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般惨象,众人更加愤怒,全力围攻,方才赶到的人里也有不少与傅楼有仇的,都不待何太平吩咐,纷纷狂叫着扑上去。
“傅楼,你也有今日!”
“杀!”
雷蕾急忙望何太平。
何太平没有动,也没有出言阻止,面色沉沉。
日月环光华闪烁,眨眼又是几颗人头落地,与此同时,四名红衣护卫也倒下了两名,眼见胜利在望,众人攻势更紧。
雷蕾忍不住:“何盟主……”
何太平不语。
公子低声:“他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是今日走脱,也未必能活着回传奇谷。”
如同坠入冰窖,雷蕾只感觉全身每个毛孔都有冷意钻进,事情已无转机,傅楼必死无疑,这个时候何太平当然不会再加阻止,傅楼与这么多人有仇,作为盟主,他只能顺其自然平息民愤。
那边傅楼力战之下,受伤不轻,瞅个空隙以日月环撑地,略作喘息。
一名红衣护卫上前为他挡开一剑:“谷主!”
傅楼摇头推开他,忽然回身退后,击落游丝掌中的短剑,怒道:“做什么!”
游丝终于落泪:“求求你快走!”
身后不知多少刀剑袭来,傅楼举起日月环架开,却终是内劲不足,脚下一个踉跄,带着游丝后退几步,张嘴刚说了个“胡”字,就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想是旧伤发作。
众人见状大喜:“怪道这魔头不似往常,原来是受了伤!”
这边雷蕾忍不住拉公子:“小白,救救他……”
公子皱眉:“他杀过这么多人,难道不该死么?”
雷蕾哀求:“可是他救过我。”
公子沉默。
雷蕾没有办法,索性将心一横,大吼:“住手!”
呼声不大,却也不小,听见的人纷纷转头,这才发现何太平与公子已经赶到,于是收敛许多,手底攻势也缓了下来。
看见雷蕾,傅楼似也松了口气,趁这空挡不知对旁边两名红衣护卫低声说了句什么话,然后丢开日月环,双掌猛地拍出,将两名护卫打得直飞出去。
“别让他们跑了!”有人大喝。
数道人影追去。
两名护卫只来得及叫了声“谷主”,便奋力逃走。
发现公子握刀的手收紧,雷蕾急忙拉住他,乞求:“小白,不要!”
公子别过脸。
傅楼说了什么,别人或许不知道,雷蕾方才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嘴型,他只说了四个字——“投千月洞”。
事到如今,他应该明白这都是上官秋月的计策,然而,他还是宁可让部下投千月洞,遂了上官秋月的心,也不愿向白道妥协。
这两掌几乎用尽全力,傅楼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游丝忙过去搀扶,却被他眼明手快推开。
一剑穿胸。
“看你还有……”狂笑声变作惨叫,那人直直飞出去,落到地上滚了几滚就断了气。
“住手!”雷蕾惊叫着想要跑过去,谁知两条腿却骤然僵直,再不听使唤了,她迅速转脸怒视公子,“你做什么!”
公子移开目光:“放走他的部下,你已经报过恩,不要再掺合进去了。”
知道他是好意,雷蕾咬牙:“快解穴!”
公子低声:“小蕾,他们会对你……”
没有武功,就算过去也没用,顶多就是留下个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不良印象,更坏的情况,还会顶个与魔头往来的罪名。
方才那一掌虽将对方击毙,胸前的剑却也随之被带出,一时鲜血狂涌,傅楼斜斜倚着岩石倒下,一只手按住胸口,眼睛却仍是冷冷看着众人。众人不敢再上前,显然他们已经看出方才那一剑足以致命,反正这魔头快死了,没必要增加无谓的伤亡。
游丝胡乱跪下,抱住他,嘶声:“他没有错!错的是我!你们为何不先杀我!为何不先杀我!”
