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奇·莱恩汉为我打开前门,看着我满是抓痕的脸笑了:“你那些女人们可真够你受的。与其硬上,你怎么不出声请求啊?可以挽救你不少皮相呢。”他伸出拇指,往天花板一抬,“最好上去跟那位好好谈谈,她正吵得天翻地覆呢。”
我上楼到加布丽埃尔的房间。她坐在凌乱的床铺中央,两手插进头发用力拉拽。她湿淋淋的脸看来起码有三十五岁,喉咙发出如同受伤动物般的呜咽声。
“真是一场恶战啊,对吧?”我站在门口说。
她把手从头发里撤出来。
“我不会死吧?”这个问题是从咬紧了的牙关里呻吟出来的。
“绝无可能。”
她抽泣起来,躺下去。我将她身上的被单抚平。她抱怨说喉咙里有个硬块,下巴跟膝窝都也痛得要死。
“通常症状,”我安慰她,“不会困扰你太久的,而且你不会痉挛。”
门上传来指甲的刮响。加布丽埃尔从床上跳起来,大叫:“不要又走掉啊。”
“就到门口。”我保证着,一边走过去。
麦克曼在那儿。
“那个墨西哥女人玛丽,”他低语道,“藏在树丛里偷看你跟那女人。她跑出来时被我发现了,我就跟着她穿过底下那条路。她停在轿车旁边,跟那女人讲话——五到十分钟吧。我没法凑上去听她们在讲什么。”
“她现在人呢?”
“在厨房。她回来了,坐车来的女人走了。米奇说墨西哥女人准备了把刀子,打算给我们点颜色看。你觉得他讲的有道理吗?”
“他通常都没错。”我说,“她全心保护柯林森太大,觉得我们对她不怀好意。见鬼,为什么她就不能少管点儿闲事?她还偷偷观察,判断出哈尔顿太太跟我们不是同路人,猜想她应该是柯林森太太的助力,就跑上去给她打气。我希望哈尔顿太太脑筋够清楚,告诫过她不要轻举妄动。总之,我们现在除了看紧她也没别的法子。请她走人可不行,我们总得有个厨子。”
麦克曼走后,加布丽埃尔想起来刚才有过访客,就问起来,还问了她听到的枪声与我脸上的抓伤。
“是埃罗娜·哈尔顿,”我告诉她,“她一时失去了理智,没出事。她已经走了。”
“她来是想杀我。”女孩说。声音并不激动,仿佛很确定的样子。
“或许吧。不过她什么也没承认。她杀你干什么呢?”
我没得到答案。
这个夜晚又臭又长。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女孩房里,坐在从前厅拖进来的一张皮垫安乐椅上。她睡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分成三次,每次都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她同意的时候,我就打打瞌睡。夜里我偶尔会听到走廊有蹑手蹑脚的声响——应该是玛丽·努涅斯在探视她的女主人。
星期三更长且更糟。到了中午,我的下巴已经跟加布丽埃尔的一样酸痛——因为臼齿咬太紧的关系。她现在是真的吃到苦头了。光线会严重刺激她的眼睛,声音折腾她的耳朵,任何味道都会折磨她的鼻腔。她丝质睡袍的重量,她身上身下床单的摩擦都在蹂躏她的皮肤。每根神经都牵扯着她的每块肌肉,无休无止。我对她保证,她不会死掉,但这已经没用了,因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的话,不要再忍了,”我说,“尽量发泄吧,我会照顾你的。”
她听了我的话,于是我手头就多了个疯子。某次她的尖叫声把玛丽·努涅斯引到门口,她用墨西哥腔的西班牙文对我厉声大吼,直吐口水。当时我正抓着加布丽埃尔的肩膀稳住她,跟她一样浑身是汗。
“滚出去。”我对墨西哥女人吼回去。
她把棕色的手揣进裙子胸口,往房里踏进一步。米奇·莱恩汉来到她身后,把她拉回走廊,关上门。
声嘶力竭之余,加布丽埃尔躺在床上喘息、挣扎,绝望而苦痛的眼眸盯住天花板。有时候她会闭上眼睛,但身体依然抽搐着。
罗力那天下午从克萨达过来,说菲茨斯蒂芬已经大有起色,可以接受维农的质询了。菲茨斯蒂芬告诉地检官,他没看到炸弹,也没看到炸弹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又是怎样进到房里的。但他模糊记得听到哗啦声,好像是碎玻璃落到地面上,而且就在我跟芬克离开房间后不久,他身边的地板就炸裂起来。
我要罗力告诉维农,我第二天会尽量赶去看他,同时要他留意芬克。副警长点头说会把口信传到,然后便离开了。米奇和我站在前廊上。我们之间没什么话讲——一整天都是如此。女孩的声音从室内传来时,我正点上香烟。米奇转过身,说了句什么上帝之类的话。
我怒目看他,愤愤地问道:“怎么,难道我做错了吗?”
