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内寒气未褪,却不知何时,春意已悄然蒙上城外的原野。新芽尽布枝头,绿蒙蒙一片,几只鸟雀快乐地从窗口掠过,早春的风光明媚多姿。马车缓缓前进,窗间嵌着一幅流动着的、生趣盎然的春景图,映得车内也明亮无比。
杨念晴觉得无聊,索性讲起笑话来。
南宫雪只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他才开口:“李游也该回来了。”
杨念晴不太自在:“说他做什么。”
南宫雪含笑道:“人品好,文武双全,正合适做妹夫。”
杨念晴原本还为前夜他说的那些醉话而忐忑,闻言便松了口气:“你们怎么都胡说,他再好,跟我也……没关系。”
南宫雪道:“我了解李兄,他一向豁达通透,不可能真为江姑娘之事疏远你,或许是有苦衷。”
苦衷?杨念晴有些意外,半晌还是摇头:“江姑娘为他付出太多,就算他不怪我,我也没信心……”停住。
南宫雪道:“你不在意?”
杨念晴语气轻松:“时间长了,总会过去的,谁没有过初恋呢?”
南宫雪道:“不后悔?”
“至少我还有一个大哥,为什么要后悔?”杨念晴紧张起来,盯着他,“我不回去,何神捕都让我们走了,你答应带我回南宫别苑的!”
南宫雪看了她许久,“嗯”了声,又纠正她:“是回家。”
杨念晴莞尔:“好啊,回家。”
河畔嫩草青青,和日里,水面的波光愈发显得潋滟。风中还微带着凉意,从窗口斜斜地吹进来,其间夹杂着牧笛声声,啼鸟处处,伴着身下车轮“吱吱”的节奏,大自然的音符是如此的美妙。
南宫雪看着窗外,似乎也被这片充满生机的春景迷住了,半晌,他开口道:“江湖传言,南宫雪不近女色。”
提起此事,杨念晴的确好奇,不禁想起李游的话:“有什么隐情吗?”
“因为先父留有遗言,”南宫雪轻声道,“他说,如果你决定守着南宫别苑,那将来要是遇见了一个叫小晴的姑娘,一定要把她娶回来,好好照顾她。”
杨念晴愣了半晌,勉强笑:“那你不听话,我那么追你,你都不理我,害我被李游嘲笑。”
南宫雪回头看她,没有反驳,只是微笑。
一抹柔和的阳光从车窗外斜射进来,暖暖地照在脸上。大概是因为昨晚的事,他精神不太好,唯独那笑意温和动人,好似融化在空气里,如同这春日的流水轻风。
杨念晴咬唇再咬唇,微微错开视线,低声:“你不是正人君子吗,也会开这种玩笑?”
南宫雪道:“不是玩笑。”
杨念晴“哦”了声,脸色渐渐地转白,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得沉默。
须臾,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杨念晴慌忙看他,要挣开。
“放心,”南宫雪摇头道,“无论你是谁,在我心里就是小晴,你既认了我做大哥,我当然也会照顾你,永远。”
永远?这个词大多时候都是美丽而又讨人喜欢的,然而同时也是最不可靠的。因为某些承诺一旦用上它的时候,就必定不能实现。它一旦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预示着你要食言了。
杨念晴停下动作,她发现,那修长的手指已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冰凉:“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没事,”南宫雪放开她,摆手,“休息片刻就好。”
见他脸色惨白,杨念晴到底不放心,凑近去伸手在他额间试了试,迟疑:“你不舒服吗?”
南宫雪抓住她的手,拉下来:“只是有些困。”话说完,他便皱起眉,捂着胸压抑地咳嗽,脸色越来越差,额上已见冷汗。
“你病了?”杨念晴再傻也看出不对,正寻思怎么办,接着就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上,她低头一看,再难保持冷静,“停车!快停车!”
赶车的是南宫家的护卫,发觉不对连忙探进头来,见南宫雪这副模样,顿时吓了一跳:“少主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杨念晴急哭,半抱住南宫雪,声音都发颤了,“南宫大哥,你哪里不舒服?”
