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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皇上。”

侍卫躬身急步入殿, 行至中央,跪下高举起了手中驿报。

“皇上。”大太监又叫了一声。

“汪,永, 昭。”靖皇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挤出话,猛地收回手, 把剑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你果然好样的。”

随即, 他目不斜视大步上殿,坐入宝座, “拿上来。”

大太监立马站了起来,把驿报呈了上去。

靖皇打开一看,胸脯剧烈起伏。

看过后,他双手紧紧捏住桌案,手上筋骨突现。

“拿去给汪大人好好看看!”靖皇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大太监又小心地拿过驿报, 转呈给了汪永昭。

汪永昭掀掀眼皮, 接过打开眼睛上下扫射了一番, 就又还了回去。

他垂着首站在那, 不言不语。

“朕让你战, 你战还是不战?”靖皇再次开了口,语气冰冷。

“待父母入土为安后,微臣就会带家人回沧州,为国效力,把夏人赶出沧州。”汪永昭开了口,语气平缓。

“为国效力?”靖皇冷笑了数声,“最好别让朕查出来,你通敌判国。”

皇帝说皇帝的,他自说他的, 汪永昭眉眼未动,拱手淡淡首,“赶出夏人后,臣想跟皇上讨个恩典。”

靖皇眼睛剧烈收缩,好一会,他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说来听听。”

“臣想为皇上守一世的边关,永保夏人不侵入我国土,如若不是皇上亲召,本将这一生将永守节镇,不再进入京城。”汪永昭淡淡地道,他这话一出,不仅那大太监倒抽了一口气,靖皇在那一刹那呼吸也断了一下。

“一世再也不入京城?”靖皇刚放松的手又捏紧了书案。

“是,待臣回沧州赶走夏人后,还请皇上届时能再赐恩典。”汪永昭拱手,垂首道。

靖皇无话,随即,正德殿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谁都觉得他会反,他猜出他必会反,可现下,他却用驻守边关一世的话来表明他决不会反。

以退为进?还是,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靖皇一时判断不清。

**

汪永昭回来后,张小碗给他包扎好伤,又问过黄岑的话,才回房对躺在床上的男人轻轻地说,“这几天您就别开口说话了,进食也进一些流食,您看可好?”

汪永昭正要开口说话,张小碗拦了他,无奈地道,“您就别说了,好好歇会罢。”

说罢,她起身点了清香,靠着他坐在床头,拿过汪永昭的兵书给他念。

兵书晦涩,有些字就算是她也不知怎念,念到不懂之处只得停顿一下带过,如此念了两柱香的时辰,汪永昭在瞪了她一眼,用眼神指责她愚钝之后,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张小碗这才出了内屋的门。

这时木如珠候在屋外,见到张小碗就慌忙起身行礼叫了一声,“娘,爹爹他……”

“睡着了,他歇会就好。”

“这就好。”木如珠拍了拍胸口,见张小碗脸色淡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苦笑道,“刚才差点吓死媳妇了。”

公爹进门,满脸血迹,还有喉咙处看似封喉的血迹让人以为——他是死着走回来的。

府中仆人吓得腿肚子发着抖前来告知她这些话,木如珠闻讯赶到了公婆的院子,看着公爹喉间那道刺眼的痕迹也是吓了一大跳,所幸这时她婆婆拿着温帕慢慢把那道血迹擦干净,伤口便没那再那般恐怖,她这才把提在喉口的心咽了下去。

“娘……”木如珠这才想起,她婆婆的脸色一直是平静的。

见木如珠似有话要说,张小碗走过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温言道,“吓坏你了罢?”

“没有,没有。”木如珠连连摇头,“儿媳不怕这个。”

她只是乍一听到确实吓了一跳,活死人是他们南边的人最忌讳的。

木如珠想着等会得好好训训那乱说话的仆人,说什么活死人,真真是乱说。

“好孩子,忙着去罢。”张小碗也不多言,温和地笑了笑,就出门去了堂屋。

张小宝和张小弟候在那。

木如珠也跟着过来请了安,张小宝他们对她很拘束,回过礼后,就坐在那不知说何话才好。

木如珠跟他们笑说了几句,问了舅娘他们的好,见他们回应得并不热络,坐了一会就走了。

她走后,两兄弟才算是松了口气。

婆子这时在门边福了一福,张小碗知晓内院干净,这才开口对张小宝道,“决定好了。”