他怒目回视,说道:“你他妈的最好是没做错。”然后走掉了。
我狠命咒骂着他,走进屋里。玛丽·努涅斯正要走上前梯,一看到我,马上就倒退回厨房,凶狠地瞪着我。我也诅咒她,然后上楼到我要麦克曼留守的女孩门口。他不肯看我,所以我干脆把他也咒骂一顿,凑个齐全。
加布丽埃尔下午又是惊叫,又是哀求,还吵着要吗啡。那天晚上她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告解。
“我跟你说过我不想做坏女人,”她发热的手将床罩揉成一团,“那是谎话,我撒了谎。我一直都想做,也一直都是。我对你跟对其他男人一样不怀好意。不过我现在不要你了,我要吗啡。他们不会把我送上绞架,这点我清楚。不过他们怎么对我我也不在乎了,要是有吗啡的话。”
她邪气地笑起来,继续说道:“你以前说过只要我想,就会把男人们最恶劣的一面引出来。我的确想,也真的做到了——只有里斯大夫和埃里克行不通,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反正跟他们两个我都失败了,而且因为失败又让他们对我了解得太多,我只好让他们死。约瑟夫下药把里斯大夫迷昏,然后我亲手杀了他,我们又合谋让米妮以为是她下的手。接着我又说服约瑟夫杀掉埃罗娜,要是你没介入的话,他真会动手的——他很听我的话。我还让哈维帮我杀了埃里克。我没法离开埃里克——在法律上——他是好男人,想把我变成个好女人。”
她又笑了起来,一边舔着嘴唇。
“哈维和我需要钱,而我又不能从安德鲁手上拿到足够的现款——我太担心会被怀疑。所以我们就假装我被绑架,用这个方法拿钱。你杀了哈维实在可惜——他是个招人喜欢的坏种。我一直拿着那个炸弹,拿了好几个月。我是从父亲的实验室偷的,他当时在帮一家电影公司做些实验。炸弹不大,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以防万一。本来我是打算把你在旅馆房里炸死的。欧文跟我之间根本没什么——这又是一个谎言——他根本不爱我。我要炸的是你,因为你——因为我很担心你就要发现真相了。我当时心情焦躁,听到有两个男人要出门,剩一个在你房间。我很确定剩的就是你,等我发现是欧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已经开了个门缝,把炸弹丢了进去。现在你要的事实都有了。吗啡拿来吧,现在你已经没理由跟我耗了。给我吗啡。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把我跟你讲的全写下来吧,我会在上头签名。你现在总不能再假装我还值得治疗、值得一救了。给我吗啡吧。”
现在轮到我笑了,一边问:“你该不会还招供说是你绑架的查理·罗斯,还把缅因号炸掉了吧?”
