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实终于在三十三家巷的宅子见到了儿子张乙。其时,张乙正蹲在门堂口淘米。
看着先前在家敢和自己对拍桌子的儿子现似个鹌鹑一样干着娘们活计,张老实胸中也涌起一似不落忍––他儿子张乙从来就不是个能忍的,现他能这么委屈自己,一准是吃了大苦头。
让张乙吃点苦头、学点规矩,原是张老实送张乙出来的目的,但真的目的达到,张老实又后了悔,他想着如何再跟余庄头说张乙不学了。
“爹,”张乙抬头看见张老实,立刻提着淘米箩跑了过来,兴高采烈道:“我就猜你要来建房!”
“不枉我和我们掌柜的讨了这煮饭的差事!”
“爹,我告诉你。”
“我们老爷说了,建房是重活,吃不饱就干不动。让我们掌柜给你们每人每顿称一斤米做饭,肉每人也给三两。”
“刚余德大哥买肉去了。”
“等肉买回来,我就煮红烧肉!”
“爹,我现煮的红烧肉可好吃了,我们掌柜的都夸我,说煮得比他媳妇还好吃!”
张乙竹筒倒豆子的一番话,让张老实刚从心底生出来的一丝不忍立刻烟消云散––说好的学规矩呢?这孩子的性子咋变得比先前在家还不着调?干个娘们活计都干得如此欢腾?
这段日子,张乙都学了些啥?
张乙眼见他爹不说话,也不以为意––他爹一向都不大说话。他只管说完他自己想说的话,便又提着淘米箩跑回了厨房门口。
张乙把淘米箩挂到屋檐下的铁钩上沥水,然后又自厨房里拖出半筐荠菜来开始摘。
张老实看着张乙摘菜娴熟又乐在其中的样子,心里头一千头耕牛跑过––张乙和陆虎同时出来学徒,结果人家陆虎上进了,而他,好好的儿子却变成了个丫头。
午饭果是一人一碗干饭,每碗饭上都卧着三块红烧大肉,肉的味道,也似张乙说得一样,香甜肥腻,让人恨不能吞了舌头。
此外,荠菜豆腐汤管够。
建房的庄仆,何尝吃过这样调料齐全、滋味鲜美的烧肉,当即便不吝地夸奖起来。
“张乙,行啊,”一个说:“肉煮得不是一般的好!”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你有这份手艺,将来一准能做个厨子。”
“我不做厨子,”张乙反驳道:“我要做掌柜的!”
“呵,”说话的人吃得高兴,被反驳也不生气,笑道:“行,你就做掌柜的!”
听出话里的敷衍,张乙认真道:“真是做掌柜的。”
“我们掌柜的可好了,每天都叫我认字和打算盘。”
“我现在都能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十,这二十个字了。”
“算盘,也能从1加到100,不带错的!”
哈——,众人闻声大笑,陆大更是笑得喷饭。他指着张乙嘲笑道:“傻小子,一到十是十个数,啥时成二十个了?”
“张老实,你看你儿子,虽然看起来机灵,但数数都还没会!”
“爹,我真是会写一到十二十个字!”张乙眼见众人越笑越大声,而他爹闷头蹲地上不啃声,就从袖袋里掏出余掌柜给做的毛笔,然后沾了点井水,搁地上的一块青砖上写了一个“壹”字。
看清张乙真的拿出了毛笔,众人的笑声噶然而止。张老实听到周围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儿子面前的青砖随着儿子的动作而浮现出一个浅灰色的字。
虽然压根不认识这是个什么字,但张老实的内心还是被狂喜所淹没––他儿子会写字了!
直待张乙写完一到十简繁二十个字然后放下笔,张老实方颤声问道:“刚你说啥?”
“你说余掌柜教你认字还教你算盘?”
“是啊!”张乙理所当然地答道:“余掌柜说老爷又买了两个铺子,要培养人做掌柜的!”
