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县试谢尚再次中了县第一,接着第三场、第四场、第五场谢尚都势如破竹一般全中了县第一,成了今春年无可争议的县案首。
当大红喜报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被糊上门墙,谢尚不为人知地舒了一口气——这科举的第一步他算是迈过来了,下一步便是府试。
鞭炮声还未沉寂,李满囤就拿着糕粽坐着骡车上门贺喜来了。
自从看到第四场的成绩,李满囤就坚信谢尚能中。他也不等第五场榜单出来,昨儿便让人做好了糕粽,今儿一早就拉进了城,如此竟成了衙门喜报之后来贺喜的第一人。
谢尚引李满囤来正院见老太爷和大老爷。
李满囤一见谢老太爷便不由自主地下跪磕头道:“请谢老太爷安!”
谢家人这回包揽县前八,李满囤以为看到了活的《满床芴》,不由愈加盲目崇拜谢老太爷了。
谢老太爷高兴道:“李亲家,快起来。尚儿快替我扶你岳父起来!”
李满囤站起身后正待寒暄,就听得外面的铜锣声,却是衙役给县第二谢知微道喜来了……
“你们老太爷,”午席后李满囤一进西院就和接出来的红枣感叹道:“好福气!福、禄、寿、多子孙不算,子孙还多能成才——这样的大福,少有,真正是世间少有!”
其实李满囤中午忙着听人说话并未敢多喝,但气氛使然,李满囤依旧有了适逢其会,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飘飘然。
抬眼看到院里开得金红的四季桂,李满囤省起这是红枣去岁刚搬的院子,忍不住赞道:“红枣,你现住这院子的花木倒是比先前院子的出众!”
“这桂花开得好,你女婿今春可不就折桂了吗?等秋天再开一波,你女婿乡试一准继续折桂!”
闻言谢尚笑道:“岳父,借您吉言!”
李满囤哈哈笑道:“尚儿,你学问好,不用谦虚!”
进屋坐下,李满囤看到炕头的一本《直庵堂文录》不觉多看了两眼,谢尚见状问道:“岳父,您也在读这本《直庵堂文录》?”
李满囤摇手谦虚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看着这名有点熟,好似,对了,就在刚刚的酒席上还听人提过!”
谢尚听李满囤说得耿直,忍不住笑道:“岳父,主持府试的府台大人自号‘直庵’。这本文录里收的便是府台大人的两榜文章和诗词。”
“岳父既然下月要去府城参加府试,这本《直庵堂文录》可不能不读。”
只读了前岁《科试优录》的李满囤……
听了谢尚的话,李满囤终于明白刚席面上人口里说的背下直庵文章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不禁有些懊恼:这么简单的事,他此前怎么都没想到?
谢尚看李满囤的神色便估计到他没有。
“显荣,”谢尚吩咐道:“你去我书房新拿一本《直庵堂文录》和《思源集》来。”
“岳父,”谢尚转与李满囤道:“府试之后是院试。院试大宗师的文章可巧我手里也有。今儿正好一起拿给您。”
为了方便,似这样的科考小众书籍谢尚都会一气买两本,一本放外书房,一本放内书房,以免拿来拿去的麻烦。
谢尚想着雉水城书铺虽也卖时文,但种类有限,不一定有货,便把自己外书房只用来背默的书赠给李满囤——横竖他这两本文录都已经背透了。
李满囤闻言自是千恩万谢——市面上文集千千万,若不得谢尚指点,他是真不知道如何下手。
先李贵林念的也都是府城礼房出的新科秀才的文章。
得了书后李满囤没多呆便告辞家去了——光阴宝贵,不论女婿还是他现都不得暇闲聊。
送走李满囤回来,谢尚又跟红枣讨要贺礼。红枣便让人拿出一个雕着“连中三元”图案的红漆箱子来。
“大爷四月将去府城科考,”红枣道:“这一个旅行文具箱可方便大爷收纳笔墨纸砚。”
看到文具箱外表雕花描金,内里小格分门别类,存放物件一目了然,谢尚不禁爱不释手,对着箱子开开关关好一刻。
“红枣,”谢尚忽想起一事立刻问道:“岳父将和我一起去府城。这个文具箱你是不是也送他一个?”