我们又吵了一阵子——整整一个小时——她才又筋疲力尽了。晚上过得很慢。她睡了两个小时多一点,比前晚多出半小时。我尽可能地在椅上打盹。
天亮前的某一刻,我醒过来,觉得有只手在碰我的外套。我保持呼吸均匀,眼睛微张,从睫毛缝里向外偷觑。房里的光非常暗淡,但我认为加布丽埃尔还在床上,只是看不清她是睡是醒。我的头往后斜靠在椅背上,既没办法看到在我外套内侧口袋里摸索的手,也看不到掠过我肩膀的手臂。但那闻起来是厨房的气味,所以我知道它们是棕色的。
墨西哥女人就站在我后头。米奇告诉过我她有把刀。我的想象告诉我她另外一只手就握着它。优秀的直觉告诉我别理她。我听从了自己,再次阖上眼睛。纸张在她指间噼啪作响,然后她的手就伸出了我的口袋。
我当时惺忪地晃了晃脑袋,然后挪了挪一只脚。等我听到门在我身后悄悄阖上时,便坐直了身子四处张望。加布丽埃尔在睡觉。我数数我口袋里的纸袋,发现有八包被拿走了。
加布丽埃尔没过多久就睁开了眼睛。这是疗程开始后,她头一回这么安静地醒来。她的面容憔悴,但眼神并不疯狂。她看着窗户问道:“天就要亮了吧?”
“就快了。”我递给她一些橙汁,“今天我们会给你扎实些的食物。”
“我不要吃的。我要吗啡。”
“别傻了。你会得到食物,没有吗啡。今天跟昨天可不一样。你已经度过危险期,剩下的都是好走的下坡路——虽然你还有可能再碰到一两个难关。现在还开口要吗啡实在太蠢了。你想干什么呢?留下你到地狱走过一遭的证据吗?你已经打了一场光荣的胜仗,要挺住。”
“我真……真的战胜它了?”
“对啊。你现在要应付的就只有你的紧张,还有对之前吸食快感的记忆。”
“我办得到,”她说,“我办得到是因为你说我能。”
她那天早晨到后来一直很好,只是又发了一两个小时脾气。不过情况不算太糟,我很快就把她安抚住了。玛丽把她的午餐端上来时,我留下她们两人共处一室,下楼去吃我的午餐。
米奇和麦克曼已经坐在餐桌旁。进餐时两人都没讲话,无论跟对方还是跟我。既然他们保持了沉默,我也无话可说。
我回到楼上时,加布丽埃尔穿了身绿色浴袍,正坐在我睡了两个晚上的皮垫安乐椅上。她已经梳过头,也扑了粉。她的眼睛几乎是碧绿色的,眼梢稍稍翘起,看来好像在偷笑。她装得一本正经地说:“坐下。我有话要好好跟你谈谈。”
我坐下来。
“你为什么要跟我——为我耗这么久?”她现在非常严肃了,“你犯不着啊,而且这事儿又是那么耗神。我——我不清楚我之前有多糟糕。”红潮从她的前额一直蔓延到胸部,“但我明白我令人既厌烦又恶心。我知道自己现在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了。你——你为什么?”
我说:“姑娘,我的年龄有你两倍大,是个老头了。我才不会蠢到告诉你为什么愿意那么做,为什么既不觉得你厌烦也不觉得你恶心,而且就算从头来过我也乐意再次奉陪呢。”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两眼圆睁,发出幽幽的光,颤抖着嘴唇。
“你的意思是——”
“不管什么意思我都不会承认。”我说,“小心,你要再这样披着那袍子晃来晃去的话,就要得支气管炎了。你们这些曾经的瘾君子都得小心感冒。”
她又坐下来,双手蒙在脸上,开始哭泣。
我由着她哭。没多久,她又从手指后面咯咯笑起来,然后问:“请你出去,让我在整个下午一个人待着好吗?”
“行,但你得穿得暖和点儿。”
我开车去了郡政厅,然后到郡立医院,跟那儿的人争执,直到他们让我进入菲茨斯蒂芬的病房。
他身上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包着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一只耳朵,还有半边嘴巴。眼睛跟半张嘴都透过亚麻布冲着我微笑,有声音从里面传过来。
“我可不敢再住你那种旅馆房间了。”语音并不清晰,因为是从侧边出来,而且他又没法移动下巴;不过声音满有活力的——属于富有求生欲的人。
我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说:“这回没有旅馆房间了——除非你把圣昆汀也当成旅馆。你有没有强壮到可以接受严刑拷问?还是我们等个一两天再说?”
