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怀安在湖边踱步, 踱了几步转回来,骤然发觉水榭对着岸边的窗纱幔放下了,青色纱幔飞扬, 挡住了水榭里的身影。
虽说附近有曲师父看护着,他还是放心不下,匆匆沿着水榭步道赶过去。
还没走到湖心水榭,吱呀一声, 雕花木门从里面拉开了。
池萦之神色恍惚地抱着个沉香木盒走了出来。
池怀安加紧步子走过去, “萦萦,刚才水榭里怎么了, 为何突然放下了纱幔?”
池萦之的声音发飘: “……没事。我们在……密谈。”
池怀安放下了心,这才留意到她怀里抱着的雕花木盒, “留在北周京城的东西都拿回了?”
“嗯。”
水榭的大门再度打开, 里面的北周正副使节走了出来。
池怀安停止了交谈, 护着妹妹当先走向湖岸。
湖面刮起的夏日微风里,除了水波蛙鸣, 隐约传来一阵细碎的铃铛声。
池萦之用余光瞄了眼身后五步不紧不慢跟着的‘云副使’, 隔着轻软的藕荷色衣袖,摸了摸手腕处新戴上的风信子金手镯。
回返白鹭别院的马车里, 细碎的铃铛声跟随了一路。
曲惊鸿半途现身,在马车外敲了敲车厢壁,低声说, “有人沿途尾随。”
池萦之心神不宁了一路,正隔着纱帘盯着天上移动的白云发呆呢, 被车壁敲击声拉回了现实里。
“有人尾随啊……我猜到是谁指使的了。曲师父,不用管他。”
曲惊鸿哼了一声,颇为不赞同, “光天化日,不成体统。”
池萦之唰地在马车里坐到笔直,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不敢吭声。
她曲师父应该是忍了很久了,这八个字也不知道说的是大白天明晃晃跟踪的事呢,还是刚才水榭里的事……
放满了京城旧物的沉香木盒子安静地放置在她手边,风信子手镯被人套在她手腕上了,盒子里还有个脚铃铛。
如果回家被母亲发现了,惊讶地问起,“跳舞的脚铃铛,怎么会被你丢在京城?”那才叫无言以对。
她赶紧把镯子褪下,和脚铃铛一起藏在荷包里,盒子里只留了看起来很正经的一块玉玦,半本手抄本,几块鸡血石印章。
回到了白鹭别院,池夫人果然拿过去盒子,一件件地翻阅过了几件正经物件,看起来不是很满意,
“就这些?”
“就这些,没其他的了。”池萦之把盒盖盖起,抱起来就要跑。
“等等。”池夫人把她拉住了,
“皮猴子,你给我站住。话没说两句就要跑,看你那心虚模样,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在身上。”
池萦之被老娘嗔怪着搜身,夏日穿得单薄,哪里藏得住东西。金手钏,脚铃铛,一样没跑掉……
“谁送你的!是不是北周京城里和你有过一段的那个男人?”
池夫人最近几天心里始终惦记着小女儿说的北周京城一段情的事,见她出去会面了半日,回来身上多了几样一看就不正经的东西,顿时炸毛了。
“无媒无聘,他居然有脸把这些男女定情之物私下送给你?不对,两国互送年礼岁贡的使团队伍,他怎么把东西塞进来的!此人在北周担的什么官职?”
池萦之在老娘的屋子里,躲都没处躲,四处找窗户,“娘,你是我亲娘,你别问了成不成……”
池夫人气鼓鼓地拍着桌子说,“就是因为我是你亲娘我才要问清楚!你——你别跑!女儿家家的,不许跳窗户!——”
池萦之一溜烟跑回了自己院子里,靠在门板上抬袖子擦汗,又拍了拍刚才从窗台跳下草地时裙摆沾上的灰。
她估摸着老娘不会罢休,很快就要跟过来继续追问,赶紧叫了热水。
自己的老娘她是很了解的,高门教养的大家闺秀,走不快……
过了半刻钟,等池夫人果然气喘吁吁地走近女儿的院子,高声叫门的时候,池萦之院子里伺候的小丫头回禀说,“夫人,小姐在打水沐浴呢。小姐说身子乏了,要泡两个时辰,叫夫人明天再来。”
池夫人:“……”
外头没动静了,池萦之趴在浴桶里缓了口气。今天算是拖过去了。
说泡两个时辰,就泡两个时辰。
她在北周京城被诓着走了趟京畿大营,其他的都没什么好提的,只有兵营里的大木桶泡起澡来舒服得好似活神仙,令人念念不忘。
这次在白鹭别院,她特意画了个样子,求母亲找木匠打了个一模一样的大浴桶放在房里,没事就泡一会儿。
半开的窗外,暮色渐深。
今晚的是一轮新月,月似弯钩,勾在窗外的竹枝上头。
池萦之趴在浴桶里,盯着初升的新月,心里琢磨着,为什么江南的月亮看起来都比大西北的月亮秀气呢……
悠扬的笛声就在这时响起,浸入了白鹭别院的夜色之中。
秀美的江南夜色,更衬托着笛音婉转动听。
池萦之在西北长大,平凉城里的将军多得是,文人墨客少,会音律的人更少。她从没听过这首曲子,只觉得曲子的乐音入耳是极好听的。
门外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窃窃私语着,
“什么曲子呀?”“谁在吹呀?”“哪个嬷嬷出门办事,顺路去外头看看?”
