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山庄占地广阔,连厨房都是单独一个小院子,正屋门前的空地上,别的院子种满各种花草,唯有厨房将其开辟出来,种了些葱姜蒜,方便平时配菜。
此时饭点已过,各院陆续把食盒碗筷送回来清洗,姜芮不需做这个活,此时正在院中那两垄地里拔葱。
“张嫂子,你见过庄主吗?”柳柳将洗干净的碗倒扣在竹筐中,好奇问道。
“见是见过。”张嫂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想了一下,才继续:“是前年冬天吧,西竹苑伺候萧先生的人在雪地里滑了一跤,托我帮忙送食盒,我溜着墙根走,远远见有人来了,就避到一旁,直到听他们说话,知道其中一人是庄主,才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
柳柳忙追问:“庄主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像她们说的俊极了?”
张嫂子笑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哟。不过话说回来,庄主又岂是一个俊字说得完的?别说你们,嫂子我这把岁数,都还没见过长得比庄主更好的人。而且那一身的气度……哎呀,要我说也说不来,你们应该知道,庄主腿脚不便,出入都靠轮椅,可那时一行人走来,七八个门人,各个也是器宇不凡,却反倒成了庄主的陪衬。这么说吧,但凡看见咱们庄主,眼睛里就看不到别人了。”
“真的么……”柳柳向往地喃喃,又止不住遗憾:“可惜我进府一年多了,别说庄主的面,连个背影都没瞧到。”
“这也正常,咱们平日只在这间小院里,出入走的是偏门后门,庄主人却在主院,轻易不在府里走动,而且他一年里,还有大半年是要在江湖上行走干大事的,哪能轻易叫我们碰着,别说你才来了一二年,你问问三娘,她来了那么久,可曾见过庄主?”
柳柳咋舌,高声问院中另一侧的姜芮:“三姐姐,你也没见过庄主吗?”
姜芮直起身来,玩笑说:“没见过,你什么时候见了,记得回来同我说道说道。”
她还未附身时,倒是以元魂状态见过凌渊,成了秦三娘后,一名小小厨娘,哪有机会见到高高在上的庄主?虽说是江湖人,鸣山庄里的规矩不像一般高门大院严,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到处跑的。
不过,就算姜芮从未见过凌渊,也能在人群里感应到他,一眼辨认出来。
“好!”柳柳挺着胸膛应了一声。
洗完了碗,伍儿和小许合力将竹筐抬进厨房,因李妈没回来,还能偷闲,张嫂子等人坐在院里一边择葱,一边晒太阳说话。
正说到主院几个大丫鬟,院门口忽然跨进来一人,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穿着一身湖蓝色锦袍,腰系四指宽腰带,说不出的潇洒。
厨房油烟之地,少有外人愿意踏入,况且来人一看便知身份不凡,张嫂子忙站起来,拘谨道:“请问贵客有什么吩咐?”
来的自然是柳行风,他进了小院还未开口,先好奇打量几眼,这鸣山庄的厨房,从外头看与其他院子没什么差别,入内才发现别有洞天,院子里坐着一名妇人一个小丫鬟,墙边地里还有一名丫鬟,背对着门看不清面貌,想来年纪不大。
他的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暗自猜测那名妇人就是他要找的人,开口先客气几分:“敢问哪位是秦三娘?”
满以为那名妇人会应声,哪想她和小丫鬟齐齐看向一旁,柳行风跟着看过去,就见地里的丫鬟转过身,走近几步客客气气道:“我是秦三娘,不知贵客有什么指教?”
柳行风着实呆了一下,一来他以为有如此厨艺的,必定要钻研数年、有一定年纪的厨娘才能做到,没料到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丫鬟;二则,以厨娘来说,这、这丫鬟的容貌会不会太出色了些?鸣山庄竟让如此美貌的女孩在厨房干活,简直暴殄天物!