“是,决定好了,我们跟你和大人走,爹娘说也跟着我们走,就是舍不得小妹。”张小宝轻叹了口气。

“小妹你怎么安排?”张小碗淡问。

“把谷中的房契给了她,另给了她四个庄子,京中的三处小宅也给了她,还有三万贯铜钱,大人说了,我们走后,赵大强可在当县当个把总,”张小宝面无表情地说,“她听了后,就跟爹娘说他们一家就不跟着我们过去了。”

“是么?”张小碗闭了闭眼,轻轻地道。

“是。”张小宝喉咙嘎哑。

“既然如此,没有几天了,你们好好收拾一下,要不了几日就要启程了。”张小碗站了起来,走至他们的身边。

兄弟俩站了起来,张小碗给他们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说,“虽说各人有各人福,有时有些事怕是老天爷都管不上,但你们能和大姐走,大姐心里很高兴。”

“姐……”张小宝抽了抽鼻子,轻声地道,“您莫这么说,我知您想让我们跟着走,必有您的用意,您肯定是想为着我们好。”

“大姐。”小弟拉了拉张小碗的袖子,用沉静的眼睛看着张小碗,“大哥与我,向来都是您说什么,我们就办什么,以后也是一样,您别不管我们就好。”

“唉。”张小碗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其它,“回罢,事儿悄悄地办。”

“您放心,”张小宝低低地道,“大人那边也派了几个人帮我们处理着,出不了事。”

“那就好。”张小碗欣慰一笑,挥了挥手,让他们走,“去罢。”

“大姐。”张小弟这时又拉了拉张小碗的衣袖,突然朝她灿烂一笑。

张小碗诧异地看着小弟那纯真的笑脸,一会她就了然了他心里对她的信赖,她好笑地伸出手摸了下他的笑脸,道,“没成想,乍一看你,你跟当年只有一丁点大时竟然一点也没有变。”

见弟弟又卖乖,张小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走了,走了。”

说着就拉了张小弟往门外大步走,张小碗在背后细细叮嘱,“莫吵架,小宝你是大哥,让着小弟一些。”

“哎,知了,你就放心,我又不打他。”张小宝回头喊道,等上了马车,他就重重打了下小弟的腿,“平时跟个闷葫芦一样,你媳妇叫你,我叫你都不开腔,到大姐面前了,你倒知道怎么卖乖讨巧。”

小弟朝他大哥笑,又被他大哥恼得打了他两下,他也不甚在意,他想了一会,便又慢腾腾地与张小宝道,“回家的那些打点,凡事都先过问下那几位大人。”

“你的意思是?”

“不是什么大事,大姐不会让我们跟着她走的。”张小弟慢慢地说道,“她很多年都没明着管过家中的事了,只想让你当家作主撑着家里,她不会灭你的威风,轻易不会替你下决定,更何况是让我们举家跟着她走这等大事。”

“唉。”张小宝苦笑,“我多少心里有数,这样罢,回去后,再问问小妹要不要跟我们走。”

“再问一次罢。”小弟低头,轻轻地附和。

就算明知她不会答应,还是再问一次罢。

“这次,什么都不给她,看她跟不跟我们走。”张小宝突然道。

她跟他要的,他不给,不知能不能让她跟他们走。

怎么说,她都是他们的妹妹。

张小弟抬眼看他一眼,又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

汪永昭失了不少血,在床上躺了两天。

见他好些了,这日午间能起来在外屋用午膳,张小碗才在他面前小声地抱怨,“您那日都伤着了,还非要自己下地,您就不能等着黄岑给您包扎好再从马车上下来?”

说到这,她忍不住抱怨到了大儿和自己身上,“让他去接您,也不带着黄岑去,也怪我想得不周到,唉。”

秘密从城外再赶回城里,路中过于思潮起伏,竟忘了平时的慎密。

见她婆妈这些,汪永昭不耐烦地指着桌上的菜道,“羊肉呢。”

“那是发物。”

“还有什么是能食的?”汪永昭皱眉,他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多规矩,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他以前身上就是有个血窟窿,还不是照样喝酒吃肉,不也没事?

