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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华城医院很大,分为好几栋楼,不熟悉这里的人第一次来,肯定连住院部的大门朝哪里开都找不到。

孟雨繁把车子停好后,带着甲乙丙三个小队员抄近道走进了住院部大楼。骨科在八楼,孟雨繁按下了数字键,电梯逐级上升。

“孟队,你对这儿好熟悉啊!”甲同学惊叹道。

孟雨繁低沉地说:“嗯,我有个好朋友前几天也住院了,就在楼上。”

不知该说是巧还是不巧,徐冬和后卫大哥住进了同一家医院,只不过分属不同科室。徐冬一直没有醒来,他父母又要照顾昏迷不醒的他、又要照顾患癌的徐爷爷,身体都累垮了。

孟雨繁打算看望后卫大哥后,顺便去看看徐冬。

孟雨繁带着三个小朋友抵达后卫大哥的病房时,他的妻子正坐在床边,慢慢削着一只苹果。

她手里捏着一柄锋利的小刀,长长的苹果皮垂落下来,完整的连成了一条线。

后卫大哥的腿做了简单的正骨包扎,打了止痛针,他的脸色比刚入院时好了不少。手术排在了第二天上午第一台,先做脚踝、再做膝盖。

三个小朋友吵吵闹闹冲进了病房,围在后卫大哥的病床前,争抢着同他说话。

后卫大哥的妻子把手里的苹果放下,给他们搬来凳子。

“坐吧。”她说,“你们来得真巧,前脚节目组的人刚走,你们就来了。”

孟雨繁把手里的补品放在桌上,随口问:“来的是谁?”

“一个女孩,年纪不大。”后卫大哥的夫人说,“好像叫杨笑。”

“……”孟雨繁一愣。

他刚刚从甲乙丙三个小朋友嘴里听到了自己女朋友的花边八卦,心情颇有些复杂。

他相信杨笑,分手了就分手了,杨笑和邢飞绝对不会藕断丝连;但孟雨繁免不了酸溜溜的,一想到邢飞是赞助商、肯定会和杨笑有很多工作上的接触,他就心里头猛吃柠檬。

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杨笑说这件事——难道要他直接给她发微信,告诉她“笑笑姐,我知道你和邢飞以前交往过了,我现在吃醋了,你哄哄我”?

算啦,他一个正宫娘娘,要拿出正宫娘娘的气势来,不屑和那些路边的花花草草一般计较。

不过——孟雨繁没忍住想:笑笑姐以前的眼光真差啊,前有邢飞这个助纣(丁蛮)为虐的霸道总裁,后有腿劈三十多条船的于淮波……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果然啊,杨笑的幸福只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

他正胡思乱想,忽然耳边响起一阵铃声。

刚开始他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手机铃声,还是被人提醒了,才注意到兜里的手机在震动。

他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看向了屏幕——然后,呆立当场。

下一秒,他顾不得和后卫大哥说再见,立刻窜出了病房,跑向了楼梯。

……

杨笑离开医院后,一秒钟不敢耽误,马上打车冲回了电视台。

楼下的保安大叔同她打招呼:“早啊杨……”

后面那个字还没吐出来,杨笑的背影已经钻进电梯里了。

电梯徐徐上行,杨笑在轿厢里盯视着不住变动的数字,内心焦急,恨不得立刻蹦到卫视频道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叮的一声停在了十五楼,杨笑直奔制作人办公室,哪想到她扑了个空,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周绘的助理也没坐在格子间里。

卫视频道的办公室里人人忙到脚不点滴,杨笑随便逮住一个人,劈头便问:“周老师人呢?”

“她,她……”同事被她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到,空白了好一会儿才说,“周老师去18层开会了,刚走,听说是频道总监找她。应该是问她关于选手受伤的事情。”

《篮板之王》第一期录制就出了这么大的录制事故,一位选手搭上了一条腿和他的篮球生涯,这种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传出去绝对会成为一桩丑闻。周绘身为制作人,选手的安全问题她是第一负责人。

杨笑匆匆向同事道了谢,转头又跑向电梯间,不巧的是,两台电梯都卡在下面迟迟不上来,杨笑等不及,直接推开应急通道的大门,顺着楼梯哒哒往上跑。

她踩着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好不容易跑到十八楼,推开楼梯间大门时,因为太过着急,左脚不小心崴了一下。