红枣扶额,无奈道:“大爷说的是,我也给我爹准备了一个书箱。只尺寸小些。花样则是我爹喜欢的‘麒麟吐书’。”
“此外我还让张乙安排人在爹的梁庄做了不少准备售卖。不过大爷放心,不管这书箱卖多少个,这‘连中三元’的图案就只你手里这一个!”
如此谢尚方才展颜笑道:“红枣,你真是太有心了!”
不有心行吗?红枣心里吐槽: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
幸而她爹不似谢尚这般占强,不然她真是难弄了!
陈玉一个人守着铺子走不开。他在傍晚铺子下板后方才跑到县衙布告栏前看榜。
看到谢尚的名字在左右谢姓人的众星捧月之下高挂榜首,陈玉回想起两人头回见面时的场景,不觉轻叹:原来这就是“诗书为业”!
不过一年光景陈玉便经历了从长衫学生到短衣小铺主的人生巨变,深刻体悟到谢尚当年一句“诗书为业”后的自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道理。陈玉无奈地想:但实际里无论读书还是生活都少不了钱。一般人年岁一到为生活所迫就必得离开学堂自谋生计,而不能似谢家人一样衣食无忧,专心科举,把富贵一代接一代延续下去。
不怪一城人都推崇谢家——思及往事,陈玉心中惭愧:当初他是如何得无知无畏,才能那样的鬼扯?
他先不懂装懂早就错了,只盼他的儿子将来别似他一般犯蠢,所以他必得留在城里,继续读书。他这一生虽成而不了谢尚,但还可学他舅白手起家。
他舅李满囤原也只是一个庄户,但自发家有钱后用功上进,现连县试都过了。
拿定主意,陈玉正准备离开,不想一扭头却看到了李贵雨——李贵雨在陈玉身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李贵雨现在村里学堂教书,而县试一场就要考一天。李贵雨在县试前两场成绩出来后自觉今科无望便就没有再考——村里异性很多,想他这个差事的大有人在。李贵雨不敢给孩子放假太多,以免被人挑理。
似今日发榜,李贵雨也是等下课后才匆匆进城来看——午晌他爹对榜单一扫而过,只知道县前十有八个谢家人,其中谢尚中了县案首,其他七个却说不清楚。
李贵雨觉得还是得自己来一趟才能放心。
站在县衙布告前,看到谢家上榜的人有“知”字辈、“子”字辈、“允”子辈,李贵雨如遭雷击——这要是谢家人每年都似今年这样下场,李贵雨幡然醒悟:以谢家十三房那近百的男丁,他怕是再十年都进不了县二十。
李贵雨心情失落正准备回家,便看到了匆匆跑来的陈玉……
“陈玉,”李贵雨开口问道:“你去岁考得还不错,今年怎么没有下场?”
陈玉压根不想搭理李贵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看陈玉自顾往回走,李贵雨追上来道:“还是说你已经放弃了?”
看陈玉加快脚本,李贵雨坐实了心中所想,便不再说话,而是一直跟到了陈玉的铺子。
陈玉被李贵雨跟了一路,心里早已憋了一团火。他停在自家门前愤怒问道:“你干啥跟着我?”
李贵雨看看左右:“我有话和你说。”
陈玉冷然拒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却没话和你说。”
“你走!我要关门了!”
眼见陈玉开了锁就要进屋,李贵雨急道:“陈玉,你既已不再科举,那你把谢家那个做文章的法子告诉我。我,我给你钱!”
闻言陈玉停住了动作,心里犯疑:李贵雨为什么会来找他要谢家做文章的法子?
“你说什么?”陈玉回头问李贵雨:“什么谢家做文章的法子?”
李贵雨:“就是去岁我大伯给你的他女婿家作文章的法子。”
陈玉看大街上还有人,说话不方便,终让李贵雨进了铺子,然后又关好门后方才奇怪问道:“我姓陈,你想要谢家的东西自当找谢家人才是,你找我干什么?”