“这个能吃。”张小碗把陶罐的盖打开,封得严密的盖一掀开,那香气便溢满了整间屋子。

“熬了一夜一个上午,”张小碗拿碗盛猪磅汤,“熬得久了,肉都碎进了汤里去了,您喝喝。”

她盛了一碗,又吹了吹热气,才放到他手中道,“您慢点喝,还热着呢。”

“嗯。”汪永昭没看她便喝了起来,喝过一碗便把碗又给了她,张小碗便给他再添了一碗。

这时办事回来给她请安的汪怀善头往门内钻,被江小山拦着的他咽了咽口水,扬头往内道,“娘,娘,我在这,你让山叔放我进来。”

“吃个饭你都来,你就是爱跟大人过不去。”江小山嘴里嘀咕着,两手拦着,听从他家大人的吩咐,把天天来讨饭吃的大公子堵在门外。

“山叔,你就放我进去,回头我让如珠给你块宝石,让你回去给山婶讨她欢喜。”善王贿赂他道。

“我岂是这样的人!”江小山瞪眼道,“这都是过了午膳的时辰了,你要是饿,赶紧回去与王妃用膳去。”

“娘……”善王头的身子又越过他,往内喊。

张小碗叹气,朝他招了招手。

江小山见夫人都让他进了,只能收回手,嘴里又嘀咕道,“您父亲好不容易能坐起来吃顿好的,您又来。”

汪怀善笑嘻嘻地几步过来,拉了凳子坐到张小碗的身边,抽了抽鼻子闻了闻香味,“煲猪蹄,嗯,香!”

看他连嗅了好几下,又搓着手等着她给他盛汤的样子,张小碗见好笑,问他道,“这时辰是用过午膳了罢?”

“怎有?”汪怀善闻言瞪了眼,“听从父亲大人的吩咐出外办事去了,腹中从早间起就未添一粒饭,我一回来就赶过来给你请安了,生怕误了太多时辰。”

汪永昭闻言冷瞥了他一眼,汪怀善也不怕,朝张小碗又叫,“娘……”

张小碗回首朝汪永昭看去,见汪永昭不看她,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便还是给怀善盛了肉汤,又给他另夹了一碟子素菜。

汪怀善吃饱走后,汪永昭又回屋躺了下去,张小碗知他这时是要去书房的,只好过去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让汪永昭去了他的书房。

张小碗收拾了一下,便又去了先生那拉了怀慕与怀仁,带他们去了灵堂跪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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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殡前日酉时,身体好了甚多的汪杜氏便过来与张小碗悄悄说,“明日您把头低着就是,我扶着您,到时我会知晓怎么说话。”

到时她再大声多说几句大嫂您切莫太过伤心的话,听在别人的耳中,多少会成全点她大嫂孝妇的名声。

“你用心了。”

汪杜氏笑笑,不语。

自从知晓张小碗要带着她与三个儿子回边漠过日子后,汪杜氏这心就全所未有的安定了下来。

别人她未必信,但她现在却是信张小碗。

这么多年了,她一路看过她这大嫂的所作所为,她以前也想,一个贫农家里出来的女儿能懂什么,就算会打猎,会耍狠,有几分心机,但她这种女人,何尝不是男人最厌的女人?但谁也没想到,她一路走到了如今,不管多少外人认为她定会被大老爷不喜,但时至今日,大老爷的身边,连个像样的丫环都没有。

“我走了。”汪杜氏说过话,便起了身。

“小心点路。”张小碗送了她到堂屋门外,又嘱咐汪杜氏身边的两个婆子说,“扶着二夫人一点。”

“您回罢。”汪杜氏又福了福身。

她走到大门边,看张小碗还站在那朝她挥了挥帕子,她不由笑了一下。

“二夫人,大夫人对您是真好。”扶着她的婆子说了一句。

“是真好。”汪杜氏抬头看着落山的太阳,想起张小碗挥她的那一巴掌,把她的黄粱美梦彻底打碎的那一天,竟是如同隔世一般。

她从未想过,她对她这位大嫂,竟有真不恨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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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老太爷夫妇出殡那日,沿路鞭炮连连。

他二老算是风光大葬,墓地都是皇帝下令,特从风水最好的聚宝山划出来的。

民间说的都是皇上重情重义,对汪家恩德戴天,但知情人都知晓,汪家的祖籍不在京都,要是扶棺回乡大葬,那才是落叶归根,现下归入聚宝山,不过是皇帝想把汪永昭的祖脉压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罢了。

皇上心思之狠,把一代杀将,当朝善王之父压得步步往后退,却还得了仁义道德的名声,满朝百官岂能不心下忌惮,上朝多数也都是左道一句“皇上说的是”,右道一句“皇上说得极是”,都不想被皇帝看不顺眼,都不知哪日魂归何处。

张小碗从早哭到中午,回程时,她们这些内眷便上了马车,不用再沿路跪拜了。

回到善王府,当下更是忙碌,汪永昭已进宫,她要准备的就是明日启程。

当日夕间,父子俩一道回来,进了内院。

张小碗给汪永昭换衫时,汪怀善也跟了进来。

他不再像平时那般嘻笑,只是沉默地跟在她的脚前。

张小碗咬着唇给汪永昭换好衫,勉强地朝大儿一笑,“你也是要走?”

