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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第六十一式

池萦之坐在中庭旁边的游廊栏杆上,抓着母亲的信,盯着才挖出一个大浅坑的中庭空地发呆。

阿重陪在身边,掂起一块刚蒸好的红枣芋泥糕,放在自家小主人嘴边。

池萦之咬了一小口,咀嚼了几下,回过神来,自己把芋泥糕接过去了,“好吃。”

“看世子爷一直在发呆,王妃的信里是不是写了让世子爷犯难的事情。”阿重柔声劝慰,“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世子爷不必忧心。”

“忧心犯难倒是没有。”池萦之捏着母亲的来信,

“母亲说想念我。她说,涟漪居那位在她那儿。希望我们母子三人团聚。”

“啊……”阿重吃惊地捂着嘴,“涟漪居什么时候去的江南?上次平凉城来的信使没提呀。”

池萦之也不确定,“说不定是最近才去的?”

”算了。外头围着的禁卫军撤了再想这事吧。”她把母亲的信收进了袖子里。

日头还没到晌午,她靠坐在落漆的红柱子边,把母亲的家信看了七八遍,没事儿做了。

徐长史蹲在廊下台阶上,“日子无聊倒无所谓,只要人没事就好。”

王府亲卫长蹲在另一边,“说的很是。”

但今天注定是有事的一天。

庭院里几人还在闲聊着,对面墙头上轻飘飘跳下两个黑衣人影,笑着说,“你们倒是看得开。只可惜,贵府的人要出事了。”

附近蹲着站着的几十个王府亲卫唰得一下围过来,刀剑同时出鞘。

池萦之托着腮盯着逼近的两个黑衣高手,“两位,大白天的穿黑衣,你们胆子很大,很招摇啊。”

甲五谦虚地说,“功夫练到了八品,来杀几只菜鸡,胆子自然大。”

池萦之指了指自己:“我猜两位是来找我的?谁让你们来的。”

甲六冷笑,“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过身为菜鸡,不配问话。”

挡在身前的徐长史已经紧张地要吐了,池萦之倒没怎么紧张,问他们,“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八品高手?两个都是?”

“两个都是。”甲五笑道,“所以你活不到明天啦。”

池萦之转头问徐长史:“你觉得,附近有没有其他的八品高手来救我们?”

徐长史铁青着脸说,“臣属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那就叫一声试试。一,二,三。”

中庭里几十个王府亲卫扯着嗓子大喊,“行刺啦!杀人啦!”

唰唰唰——四面的围墙上同时出现了七八条身影。

隔壁羽先生的院子里跳过来一个灰衣魁梧男子,沉声道,“池世子莫慌!”

西边南边同时跳出来两个南唐士子打扮的青年男子,喝道,“保护池世子!哪个是池世子!”

大门处的高墙跳过来四个黑衣男子,喝道,“把池世子和甲五甲六一起绑了!等上头神仙打架打完了,要杀哪个就杀哪个!”

甲五、甲六指着那四个黑衣男子,“兄弟,大水冲了龙王庙?”

甲一、甲二、甲三、甲四:“咱们不熟!”

池萦之:“……”

徐长史:“……”

众王府亲卫:“……”

“京城里的八品高手还挺多的啊。”池萦之喃喃地说,“一嗓子叫唤,来了七八个……”

两只连珠箭闪着凌厉寒光,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自天边而来,在视野里划过两道白色的虚影。

众人耳边听到声音的同时,两只箭已经扎穿了甲五甲六的前胸,穿过后背,鲜血喷溅。

两人带着惊愕的表情从墙头倒下。

箭尾的凄厉破空风声这时才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引发了嗡嗡耳鸣。

吱呀沉重的声音响起,紧闭的王府大门打开了。

门外有个平缓的声音说,“此地有我护卫池世子,闲杂人等全部退去。”

那道声音并不大,不知为什么,却越过了厚重的大门,嘈杂的人群,空旷的庭院,极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仿佛门外那人在每个人的耳边同时低语。