李贵雨镇定道:“陈玉,我知道你手里有。我从去岁看到你县试第三场、第四场文章都上榜就知道我大伯一准给了你这样的东西。”
火光电石之间,陈玉恍然明白李满囤过去一年都远着他的原因——必是李贵雨又给他舅找事了!
陈玉厌恶地看着李贵雨,委实想揍他一顿,但思及此事的后果,陈玉竭力压下心里的怒气拒绝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但我告诉你,没有!”
“何必呢?”李贵雨拿出卖菜时跟婆姨们讲价的耐心劝说道:“横竖你又不考了。给了我,你还能换些钱使,不好吗?”
陈玉怒道:“李贵雨,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你自甘下流是你的事,但也别把别人看得都跟你一样。”
“而且谁告诉你我不考了?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五经》还没能背得跟《四书》一般精熟而已。”
“你还打算考?”李贵雨打量铺子没法相信。
陈玉觉得有必要打消李贵雨的疑心,便从铺子柜台下拿出他默写的《四书五经》给李贵雨看,然后言道:“这有什么奇怪?如你所说,我去岁考的成绩并不差——怎么说都比你强。”
“似你这样的都没放弃,我又如何会放弃?”
李贵雨……
“但我自知我背默功夫不到,所以今年才没下场。似过去一年,我每天都在默背《四书五经》。你现看的这一套是我近来默背的。现只有七本,等其他两本再默好了,我就送到城里书铺换些纸笔钱。”
“我可不似你,干不下霸占亲大伯家业的事,说不得过日子得精打细算些,却没想叫你误会了!”
看到笔迹工整得好似印刷的手抄书页,李贵雨知道今儿是讨不到好了。
李贵雨灰溜溜地离开了陈玉的铺子准备回家,但转念又跑去了南城一趟,寻书铺掌柜问了一回手抄书的价钱。
听说一套手抄《四书》可以卖两吊四串钱,李贵雨算了一回纸墨的成本便觉得这活他也能干——以后不仅买纸墨的钱可以省了,而且还能赚个六百钱的零花呢!
李贵雨觉得他今儿进城虽没得到谢家做文章的法子但也不算空跑一趟。
谢尚四月将去府城,显荣清明过后便出发去府城打前站——看着人收拾整理谢子安在府城贡院旁的房屋以备谢尚谢知微和李满囤入住。
谢尚为了替红枣抬身价有意拉扯岳父李满囤一把,便邀李满囤到府城后一起住,然后又想着这回去府试考试的族人不少,他邀了岳家却一个族人都不邀有些难看方勉强邀了他十三爷爷谢知微。
至于其他人,谢尚就以房屋狭小住不下这许多人为由甩手不管了。
对此老太爷竟然是颇感欣慰——毕竟谢尚好歹还顾忌面子邀了他的老儿子,若换作他大孙子谢子安,可绝不似谢尚这般好说话,这宅子前面可是空了七八年!
对于显荣去府城红枣只发放了谢尚春天用的铺盖。
府城离得不远,红枣想:夏天的寝具很可以过一个月重新洗烫后再送去。
四月初二,谢尚、李满囤和县里去岁今年中的其他五十八个人一起去了府城。
谢尚前脚走,红枣后手便叫了陆虎、张乙等人来让他们小心门户。
五福院虽是大宅的主院,但由此出入的闲杂人也特别多——若是不留神钻进个人来,红枣想:可就不好了。
晚上红枣如常的去天香院给大老爷和大太太请安,然后又一起去给老太爷问省。
老太爷看人都在便道:“我年岁一年大似一年,精力却大不如前。正好尚儿去府城考试,我也趁机养养身子。”
“知道,你如今也有了年岁,也到了保养的时候,以后晚上没事你和你媳妇就都别过来了。”
“似子平、允青、允芳、允怡你们几个乘机好好温温书。这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你们也都在家温书,只初一十五再来吧!”
