太后娘娘私底下跟我透了底风,说你若能生个女儿,便赏你三千金,你若生个儿子,便赏你五千金,加一套五进的大宅院,额外给你请个封号。”
元瑾听了觉得有些好笑,这位淑太后当真是个妙人儿。将她当成个侍妾在打赏一般。
她倒也没表现什么,继续应喏就是。
郑皇后接着叹了口气:“毕竟之前,靖王同镇远侯王保的女儿王嫱,也是夫妻伉俪,靖王待她极好。只可惜她害病去时,没能给靖王殿下留下个血脉……”
元瑾抬起头,其实郑皇后说这事是很不合宜的,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嫂子,怎会在继室面前说原配的好。
且郑皇后提起这事,倒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叫她心生妒忌一般。当然,元瑾只是很好奇,郑皇后意欲何为?
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单凭她从未诞育过皇嗣,却稳坐后位十余年,无人能撼动,便可见一斑了。
太后时常跟她讲:“皇帝身边,他那娘就是个天真蠢货。除了靖王之外,唯郑皇后一人得用。”
元瑾回了神笑笑:“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几人正交谈着,外头有宫人通传:“娘娘,徐贵妃来给您请安了。”
郑皇后宣了进,片刻后,身着大红遍地金通袖绫袄,戴凤凰羽衔红宝石赤金簪、金钿宝花的徐贵妃走了进来。
徐贵妃先上前给皇后行了礼:“嫔妾见过娘娘。”又站正了,笑道,“原今儿有贵客来了,嫔妾说,老远就听到笑声了呢。”
郑皇后和徐贵妃一向和睦,皇后已年老色衰,以德侍君主,而徐贵妃以色侍君主,两者互不戗行。且徐贵妃形似张扬,实则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拿捏尺寸得恰到好处。宫中那么多女人,比徐贵妃不讨喜的多得是,郑皇后便反倒喜欢她。
抛开世仇的缘故,元瑾其实也很欣赏徐贵妃,眼看着她是爱皇帝吧,但无论皇帝去哪个宫,新纳了什么嫔妃,徐贵妃都从不妒忌。便是这样的态度,反倒让皇帝一直宠着她。在外人看来,贵妃这又是识大体、贤良淑德的表现。
“薛二姑娘再没几日,就要同靖王殿下成亲了。”郑皇后道,“太后和皇上便叫本宫传来,说说话。真真是个可怜见的美人儿。”
徐贵妃看向元瑾,笑了笑:“二姑娘当真国色天香,媚骨天成,我看到也喜欢。”
元瑾向她屈了屈身,抬头直视她:“娘娘谬赞,担得上‘国色天香’四字,唯娘娘罢了。”
郑皇后又道:“徐贵妃怕还不知道呢。圣上原想将淇国公家的小姐,一并赐给靖王为侧妃,如此迎娶二人,就是双喜临门了。可靖王却拒绝了圣上之意,也是当真喜欢薛二姑娘了。”
还有这事?元瑾倒是没听说过。
徐贵妃听了笑着道:“那二姑娘的确是得靖王殿下喜爱了。”静默片刻,同皇后说:“既然二姑娘在这儿,我便不多留了。等娘娘得了空,我再过来。”
皇后颔首允了她退下。
徐贵妃快步走出了寿康宫,支着玉白的栏杆,竟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贴身宫婢忙扶住她:“娘娘,您怎么了?”
他竟然真的要成亲了!
徐贵妃闭上眼睛。她入宫快十年了,圣宠不衰,实则她从未爱过皇帝半分。真正爱之人,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永不可触及。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嫉妒!一看到那薛二姑娘,想到她日后将名正言顺地躺在那个人怀里,被世人称作他的妻,她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宫宇和朱墙许久,才道:“无事,扶本宫回去吧。”
她想到了初见靖王的情景。
他征战西北,得胜归来。各家的小姐们争相去看他,百姓们也涌上了街头,万人空巷中。朱槙穿着铠甲,高骑在战马上,带着军队进入城中。那时候他年轻而英俊,眉眼透出几分凛冽之意,握着缰绳的手背浮出微鼓的经络。百姓疯狂地围拥着他,喊着靖王殿下,战神再世。而四周的楼房上,姑娘们仿佛看金榜游街的进士们一般,纷纷将花、手帕往下扔。年轻时的他是如此的英俊迷人,整个京城,没有一个姑娘是不想嫁给他的。
她打开窗扇看他。而那时候,他正抬头朝这边看,隔着漫天的花幕,她撞上了他深邃而凝练的眼神,就这一眼便让她红透了脸。
可是半月后,她就应召入宫,成了皇帝的妃子。
但她总还是心存幻想,倘若朱槙要她,她便可负皇帝。只是,他从来只将她当做兄长的嫔妃,没有其他。
唯余一句不甘心罢了。
徐贵妃扶着丫头的手,定了定心神,才慢慢走远了。
留在寿康宫中的元瑾,却觉得徐贵妃方才似乎有些异样。
她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怎会在这时候突然离开?