一起建屋的其他六人自张乙真的拿笔写出了字,眼珠子就都瞪出了眼眶。
虽然生为庄仆,没有科举机会,但如能识字记账,也能日子过得不错。比如余庄头之所以能做庄头,可不就是因为他能写能算嘛!
现听得张乙的话,其中心思最灵活的陆大立刻问道:“张乙,现城里铺子还收人吗?”
陆大家还有个和张乙差不多大的小儿子。
张乙刚被陆大耻笑,心中有气,便说道:“这得问我们掌柜的和余庄头了!”
众人闻言立刻都有了心思。
红枣和李满囤去了家具店,红枣很快就看中了一个红漆加铜箍的浴桶。
李满囤掏钱买浴桶时想起年底家中钱箱不够使的事,便又加买了四个刷红漆带铜锁的木箱子。
买好东西,先寄存在店里,李满囤回铺子叫潘安赶了牛车和他一起去家具店取了东西后,方才回了庄子。
到了庄子,潘安跑去叫门。一会儿,庄子日常进出牛车的侧门开了,李满囤惊讶地发现他表弟陈龙自里面迎了出来。
“表弟,”李满囤不及从牛车下来,立问道:“你咋来了?”
陈龙笑道:“大哥,桃花自正月初二家去后便念叨你现住的地方偏僻,不谨慎。”
“可巧,我们村猎户家的狗正月里下了狗崽儿。桃花听说后便上门讨了两只。”
“昨儿,这猎户来说狗断奶了,这不,今儿一早,桃花就使我给你送过来了!”
说着话,陈龙递过来一只竹篮。红枣伸头瞧去,然后便看到两只小奶狗,一只深棕、一只黑白花,头挨头的趴伏在稻草把上,乌溜溜的圆眼珠子仰望着人不算,黑呼呼的鼻头还一抽抽地往前凑,嘴里更是发出哼哼呜呜的软萌声。
这两只,红枣犯疑:真是兄弟?这皮毛,差异有点大啊!
俗话说“狗来富”。李满囤现日子好,便不在乎养狗的那点粮食。他今儿出其不意地被送了狗,便就以为这是个极好的兆头。他一手接过篮子,一手拉陈龙道:“上车来,咱们先家去吃饭!”
陈龙按住李满囤的手道:“等等,大哥,我这骡车……”
“放心,”李满囤道:“车就放这儿,骡子就让余禄替你赶到庄子的牲口棚那儿去。”
“那里,干草、豆饼都有。骡子一准给你喂好。”
“误不了你今儿家去!”
早已关好侧门侯立一边的余禄、陆虎闻声立刻上前把陈龙赶来的骡车上的骡子给解了套,然后由余禄吆喝着牵着往庄子里走。
陈龙眼见骡子果有人帮忙照看,方才上了牛车。
至此,红枣才得了说话的机会,笑问道:“姑夫,你是咋找到庄里来的?”
陈龙道:“我先不知你们搬家,故先去了你家在高庄村的宅子。”
“当时,我瞧你家周围几块宅地都有人盖房,我还想你家往后也热闹了。”
“不想,进了大门才知道,堂屋竟是锁的。”
“我正琢磨找人打听呢,可巧,有你们的族人进来打水。”
“我得他指点,可不就寻来了吗?”
