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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开门

炎热的夏日,门窗半开,宋夫人睡着的时候四面没有蝉鸣,更不用说人走动。

宋夫人转头环视室内,并没有刚醒来的茫然,虽然面色孱弱,但眼神微亮,她掀开了被子,慢慢的一点点的支撑着坐起来,下床,扶住床框,久不起身,头晕眼花,久不走路,如同幼童一般摇晃不稳。

她没有开口唤人,反而屏住了呼吸,一步一晃跌跌撞撞,从衣架上扯下一件外袍颤抖着穿上胡乱的系住,走到了门边,一手扑在关着的那扇门上略作歇息,小心的没有碰撞开着的那扇门,唯恐撞出声响。

院子里绿树成荫,盛开的花点缀其中,大树下摆着木凳桌子,散落着木马、摇椅、绑着绳子的木头鸭子等等玩具,杂乱而又鲜活。

宋夫人稳住了身子,迈过门槛,明亮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散落的枯白的头发让瘦小的身子更显的单薄,摇摇晃晃似乎要被日光晒化掉,最终跌跌撞撞的迈下台阶,穿过院子,直向大门而去。

这里虽然是她的家,但她是第一次走出屋子,一切都是陌生,不过从京城外回来的那天,她躺在软轿子里记住了从门口到住处的路。

这是第三道门,这是第二道门从这里就能听到外边喧天的锣鼓,鞭炮声,前方就是大门了。

大门过道荫凉里坐着四个家仆在说笑。

“什么人啊?夫人吗?”有人对着内里一眼看到,惊讶的失声。

“夫人?怎么可能,夫人啊夫人!”其他人说道,旋即惊讶的起身。

几人的视线凝聚到似乎急切又似乎缓慢走来的妇人身上,这个妇人看形容足有五十多岁,但实际上她与宋元同年,今年也不过四十二三,让她苍老的是白发,孱弱的面容,干瘦的身子,是常年缠身的病

他们并没有见过宋夫人的面,但在这府里如果有陌生的人的话,那就只能是宋夫人。

“夫人,您,您怎么”

怎么出来了?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门前的人们不知所措,迎上又不敢靠近。

宋夫人手按住衣襟,似乎用力的缓了好几口气才开口:“我,我要出去,看看。”

出去?

门前的人们面面相觑,宋家的人在京城可以横行,但宋家的人轻易不出门,更没有这样独行一人突然的要出门。

“娘。”宋婴的声音在后传来,些许焦急。

宋夫人的神情顿时也变得焦急,人急急的向门边冲来。

“我要出去。”她说道,“我要出去看看。”

门边的人要阻拦又不敢阻拦,只能看着宋夫人扑到了门上。

门栓厚重,两个男人合力才能打开,她一个妇人,又是病人妇人慌乱的扳着门栓,门栓纹丝不动,徒劳。

贴近了门更能听到外边的喧闹,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娘。”宋婴道,“你要做什么?”

身边季重跟随,而随着她的出现,原本空落落的院子里似乎平地冒出一群护卫,安静又快速的向门边围拢。

“我要出去看看。”宋夫人喃喃,回头看接近的人,就差一道门了,就能出去看看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门栓抱住搬了下来

门边守着不敢靠近也不敢走来的门人发出一声惊叫。

宋夫人到底没有力气,抱着门栓只要摇晃一下,瘦小的身子就被带着跌倒

“扶住啊。”宋婴拔高声音喊,人飞奔过来。

她的速度赶不上搀扶,宋夫人也并没有就此跌倒,两边的人涌涌稳稳的将她搀住,门栓也被托住,并没有拿走,因为宋夫人手还紧紧的抓着门栓,不肯放,不肯放。

她不放,仆从们也没有抢夺去,只是托着替她承受重量。

宋婴近前半跪扶住宋夫人,急急的查看:“娘,你没事吧?”

宋夫人低着头摇动,喃喃:“我没事,我没事。”手依旧抓着门栓。

宋婴道:“叫大夫来。”搀扶她起身。

宋夫人只是摇头,抓着门栓不动。

季重上前:“我来背夫人回去。”

宋婴制止,跪在地上揽着宋夫人的肩头,柔声道:“娘,你想做什么?”