她疼得“嘶……”了一声,但想到医院里后卫大哥经受的痛苦,她又硬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

频道总监的办公室在十八层最深处,坐拥整层楼最好的景观,门上挂着刻有总监名字的金属铭牌。大门没有关紧,隐隐的,有声音从门内飘了过来。

“周绘,你让我太失望了!”频道总监刚过五十,但因为总是操心,白头发非常多。他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周绘,语气失望至极,“当初你立下军令状,说绝对会为台里打造一款新的爆款栏目,频道也用了所有资源去协助你。结果呢,节目还没开始,组里的人跑了一半!等到新的班子组起来了,节目刚录了第一期,一个选手的腿废了!周绘,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没做一个乒乓球节目,省的把人家手给废了?”

“总监,这件事是多方因素造成的……”周绘想要解释。

总监直接打断她:“我不需要你解释,报告里都有写。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是你要知道,台里不会听我的解释,观众不会听台里的解释——事情发生了,一个选手因为录制节目永远的离开了赛场,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你有想过对节目会有多大影响吗?”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发生时,有那么多的工作人员和选手在场,一传十十传百,不用多久就会人尽皆知。

再加上,猕猴桃视频平台筹备的竞品也将在这段时间上线,他们巴不得《篮板之王》爆出丑闻,他们绝对会伺机煽风点火,传播《篮板之王》的恶名。

作为制作人,周绘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周绘向来心高气傲,但她也知道,事情发生了,必须有人出来负责。其实,最直接的办法就摆在她面前:把丁蛮开除节目,赶出球场。

丁蛮的气焰实在太嚣张了。赛后,周绘和三位裁判回看了事故发生时的视频,在后卫大哥起跳后,丁蛮冲到了他的身下,丁蛮的右脚“一不小心”迈进了后卫大哥的落脚点处。对于这一脚,裁判们都很为难,他们支支吾吾无法给节目组一个肯定的答复。

毕竟,丁蛮是赞助商送来的人,邢飞力捧他上位,再加上他的粉丝极多——是的,现实就是这么讽刺,丁蛮这么一个在球场上脏手段很多的人,居然有一大票的忠实拥趸!

频道总监猛地提起桌上的水杯,又重重放下:“周绘,这件事我先给你压住了,但是我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节目做出来后,总要拿去给台里审核的,咱们要在上面问责前,拿出一个解决办法来!”

面对频道总监的质询,周绘举棋不定。是冒着得罪赞助商和球员粉丝的风险,把丁蛮赶出节目;还是辜负一位普通的选手,保下臭名昭著的丁蛮?

宽阔的总监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静谧,突然,一阵敲门声在门口响起。

两人一惊,这才发现办公室的大门没有关紧!

他们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孩站在门外,神色严肃而焦急

“你谁啊?”总监皱眉看着她。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总监您好,我是《篮板之王》节目组的编导杨笑。”她的语气不卑不亢,“我有事要向我们制作人汇报。”

周绘不知道刚才他们的对话被杨笑听走了多少,周绘脸色有些难看:“杨笑,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在和总监谈事,你先回去等我,记得把门给关上。”

“制作人,这件事非常重要。”杨笑一口咬死“非常重要”四个字,心急地说,“这件事必须现在和您当面汇报。”

周绘迟疑了一下,见杨笑焦急的面色不似作伪,只能向频道总监道了歉,起身走向了守在门外的女孩。

总监办公室旁边的小茶水间刚好无人,周绘领着杨笑来到了那里。

“你最好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周绘冷冰冰说,“重要到你能不懂规矩地闯进总监办公室,打断我和他的谈话。”

杨笑不敢再耽搁,立刻把她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吐了出来。

“制作人,我刚刚去看望了受伤的那位选手……”

“嗯,然后呢?”

“他说……”杨笑压低声音,轻声道,“他说,丁蛮虽然是现役cba选手,但他其实一直活跃在野球场上,亲身参与那种带有赌博性质的野球比赛。”

周绘知道什么是野球,她也知道,沾染了赌博性质的野球比赛都有黑社会在背后操控。

“而且,”杨笑继续说,“丁蛮的老板就是邢飞!他是幕后庄家,他送进来的那些球员,全部参与过野球比赛!”