庄子里看门的余禄和陆虎听了陈龙的来意,便就把他往庄子里请,反倒是陈龙听说李满囤不在家,顾忌着男女大妨不肯进,坚持就在庄子的门堂等人。
陈龙自不会说他的顾虑,当下只说道:“我知大哥一会儿就会家来,故就在门堂侯着。”
“不想,大嫂客气,不让我干等,还给我送了蛋茶来。”
“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余禄眼见陈龙怎么都不肯进庄,就让陆虎给王氏送信。
王氏得了信后,想着男人疼惜妹子,故就不肯怠慢妹婿。
王氏舀了瓢水倒进锅里,然后又烧了把草塞进锅底。待烧开水后,整打了八个鸡蛋进去。
侯蛋茶烧好,盛到碗里,王氏又另给加了盐,撒了小葱,浇了香油,然后方拿碟子盖了,装进篮子,使陆虎送给陈龙吃。
陈龙天没亮就出的门。一路上足花了两个时辰。彼时正是又渴又饿,当下得到王氏送的这一碗八个蛋的蛋茶,无异于久旱逢了甘露––吃喝过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故陈龙心里对王氏极为感激。
到底是嫡亲的嫂子,陈龙想:人都还未谋面呢,就能想到先给送蛋茶。
虽然本地素有“女婿迈进腿,鸡蛋堵住嘴”的风俗,但陈龙回想他成亲十五年,也就接亲那次在岳家喝过一碗两个蛋的蛋茶,这些年,每年去岳家拜年,竟是再未曾尝过蛋味。
听了陈龙的夸奖,李满囤觉得王氏做得不错,给他长脸了,便高兴笑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现在三月,不正是蛋当饭的时候?”
“今年,你嫂子养了两窝鸡,家里的蛋多得很。你来,你嫂子给做几个,还不是该的?”
由着两个长辈说话。红枣只管拿手给两只奶狗顺毛。
生为绒毛控,红枣一向喜爱软萌的猫猫狗狗,但前世因小时候被她洁癖妈管着,大了又忙于工作,故一直都是云上撸猫遛狗。
至于这一世,呵,猫狗,根本就是奢侈,先红枣想都不敢想––她自己都还没吃上肉呢,又咋忍心让猫狗跟她一起馋肉?
现在的红枣不仅家里有肉,而且自己还有时间,倒是可以好好弥补一下上辈子没养猫狗的遗憾。
自打发走陆虎后,王氏便就想着陈龙难得大老远来了,午饭当如何筹办才好。
陈龙非比常人,是自家的高客,依村里的规矩得招待八大碗。
腊肉、咸鱼、粉条、荠菜烧豆腐、韭菜炒鸡蛋,王氏不过数了五样菜,便就数不下去了。
今儿一早李满囤坐潘安的牛车进城办事。王氏想着男人正事重要,故就没让潘安给捎肉。不想,偏就今儿家里来了客。
这肉不凑手的,王氏发:还少三样菜,咋整?
王氏为人虽不算大方,但胜在本分。既然习俗里招待姑爷女婿是八个碗,那么她办饭便就只会多,不会少,以免被人挑理。
想了一刻,还是没得主意,王氏终咬牙道:“余嫂子,帮忙杀一只鸡、一只鸭,做午饭菜吧?”
“现在杀鸡杀鸭?”余曾氏咂嘴:“这鸡鸭肚里可都是蛋仔呢!”
“顾不得了,”王氏摇头道:“即便能凑八个菜,但若没两个像样的硬菜,当家的回来也不答应!”
有了鸡鸭,这菜色就好整了。故等李满囤同陈龙一起家来时,王氏已经将午饭收拾妥当。
眼瞅见李满囤进屋,王氏便就让余曾氏开始炒菜,她自己则迎了出来。
“回来了!”王氏上前想接李满囤手里的篮子,被李满囤让开。
“这你拎不动,”李满囤让王氏看篮子:“两条狗呢,怕是有十来斤。”
“大嫂,”陈龙也说:“这狗刚断奶,早起到现在也就吃了一个水泡的窝头。你家有剩粥,倒是倒些给它们吃才好。”
王氏虽没养过狗,但见过族长家的大黄,知道族长家喂狗和喂鸡一样,给吃剩饭剩菜。
早饭原剩了碗白米粥。王氏舍不得将上好的白米倒给鸡吃,故这碗粥便即就一直搁灶台上捂着,准备留给自己当午饭。
现听陈龙如此说,王氏便就把白粥给端了出来––王氏虽说生性节俭,但却是个软心肠。很况现在又有孕在身,正是母爱爆棚的时候,故她看到两只奶狗瞪着乌溜溜的圆眼珠,一颗心便就化成了一摊水。
反倒是陈龙瞧到白米粥,微微一愣,转又笑道:“这狗来你家,可真是来对了。”
“这白米都吃上了!”