但皇后正和老夫人相谈甚欢,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徐贵妃的异样。
“……我还有个事告诉老夫人,西宁战事吃紧,靖王要提前赶赴西宁。”郑皇后道,“一开春就需得要动身。”
元瑾听到这个,才回过神来看向郑皇后。
朱槙竟然要去西宁了!
老夫人听了也是一惊。那岂不是说,殿下与元瑾成亲不足一月,殿下就要出征了?
“你们抓紧把婚事办了,能多相处些时日。否则新婚燕尔的,再见恐怕就是两年后的事了。”郑皇后看向元瑾的目光含着笑意。紧着一顿,“不过眼下这消息还未传出去,毕竟事关边疆秘事,怕朝堂中知道了,会动摇人心。所以……”
老夫人亦是精明的人,一听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忙道:“我与阿瑾,是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娘娘尽可放心。”
朱槙竟在一两个月内就要离开京城!
这可能代表了某种变数!
元瑾立刻想到了徐先生曾告诉她,靖王的军队滞留在支援西宁的路上十日余的事。这两个事是相关的,可能传递了某种信息。元瑾觉得,她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徐贤忠。
但是徐贤忠恐怕还在锦衣卫的大牢里关着。
看来势必要赶紧把他弄出来,不能再拖延了。
郑皇后又嘱咐了几句话,临到走时,笑着对元瑾道:“日后你闲来无事,可以常进宫玩,也能陪陪太后。今日,本宫还有些东西要赏给你。”说着叫宫人把东西抱进来,拿了一个盒子说:“别的就罢了,唯独这个东西,却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我平时亦不戴它。如今与你这样投缘,这东西便送与你了。你来看看好不好。”
郑皇后亲自将之打开,递给元瑾看。
元瑾一看,原是一只光华明熠的金簪,这只簪子格外不同,簪身就是镂空雕刻,簪头是盛开的海棠,海棠心以极少见的凤血玉点缀。寻常首饰极少点缀凤血玉,此玉传说有灵性,佩戴者可养颜,故价值连城。
元瑾心中一动。
这凤血玉的海棠簪,原是她的东西!
是她及笄那年,太后送给她的。
只是恐怕她死之后,她原来的那些东西,也被各方夺去充作了自己的。这簪子就落到了皇后这里!
没想到,它竟然回到了她手中。
元瑾将这簪子握紧,那光华一点点收于她手。
仿佛,将那过去曾经属于她的的荣耀,也握在了手中。
这原就应该是,她的东西!
她跪下,行礼谢过皇后的赏赐,在宫中吃了午膳,才得回到府中。
一回到府上,老夫人便惦记着皇后所说的靖王出征的事。派了个人去靖王府询问。
很快,朱槙身边的李凌就过来了,给老夫人行了礼笑道:“殿下本正要派我来跟您说这事。他的意思是,吉日吉时都是瞧好的,这个便不动的,其余繁琐的细节可省去一些,一切由府上斟酌着办。若有犹豫不决的,再问他便是。”
那就是说,还是不要匆忙提前婚事。老夫人也松了口气,叫拂云领李凌去吃饭,她亲自将几个管事召集了过去。虽然时辰不变,但亲事布置要加快了,元瑾陪嫁的东西也要整理,除了靖王给的那一百八十担,定国公府还要添上二十担,这都是需要一一上册的。
元瑾却摩挲着簪子,看了好一会儿。
凡昨日种种,她都不能忘,有些事她也必须要加快了。
她叫紫桐去找薛闻玉过来。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闻玉就过来了,元瑾问他:“徐先生可出来了?”