“我现在应该是最佳状态,”他说,“不会被面部表情出卖。”
“很好。那么第一条:芬克在跟你握手的时候,把那颗炸弹递给了你。要想瞒着我把炸弹混进房里,那是唯一的办法。当时他背对着我,你不知道他给你的是什么,可你非拿不可——就像你现在非否认不可一样,否则你就等于承认自己跟圣杯事件有关,以及芬克有杀你的动机。”
菲茨斯蒂芬说:“你每次都语出惊人。不过我倒是很高兴他有个动机。”
“你一手策划了里斯的死,其他人都是你的党羽。约瑟夫一死,所有的责任都被推到他头上——他是个众所周知的疯子。这足以令其他人脱罪。原本是这样没错,但你跟着又杀掉了柯林森,还计划着天知道什么案子。芬克明白如果你再不罢手,庙宇的谋杀案一定会水落石出,那他就得跟你绑在一根线上了。所以,情急之下,他只有想办法叫你住手。”
菲茨斯蒂芬说:“讲得越来越精彩了。所以柯林森是我杀的?”
“你安排的——你雇了惠登,可又没付他钱。于是他就绑架了女孩,拿她当人质索要赎金,因为他知道你要的是她。我们那天包抄过去的时候,他的子弹射得离你最近。”
菲茨斯蒂芬说:“我已经用光所有的感叹词了。原来我是冲着她去的?敢问动机何在啊?”
“你跟她一定死缠烂打过。她跟安德鲁相处的经验很不好,跟埃里克也差不多,但她都直言不讳。可我一问起你追她的细节时,她就噤声不提。我看是她给了你太多钉子,把你惹急了。像你这种自我中心的人,被那么对待是会不择手段的。”
菲茨斯蒂芬说:“不难想象。你知道,有时候我就隐隐约约觉得你好像在私下里酝酿什么愚蠢透顶的理论呢。”
“唔,为什么不呢?莱格特太太突然拿出那把枪时,你就站在她旁边。枪她是从哪儿拿来的?追着她跑出实验室,还冲下楼,这不符合你的作风。那颗子弹射中她脖子的时候,你的手就放在她的枪上。难道我是又聋又哑又瞎了吗?正如你所说,加布丽埃尔所有的麻烦背后都有个主使人。你就是那个会有这种头脑的主谋,既能跟每个事件都能扯上关系,又有必要的犯罪动机。但就是这个动机让我犹疑不决。等我第一次找到机会——也就是爆炸之后——跟加布丽埃尔好好谈谈,才确定下来。此外,我也没能将你与庙宇里那一伙人联系起来,直到芬克和埃罗娜·哈尔顿帮了我这个忙。”
菲茨斯蒂芬说:“哦,埃罗娜帮你定了我的罪吗?她是想搞什么?”他说话时漫不经心,露出来的那只灰眼眯得很细,好像脑中正忙于别的思绪。
“她为了掩护你已经尽力干涉了——制造混乱,误导我们找上安德鲁,甚至还想枪击我。她知道安德鲁那条线索没搞头之后,我提到柯林森,她马上遮遮掩掩地喘息抽泣了几下,指望着能误导我,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喜欢她,她够狡黠。”
“她太刚愎自用了。”菲茨斯蒂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讲的话他一半也没听进去,只忙着想自己的事。他把头在枕头上扭了扭,露出的眼睛看向天花板——眯成一线,深思熟虑。
“于是,伟大的丹恩家的诅咒就此告终了。”我说。
他笑了起来——用他那的独眼和半边嘴唇极尽所能地笑着,然后说:“如果,兄弟,我告诉你我也是丹恩家的人,你怎么说?”