王氏被陈龙说得惭愧,这给狗倒食的手就顿住了,心中暗悔自己发了痴,竟将白米倒给狗吃。
李满囤一旁朗声笑道:“要不咋说狗来富呢?”
“我家里现在顿顿白米,玉米粥反倒是偶尔了。”
王氏听李满囤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她把粥倒到一个粗瓷盘里,然后放到篮子里。
两条狗嗅到粥味,立挨挨挤挤地围着盘子舔吃起来。
红枣瞧到两条奶狗吃白粥都吃得如此欢实,也是禁不住感叹这世的狗好养––竟然一碗粥就够了。
想前世的狗,哪个不是专属狗粮?
洗了手后在饭桌前坐下,王氏就开始上菜。今儿的午饭菜有芦蒿炒腊肉、韭菜炒鸡蛋、蒸腊肉、蒸咸鱼、鸭血炖粉条、山蘑炖母鸡、酱油鸭以及荠菜豆腐汤,这八个碗。
陈龙坐下瞧见这许多鸡鸭,心中感动:不枉他跑这一趟。
李满囤内心感念妹子一家对自己的记挂,饭桌前坐下后立撕了半只鸡给陈龙。
“表弟,”李满囤道“吃!”
“大哥,”陈龙客气推辞:“这太多了!”
“客气啥”李满囤强行把鸡塞到陈龙手里:“我还不知道你吗?”
“你来我家,饭都不给吃饱,桃花知道了,一准抱怨我!”
听李满囤如此说,陈龙方半推半就的拿住了鸡。
前世的红枣素不喜饭桌上旁人劝酒劝菜的过分热络,即便旁人劝的并不是她,她就只是个陪坐,她也是坐立难安、各种尴尬。
但这世,红枣因挨过没肉吃的苦,故对于此刻她爹劝她姑父吃鸡的强塞行径,不仅不介意,反倒能觉出她爹的一腔热忱。
对于自己这样的心里变化,红枣只能叹一声此一时、彼一时,沧海桑田罢了。
午饭后没多久,陈龙便家去了。他家正在建房,并且已经定好了上梁的日子––四月初二。
李满囤知道了日子,当场表示到时一定去。
陈龙得了确信,放心地家去了。两条狗则留了下来。
红枣瞧两只狗中黑白的那只毛色似前世的奶牛,就抱起那条狗和李满囤说道:“爹,这狗就叫蒙牛吧!”
“啥?猛牛?”
李满囤心说这养牛就希望牛的性子温顺,好驱使。这牛要是发起性子凶猛起来,可是能跟虎干架的––老话都说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这狗,性子就是要凶要猛,才能看门。
似族长家养的那条大黄,名字叫得和气,性子也温驯,见谁来家都摇尾巴,家常除了陪孩子玩,一点用都没有。
“好,”李满囤点头赞同:“红枣,你这个名起得好!”
“这狗往后就叫猛牛。”
“再另一条狗,红枣,你也给取个名字,也要这样威风。”
红枣不知道她爹为啥说蒙牛这个名字威风,但听说让她给另一条狗也取个名字,便极认真的想:这狗毛色似棕熊,倒是就往熊上想吧。
想了好一刻,红枣方道:“叫飞熊,怎么样?”
前世的历史上说周文王睡觉做梦梦到飞熊,然后就得了姜子牙这个能人。他爹李满囤现最缺掌柜人才,往后这家里的狗叫了这个名字,没准也能给她爹招来人才呢!
李满囤听人说过熊瞎子,知道熊也是一种猛兽。现听女儿异想天开地给熊安了翅膀,让熊飞了起来––这明显比一般的熊还厉害,不觉喜道:“好,就叫飞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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