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李满囤、李贵中回西院后,谢尚又去东院给他娘云氏请了晚省后方才去后院看红枣和儿子。
时红枣已经洗漱上床准备睡觉了,而谢丰小宝宝早已高举双拳在摇篮里跟周公投了降——连小呼噜都打上了!
谢尚还是头一回听见儿子睡觉打呼噜,不免有些紧张,问红枣道:“这声音怎么听着不对?不会受凉了吧?”
已是小雪时候,虽说天还没下雪,但也都穿鼠皮袍子了。
他儿子才这么小,夜来被抱进抱出地去见客,难保不受风。
红枣抬手给儿子理了理枕头,谢丰的呼噜声顷刻低了下去。
“没事!”红枣轻声笑道:“必是刚丰儿睡觉时移动了,睡正了就好!”
“原来是这样!”谢尚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伸两只手轻轻握住儿子的两只小拳头,温柔道:“咱们丰儿乖的,今儿我抱出去一点也没哭!”
与席的所有人都夸!
虽是新手妈妈,但红枣已然知道小婴儿只要给吃饱睡足和干爽尿布就不会哭。
红枣笑道:“必是知道你是他爹的缘故!”
闻言谢尚瞬间笑开了花,认同道:“咱们丰儿就是聪明!”
红枣笑而不语,谢尚抬头看看红枣的气色,关心问道:“今儿你也累了吧?”
红枣笑:“还好!”
“那你也早点睡吧!”谢尚恋恋不舍道:“我回去了!”
低头看看睡得笑咪咪的儿子,谢尚又发愁道:“那夜里他再要是动了怎么办?”
红枣也是要睡觉的,不能一直看着。
是不是该安排两个媳妇帮忙照看?
“放心吧,”红枣不以为意道:“丰儿还这么小,动也有限。而一会子他饿了便要吃奶,我也就醒了!”
听说儿子一会儿还要醒,谢尚不再犹豫,放下儿子的小手,起身告辞道:“我回去了。明儿傍晚我再来同你说话!”
今儿太晚了,书的事只有等明晚再说了!
……
目送谢尚出院,李贵中跟他爹娘请辞回屋,李满囤和王氏回屋洗漱睡觉。
对镜拿下头面,再打开发髻,王氏一边梳头一边问已经将脚泡在膝高的热水桶里享受人生的男人道:“今儿你们酒席热闹吧?”
今儿同一众官太太吃席,坐了首席首座的王氏不是一般地心满意足。
“岂止是热闹?”李满囤身倚着椅背合目笑道:“咱们贵中今儿可是露大脸了!”
比起坐首席首座,李满囤明显更看重儿子和周文方的那番应答。
这在李满囤看来比李贺见韩愈也不差什么了!
“真的?”闻言王氏停下了梳头动作,转回头惊喜问道:“怎么露的?你仔细给我说说。”
李满囤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王氏听得赞叹不已,咂嘴道:“可惜我没在场,不能见!”
“男女大防,”李满囤不赞同道:“你如何能在?快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叫人听到了不好!”
显得他家不懂礼似的。
“这不是就只咱俩吗?”王氏不以为然道:“对了,老爷,我想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李满囤疑惑问道。
王氏挥退丫头披散着头发走到李满囤跟前压低声音耳语道:“你说咱们贵中有没可能娶个官家小姐?”
过去这些年,随着自家日子的节节高升,王氏的心气不可避免地也跟着水涨船高——她已看不上一般的庄户姑娘。
她的女儿嫁了绝为仅有的六元状元,王氏如此想:她的儿子,也值当一个顶好的姑娘。
儿子贵中今年十二岁,正是说亲的年岁。打正月吃酒,王氏就接了不少明里暗里的试探,其中不乏有谢家小十二房的嫡小姐。
无奈李满囤不同意,说不要搅进谢家,叫女儿难做,王氏只得不舍放弃。
不过之后再看不上其他人,儿子的亲事就此悬而不决。
今儿酒席上来了不少闺秀,王氏看她们一个个品貌不俗,进退有礼,不免意动。
“难!”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李满囤的脑筋依旧清醒,摇头道:“门不当户不对的。”
“若都讲门当户对,”王氏不能同意男人的说法:“咱们红枣还能嫁进谢家?”
李满囤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王氏得了鼓励,继续道:“当初谢家来跟咱们提亲,咱家有啥?谢家看重的还不是咱们红枣的人才?”
“现咱家比起十年前可是好多了,而老爷你更是中了秀才,怎么说咱们家现也算是个读书人家。”
“贵中,咱们打小就培养他读书写字,他现在的学问,呵,”王氏骄傲言道:“不是我自夸,但据我冷眼旁观,竟是比女婿他二弟谢奕还强呢!”
王氏真心觉得她儿子聪明,不比谢家人差。只要好好用功,将来一准能中!
李满囤原已几乎被王氏说服,但听得这话,却不能苟同,摇头道:“话不是你这样说的!”
“谢家家学渊博,可不似咱们所能比!”
“谢奕可能背书是暂时比不上贵中,但其他方面却是强贵中太多!”
谢奕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但也是多有涉猎。
“科举可不就考背书吗?”
王氏听男人说儿子不如谢奕,不免有些不服。
“科举是考背书没错,”李满囤纠正道:“但并不是只考背书。”
“而背书很难吗?似我,十年前还一本《千字文》都念不全,现今不也是秀才了?”
“可这又如何?”李满囤忍不住自嘲:“对于女婿所请,给他碑廊写一张字,似我只四个字的楷书,苦练了两个多月,至今还是当不得人前。”
不必女婿评,他自己就能看出。
“反观今儿来的周掌院,元大人、还有那个孟大人,无不是提笔就来。且一写就是一篇几百字的长文章,用的还是上古的大纂文和石鼓文——若不是听旁人赞叹,我真是大字不识一个!”
