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庄子送来新宰杀的鸡鸭鱼羊肉的时候,刚收拾好碗筷的厨房立刻又投入到另一场把食材加工成足够量的成品或半成品的战斗——宴席必备的红烧肉、红烧鱼、肉鱼丸子、鸡汤、骨汤等。
谢家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负责监控京师动态的骆炳职责所在把谢家明儿傍晚宴请翰林院同僚看泉的消息递进了宫。
弘德帝一见就笑了:“谢尚请客?他进京才几天今儿才是他第一回上朝吧!”
六品文官的绿色队伍里忽然冒出了个红袍,弘德帝坐殿里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是谢尚。
李顺陪笑:“陛下明鉴,谢状元是九月初六进的京。”
弘德帝掐指:“今儿十五,正好十天。他动作倒是快!”
李顺解释:“谢大人把他在西城外的那个太平庄给了谢状元。太平庄在谢大人手上经营得不错,可出产一应的肉蛋菜蔬,谢状元请席远比一般人便宜。”
弘德帝喝了一口奶茶后道:“这是谢尚头回在京请客,也不知会有哪些菜色”
“比他爹谢子安先前请客的菜色有哪些不同”
谢尚的媳妇谢李氏是《中馈天子帘录》的编撰者。弘德帝挺想尝尝她亲自料理的宴席。
当然他也知道不可能——身为天子如何能随便去臣子家串门吃饭
他也就是看个菜名过个干瘾,然后再叫御厨仿制来尝尝。
李顺笑道:“明儿晚间就知道了!”
弘德帝点点头,抱着他的奶茶杯含着吸管往下看,然后便呛到了
。
“咳、咳——”
在李顺拍背的帮忙下弘德帝足咳嗽了好几下方才能够说话:“谢尚在家挖出了泉!”
“他请人不是上梁,而是看泉”
“这京城什么时候有了泉水朕怎么先前一点也不知道!”
“骆炳呢?叫他来!”
骆炳早知道弘德帝见消息后要传他一直留在宫中候命,当下进来从九月初八傍晚谢家下人晓乐和显真看到两狐开始一点没漏地把锦衣卫几天来的明察暗访讲了一遍。
弘德帝自是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道:“所以谢家那两只狐竟是凭空出现的!”
不是他的锦衣卫们干的!
不然骆炳不会花这么气力亲自蹲点探访。
“是!”骆炳回应道:“过去两天臣翻遍了谢家花园,并没发现一丝野狐生活过的踪迹。”
为了洗脱自己,骆炳内心里自是巴望着谢家真有野狐狸。但结果却是不尽如意——别说带味的狐狸洞了,连块狐狸粪便都没发现。
弘德帝思了好一刻后问道:“会不会是两个小厮眼花看错了”
骆炳道:“臣也这样想。但经臣几日打探发现谢状元的管家显荣在过去三个月已经打了三口井,但都是盐碱水,并不能用。”
“九月初六,谢状元携夫人进京。次日九月初七谢状元和夫人去了花园游玩时曾商议在家挖地窖存水,当时便选定了现挖出泉来的竹林,而晓乐和显真两个小厮真是谢安人指定负责分管太平庄和挖地窖的管事。”
“九月初八傍晚天光还亮的时候两个小厮在竹林商议选址的时候看到了狐狸。”
“当时两个小厮都以为自己眼花,还相互确证过,确认两人看到的狐狸是一样的,都是一只青色,一只青黄色才敢相信。”
“依谢家在雉水城的风俗,下人看见狐狸一般都是悄悄祭拜即可,并不惊动主人。但这回因为授命挖地,两个小厮不敢自专方才于当夜亥初告知主人。”
“傍晚天光还亮到亥时,”弘德帝提出疑议:“可是隔着两三个时辰呢!”
骆炳:“回禀陛下,九月初八傍晚,重阳前夕,正是京师各家各户女儿归宁的日子,时谢状元和谢安人正在谢状元舅家大理寺云意大人处拜访,并未在家。”
“那谢尚听说后是个什么态度?”弘德帝饶有兴趣地问道。
“从两个小厮奉命继续在竹林挖水窖来看,”骆炳说出自己的推断:“谢状元该是不信狐仙鬼怪之说!”
虽然他家这个狐仙可能是个真狐仙。
信的话,不说设庙,但摆个香案求个心安才是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他胆倒是肥!”弘德帝笑了。
作为天子,弘德帝自认受命于天,得神鬼卫护,有封禅封神之权,自不大恭敬小小外道。
弘德帝挺满意谢尚的反应。他的臣下如何能胆小如鼠,畏怕狐狸
“谢家那个泉什么样”弘德帝想想问道:“你见过吗?真是泉,而不是井?”