“想死还不容易!当年袁大侠被害,只怕你这淫.妇也有份,天理昭昭,你们……”先前那黑瘦老者冷笑。
傅楼倏地抬眸看他。
大约是被此人眼中的狠厉之色吓到,老者不禁倒退两步,住了口。
游丝拿袖子擦丈夫的脸,落泪:“你这是何苦?”
傅楼冷冷瞪了老者许久,才移开目光,却没有看妻子,反而转向了重重包围圈之外的雷蕾,定定地望着她。
雷蕾不能举步,惟有哽咽,点头不止。
傅楼这才转回脸看妻子,轻轻说了两句话。
游丝静静看着他片刻,点头。
似放下一件心事,傅楼松了口气,半张俊脸刹那间光彩照人,他竟然还弯了弯嘴唇,缓缓抬起右手似要去抚摩妻子的脸。
手举到半空,忽然脱力般垂下。
雷蕾终于忍不住簌簌落泪。
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本该是残忍无情的,没有弱点才会变得更强,活得更久,正如上官秋月。能够坐上传奇谷谷主的位置,同样不简单,明知道妻子是自己最大的弱点,却仍是对她百般迁就不离不弃,到此刻也不曾后悔,这样一个人,究竟是聪明还是笨?
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游丝轻轻放下丈夫,让他平躺于地,替他理了理头发与衣裳,再费力地将旁边那对日月环搬到他身旁,日月环十分沉重,累得她气喘吁吁。
或许是因为这对所谓的“奸.夫淫.妇”的表现太过出人意料,众人先前都看得发愣,直到此刻才回神,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这魔头死了!”
“死了!”
“今日必将他碎尸万段!”
“……”
雷蕾听着不像,出言讽刺:“你们不是自诩白道么,人都死了,连尸体也不放过?”
众人这才留意到她。
先前那黑瘦老者不悦:“你这丫头不明事理,傅楼这些年作恶多端,杀了我们多少人,便是碎尸万段也难解恨!”
“妇人之仁!”
“……”
有人知道她身份的,不免客气许多,劝告:“姑娘心肠好,但这魔头杀人如麻,纵如此,也不为过!”
雷蕾冷笑:“若不是因为傅夫人,他早就走了,真以为是你们杀了他?”
片刻的沉寂。
“奸.夫淫.妇,死不足惜!”
“当年傅楼犯下弑师大罪,这淫.妇不为丈夫复仇就罢了,反倒与仇人鬼混,活该千刀万剐!”
“……”
“该死的不是他,是袁志海!”一个细细的声音打断众人,却是游丝。
众人不免愣住。
游丝不慌不忙理了理头发,缓缓站起身,重复:“该死的,是袁志海。”
“这淫.妇死到临头,还不思悔改!”
“何不杀了她替袁大侠报仇!”
面对众人的叫骂,游丝既没激动也没有反驳,她只是微微垂了眼帘,伸手拉开胸前的衣带,厚重的大氅立时从身上滑下。
红袖捋起,双臂顿现。
众人纷纷露出厌恶之色,刚要出言斥责,紧接着又全部愣住。
两臂骨瘦如柴,竟无几块完好的肌肤,上面遍布着疤痕,一道道,一团团,形状各异,颜色深浅不一,虽已年代久远,仍是清晰可见。
游丝平举双手,淡淡道:“身上也有,你们可还要看?”
众人错愕。
“这就是那个正人君子袁志海作的事!”游丝垂下双手,“他要续弦,逼我嫁给他,还诬陷傅楼,烙了他的脸,要将他驱逐下山,我怕傅楼有事,只好答应。”停了片刻,她才又低声:“可袁志海他还不肯满足,总疑我与傅楼有.私,百般折磨我,逼我喝药,连他自己的三个孩子都被打下了……”
黑瘦老者厉声打断她:“胡说,袁大侠素来名声极好,怎会做出这等事!”
有人附和:“这淫.妇说的话也能信!”