院墙上剩下的几位八品高手,捏着鼻子自认‘闲杂人等’,默默地退了。

一个青松般的高挑人影安静地站在王府大门外的台阶上,冲门里面温和地点点头,“萦萦。”

池萦之站在廊下,许多年不见的旧人站在面前,如一场旧梦,她声音有些颤抖,“曲师父。”

曲惊鸿走近跟前,微微一笑,“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池萦之的眼泪唰得掉下来了。

她扑了过去,大喊,“曲师父!”一把抱住了曲惊鸿。

曲惊鸿眼疾手快,伸手挡了挡,“咳,你大了。别像小时候那样抱。”

他摸了摸池萦之的头,将她带到了僻静的角落处说话。“京城最近局面混乱,不宜久留。我今日就带你离开。”

“这……”池萦之吃了一惊:“不好吧。朝廷给我安个‘叛逃’的大帽子,我爹岂不是要倒霉。”

“不走不行了。你今天不走,难道等着太子殿下过来和你挑明一切、当场脱衣验身吗。”

在池萦之震惊的注视下,曲惊鸿平静地说。

“你和你哥哥互换身份的事……太子殿下知道了。”

池萦之:!!!

仿佛一个大锤重重敲在脑袋上,她惊得声音都变了。

“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怎么会知道的!”

曲惊鸿淡淡地阐述着:

“平凉城千里搜寻来的证供,画像,你们兄妹的过往经历,都在正阳宫书房里,摆了满桌子。”

“这两天,太子殿下早晨处理朝廷事务,下午入承明殿侍疾,晚上回正阳宫,对着满桌子的证供坐到半夜。等他想清楚要怎么对付你……就太迟了。”

池萦之站在锦鲤池子浅坑边,被事情的突然走向刺激得一阵阵的发晕。

晕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太子爷早几天就知道了,为什么他、他不直接来找我问清楚,也不把我抓起来问罪?”

“他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曲惊鸿说,“如今京城里一股势力要杀你,一股势力要保你,留在此地变数太大,不如我带你离开北周国境一阵。听闻你母亲最近病重?你可想去南唐探望她?”

池萦之袖中捏着母亲的信,想起了信中母子三人江南相聚的殷切言辞。

正在迟疑间,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王府大门被人砰砰地敲响了。

“你们别拦着本官!我乃三品鸿胪寺少卿!池世子何在!鸿胪寺今日刚颁下的文书,准许池世子即日返程!”

满院站着坐着的王府侍卫们唰得一下全站起来了。

看门老仆开了边门,徐长史一脸恍惚的表情过去查验文书,一边查验一边猛掐自己大腿。

“我不是白日做梦,得了癔症了吧……疼!真疼!我不是在做梦?”

送返程文书过来的果然是鸿胪寺少卿本人,满脸客气的笑容寒暄道,

“池世子的返程文书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压在中书省,今天突然发下来了。太子殿下还叮嘱了一句速速办好,下官不敢耽搁,用完印就赶紧送过来了。”

池萦之接过了文书,指着门外说,“多谢少卿大人。但门外被禁卫围了,我们有文书也出不去啊。”

鸿胪寺少卿客客气气地说,“这就不是下官的管辖范围啦。”

池萦之:“……”

两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时,曲惊鸿走了过来,双手拉开紧闭的王府大门,平静道,

“太子殿下来了。”

马蹄飞驰的震动声音逐渐逼近,十余骑快马从皇城方向飞奔而来。为首的骏马通体全黑,奔腾如闪电,只有马蹄雪白,正是乌云踏雪。

门外围拢的禁卫军远远地都认出了来人,齐刷刷跪倒了一大片,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吁——”

司云靖在王府老宅子门外勒住了马,扔了缰绳,大步走过来,召过为首的禁卫统领,将精铜制的兵符扔过去,吩咐说,“传孤谕令,圈着陇西王府的禁卫队伍撤了。”

“……是!”禁卫统领心里纳闷,接过兵符查验无误,双手奉回,嘴里啥也不敢问。

昨晚才大张旗鼓的圈起来,今天又撤了,怎么回事呢这是。

司云靖召过鸿胪寺少卿,简洁地问他,“文书带过来了?”