与此同时,姜芮也在猜测他的身份。
平日别人说闲话,她并不怎么搭嘴,只在一旁听着,渐渐也把这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听了个遍,心中有底。她把来人的年纪、容貌、气质与其他人一一对过,发现没有对的上的,心里便有了猜想,这大概就是今日随凌渊回府的客人。
柳行风随后的话也验证了她的猜测:“今天的面做得不错,合我心意。”说着随意摘下腰间一枚玉环准备抛过去,要出手时,才想起对面是位姑娘,而且是位漂亮姑娘,不能摔摔打打,于是上前一步递给她,“赏你的。”
瞧他行事举止,姜芮就知是赏惯了人的,迟疑一下,道了声谢,双手接过。
柳行风也不多说,又看她几眼,高高兴兴走了。
他心中有自己的谋划,虽然说准备借人,但要是一来就开口,对方即便不敢拒绝,也多半不大情愿,强人所难就没意思了,不如先接触几次,等熟了再说,成功的可能性也更高。
他走了后,张嫂子和柳柳好奇围过来,看着姜芮手中的玉佩,羡慕道:“他就是今天来的客人?可真大方啊。”
不多时李妈回来,姜芮汇报了今早的事,并把玉佩递给她。
李妈对光看了会儿,说:“贵客给你的就收起来吧,是好东西。今天你做的不错,无论如何,总不能饿着庄主和客人。”
姜芮这才点点头,将玉佩收进荷包。
李妈看着她动作,其实姜芮要是不坦白,等她之后从别人那里听来,心里多少会有些芥蒂,毕竟这么多年,一直是她一人给庄主做饭,从不假借他人之手。现在忽然又多了一个人,而且还得了客人的奖赏,李妈难免会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她虽然确实把人看作的徒弟,却没想现在就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好在她看人眼光不错,小姑娘心思敞亮,并不像别人,总有些歪歪折折,李妈思索着,可以放手一些事情让她负责。
另一头,柳行风回到主院,见到凌渊便忍不住啧啧摇头,“我素来知道凌大哥脑中没有风花雪月之事,见了美人目不斜视,院里几位漂亮姐姐也从不让近前伺候,却没料到,你竟不知怜香惜玉到了这种地步。”
凌渊正在看一本账册,听了这话微微挑眉,淡笑道:“此话不知从何说起?还请柳贤弟明示。”
“你是真不知假不知?”柳行风往椅子上一坐,翘起腿道:“我在厨房见到李妈那名传闻中的徒弟,你猜怎么着,她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不比凝香姐姐差!那样的美人,你忍心让她在厨房做脏活累活?”
“哦?”凌渊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我并不知此人。”
柳行风往后靠到椅子上,“所以说,还是借给我吧,我肯定不会让人吃苦。”
“柳贤弟先前不是说,要把她借回去当你的厨娘?”
“呃……是这样没错,可是做我的厨娘,只需为我一人做饭,做凌兄你府上的厨娘,却累得多了。话说回来,我们的约定不会变,对不对?凌兄总不会因她是个美人就要反悔吧?”
凌渊笑道:“自然不会。”
厨房里的灶火一直到晚上也不熄灭,留了人守夜,其余的人各自回去休息。
姜芮提着灯笼走在路上,夜里的鸣山庄空旷而寂静,好在旁边柳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减弱了几分可怖之感。姜芮回到房间,另外两名姑娘已经回来,正裹着被子说话。
三人打过招呼,姜芮洗漱完躺到床上,另外两人的话题还未停下。
“其实我觉得周护卫比孙管事人更好,前天他还帮我提了一桶水呢,不过听说他已经成家了?”
“”你长点心眼吧!周护卫人好,那是对谁都好,也不去打听打听,咱们府上有多少丫鬟跟他不清不楚的?你可别被骗了。”
“真的?怎么这样啊,我还以为他是好人……”
“三娘,你今天有没有遇上什么趣事?”一个女孩问姜芮。
姜芮笑着说:“我天天对着灶台,生人都没见到一个呢。”
“唉,好在你长得漂亮,不愁找不到好婆家,我们这样的就难了。”
“对呀,我觉得三娘这么漂亮,说不定可以做庄主的姨娘呢。”
先头那个女孩说:“什么姨娘不姨娘的,你也不害臊,别是你自己想做了吧?”
“胡说什么?小心我打你的嘴。”
两人嬉闹了一阵,那女孩又压低了嗓音说:“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主院里原本有个叫拢香的大丫鬟,因为想做姨娘,动了歪心思,结果第二天就没人见到她了,到现在不知是死是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哎呀你别说了。”另一个女孩胆小,听她说这种事,忙躲进被子里,可没过一会儿,自己又好奇,忍不住问道:“她到底去哪儿了?是她自己不见的,还是庄、庄主……”
“嘘!你可别瞎说,咱们庄主是大侠士,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也是听人说的,本来这种事传来传去,就会越传越离谱,说不定根本没有一个叫拢香的人,也说不定她是回家嫁人去了呢?”