游丝不分辨,看着何太平:“是真是假,何盟主当年也曾上衡山拜访过他,与贱妾有过一面之缘,何不作个证见?”
众人都看过来。
何太平默然半晌,叹了口气:“十年前,何某确实随先父拜访过袁掌门,但总是夫人的家事,何某当时不在其位,便是身为盟主,恐也难以插手。”
家庭暴力,不能怀.孕应该就是后遗症,雷蕾终于知道傅楼为什么会这么迁就妻子了,反出师门投身传奇谷,一步步走到现在,最终坐上谷主位置,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游丝,若没有游丝,也就没有如今的他。
想不到盟主肯当面作证,包括那名黑瘦老者在内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在场一些女人已经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叹息。
游丝微欠身:“多谢。”
何太平摇头:“不过据实而言,正道行事本就光明磊落,自不会屈了夫人。”
众人皆叹服。
雷蕾冷笑,若衡山派没有没落,他会不会承认还是一回事,这不就急着撇清关系了?
有人忽然问:“既如此,你们当初为何不早说?”
这次不等游丝回答,雷蕾抢先讽刺道:“说了你们会相信?姓袁的名声那么好,何盟主亲眼见过的都袖手旁观,你们谁会为了一个女人跟姓袁的翻脸?”
那人强辩:“既嫁给了袁大侠,就该恪守本分,她却还与傅楼藕断丝连……”
雷蕾怒道:“她根本不是自愿的,是那老东西逼她!若不是傅楼,她早就被姓袁的折磨死了,这就是你们讲的公道?”
那人愣了下:“红颜祸水!若不是她,傅楼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她与袁志海究竟如何,那是他们的家事,傅楼杀了我们的人是真!”
众人赞同。
雷蕾再也顾不得别的,忍不住骂:“像你们这种人,眼睁睁看着她被姓袁的虐待,却不肯伸援手,还讲什么公道,杀一个少……”还没说完,她就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公子脸色也有点发白,艰难地:“小蕾,别说了。”
“这淫.妇一心向着傅楼,如今我们既杀了傅楼,留着她必成祸患!”
“说的是!”
“……”
“他对不住你们,却对得住我,要碎尸万段,就连我一起。”游丝反倒显得很平静,转身跪下,伏在丈夫身上,将他紧紧抱住。
雷蕾恐惧,望着公子。
公子似要移开目光。
雷蕾不能言语,急忙比口型:“救她,求你。”
公子略作迟疑,上前一步:“赶尽杀绝非正道所为,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并未做过什么恶事,受人虐待一心求生,也是人之常情,倘若肯改过自新,未尝不是好事。”
见他开口,众人都静下来。
先前那人忙劝道:“斩草当除根,这女人跟着傅楼多年,不知学了多少诡计,萧公子三思。”
公子道:“若诸位不放心,我便将她关入百胜山庄地牢。”
众人互视,议论。
那人道:“这恐怕……”
“萧庄主所言极是,”何太平打断他,柔和的声音里隐隐自有一种威严,“傅楼已死,料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魔教手段残忍,诸位都是名门正派,休要叫人说我们也欺凌妇孺。”
盟主表态,众人皆点头称是。
何太平缓步走到游丝旁边,矮身,欲搀扶她:“傅夫人……”刚说出这三个字,他整个人都定在那里。
半晌。
脸色微变,他伸手搭上游丝的手臂,微一用力,将她从傅楼身上拉开。
游丝顺势朝旁边倒下,先前被傅楼打掉的那柄短剑不知何时已钉在了胸口,血迹沁出,与傅楼身上的混在了一起。
公子也大惊,拍开雷蕾的穴:“小蕾。”
脚下仿佛生了根,雷蕾定定地站在原地,惊恐地望着地上死去的二人,傅楼方才救过她,她却连他最后的嘱托都没有办到!
神色平静安祥,美丽而略显单纯的脸,正如初见时那般。
众人都愣。
眼前发黑,雷蕾软软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