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土黄色衣衫与尘沙一同扬起,飘逸清脱,遗世独立,犹如风中露菊,隐约似有暗香飞来。
邱白露手握鞭子,神情冷淡,身旁还站着个华服金冠的年轻公子,正是南宫雪。
杨念晴有些意外,忙跑过去:“南宫大哥,邱大哥!”
“老邱难得出手,让我等大开眼界,”李游走过去笑道,“两位来了最好,否则在下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邱白露看他一眼:“我说过,有你在,我的胆子就小得很。”
李游苦笑:“你能说点好听的话么”
南宫雪也难得开起玩笑,低声道:“要小姑娘听话还不容易,你往常那些手段呢?”
杨念晴凉凉地道:“他正要上演英雄训美,不巧被你们打断了。”
李游看她一眼,笑了笑,倒也没有说什么。
杨念晴东张西望,发现曹玉已经不见,知道她大概是去找之前那个男人了,杨念晴又有些着急,只不好说出来。
南宫雪却伸手拉她到面前,责备:“外面危险,怎地还独自乱跑!”
杨念晴心虚地道:“我没有一个人乱跑,李游在呢。”
南宫雪不语,旁边邱白露嗤笑了声。
李游叹了口气,解释道:“南宫兄发现你不在房间,就让我先进城来找你,之前我让唐家几位大婶送信回去,南宫兄得到消息就赶来了。”他停了停,看着杨念晴:“南宫兄很担心你。”
原来是南宫雪让他来的?杨念晴怔住,半晌“哦”了声,低头。
见他们旁若无人地说话,红衣女子半是好奇半是生气,瞪着邱白露:“还不放开你的手!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邱白露握着鞭稍不放,语气嘲讽:“我不喜欢看打人。”
红衣女子微露惭意,又抹不开面子,嘴一瘪:“我偏打他,干你什么事!”
邱白露道:“你不配。”
“你!”红衣女子气得脸通红,想抽回鞭子,哪知鞭子另一端被他握着,竟是半分也动不得。
“这点本事,打人还差得远。”邱白露说完,手一松。
红衣女子正用力,哪料到他会忽然放手,顿时整个人朝后倒去。好在她也会功夫,凌空一个翻身落到了地面,这才没有出丑。饶是如此,她仍旧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又羞又恼地瞪着四人。
邱白露不再理会她,蹲下身,连点了那小乞丐几处大穴,掀起他那又脏又破的裤子,只见膝盖处红肿一块,如同熟透了的西红柿,似要烂掉。
随着“喀嚓”一声响,四周观众都心惊胆战地侧过脸,他到底在救人还是在折磨人?救了人,却又扭断他的脚。
邱白露手一挥,几枚银针已钉上。
小乞丐似乎并不觉得痛,只是惊恐万端地睁大眼睛,又不敢出声叫嚷,像他这样的乞丐太多了,被打死也没人会管。
见他年小,杨念晴心生怜悯,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摸摸他的脑袋:“别怕,等叔叔治好你的脚,你就可以跟他们一样跑了。”
邱白露意外地看她一眼,南宫雪有些惊讶,李游却微微笑了。
这种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一般的姑娘家最多施舍些钱物,哪会亲自碰他?这也是杨念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缘故,她有着另一个世界的价值观,尊重每一个人和生命,这种关切发自内心。
真正的关切,对方是能感受到的。小乞丐望着她半晌,怯怯地点了点头。
就这两句话功夫,又听“喀嚓”一声响。
邱白露站起身,再看小乞丐的腿,那些银针已不见,红肿也褪去大半,地上留着一大滩带着腥味的十分恶心的黄褐色液体。
杨念晴还没反应过来,邱白露忽然拎起那小乞丐往远处一丢!
“哎……你做什么?”杨念晴制止不及。
没有预期的惨叫,十米开外,小乞丐完好无损地站在地上,吓得面色发白,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邱白露取出一块土黄色的丝巾,慢慢地擦着手,脸上神情依旧淡漠。
“他……这就能走了?”杨念晴目瞪口呆。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是医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接骨后也还要固定很久才能活动吧?
“那骨头其实并没断。”李游微微低头,轻声解释。
“哦。”杨念晴迅速看他一眼,挪开两步。
菊花先生,第一神医名不虚传,就这片刻功夫,小乞丐居然已重获了奔跑的自由,满脸欣喜地离去。
红衣女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在为这高明的医术吃惊,还是为自己的行为惭愧。
邱白露淡声道:“一个人若以为别人的命都不算命,那么,他的命也不配叫命。”
说完,他转身自去了。
半晌,有人突然开口:“那是不是菊花先生?”