闻玉摇头:“……锦衣卫是靖王的势力,没有我们的人在里面。别的人脉出手,又怕会打草惊蛇。至于是拿钱打点,却是无人敢接,只说必须要上头首肯才能放人。所以暂时还没有办法。”
那就是被人卡住了。
这可不行,她要见徐先生,不能再拖下去了。
“明日你准备一辆马车,就说是你要出去。给我用一用。”元瑾沉吟后说,“不要让旁人知道。”
“姐姐要去做什么?”闻玉眉头一皱,总觉得她不是去做好事。
元瑾淡淡道:“去给你把徐先生救回来。”
闻玉正想说什么,元瑾就摇了摇头:“我有办法,你不要担心。”
闻玉拗不过她,只得帮元瑾准备好了马车。第二日一早,元瑾坐上了马车,吩咐了车夫:“去松子胡同。”
这条胡同名松子,是因整条街都是卖炒货的铺子。因为离锦衣卫的衙门很近,所以裴子清自己的宅院就设在这里。元瑾在胡同口停下来,先叫人去买了两包炒松子。才往胡同里面去,叫紫桐扣响了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门房。见元瑾这马车精致考究,势必不是一般人,就笑着拱了拱手:“阁下来是何意?烦请道明。”
元瑾只叫紫桐递上了个名帖,说:“你家主子看了便知。”
那门房半信半疑。
这位是谁呢,口气这么大,他们老爷在京城亦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寻常人是根本不得见的。他又怕耽误真正的大人物,还是不敢不接,叫护卫把名帖递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人飞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大人请姑娘进去。”
门房才把大门打开,放了元瑾进去。
元瑾被小厮请入了客堂,上了杯汉阳雾茶,请她边喝边等。
元瑾没喝两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今日居然有兴致来找我?”
只见裴子清穿着件平常的月白直裰走进来,他气质略显阴郁,着月白色更衬得面如冠玉。
元瑾放下茶杯,淡淡道:“裴大人扣押徐先生不放,不就是想让我来找你吗。我既来了,你又何必再问。”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我记得第一次出宫找你的时候,你就住在这里。这么多年,竟然也没变。连个住处都不捎给我,你便这么有信心,觉得我还记得这里?”
“你不是已经在这里了么,那便是记得的。”裴子清嘴角一扯,坐到了元瑾的对面。“定国公府我已不敢去。我一去殿下便会知道。但我的确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元瑾看向他。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样,叠得方方正正的东西。元瑾一看那布料,脸色就略变了。
是已经褪色的,圣旨的织锦料子!
“这是你的那徐先生,想从侍卫处买的。我手下的人一见这东西,不敢耽误,立刻就送过来了。现在我问你,你的教书先生,买这圣旨做什么——还是说的前朝太子的事。”他合上这块布料,盯着薛元瑾,“我记得萧太后在的时候,曾暗中派人去寻找过前朝太子。元瑾,你告诉我——”
元瑾的心猛烈一跳。
裴子清直视元瑾的眼睛,透出一股凌厉:“阿瑾,你现在,是不是也在找前朝太子?”
元瑾原本心被高高吊起,只觉得悬。听到他问的话,才猛然一颗石头落地了!
她还以为,裴子清是发现了闻玉的什么异样!
原来不是。幸好裴子清的想法有误!
裴子清恐怕以为,徐贤忠是受她指挥的。
她报仇心切,但是如何才能报仇呢?若只是借靖王的手除去几个世家,那也太小儿了,不是她会干的事。
她要干就会干个大的,比如她会选择去扶持起一个新帝,将如今这个皇帝推翻。那么那些曾经背叛过她的人,还不就是被她切瓜砍菜一样搞定了。但是靖王、朱询都跟她有仇,不是她选择的对象,唯有这个前朝太子,是正统的继承者,也是萧太后一直在找的人,非常符合元瑾的要求。
所以,他以为元瑾是想找回那个前朝太子,扶持他继承皇位。却不知道,这皇脉唯一正统的继承人,其实已经在元瑾手中,就是薛闻玉!
但元瑾也不可掉以轻心,不能让裴子清察觉到薛闻玉在其中的关键作用!
她嘴唇一抿,仿佛不想说一般,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只有这样,裴子清才会真的相信,这事是她吩咐徐先生去做的。
裴子清看着,果然叹了口气:“你……!你可知凭你单薄之力,想和靖王、朱询抗衡是异想天开!你马上就要嫁给朱槙,成为靖王妃了,倘若让他发现了,他会怎么样对你?”