“啊?”我说。
他说:“我母亲和加布丽埃尔的外公是兄妹。”
我说:“见鬼。”
“你得先离开,让我好好想想。”他说,“我还不清楚该怎么办。你要知道,目前我可什么都还没承认。但我很有可能咬定诅咒不放,用它来救我一命。这样一来,小老弟,你就要亲眼目睹一场最最精彩的审判,保证会像马戏团一样让全国的报纸都乐不可支。我打算当个丹恩,血脉里流传着诅咒,而我的表亲爱莉丝、莉莉和表外甥女加布丽埃尔,还有天知道多少其他犯过罪的丹恩家人都可以做我的人证。我自己犯下的罪行越多,对我就越有利,因为理论上来说,除了疯子以外,没有人会犯这么多罪。难道不够多吗?我会把从我从摇篮里开始干的坏事一样样搬出来,数不胜数啊。
“就连我的作品也都支持我。不是大部分评论家都同意说,《苍白的埃及人》的作者一定是得了类唐氏综合征吗?还有,根据我的记忆,大家都说我的《十八英寸》证明了作者一定有老年痴呆症。老弟,这些都是保我老命的证据。然后,我再给他们看看这残损的身体——丢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我的躯体和脸也都少了好几块——这定然是上天给罪人的惩处。而且炸弹可能还把我的心智炸回来了,或者,至少也是炸走了我邪恶的疯狂吧?搞不好我还会变成虔诚的教徒呢。届时一定热闹非凡,这太诱惑我了。但我还是得慎重考虑再做决定。”
他没遮住的半张嘴气喘吁吁,因为长篇大论而力竭,看向我的那只灰眼透着得意扬扬的欢欣。
“你可能还真会搞出这么一套来,”我边说边起身准备走,“如果你满意的话,我也没话说。何况,从法定角度看,既然别人能脱罪,你当然也可以。”
“法定?”他重复道,眼睛里的欢欣退去了。他移开视线,然后又不太自然地看回来。“说真的,我可以吗?”
我点点头。
“不过这样就他妈的没意思了。”他抱怨道,努力想驱走眼中的不安,保持往常那种懒散自得的姿态——效果还不算太差,“要是我真得了精神病,那就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我回到海湾小屋的时候,米奇和麦克曼都坐在前廊台阶上。麦克曼说了句“嗨”,米奇则问:“出门的时候又有女人给你什么伤口了吗?你的小朋友问起你了哟。”既然我重新被白人圈接纳了,那么我看加布丽埃尔下午大概过得还不错。
她正坐在床上,背后垫着枕头,脸上依然——或者是又一次——扑着粉,眼睛快乐地闪烁。
“我又不是要你一去不回。”她责怪道,“你真是讨厌,我打算给你个惊喜,等得都快疯掉了。”
“好把,我已经回来了。什么惊喜?”
“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
我睁开了。她伸手递给我八包玛丽·努涅斯从我口袋扒走的东西。
“我中午时就拿到手了,”她自豪地说,“上面有指印,也有泪痕,可没有一包被拆开过。说实在的,不动手其实……没那么难。”
“我早就知道对你不是难事,”我说,“所以我才没从玛丽那儿拿回来。”
“你早就知道?你就那么信任我——明知道我手上有吗啡还走掉?”
只有白痴才会承认这两天来,那八张白纸包的不是吗啡只是糖粉。
“你是全世界最棒的男人。”她抓起我一只手,把脸凑上去蹭蹭,然后又忽然松了手,皱着那张变了形的脸说,“可是你今天中午就坐在这儿,故意要让我以为你爱上我了呢!”
“那又怎么样?”我努力正色问道。
“你这个伪君子,专骗年轻女孩儿。我就算逼你娶我也是理所应当——要不我也可以告你不守誓言。我整个下午都真心实意地相信着你——戒毒也是靠这个撑着。我一直到你进来以前都还相信你呢,然后我才看出——”她住了口。
“看出什么了?”
“看出一个怪物。是好的那种——在陷入困境时身边有你就再好不过了。可怪物就是怪物,心里连一点像爱情这种愚蠢的人性都没有,而且——怎么了?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我觉得你不该这么说,”我说,“我还有点想和菲茨斯蒂芬互换呢——要是那位长了双大眼睛、声音又那么迷人的女人也算在交易里的话。”
“哦,老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