宋夫人摇头只不语。

“娘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做不到也要想办法做到。”宋婴看着她,声音轻柔但认真,“娘,你要跟我说。”

宋夫人声音喃喃:“我要,我要出去看看。”

宋婴笑了,抚着她的肩头,道:“那就出去看看啊。”

出去吗?四周的人看宋婴,宋夫人视线抬起看向她。

宋婴道:“娘当然不能这样出去”

宋夫人眼神一黯,宋婴抬头看向季重,道:“备车”又一停顿。“车不好,不能看外边,抬肩舆来,再叫个大夫跟着。”

季重应声是转身没有丝毫的迟疑询问阻拦。

宋家的大门打开,一队队护卫拥簇着一顶肩舆涌出,仆妇丫头环绕,宋婴手扶着肩舆随行。

一群人在门前站定,正从门前经过的路人吓了一跳,旋即那些护卫要驱逐。

“宋元出来了!”

“宋元要出门了!”

四散的路人已经鸟兽散宋元出门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杀他,太危险了,躲远点。

一行人在门前站定,门前安静无人,远处的街上传来喧闹锣鼓声声。

宋婴看向那喧嚣的方向,面纱遮住了脸,看不到神情,但声音里带着笑:“走,我们去大街上,看状元游街。”

宋家的大宅临近御街,本是看状元游街最好的地点,但此时新科进士们已经走了过去,只余下没有跟去的围众以及散朝的官员们,宋婴一行人走来,如此的阵仗让这些人吓了一跳,很快就认出是宋元家的人,更加吃惊了。

“那是什么人?”

“女眷啊,是宋小姐”

“肩舆上还有一个是宋夫人吗?”

“宋夫人的病好了吗?”

“从未见过宋夫人呢”

虽然畏惧宋元吸引刺杀,但好奇心还是让不少人向这边涌来,张望,窥视,只是轿子上的妇人头脸几乎都遮挡,再加上护卫们一层层隔绝看不清,只看得出瘦小,对于常年生病的人来说也没什么奇怪。

这边街上再次掀起一阵喧闹。

这喧闹没有影响到宋婴,她扶着肩舆,低声与宋夫人说话,指着前方:“今次考中了三百多人按照次序排列而行”

三百多人呐,那她看到的是末尾啊,宋夫人用力的向前看,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越过彩旗仪仗,前后左右拥簇的兵士,能看到那些穿着红袍骑着大马的人们的背影,随着马匹的行走摇摇晃晃,有高大的有瘦小的,或者挺直目不斜视,或者晃头左右看,与街边的人群说笑呼应,走的快慢不等,队伍拉开的长长,弯弯曲曲,在街上蜿蜒。

看不清啊,看不到啊

宋夫人竭力的挺起身子,撑着扶手向前看,宋婴将她的胳膊扶住,用力的拖起。

身后一阵喧闹,护卫让开,能让护卫们这般让开的只有

宋婴没有回头,季重在身边道:“老爷来了。”

宋元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他喊道,声音愤怒惊恐,人也冲了过来。

宋婴喊了声爹,扭头笑道:“娘今日精神好,我就想带着娘来看看金科宣榜。”

宋元道:“疯了啊,你们怎么能随便出门?”一把抓住肩舆,“回去,回去。”

轿夫们四人都没他力气大,被抓的摇晃,宋夫人跌回在肩舆上,斗篷散落露出白发。

“我要看看”她失声道。

宋婴拉住宋元的胳膊,喊了声娘,又喊爹,道:“没事的,护卫都守着呢,出来的也突然不会有事的,我们就在后边看看。”

宋元跺脚喊了声婴婴,道:“你娘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吗?”不待宋婴答话,抓住宋夫人的肩头,将她摇晃抬起头看着自己,“你看看,你要看什么?”咬牙一字一顿,“你,要,看死,她吗?”