南宫雪似已有些迷糊,鲜血源源不断自嘴角淌下。
护卫当机立断道:“快回去,邱先生还在!”
杨念晴迟疑了,看看怀中人:“这……”
“少主他……”护卫还没说完,突然闷哼了声,双目暴突,一柄长剑穿透他的脖子。
眼看人死在面前,杨念晴吓得惊叫。
南宫雪似乎清醒了些,下意识地抱住她:“别怕。”
听到他的声音,杨念晴松了口气,心神迅速安定下来。刚才一瞬间,她真有种错觉,好像他睡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外面响起打斗声,杨念晴忍不住道:“你还好吗?外面出事了!”
南宫雪擦拭了下唇边的鲜血,用力掀开护卫的尸体,杨念晴连忙掀开车帘探头看,只见几个别苑护卫打扮的人正与一群黑衣人缠斗。那些黑衣人的装扮很熟悉,应该是训练有素的顶级杀手,出招狠辣,且互相配合成阵,别苑护卫个个都是高手,竟然落了下风,没多久便有死伤。
南宫雪看出形势不对,闭了闭目,咬牙推杨念晴:“走。”
对方势力不小,杨念晴心知继续留在这里是等死,当即用力掐手臂,强迫自己冷静,扶着他下了马车,还没站稳,就有黑衣人挥剑过来。
剑光闪过,黑衣人倒地,喉间冒出鲜血,双眼圆睁。
谁能想到,不会武功的南宫雪竟然会使剑。
“带少主走!”一名护卫上来挡住杀手。
这里是城外,周围不见人烟,杨念晴扶着南宫雪跌跌撞撞地朝前奔走,见他不停地吐血,顿时又慌又怕,心直往下沉:“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南宫雪扶住树干:“你快走。”
杨念晴哪里肯丢下他:“一起走。”
“你……”南宫雪用力推开她。
杨念晴跌倒在地,恰好躲过一柄雪亮的刀,她连忙翻身爬起来,高声叫:“等等,你们收了谁的钱?南宫别苑有的是钱,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们会给你更多钱!”
来者同样是个蒙面杀手,并不回应她,挥刀朝南宫雪砍去。
“南宫大哥!”杨念晴扑过去。
蒙面人轻易击落南宫雪手中的软剑,嘲讽地哼了声,不曾想南宫雪软剑脱手的同时,袖中突然闪出两支小剑!距离太近,蒙面人挥刀挡的动作还是慢了步,左臂受伤,他被激怒了,扬刀放在南宫雪颈间,刀锋划出一道血痕。
“上面涂了唐门的阎王符,”南宫雪站稳,并不在意颈间的刀,“你还有三个时辰。”
蒙面人眼露凶光。
南宫雪道:“若你住手,两个时辰后我会让人将解药送到平湖亭,我南宫雪从不失信。”
蒙面人略作迟疑,收回刀,后退。
见南宫雪脱险,杨念晴当即松开紧握的手指,站住,不料那蒙面人陡然闪身出现在她面前,挥刀砍下!
“不可伤她!”南宫雪变色,厉声喝道。
刀光迫近,杨念晴身体僵硬,冷汗瞬间冒出来。
“嗯?”蒙面人突然回刀,竟是防御的动作。
清脆的响声过后,刀与什么东西相撞,杨念晴下意识地看,发现地上居然是几片碎玉,十分眼熟。
破空声不绝,蒙面人接连挥刀击落暗器,杨念晴趁机后退,转身就要逃跑,却听蒙面人冷笑了声。
迎面又出现一柄剑,直取她的咽喉。
还有人!杨念晴惊恐地瞪大眼睛。
一只手及时伸来,握住了剑锋。
鲜血涌出。
血肉之躯怎比得过利剑,来人没有继续与执剑杀手抗衡,而是顺势松开手,手指迅速在剑锋上一弹,强劲的力道竟将剑锋弹得改变方向,指向先前的蒙面人。
杨念晴惊魂未定,接着便觉腰上一紧,眼前一花,整个人被带得斜退出三丈。
熟悉的一幕。
“李游!”杨念晴瞬间泪如泉涌,来不及转脸看,情不自禁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只有轻功天下第一的李游,才能及时赶到救下她。
地面掉落的暗器,正是她之前留下的断玉簪,只不过变得更碎了而已。
李游将伤手收在身后,闪身,抬腿将执剑扑来的杀手踢倒,转向先前那蒙面人:“阁下武功高强,但你应该是中了毒,你确定打得过我?”