“那是太后的遗愿,我想帮她达成。”元瑾说,“你放了徐先生吧,他不过是受我指使罢了。”
裴子清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元瑾的肩:“萧元瑾,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元瑾抬起头看着他:“裴子清,你可还记得,当初曾折辱过你的那个工部侍郎,是怎么被贬官的吗。”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是我设计了他一步步走错,到最后让他沦为一个县主簿。”
“我们之间,恨已如天堑。我只希望你看在往日我待你不薄的份上,不要阻碍我就是了。”元瑾站了起来,迎着裴子清的目光说,“其实我倒是想问你,你扣押他,真的只是因为这封圣旨吗?你分明知道,即便我拿到这个东西,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你——究竟为什么,要逼我过来一趟呢?”
裴子清面色一变。
他扣着元瑾肩的手也慢慢松开。
元瑾趁机一把捋开了他的手:“你放了他吧,我不会去寻前朝太子了。”
裴子清最后抿了抿唇,轻轻地叹了一声。
薛元瑾说得对,他分明知道,薛元瑾就算有这封圣旨,也不可能找得到什么前朝太子的。不过是他自己还有心魔不可解,想要看她来求自己,甚至是,想要再见见她。因为再过不久,她就是靖王的妻了。
他低声说:“我可以放了他。但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元瑾点头。
裴子清道:“殿下的身边也是危机四伏的,你嫁给他之后,千万不要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靖王殿下是个极机敏的人,你稍有不慎他便会察觉到。到时候,我很难说他会不会留情面!”
元瑾静了片刻,缓缓地叹了口气:“我知道。”随后,她想去拿裴子清手里圣旨,“这个还我吧。”
裴子清却放了回去,说:“这我是绝不会给你的。”
给了她,那就是她心中还对此有妄想,他不希望她还有什么妄想。
罢了,若是真的强要。恐怕也会引起他的怀疑。
元瑾没有强要,告诉他:“你把徐先生送回来吧。他还要给我弟弟授课的。”然后,指了指桌上放的两包松子炒货,“既是求你办事,便也得按照章程给个礼,你收下吧。”
她说着便要告辞了,裴子清却又在背后说:“对了,我还有一事。顾珩回京了。这个人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为何?”元瑾面无表情地问。
裴子清停顿了许久,才缓缓道:“元瑾……其实,他才是当年真正杀你之人。”
元瑾回过身,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了。“你怎么知道的?”
“他是个图斩草除根的人,倘若宫变不成,你活了下来,他可能还会被逼着跟你议亲。所以他才在你的饮食中下了毒。我之前只是猜测,这几日才真正确定了。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骗你的。”裴子清道,“你小心顾珩。”
元瑾嗯了声,从裴子清这里出来,上了马车。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顾珩……真的派人杀了她?
那也实在是太好笑了。
她原只是个猜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顾珩说他一直在找她,却已经派人毒杀了她。他若是那日知道了,势必会很精彩吧!
元瑾最后,闭上了眼睛。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弥漫心头,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泄,想要大喊。但她也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都没有做。
***
元瑾回去后,第二日,徐先生果然被人送回了定国公府。
他第一个就去见了元瑾,拱了拱手谢她:“这次若不是二小姐,徐某怕就要折在里头了!”
他不过进去了几日,人就迅速瘦了下去,面容也有些憔悴。
“小事而已,先生不必介怀。”元瑾让他坐下,除紫桐外屏退了左右,给他倒了水:“不过那道圣旨我没有拿回来。”
徐先生心中一跳,原是个好东西,现在却变成了索命之物了!他低声说,“二小姐莫急,我找机会拿回来就是。”
元瑾摇了摇头:“罢了,不必。”
裴子清并不知道那道圣旨是什么用处,那也还好。
再者,锦衣卫指挥使身边,岂是这么容易近身的。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元瑾又道:“圣旨一时暂不提了,其实把先生救出来,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抬起头,“我的婚期要提前了,西宁边疆不稳,靖王需要提早赶赴边疆。怕是不足两月就要去了。”
徐先生听了元瑾的话,深深地皱起眉。
元瑾喝了口茶说:“我现在想知道,先生的计划是什么。”
徐先生抬眉看她:“计划?”