“带过来了,带过来了。“鸿胪寺少卿忙不迭地回话,”已经给了池世子了。正在池世子手里呢。”

顺着鸿胪寺官员抬起的手,司云靖望向庭院里站着的池家小世子。

池萦之握着回程文书,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了一眼,刚才曲师父说的话瞬间闪过心头。

他知道自己和哥哥互换身份的事情了……

他知道身份的事情了……

他知道了……

“池小世子拿到了返程文书,这么高兴?高兴得人都傻了?”

司云靖嘴角噙着笑,轻松地走过来几步,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数数这是几根手指?”

池萦之真的傻了。

他知道了,却在我面前装作不知道?说话称呼跟往常一样?

还赐下了返程文书??

这是几个意思!!

她站在原地,越想越混乱,刚才看到黑衣人跃墙过来的时候都不怎么紧张,现在却紧张得一颗心剧烈乱跳不止。

他知道自己和哥哥互换身份的事情了。

他在自己面前装作不知道。

那自己应该在他面前继续装作不知道……?

还是直接扑过去说‘我知道你知道了’……?’

一晃神间,司云靖已经走了过来,直接拉着她走到旁边僻静处单独说话。

“真的这么高兴?看你眼睛都发直了。”

他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四周的视线,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池萦之神志恍惚,一开口就说,“你知道——”

曲惊鸿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轻轻地一拍池萦之的肩膀,接过去说,“世子爷高兴得糊涂了。”

池萦之终于镇定了下来,但还是不敢和他直视,视线侧过去一些,喃喃地说,“是很高兴。高兴得糊涂了。”

平日里她发呆睡觉不靠谱的样子见得多了,司云靖没当回事,转过去看着庭院里两具黑衣尸体,

“曲先生动的手?”

曲惊鸿简单颔首,“当初入京之时,曲某便说过,武者练心。曲某愿跟随俗世中的强者,但做事取舍自在心中。”

他轻轻拍了拍池萦之的衣袖,“她自小喊我‘曲师父’。冲着这声称呼,无论世上谁要对她动手,曲某便先杀了他。”

司云靖犀利地和曲惊鸿对视片刻,“孤明白你的意思。有曲先生护着她,孤很放心。”

他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眼池萦之,“无论曲先生在宫里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希望曲先生知道,我无意害她。”

池萦之的眼神微微发亮,没忍住,抿着嘴笑了。

一双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浓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仿佛月色平湖刮起了微风,吹皱了满湖的波光潋滟。

笑得好甜……

司云靖强忍着再捏一把脸颊的冲动,袖中的手指拢起,背到身后镇定地对曲惊鸿说,

“文书已经送到了,就今日启程吧。最近京城事情多,孤离不开身。曲先生来的正好,还请曲先生沿途看顾她的安危,将人安稳地送回陇西郡去。”

曲惊鸿对此要求并不觉得意外。

“殿下放心。陇西王世子的安危,曲某会一力护卫。”

司云靖颔首道,“有劳。孤有几句话想和池小世子单独说。”

曲惊鸿听懂了言外之意,径直走出了府。

司云靖带着池萦之两人,慢悠悠地沿着发出新叶的葡萄藤长廊漫步缓行,

“萦之,今年你十七了?”

池萦之还有些恍惚,跟着说,“是。十七了。”

“我记得你生日在五月?”

“是在五月。”

司云靖点点头,“看来我没记错。”

两人走出了几十步外,他缓缓说:

“十七岁的年纪确实不算大。回去平凉城后和你父亲说,不用急着议亲,再耐心等一等。记得把我的原话带到了。”

池萦之跟在身后,反射性地说了声“是”,说完忽然回过神来,“什么原话?耐心等什么?”

司云靖:“……”

司云靖屈指敲了她脑门一下,不冷不热说,“耐心等什么?自己回程路上耐心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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