蒙面人也果断,抬手放在唇边吹了声哨子,带着另一人撤走。
李游这才转身看杨念晴,微微一笑:“好了。”
杨念晴咬唇望着他,眼泪簌簌往下掉。
李游略作迟疑,到底是伸手擦擦她的眼泪,安慰:“没事了,我在呢。”
杨念晴用力点头,看他将伤手放在背后,却来不及问关切询问,转身奔向南宫雪:“你快救南宫大哥!他病了!”
李游迅速用手帕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快步过去扶起南宫雪,发现南宫雪已陷入昏迷,他当机立断,将南宫雪背起来:“马车呢?”
“在那边!”杨念晴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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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别宅。房间里寂静无比,两根修长的手指并成一线,带着强烈的劲气,如疾风般,迅速而准确地打在不同的穴位上,终于,一大片乌黑的、透着些碧色的血喷了出来。
土黄色的丝巾亮起,邱白露起身认真地擦手。
杨念晴扶着南宫雪躺下,替他盖好被子,转身问邱白露:“南宫大哥不会有事吧?”
邱白露脸色冷沉:“蚀心附骨散。”
中毒?杨念晴愣住。
何璧开口:“了不起。”
杨念晴正为中毒之事疑惑,闻言更觉不解,曹玉叹了口气,解释道:“蚀心附骨散无色无味,到发作时才显露,蚀心之痛,寻常人能忍一盏茶的工夫已经难得。”
杨念晴明白过来,又看着床上的南宫雪,咬紧唇。
他答应带自己走,纵使身中剧毒也没要求回来,走了那么长的路,他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曹玉问邱白露:“毒解了?”
邱白露并不回答,转向李游。
李游摇头道:“我这个只是小伤,晚些再看也无妨,还是先治好南宫兄吧。”
邱白露冷冷地道:“不想看,就别看了。”
李游只得在桌旁坐下来,抬起手,那手帕几乎已经被血浸透,他皱眉解开帕子,只见手掌血肉模糊,一道伤口几乎深可见骨,皮肉外翻,失去手帕压迫立刻不停地冒血。杨念晴看得脸色发白,下意识转向邱白露。
邱白露见状便问:“这是什么?”
李游莫名:“不是要看手?”
“原来是手,”邱白露冷笑,“我还当是猪蹄,送上去给人砍的。”
李游被嘲讽得哭笑不得,轻咳了声:“我总算是在做好事,老邱你就不能客气点?”
邱白露并不答话,取出银针和药瓶,众人自觉地退出房间,不敢打扰他。他治这只手反而比给南宫雪解毒用的时间更长,众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动静,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再过半个时辰,门内才终于传来邱白露的声音:“进来吧”。
何璧推门就问:“怎样?”
李游举着包扎过的手晃了晃,笑:“能怎么样,老邱的医术总不会让人失望。”
“你这手让我失望,”邱白露收拾东西,“白费我的工夫,还不如猪蹄,至少废了还能炖汤喝。”
何璧盯着他。
杨念晴迟疑了下,开口问:“这伤……要紧吗?”
“换成别人,当然不要紧,”邱白露侧过脸来,淡声道,“但他的暗器闻名江湖,使暗器的人,手总是要比别人的更贵重。”
杨念晴怔住。
曹玉也忍不住道:“那……”
邱白露看李游:“你这个第一的名头,可以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