“我之前就说过,先生想我留在靖王身边,为你们收集机密,我是愿意的。只是,你们是如何计划的,现在要同我讲清楚了。”
徐先生沉思片刻,告诉她:“既然是答应过二小姐的,我自然该说。我们所依仗的,就是靖王与皇上之间的罅隙,便说这西宁卫增援一事,皇上一再催促,靖王的军队却在拖延行程,可见得他们二人早已不再同心同力了。不过,皇上毕竟是个庸懦之人,但太子朱询却又是个狠角色。他暗中数次针对靖王,羽翼渐丰,不可小觑。靖王自己也知道,对朱询极其防备。所以世子爷正好可以利用这种割据,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
元瑾明白徐先生的意思,乱世就是舞台。虽说现在算不上乱世,却也是个好机会。
她眼睛一眯:“你们想利用这个,煽动他们反目成仇?”她思索片刻,又笑了笑,”怕根本不用煽动,这一刻迟早会来的。”
“二小姐果然聪慧,只要他们二人斗起来,那便非要是以一方死亡不可结束。我们先挑起争斗,选择一方站队,等到了一方战败时,战胜方亦是元气大伤。便可伺机做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元瑾抿了口茶。既然如此说来,最关键的问题便是,闻玉究竟选择站队谁了吧。“那先生现在可有选了谁了?”
徐先生却思索片刻,反问道:“二小姐,若是你的话,你会选择谁?”
元瑾目光微闪,淡淡道:“我会选朱询。”
徐先生有些意外,他以为元瑾会选靖王,毕竟定国公府整个都是朱槙的人,且朱槙的军事能力是强过朱询的。
元瑾继续喝茶:“若想等靖王胜出,再从他那里虎口夺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靖王是起兵谋反,兵力极盛,且追随他的人必然狂热,对什么正统不正统嗤之以鼻。闻玉想做黄雀,恐怕得不偿失。但朱询则不同了,他们若真同靖王开战,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靖王,精力有所分散,只要他稍露出薄弱,闻玉便能伺机而上,更何况支持朱询的人中,不乏朝中大臣,他们对正统很是推崇,只要先生能叫他们相信,闻玉就是前朝太子的后代。收服他们不费一兵一卒。”
徐先生听了元瑾的话,十分赞叹。薛元瑾果然头脑极其清醒!
“正是如此。”徐先生笑着问她。“我们如今还是靖王殿下的人,等时机一到,便要真正做出选择了。”
知道了徐先生想的路线,和她是一致的,元瑾就放心了许多。那么她嫁给朱槙之后,主要目的,是要挑起他和太子的矛盾,达到激烈的对峙。二则,是要尽量削弱靖王的军事实力,否则朱询是无法在军事上比肩朱槙的,便达不到双方对峙的局面了,而这种局面才是有利于闻玉的。
“如此甚好。”元瑾一笑,“希望徐先生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其实元瑾也知道,只要她抱着这种目的嫁给靖王,是不可能不伤害到他的。
但是她顾不得了,她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其实她选择站队朱询,那也是因为,他们最终会背叛的人还是朱询。至于靖王,最后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对峙,到那时候,她亦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心里已经有了谱,又问:“闻玉可是已经,暗中投靠了朱询?”上次景仁宫走水,朱询太过针对闻玉时,元瑾就觉得有些异常了。如此针对,反倒像是刻意为之一般。
否则,徐先生他们何以有信心,到时候投靠朱询时,朱询能真的接纳他们。
徐先生沉默片刻,点点头:“二小姐实在聪明,只是还不能让人看出来,所以没告诉您。”
“无妨。”元瑾轻叹了一声,这种隐瞒她也不会责怪,只要她问起时,大方承认了便无碍。
她已无旁的事,便叫徐先生退下了。
日子说快也快,婚期将近,几天的时间内,定国公府已是处处张灯结彩。
定国公府送出的请柬,已经邀了京城大半的世家,还送至了山西,请了元瑾的外家,崔氏一族来观礼,就连崔老太太都来了,崔氏欢喜得很,成日带她们去京城中游玩。
同日里,靖王府的人抬着来了送来了催妆盒子,凤妆霞帔。
老夫人携着元瑾看那顶凤冠,做金凤开翅吐珠,以明珠和红宝石缀成的流苏垂于眉心。顶上嵌以鸽子蛋大圆润透彻的红宝石,金光熠熠,华贵非常。又有大红织锦金麒麟喜服,取‘麒麟送子’之意,这麒麟竟作双面绣,麒麟宛若活过来一般灵动。霞帔上是金绣云霞翟纹,这是正一品的命妇才能用的花样。
“你虽还未嫁,但靖王殿下说了,先用正一品品秩的花样,嫁了再为你请封。”老夫人笑道,“殿下待你当真用心,日后这凤冠下的宝石拆下来,也可镶嵌七八件首饰了。”
元瑾抚着金冠上宝石冰凉的质地,徒然有了种陌生感。
她真的即将嫁人了,还是嫁给靖王朱槙。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难免还是有些莫名的不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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