骆炳拱手道:“回陛下,依臣看真是泉。臣得幸见过几回谢家小厮打水。每回都是一旦打光塘水,水眼的出水就能喷发到四五尺高。”
“四五尺高?”弘德帝神往了好一会儿方道:“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骆炳,弘德帝跟心腹大太监李顺表达自己的遗憾:“谢家这口泉听起来颇似济南的趵突泉。”
趵突泉远在济南,他见不着,谢尚家这个就在京师,弘德帝暗想:离得近。
寻个机会可以去瞧瞧。
李顺一听就明白了,赶紧劝阻道:“陛下,谢状元家的这个泉水才刚挖,听说池子还没有修好,现还只是个泥塘。”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下能拦且拦。
总之不能给御史台弹劾说他们内监蛊惑圣上。
弘德帝叹一口气,知道这一年半载是别想了。
“怎么就叫谢尚给挖到泉了呢?”弘德帝不无眼热道:“他的运道倒是少有!”
他这个老天的儿子都没挖到泉呢。
李顺感到了头疼:泉不似一般的天才地宝能够进献,这玩意哪儿挖的就固定在哪儿,一般人没法搬。
李顺硬着头皮宽慰道:“谢状元运道再好,那也是陛下的臣下。而他的宅子更是陛下所赐。”
闻言弘德帝终于觉出了一丝高兴——自古明君必有名臣辅佐。
而谢尚连中六元不说,现又挖出个泉水,具足了野史里名臣的征象。
他很可以和谢尚谱一段君臣佳话——比如他体恤民情,微服私访去谢尚家看泉。
谢尚傍晚一进家门便跟红枣致歉:“今儿临时决定明天请人,是不是太赶了你这边准备来得急吗?”
红枣笑:“除了海参鱼翅来不及泡发外,其他倒是还好!”
参翅泡发得要三天。
家里现发好的只有日常吃的量,根本满足不了宴席需要。
闻言谢尚想起来了,赶紧道:“那就别用了!”
“我先已说了只是小聚,并不似正经请客。而且咱们这回请的人多,请客花费若是太过,难保不会被御史台弹劾。”
红枣……
红枣发现了自己的疏漏——她参照谢福给的菜单安排酒席,不能只看菜色,还得留心请客的人数。
得把请客的总预算控制在不被御史台弹劾的范围内。
仔细回想了一回菜单,红枣心舒一口气,展颜笑道:“幸好老爷客请得急,我知道参翅来不及泡发就没做安排。菜单里都是家常的鸡鸭鱼羊肉,料是无妨。”
“再就是现正是吃八爪鳌的季节,我给换了一道鳌粉豆腐。”
谢尚听后撑不住笑道:“这么说来,咱们倒是歪打正着了!”
次日傍晚下衙,谢尚果然领着翰林院的一众同僚来了——几十抬官轿跟着掌院周文方的八台大轿排得跟一字长蛇阵一样地奔向了官帽子胡同。
于是整个长安街的人都知道了谢状元家请客。
“谢状元人缘倒好!”有人发出感叹:“头回请客,便有这么多官来捧场,我说这翰林院的学士不会是都来了吧?”
畏惧御史台弹劾拉帮结派,很少有一个衙门所有官全去一家吃酒的现象。
新官上任能请到半数同僚已是稀罕。
“一听就知道你还不知道,”有知道真相者适时科普道:“谢状元家挖出了泉,这些想必都是过去瞧泉的?”
“什么泉?咱们京城什么时候还有了泉?”
“你听我告诉你,我也是听人说……”
……
“这就是泉?”
虽然早已知晓泉池没修好,但身临实地看到只一个静谧的泥水塘,翰林院众人还是颇为惊诧。
“泉眼藏在水下,”谢尚解释道:“但等把这塘水都打干净了,就能看到。”
显荣挥手招来一队小厮。小厮们把手里的吊桶一个接一个的扔进泥水塘打上水来。
随着水位的下降,翰林院人很快看到塘水似有柴火在下面加热一般嘶嘶地翻滚出一个个水泡。
起初的水泡很小,只小指甲盖那么大,但很密,似一篮子翻了匣子的珍珠一般堆叠在一处,可让人极轻易的与吊桶放下时溅起的涟漪水花轻易区分开。
渐渐地水泡似渐沸的水一样越滚越大,水声也跟着一起轰轰壮大,等最后声音突然于暗雷声中荡漾出哗哗地欢快时,便听得挤在最前面的文明山一声惊呼:“泉!我看到泉了!”
其他人闻声也有了悸动,纷纷伸脖子看向水塘的中心,所有看到塘水里新冒出头来的白色水柱无不欢喜笑道:“我也看到了!”
泥塘不大,还空着一边站轮番打水的小厮。眼见位置有限,谢尚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泉就在他家,他什么时候看都成,不差这一刻。
看到谢尚出来,显荣上前悄声问询道:“老爷,太太问什么时候开席?她好叫人准备!”
谢尚看看一个个目光盯着泉水的同僚背影告诉道:“看样子再有一刻,不两刻。哎,还是我这边看情况再告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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