话是如此,但之后两个女孩都不敢再议论什么,没多久陆续睡去。
姜芮还未睡着,脑中想着刚才那女孩说凌渊是大侠士的话。
自从来到这里,这句话是她听过最多的。总听人说凌渊是仁义之士,是正人君子,可姜芮却觉得违和,因为当初几次试图接近时,她能感受到,凌渊身上有着浓厚的血腥之气,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并不能用鼻子闻出来,但是当她接近的时候,那种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的。
他手上应该沾了不少人命,这可不像是他如今正道人士的形象,能做出来的事。
除非,他暗里还有另一张面目。
此时主院里,书房的烛火刚刚熄灭,凌渊回到房中,丫鬟已经铺好床,见他入内休息,福了福身,无声退下。
很快,房里的灯光也灭了。
屋外守夜的人见庄主歇下,微微松了口气,但依然不敢松懈。
而被认为已经睡下的凌渊,却忽然出人意料的从轮椅上站起来,他的腿非但没有如外人所说不良于行,甚至比常人更加灵巧百倍,落步无声无息,如幽灵一般。
只见他身影一闪,忽的就从房内消失,整个过程发生在一刹那间,只有一堵墙边微微晃动的字画,显示这里有一道隐藏的机关暗门。
不过一刻钟后,城外三十里幽林中出现一名男子,一身黑衣大氅,脸上带着骇人的银色面具,露出来的眼中含着噬血的冷酷。
在他出现之后,原本看似空无一人的幽林,悄无声息出现许多位黑衣人,静静跪在他面前。
“走。”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粗哑难闻,却如惊雷落入诸位黑衣人耳中,叫人心头一颤,他们抱拳行了一礼,似有一阵夜风吹过,再定睛去看,林中一个人也无。
次日,姜芮依旧大早起来,厨房井然有序忙过一阵,得以空下来吃早饭。
李妈忽然说:“三娘,从明日起,早饭与夜宵,我们两个一人负责一顿吧。”
“这……李妈妈怎么突然有这个打算?”
“不算突然,其实早几年咱们厨房就是这样的安排,只是后来主厨走了一个,才由我一个人顶着,我看现在是让你学着独当一面的时候了。这样,你们年轻人长身体,贪睡,早饭由我来,你多睡一会儿,等到开饭的时候来吃就行,午饭和晚饭依然跟我一起做,夜宵那一顿就交给你,怎么样?”
姜芮点点头:“李妈妈愿意相信我,我自然没问题。”
李妈笑着说:“这有什么不相信,你做事我放心。”
食盒被送到各院,今天主院那份,自然是李妈做的。凌渊一个人坐在桌前,柳行风已经安排客房,未跟他一起吃。
就是只有一个人,他的坐姿举止,依旧挑不出错处,连用勺子舀起的粥,每一勺的分量都一样多。
屋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就见柳行风冲了进来,他虽不拘小节,却不曾如此失礼,想来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凌兄,魔头又出手了!这次受害的是柳州孔家!”
凌渊接过他递来的传书细看,神色凝重。
“肯定是他,虽然没有证据,可那手法与前几次如出一辙。可怜孔老爷子,如此德高望重的前辈,却惨遭毒手,可恶!”
“柳盟主可曾说了什么?”凌渊凝眉问道。
柳行风摇摇头,“还不曾,这事是昨夜发生的,我恰好有位朋友在柳州,递了信给我才知,估计爹现在也刚知道。”
凌渊微微颔首,“柳盟主必定会为孔老爷子讨回公道。”
柳行风拍了下桌面,说:“等将来攻上魔教,我定要与那魔头一战!”
凌渊道:“武林盟诸多能人高手,断不会让此人逃脱。”
柳行风又拍了会儿桌面,才出够了气。
不出两日,江湖上都在议论此事,连孔老爷子那样的老前辈都遭遇毒手,一时间人人自危,唯恐自己成为魔教下一个目标,呼吁攻打魔教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但对于鸣山庄内的厨房来说,一切依旧是风平浪静,唯有一点不平静的,大概就是这两个日,府上的贵客总要来厨房晃一晃。
张嫂子等人以为他看上了姜芮,有的替她喜,有的替她忧。
喜的是这位客人明显家世不凡,若随了他去,至少可保一辈子衣食无忧。忧却也是忧这一点,瞧他的身份,就知跟了他,最多只能当个姨娘,到时外人看着风光,内里的苦楚却只有自己知道。
李妈妈更是语重心长的告诫姜芮,要她三思而后行。
姜芮只得一再强调自己绝无此意。而且她也看得出,柳行风虽然对她有些兴趣,但并不是男女方面的兴趣,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看来得找机会问个清楚,省得总要应付流言。
这天下午,有个院子里的人来要点心,他又有别的事赶着去做,让厨房帮忙送一趟,以往都是伍儿小许等人跑腿,这次李妈便让姜芮去。
依她看来,姜芮虽然说自己无意做人姨娘,可要是那位贵客真想要她,由不得她们做下人的拒绝,为今之计,只有让她出去走走,看能不能得好运,跟哪名管事护卫,甚至是府中门客看对眼,在贵客开口之前,向庄主求个恩典,定下亲事,才算真正无后顾之忧。
姜芮拗不过她,只得去了,她不想真的跟什么人看对眼,徒添麻烦,一路低头溜着墙根,好歹顺利将食盒送到。
回来时按原路返回,行至主院附近一座花园,忽然听有人唤她:“三娘?”
她抬眼一看,正见柳行风朝她挥手。而他身后的亭子里,还有个背朝外的人,坐在一张轮椅上。
“真的是你,”柳行风又回头对另一人说:“凌兄你瞧,这就是李妈的徒弟三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