“所以太太你来说,我要练多久才能练到大人们这个水平?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都达不到?”
今儿他算是明白为啥女婿中了状元还是手不释卷——只有见识了才知道什么叫学无止境,高山仰止。
由此才不至于沉迷于自己已有的成绩,沾沾自喜,夜郎自大。
王氏回答不出,但她不想男人灰心,遂安慰道:“翰林院就一个掌院,原不比常人。再说书画这样的技艺,能有最好,没有也不影响科举做官!”
“怎么会不影响?”
对于王氏的短见,李满囤完全地不以为然,心说:周掌院若没这份本事,镇不住一众手下,能做翰林院掌院?
不过这事说来话长。
李满囤简短问道:“我现就问你一句,今儿来的女婿同年里若是有人的字比女婿的好,你会怎么想?”
“比女婿的字好?”王氏不能相信,尖声反驳道:“怎么可能?”
她女婿可是状元!
“这不就得了!”李满囤摊手道:“你也知道女婿作为状元除了文章外,字也得比一众同年都强!”
王氏无力反驳。
“所以别看科举不考书法,”李满囤总结道:“事实上书法却是比文章本身还重要!书法不好,即便文章作得再好,也不能服众!”
起码不能服你这样读不懂文章人的众!
“刚说的书法,再还有画技。似今儿咱们贵中能和周掌院攀谈,仗的不就是红枣先前教他的紫藤图吗?”
“不然即便见了周掌院,那也是白见。只靠背书?今儿来的谁不会?”
“你在后院没见到,今儿跟贵中一桌吃席的孟大人家的大公子,二公子,那学识谈吐——我一旁听了几句便听出来了,人家不止书念得好,而且是真的能写会画,唯一差的就是少个红枣这样的姐姐提携。”
王氏……
“而红枣能会画紫藤,不用说,开初必是跟女婿学的!”李满囤继续道:“只在咱们家红枣可学不到这些!”
“而红枣女婿会,”李满囤强调道:“就代表谢奕也会。这回算咱们儿子运气好,谢奕不在京,不然今儿根本没贵中什么事!”
王氏……
“太太,”李满囤诚恳道:“你得明白,红枣现在姓谢,她创的这什么一点透视法也是姓谢,今儿的事完全是女婿爱重红枣,人前抬举贵中。咱们得知好识好,领女婿这份情!”
不能只想着是儿子本事。
”红枣能提携贵中一时,”李满囤话锋一转:“但不能一世。”
“贵中的科举得他自己考,官要他自己做。”
“老爷说得没错,”王氏接口道:“但贵中的媳妇还是得咱们这做爹娘的给娶!”
这是父母的责任!
“我没说不娶,但不许你找红枣帮忙!”李满囤完全看穿了王氏的心事,阻止道:“自古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又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咱们家现在的家底,根本娶不起高门贵女!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王氏……
为了说服王氏,李满囤细细分析道:“别看咱家现在日子还行,衣裳穿戴比今儿女婿家来的贵客们不差,但实际咱们身上的鼠皮袍子、箱子里的狐皮褂子都是女儿女婿给孝敬的,并不是咱们自己挣的。”
“咱们家最大的财产也就是桂庄,统共不过百十亩地,即便现在开铺做生意,一年也不过四五百两银子的入账,就当两件普通狐皮袍子!”
“其实也很不少了,”王氏辩白道:“今儿席上我听人说这京官的俸禄普遍不高。嫁女儿也都只几百两的嫁妆,对应的聘礼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并不似所有的官都似谢家大房富贵,这个钱她家完全拿得出!
“那也不成!”李满囤严肃道:“娶媳妇最重要的是人才。你看咱们红枣有才干,这些年她公婆为了笼络她给了多少东西?”
“咱们就贵中一个儿子,娶媳妇必然也要是能帮儿子顶门立户的能干人,但对一个能干的官家小姐,你这个做婆婆的打算拿什么来笼络她?”
王氏……
“刚你也说了京官俸禄低,”李满囤继续道:“咱们贵中若是有命高中,选入翰林院,咱们说不得必要支持他在京安家的银子——京里的物价你现是知道的,到时候贵中必是要赁宅别住,没有再住女婿家的道理。”
“何况女婿是朝廷的人,身不由己,等贵中做官,还不知道会被圣旨给派到哪个地方?红枣必是跟着她女婿的,如此即便有心,也使不上劲——由此有个能节俭持家的儿媳妇就更显重要了。”
天下只一个甘回斋,李满囤不觉得他能给儿子娶个跟他姐一般能赚钱的媳妇,由此节俭就成了一桩极重要的品德。
王氏闻言终于无话,半晌方叹息道:“只这样一来,未免委屈了贵中。”
“这有什么委屈?”李满囤不满道:“自古‘娶妻娶德’。只要儿媳妇能帮扶贵中持家,生儿育女,就比什么都强!”
“再说人都是会变的,似你还山里的呢?先前除了闷头打猪草,人前连句完整话都不会说,现还不是李太太做得很得劲。”
王氏……
说着说着李满囤心里一动,跟王氏道:“要不你看好了姑娘,咱们也跟谢家教养红枣一样,早些娶进家来自己养。横竖咱们家人口少,多个人也热闹些!”
王氏闻言不免心动——现丈夫儿子每天用功,只她一个人在内院确是有些寂寞。
“就怕一般人家不肯!”王氏有些担心道。
“慢慢找,”李满囤真心觉得自己再养个女儿的主意着实不错:“总有肯的!”
似他先前不也舍不得吗?但为人父母总得为子女长久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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