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家的清静低调不同,刑家大宅位于临城出了名的富人区,号称是真正的上流社会聚集地,并不是有钱就能入住。
对此,刑衍嗤之以鼻。
有钱确实不一定能入住,但是有很多钱就没问题了。
他拎着小木盒子,晃晃悠悠踏进大门,就见家中两个老人家都坐在客厅里,一个左手和右手下棋,一个在旁边泡茶。
看着这一幕,刑衍牙疼般嘶了一声。
附庸风雅,强行装文化人,好像小时候拿着棒槌、追了他几条街的不是这对父母一样。
刑家往上数三代,还是地里刨食的农民大兄弟,到了刑衍他爸这里,家里孩子太多,种地喂不饱,于是十几岁就出门讨生活。
什么活都干过,摸爬滚打混到二十多岁,遇上一点机遇,先是在工地上做了个小队长,到小包工头,再到大包工头,这才算发达起来。
刑家产业涉及建筑、矿产、化工,后来到刑衍手中,年轻人脑子比老一辈灵活,保留了家底老本行,又进军更吃香的娱乐、餐饮、日化等。
他人看着没个正行,眼光却准,出手从不含糊,家业就这么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那些有底蕴的老牌富豪看不起他们这样的暴发户,可架不住人家有钱,腰杆粗,呵口气都带着含金量,所谓上流社会的门户,不管愿不愿意,都对着刑家敞开了大门。
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需求被满足后,人自然而然会开始追逐精神上的认同和享乐。
刑父刑母在见识了有钱又有内涵的文化人后,一举一动就开始向人家靠近了。
最让刑衍不满的是,他们自己靠近就靠近,还非逼着他一起靠近,刑父甚至跑到一位老先生那里,请人把他的名字改了。那老头说什么刑字杀戮之气太重,得取个包容的名阴阳互补,于是硬生生把他从刑鹏改成刑衍。
对此,少年时的刑鹏——不对,刑衍很是不高兴,那时候还单纯,不高兴只是因为父母没经过他同意,擅自给他改名。
现在想想还是有点不高兴,因为鹏字多好哇,鹏,大鸟也,立刻凸显了他的长处;衍呢?读起来软了吧唧的,一点没有男子气概。
“先生回来了。”见他进门,保姆立刻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外套。
这是刑衍想吐槽的另一点,在他老爹想风雅后,就不让家里保姆老刑小刑的称呼了,得喊老爷子,喊刑衍先生。
他在外面,人家称他一句刑先生,那是场面话的客套话,回到家里还得让人先生先生地叫,他又不比这家里任何一个人先出生了一天!
刑母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祥和一笑,“小衍回来啦。”
尽管心中诸多腹诽,刑衍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爸、妈,我回来了。”
刑父专注于手中棋盘,只看起来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
“来,试试妈今天泡的茶,是今年头茶。”刑母把茶从茶壶倒入公道杯,又从公道杯倒入品茗杯,这么倒腾了两遍,端到刑衍面前时,就只剩醋碟那么小个杯子了。
他捏起品茗杯,控制着力道,省得不小心捏碎了,仰头把茶倒入口中。
嗯,正好够把嘴巴润一遍,一点没多。
刑母矜持而又期待地看着他。
刑衍知道,这是等他夸呢。他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很是艰难道:“好茶……”
刑母点点头,还是看着他。
他于是只得又说:“茶汤清碧。”
“还有呢?”
“香醇味甘。”
“继续。”
“嗯……”刑衍实在想不出来了,之前那两句还是为了应付老母亲特意背下来的,以往都能够糊弄过去,没想到这次不够用。
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想得都有点口渴了,忍不住说:“就是有点少,不解渴,下次给我换个大杯子吧。”
刑母笑了一笑,低头在茶几下不知找什么。
刑衍觉得自己似乎看到棒槌在里头一闪而过,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连忙把带回来的木盒子摆上桌面,“妈你看我给你找到什么了,仿宋官窑粉青小方壶,明朝成化年间的,我拿给沈老先生看过了,人家说是好东西。”
刑母这才抬起头来,小心拿起小方壶细瞧,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你说的是沈恪沈先生?上门拜访没失礼吧?”
“没有。”刑衍斩钉截铁地说。
“我听说他家那片蔷薇花,是沈先生为了太太种下的,他们文化人就是有情调。”刑母说,脸上还有几分向往。
刑父在旁哼了一声,“情调又不能当饭吃。”
刑母看了他一眼,“有情饮水饱,你这样的俗人怎么会懂。”
“我俗?!”刑父瞪眼,“你跟我这俗人过了一辈子,也没高雅到那里去!”
“就是跟你过一辈子,把我也衬俗了,当年要是嫁个文化人,指不定现在我也有一座蔷薇园!”
“你是怪我不给你种了?”
“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意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这么吵了起来,刑衍在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能不管,只得清清嗓子,“爸、妈——”
“闭嘴!”两人同时转过来喝了一声,枪口子立刻对准他。
“还不是你这臭小子不结婚,我的儿媳妇呢?!我的大孙子呢?!”刑母叉腰怒视。
“隔壁那个李老头子天天在老子面前嘚瑟他那俩孙子,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怂货?一把年纪连个姑娘都泡不到!”刑父怒气冲冲。
“呦,还泡姑娘,看起来宝刀未老啊?”刑母忽地刀锋一转,幽幽对向刑老爷子。
“我这——我说他呢!”
“你敢说你心里没想?”
“你这是无理取闹!”
“你敢吼我?行啊你刑大山,老娘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你就不知道花为什么这样红!”
眼看战斗升级,但这次刑衍不敢再劝了,两人已经脱下斯文外衣,老子老娘嚷起来,说明接下来就是棒槌加搓衣板的节奏,他可不想又一次被殃及池鱼。
他踮着脚尖溜出客厅,回头看了一眼,见他爸的耳朵已经被他妈拎起来了,心中感慨,这才是熟悉的配方。
五月是繁花盛开的季节,沈宅中蔷薇开得如火如荼,墙角的石榴也不甘寂寞,绽出亮橙红的花朵。
榴花似火,是极美极热烈的颜色。
沈老太太看得兴起,要用石榴花汁做胭脂,姜芮自告奋勇帮忙,此时就戴着顶草编宽沿帽,拿着竹篮摘石榴花。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一个多月,至今只远远见了刑衍一面,心里倒一点不着急。
因之前乐团才结束在各地的巡演,她得了个长假,每日就在阳台上练练小提琴,浇浇花,陪二老说说话,悠哉悠闲得很。
这石榴是花石榴,树不高,她就没搬梯子,底下一圈摘完后,顶上有几朵却摘不到,正打算喊许妈搬个椅子来,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几下就把花全揪了。
姜芮转过身,又仰起头,才能看清这人全貌。
刑衍奉了老父亲旨意,厚着脸皮上门讨沈家出品的蔷薇花种,没想到能看见美人摘花的场面。
看着小美人,他斯文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沈小姐,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