“横竖我这里有尚儿媳妇照看着,她办事妥当,你们尽可以放心。”
“再说你们老爷和太太白日里还来呢!”
一席话听得红枣目瞪口呆,心说:虽然俗话都说“人走茶凉”,但老太爷这脸变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红枣尚且如此,似谢子平等人的失落就更别提了——才刚想趁谢尚不在和老太爷养养感情呢,谁曾想老太爷就闭门谢客了?
看到男人不得脸,女人们的脸色也都不好。但老太爷是绝对的权威,并没人敢当面质疑。
大老爷谢知道见状道:“爹,既是这样,尚儿媳妇往后晚上也不用来天香院问安了。尚儿不在家,他媳妇一个人倒是早些关了院门的好!”
老太爷点头:“就是这话了!”
至此红枣方才知道老太爷赶人是为了她,心中感动不提。
谢子安在府城贡院街的宅子是个三进三出的标准院落。前院十一间给下人住,主院自是给谢尚住,李满囤和谢知微和随行下人都安排在后院。
先李满囤陪李贵林来府城考试都是入住在客栈。客栈人多,即便都是考生,但府试三场,院试三场,每场下来都免不了有人失意买醉,吵闹在所难免。
现入住谢家的大宅,李满囤却只觉得清静——似他在家还有儿子李贵中烦扰呢,而在这里却只闻得院里海棠花树上的鸟叫。
怪不得谢家的孩子大了都要在外书房念书,李满囤心说:确是内宅没有的清静。
四月初九下场府试第一试,谢尚做为县案首被点名和其他八个县的案首坐到了考棚第一排正对府台大人陈绍公案的地方——没错,这世的府试考试座位安排就是根据县试成绩,成绩越好的座位越考前,以方便主考官取材。
一府案首是一府的体面,除了会做文章,还得平头正脸,举止端庄,当然再有些其他才艺名声就更好了——如此方可为一府读书人之表率。
陈绍早知道谢尚,他三个儿子人生背的第一本诗集就是谢尚早年编的那本《七巧板拼法图鉴》,而他个人也极喜欢《华容道》以及谢尚作序的《火烧赤壁》话本。
陈绍对谢尚先始印象挺好,但此番雉水县县前十八个姓谢,陈绍为防治下出科举大案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把谢尚安排在了最中间,他抬眼即见的位置上以确认谢尚的真材实料。
看到谢尚随着差人的点名从人群中走出,一身青衣直裰飘逸清雅,丰神如玉,趋步上前却不显急躁,与己行礼风姿绰约,语声朗然,陈绍不觉捻须点头,心道:不怪邹进不避嫌也要取谢尚为案首,只看他这幅举止样貌确可为一县士民表率。
一时九县案首二十个人齐齐落座,陈绍目扫全场,心中谓叹:无论举止长相,还是既有名声,在座人中确是数谢尚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先邹进不避嫌地取了谢尚,今儿他,陈绍握紧了拳:且先看了谢尚的卷子再说。
一排二十张案桌,李满囤作为雉水县第二十一名坐在了第二十一排,抬头都看不清主考官鼻眼的地方,但李满囤老爷却觉得特别满足——他今儿也算是跟朝廷四品的知府大人平起平坐了!
这辈子有这么一回,他知足了!
一时试卷发下,一众考生拿到卷子后有的看卷子、有的磨墨、还有的边看卷子边磨墨或者看两眼卷子磨一会儿墨,然后再看两眼卷子——总之芸芸种种,啥样的都有。
陈绍不动声色地打量案下考生的动作神态,重点关注正对着他的谢尚。
陈绍看谢尚极快地便扫完了卷子,然后方拿水盂往规制砚台里注了水,拇指中指捏墨,食指抵紧,以标准的磨墨姿势跟在家一般打圈研磨起来——这对比周围人快速地拉直线磨墨动作实不是一般的气定神闲。
哎——陈绍叹息:只冲谢尚的这份从容气度,同等级卷子必是要取他为首了!
不然就不是避嫌,而是沽名钓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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