“……”

《篮板之王》可是卫视开年的重头综艺,这么一部重要作品,却有了黑色资本的渗透。

邢飞注资这个节目的原因,不外乎两个:第一,捧自己的球员上位,塑造明星球员效应,在以后的野球比赛中大肆敛财;其二,他可以借机物色更多的球员选手,为他的球队补充新鲜血液。

杨笑把自己的分析全部汇报给了周绘,本以为周绘在听完后,一定会大惊失色、立刻和邢飞撇清关系。

可出乎意料的是,周绘只在最开始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除此之外,她的嘴角都是紧抿的。

“您难道不相信我的话吗?!”杨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实话实说,我确实不相信。”周绘摇头,“你说的事情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邢飞有涉黑背景、丁蛮和其他球员参与野球,咱们这个节目很可能成为他们的洗钱工具,但是——”

“但是?”

“但是,你没有证据。”周绘眉头蹙起,看向杨笑的双眼,“你没有物证,只有人证。那位受伤的后卫被丁蛮伤了腿,断送了自己的篮球生涯,他很有可能为了报复,编造出这些谎言。”

杨笑瞳孔猛缩,但偏偏又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杨笑,我知道你为这个节目废了很多心思,最近都没有休息好,一趟趟跑医院、跑摄影棚,可是……”周绘说,“我希望你能够把私人感情和公事分开。”

杨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孟雨繁是你现在的男友,他的队友受伤了,你很着急;我也知道,邢飞是你的前男友,虽然我不清楚你们是怎么分手的,但你肯定对他有怨言。”周绘停了停,“但这不代表,你可以随便拿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来向我告状。”

“……”

“我很想信任你,但如果你拿不出切实的物证,那么抱歉——我会选择资本,而不是选择你。”

……

医院住院区。

现在是中午午休时间,整个住院部都弥漫着一股宁谧的气息,消毒药水味在空气中飘散,和正午的阳光撞在一起,把护士站值班的小护士熏得昏昏欲睡。

一个高大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内科病房。

“护士小姐!”青年双手撑在桌上,急切地问,“请问徐冬现在在哪个病房?他醒了是吗?我是他同学!”

护士小姐赶快站起来,抬头望着这位高大的年轻人:“同学,请安静,这里是住院区,不要打扰其他病人的休息。”

她拿出本子让他登记,青年急急抓过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孟雨繁”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代表了他急迫的心情。

护士小姐带孟雨繁去了徐冬的病房——他住的是个八人间,环境不太好,床是医院通用尺寸的病床,徐冬躺在上面,脚底顶着床板,模样有些憋屈。

孟雨繁刚刚收到了班长的短信,说徐冬醒了。孟雨繁兴奋地跑上了楼,原以为能看到苏醒后的好兄弟,哪想到徐冬居然闭着眼,还在沉沉睡着。

徐冬的爸爸妈妈都守在他身边,一左一右拉着儿子的手,一边抹泪一边说话。

孟雨繁看向护士:“……他不是醒了吗?”

“还没有完全苏醒。”护士摇头,“但是他已经有反应了,今早查房时,他的眼珠、手指都对外界的声音有反应,虽然反应不大,但这是个好兆头。ct也显示,他脑中的淤血逐渐散去了。”

孟雨繁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完全苏醒呢?”

“这不一定,有可能一两天、有可能需要更长时间……”护士柔声道,“他现在的状态,有些像俗称的‘梦魇’,耳朵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但是肌肉神经没有反应。他需要一个契机,家属可以轻轻的推推他、拍拍他,多陪他说说话,都有助于他的意识苏醒。”

徐冬的妈妈原本正拉着儿子的手絮絮说话,见孟雨繁来了,赶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你就是繁子吧?”徐妈妈说,“总听冬冬说起你的事情,谢谢你这么忙还来看他。……快,你快坐,你们是好朋友,你陪他说说话,指不定他就能醒了呢。”

徐妈妈赶忙把孟雨繁推到徐冬的病床前坐下。

徐冬的手指骨折,缠着绷带,鼻梁眉骨也垫着纱布,眼角满是淤血。他双眼合着,胡渣已经长出来厚厚一层。

徐冬已经睡过去一星期了,可是他脑中的淤血一直没有散开,迟迟未醒。

见到昔日的好友变成了这个样子,孟雨繁心里酸涩,赶忙握住了他的手。

“冬子、冬子,你醒醒,要出早功了。”孟雨繁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教练说,今天早上六点集合,咱们要跑三公里!”