那曲美妙的笛音并不很长,池萦之裹着大毛巾浴桶里站起身来,一边穿衣,一边听着。
几件衣裳还没穿完,那乐音便停了,只留最后一点尾音摇曳着消失在夜色中。
“哎呀……”她惋惜地叹了一声。
停顿了片刻,那悠扬的笛声却又再度响起。
还是同一首的曲子,这次奏得更加活泼轻快了些,听在耳边,宛如枝头的黄鹂婉转清鸣。
池萦之把窗户推开了一些,在悠扬的笛声中抱着衾被躺下了。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也有些怀疑。
但转念一想,肯动不是他。她在守心斋随侍了两个月,闲暇书画是经常见到的,没听过那位吹过笛子。
或许是附近搬来了某位喜爱山水的隐士,笛声以寄情吧……
她虽然不会吹笛,但听起来这隐士似乎心情挺好的……
第二天池萦之躲她老娘,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傍晚才回。反正白鹭别院地方大,二十倾的地界有山有水有竹林,哪里都够她躲的。
到了晚上,差不多时间,笛声再度悠悠响起,回荡在月色下的夜空中。
池萦之还是听着笛音入睡。
第三天早上起来,她突然发现,院子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刚留头的小丫头们眼神闪闪发亮,看到她就捂着嘴笑,笑出一嘴的小豁牙。
池萦之:“……” 怎么回事这些小丫头。
刚用完早饭,池夫人就派人堵她,把女儿叫过去了。
“你老实说,和你在北周京城有过一段情的那个男人,是不是这次北周使团里的那个云副使?”
池萦之被她老娘的单刀直入和火眼金睛惊呆了。
“娘……你怎么知道的?”她震惊地说,“是羽先生来找你了?还是曲师父告诉你的。”
池夫人呸了一声:“还用别人来告诉我?天天晚上跑到白鹭别院门外吹笛子给你听的高个子北周年轻后生,不就是云副使吗。”
池萦之震惊了。
吹笛子的不是山间隐士……还真是他???
她脸上微微发红,但当着老娘的面,死也不承认。
“娘啊,人家不见得是吹给我听的。吹笛子吗,说不定人心情好了,就喜欢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吹曲子自娱自乐呢。”
池夫人彻底没脾气了,盯了自家女儿看了一会儿,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萦萦,你听出人家吹得是什么曲子吗?”
池萦之挺不好意思地说,“从小没有音律师父,我又没学过笛子。就觉得挺好听的。”
池夫人拿帕子遮住了脸。
“《凤求凰》。”
池萦之:???
“你们北周来的云副使,跑到白鹭别院门外,晚上反反复复吹的曲子,是《凤求凰》。你还敢说不是他?不是他还有谁!”
池萦之:“……”
她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是……是他。云副使,云绥卿。”
池夫人拉着她不放手,连珠炮似地盘问,“他在大周朝任几品官职?年纪几何,可有妻妾,是不是跟随新帝得势的重臣?”
池萦之含糊地说,“他吗,五品官职。今年二十二,尚未娶妻。这次的北周正使羽先生是新帝身边的重臣,他……他不算吧。”
池夫人放心了。
“不是北周新帝身边的重臣就好。来人,拿大家伙来。”她扬声吩咐身边跟随的亲信嬷嬷。
池萦之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赶紧追问了一句,“拿什么大家伙?娘,你要干嘛呢。”
池夫人咬着银牙说,“无媒无聘就敢对我女儿下手,色胆包天的混账。等他今晚再来吹《凤求凰》,我要叫齐别院里所有的嬷嬷,抄大棒子,一起围上去揍他!”
“咳咳咳……”池萦之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咳嗽着连连摆手:“别别别……娘,你你你冷静点……”
当天晚上,月上枝头,司云靖握着一只紫竹笛,沿着长长的砂石山路,悠然走近白鹭别院的正门。
距离紧闭的朱红兽首铜环正门约莫三四十丈处,有一处三洞石拱桥,是进入别院的必经之路,桥下溪流水潺潺。
他握着竹笛徐徐前行,走近石拱桥,正打算像前两日那样踩着石阶越桥而过时……
白鹭别院紧闭的正门突然左右打开了。
门里涌出来一群精壮的婆子仆妇,个个手里拿着拳头粗的三尺大棒,气势如虹地向石拱桥处直冲过来。
“……”司云靖的脚步停在石拱桥第一级台阶上。
什么情况这是?
清浅的月色下,一道苗条灵活的人影从石拱桥下方拱洞处钻出来,二话不说,皓白如玉的手腕扯住他就往下一拉。
“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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