汪怀善沉默地点点头,仔细地看着他娘的脸。

“何时走?”张小碗笑着问,眼泪却从眼睛里掉了出来。

“明日。”

“如珠一起走?”

“是,父亲替我求来的。”汪怀善又点头。

“那就好。”张小碗这才拿出帕子拭了拭泪,回过头与汪永昭笑着道,“又让您为儿子费心了。”

汪永昭皱眉,张小碗便伸手拉了他的手臂,把全身的重量压了一半在他的身边,缓了缓情绪,才回头朝怀善笑着道,“那还不赶紧回去陪你媳妇收拾。”

“刚派人去知会她了。”低着头的汪怀善闷闷地道。

“那也赶紧去歇会。”张小碗催他。

汪怀善不走,他转过身,一屁股坐上了他们床边的圆凳上,睁着眼睛盯着地上。

“你这是在作甚,你都这么大了,”张小碗过去拉他,拉他不动,眼泪在那一片刻间就又布满了她的脸,“你这是在挖娘的心,你不走又如何?你总归是要走的。”

见她似要崩溃,汪永昭顿时愤怒不已,他两步就走了过去一手把她抱至怀中,对着那孽子厉声喝道,“还不快滚。”

汪怀善没说话,抬起脚来就往外冲,冲到外屋的桌边,一屁股坐下,就仰头哇哇哭了起来。

这时怀慕怀仁被带回来用晚膳,见到他哭,怀慕呆了,下一刻便急得甚是厉害地过来拉着他大哥的手臂道,“大哥,谁欺负你了?你别哭,你告诉怀慕,怀慕叫爹爹帮你……”

怀仁不跟他一般,他只是麻利地爬到怀善的膝盖上,然后坐直了身体,扯着喉咙,便也是大声地一声,“哇……”

这时,一道真哭,一道假哭便如魔音一般响透了屋子。

张小碗听到怀仁那道哭声,就知那小坏蛋又学别人哭了,本在汪永昭怀里哭得甚为伤心的她呆了一呆,抬头与汪永昭木道,“小坏蛋太坏了,您来日要是不好好教,非让他胡作非为,我定要把他的屁股打坏!”

见她又说小儿的不是,汪永昭也有些不快,眉心也拢了起来,“他哪有胡作非为,你大儿这般年龄还这般丢人现眼,那才叫胡闹!”

张小碗一听,便知不能再与他说下去,便拿帕擦脸,急忙往外屋走去。

一走去,见汪怀善已站起身把小弟弟扛在了肩上坐着,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脸对萍婆说,“让人打温水过来,让这几个大的小的净净脸。”

汪怀善一听这话,忙接道,“萍婆婆,你派人告诉我那小王妃一声,让她到了时辰就过来用膳,莫误了娘开膳的时辰。”

萍婆见他满脸都是泪地说这句话,甚为好笑,她嘴角翘起,答了一声“好”,这才开门而出。

这时怀仁在汪怀善的头上抓着他的头发,大声地咯咯笑起来,并对张小碗道,“娘,大哥哥刚刚不听话,哭,羞羞。”

张小碗叹气,“你快下来。”

“不。”怀仁猛摇头,紧抓着汪怀善的头发不放。

这厢汪怀善偏过头,就是不看张小碗。

汪怀慕左右看了看,突然走到张小碗身边,抱着张小碗的腰抬头道,“娘亲,大哥要是做了错事恼了您,您莫生气了,也莫责怪他了,孩儿替大哥给您陪不是。”

“唉。”

“娘。”

“好。”张小碗柔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朝那边的两个儿子道,“过来罢,娘给你们擦擦脸。”

汪永昭这时正好走出来听到她这话,闻言便瞪了汪怀善一眼。

汪怀善视而不见地扛着小弟走到了张小碗的身边,低声轻轻地叫了张小碗一声,“娘。”

“哎。”张小碗垂眼笑着应了一声。

“你莫生孩儿的气。”

张小碗抬眼,转脸看向他,嘴边翘起温暖的笑,“哪会生你的气,娘这一辈子,疼你,疼你的两个弟弟都来不及,你们谁娘都舍不得跟你们生气。”

只是他又要走,她也要走,又是相隔万里,生死不知,她一时没忍住,才又伤了心。

她这一生,忍受了太多与她大儿生离的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这个月我又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