徐爸徐妈期待地看向病床,和徐冬却毫无反应。

孟雨繁又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知道吗,足球队的队长又换女朋友了!上次他的两个女友在男生宿舍楼下对他大打出手的时候,还是你叫我去看热闹的呢!”

徐冬还在睡着。

孟雨繁并不气馁,又换了第三个话题:“我告诉你啊,我打算和你笑笑阿姨领证了。你睡醒了之后,就要管我叫姨夫了!”

徐冬依旧静默着。

他睡得是那样的沉,孟雨繁不知道他的梦境是什么样的,他真的能听到自己说得话吗?

孟雨繁尝试换了好几个话题,可都没有唤醒徐冬。

徐爸徐妈脸上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充满期待,渐渐变回了灰暗晦涩。

“……谢谢你了,繁子。”徐爸艰难地笑了笑,“冬冬这孩子自小就爱赖床,小时候上学怎么叫都不起床。现在一转眼二十多岁了,这臭毛病还没改呢。”

徐妈妈红着眼睛给儿子盖好被子,轻声哄道:“没事儿,冬冬,再睡会儿。妈守着你,你啥时候醒,妈都在这儿呢。”

孟雨繁心里苦得要命,但他又不敢在徐家爸妈面前露出悲伤。

徐爸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小同学,你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我刚给你们班长发了信息,还没五分钟呢,你就过来了。”

孟雨繁:“我有个朋友也是打篮球的。他受伤了,在骨科病房等待手术,我刚刚就在楼下看他,接到消息赶快上来了。”

徐爸爸哎呀了一声:“怎么了?啥毛病啊?”

“十字韧带锻炼、半月板撕裂、脚踝滑脱骨折。”

“老天爷,这怎么弄得这么严重啊。”徐妈妈听了直摇头,“你们打篮球的,什么时候成高危职业了?冬冬是这样,你那个朋友也是这样。”

“……他是被人恶意垫脚了。”孟雨繁语气沉重地解释。

作为篮球运动员的家属,徐爸徐妈对篮球圈的专业术语都清楚,一听说后卫大哥被人恶意垫脚,老两口气得不行。

徐爸爸怒骂:“体育精神呢?在赛场上恶意垫脚,难道要故意毁人一辈子吗?这种人就该逐出球场……不对,就该让他蹲监狱!”

徐妈妈问:“谁啊,是谁这么缺德?”

孟雨繁想了想,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是丁蛮——就是那个双臂纹了很多纹身的‘魔鬼后卫’。”

“……丁……蛮……”

“对,就是丁蛮,……???!!!”孟雨繁一愣,低头看去——只见原本躺在床上毫无反应的徐冬,居然睁开了双眼!!

徐冬昏迷许久刚刚苏醒,眼中一片迷蒙。

谁都没想到,大家在他床前说了那么多的事情都没能唤醒他,反而是丁蛮垫脚的事情,居然把他叫醒了!

徐冬看着孟雨繁的方向,张了张口,因为许久没有喝水,喉间嗓音沙哑。他嗫嚅着重复着那个名字:“丁蛮……丁蛮……”

孟雨繁不明所以,只能跟着重复:“丁蛮?丁蛮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徐冬太累了,他刚挣扎着从一片一望无际地黑暗中苏醒,他有几次差一点就搏斗失败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他只能一遍遍的重复喊着丁蛮的名字。

激动地徐妈妈第一时间按响了床头的按铃,医生、护士瞬间赶来了一大帮,又高又大的孟雨繁因为太碍事了,被护士们挤出了病房。

孟雨繁茫然地站在病房门口,从头至尾把事情捋了一遍。

为什么徐冬听到丁蛮的事情会这么激动?为什么他要一遍遍重复丁蛮的名字?

——等等!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可怕的想法窜入了孟雨繁的脑中。

——徐冬是在野球场受的伤。

——丁蛮在偷偷打野球。

难道,徐冬头上的伤……和丁蛮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