听到这个死字原本挣扎的宋夫人一瞬间停下,看着宋元。

日光照耀下,二人面面相视,对方的脸清晰无比。

“你,都这么老了?”宋夫人喃喃道。

宋元愤怒的脸如同被抽了一巴掌,涨红,抽搐,抓着宋夫人肩头的手颤抖无法自控,以至于宋夫人瘦小的身子也跟着颤抖。

“回去吧。”他说道,声音哑涩挤出。

宋婴在一旁抬手要说什么,最终又放下手没有说话。

宋元松开了手,宋夫人没有再挣扎垂下视线慢慢的倒回去,陷入斗篷内,遮住了头脸,宋元手扶住肩舆,低声道:“回去。”

轿夫们转身,先前退避的丫头仆妇们涌上围住,在护卫们的拥簇下掉头沿路返回,宋元出现时先前围观窥探的人群哄散,但还有不少人退避到远处窥探。

遗憾的是并没有刺客出现,宋元一家在层层护卫的拥簇下进了大门,大门关上,门前恢复了安静,似乎从未有人出现过。

不过,出现过就是存在的,围观的人群散去,消息也随之在京城四面散开。

宋元的夫人能出门了,宋元的夫人出门了。

宋家大宅里安静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屋子里没有吵闹,仆妇丫头侍立,大夫无声的问诊,宋婴坐在床边亲自喂了一碗药,看着宋夫人沉沉睡去。

“大人,小姐放心,夫人没有大碍,只是精神疲惫,多睡就好。”大夫说道。

坐在圈椅上的宋元似乎才醒过来,嗯了声。

宋婴对大夫点头:“有劳你费心了。”

那大夫施礼退了出去,丫头仆妇们跟随离开。

室内沉默无声。

“爹,是我不对,吓到你了。”宋婴道。

宋元抚着圈椅,道:“不是你,是她吓到我们了。”

室内再次沉默一刻。

宋婴笑了,斟了茶捧给宋元,道:“爹吓坏了吧?”

宋元握着茶杯拔高声音:“她!”

宋婴对他忙嘘声,指了指床上睡去的宋夫人,道:“不要吓到娘。”

宋元的声音压回去,吐了长长一口气,道:“在朝堂被她吓个半死,措手不及,回来又被”他抬手指着床上点了点,“满京城多少人盯着,从来不出门,病的要死了,这个时候跑出来,这不是”

最终说不出来,手拍在扶手上,屋子里一声低低的闷响。

“不说她了,她什么都不懂。”宋元接着道,声音再次愤怒,“但她呢?”

这两个她显然不是一个人。

“她中状元也就罢了,她在点金榜的时候”宋元咬牙,声音挤出,“谁让她这么做的?她想怎么样?”

宋婴一直安静听着,此时便道:“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啊,她真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宋元握着茶杯,道:“她有没有想过她这样让别人怎么做”

宋婴打断他,道:“爹,我的意思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我们就让她怎么样。”

呃?宋元看向宋婴,道:“可是她这样做,这么危险,这么麻烦”

宋婴道:“危险和麻烦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呀,而是一直都存在的,怎能怪她?”在一旁坐下来,“更何况,她现在这样做也没有错,我们原本要做的,不也是如此吗?”

宋元默然一刻,叹气道:“我是没想到她”

“她这么厉害是吧,她是真厉害,这是好事是喜事,爹,应该高兴。”宋婴接过话道,笑着点头,“我们都应该高兴。”

多少人高兴多少人不高兴,薛青不知道,也不在意,她很高兴,跨进家门的时候,四褐先生和齐嗖也是很高兴。

门外齐嗖点燃了一串串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引得小童们乱跑乱跳,送状元归家的仪仗差役都已经走了多时了,门前围观的人还没有散去,但看齐嗖守在门外,也没人敢进去叨扰新科状元,只在门外恭贺。

门内四褐先生站定在薛青面前,枯皱的脸上满是笑,要说什么似乎太过于激动说不出来,抬手拍她的肩头。

“学生啊,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他道,声音哽咽,“我们之间的赌约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