……
超逸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街头,人群中的议论声却越来越大。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神”?
他喜欢菊花,所以别人都叫他菊花先生。
他常说:“一个人倘若连草木之命都不珍惜,又何必去救他的命?”
他对朋友毫不客气,毫不热情,虽然可以为朋友例外做许多事,但也绝不会在危急时刻拿自己的性命去救朋友。
他是第一神医,给不起诊费的人就替他种二十棵菊花,后来菊花铺满山坳,被他设成了千姿百态南山阵。然而金陵的吴知府病了,却要用一盆菊中圣品“春波绿”才请得动他,而他就算去了,也不过是为了使那盆菊花离开官场肮脏之地而已。
如今,他救了一个小乞丐。
.
红衣女子紧咬着唇,俏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到底年纪不大,也知道自己有错,听到这番毫不留情的斥责,几乎要哭了。
她并不坏,只是任性了些,再得理不饶,就是几个大男人欺负小女孩子了。南宫雪看得不忍,上前安慰她:“他说话是这样,姑娘不必在意。”
红衣女子抹抹眼睛,低声:“我不是故意的……”
南宫雪道:“姑娘当然不是恶毒之人,否则也不会还站在这里听我们说话了,只是日后行事还要三思。”
语气轻柔得当,不带丝毫恶意,似长辈般的教导,直说到红衣女子心里,她难过也正为这个,哪个女孩子愿意被当作凶狠恶毒的人?闻言,她立时好了许多,泪汪汪的大眼睛里也升起感激之色:“其实我不是想打小孩的,可是……”她狠狠瞪了李游一眼,不再往下说。
这位大小姐分明是被李游戏弄,任性之下才做出这么不讲理的事情。
“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错,”李游拱手赔礼,含笑道,“不过人这辈子生气的时候多了,若生气便要打人,姑娘身边的人岂非太可怜?若他们都被打跑了,姑娘岂不是很孤单?”
红衣女子愣了片刻,终究是不服气地哼了声,嘟着嘴别过脸,看得众人发笑,唯独杨念晴咬唇看着地面。
南宫雪笑道:“李兄爱玩笑,姑娘别介意。”
见他亲切,红衣女子终于也粲然笑了,弯弯的眉毛舒展,笑靥如同三月的桃花般娇美,她朝南宫雪点头:“我知道啦,我以后再不打人了,谢谢你,我叫唐可思,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雪闻言愣住,杨念晴和李游却知道她是来找唐可忧,已猜到了她的身份。
看样子她应该是唐可忧的亲生妹妹,一个女孩子随随便便就把闺名告诉外人,又问男人的名字,自然是对他很有好感,倒也天真烂漫,颇具江湖儿女之风。
南宫雪回过神,后退一步:“在下南宫雪。”
不听还好,唐可思听到这名字,立时惊喜万分,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南宫公子?你真的是南宫别苑的那个南宫公子?第一公子?”
南宫雪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唐可思仍旧高兴得很:“太好了!我早就听爹爹说过,说你是天下第一好人,你的画也是第一的好,我早就想见你了,今天真遇上啦!”
南宫雪微笑不语,李游大致解释了一番。得知他们都是自家客人,唐可思更加开心,牵了马就要跟他们一起回家。
杨念晴却唤道:“曹神捕!”
曹玉此时又出现了,却是独自一人,她走过来朝杨念晴和南宫雪点点头,问李游:“去唐家堡?”
李游道:“正是,曹神捕既然来了,不如一起?”
曹玉没有拒绝,与众人一道往唐家堡走。
杨念晴看看她身后,假装不解地问:“刚才跟你一起的那个人也是天网的神捕吗?”
李游与南宫雪同时看过来。
曹玉只“嗯”了声。
试探失败,杨念晴知道她是神捕,生怕惹她起疑,也不敢多问了,只祈祷李游能聪明地看出点什么,提醒一下何璧。
唐可思已经忘记了方才的不快,她看着李游,好奇地问:“你是谁呀?”
李游一本正经地骗她:“在下李杨。”
杨念晴愣了下,看他。
“哦,原来是李大哥,”唐可思又看杨念晴和曹玉,“那你们呢?”
曹玉答得简单:“曹玉。”
杨念晴收回视线,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我叫……”
南宫雪忽然道:“南宫晴,在下的小妹。”
杨念晴傻住。
南宫雪见状微微一笑,朝她眨了下凤目。
唐可思惊讶:“咦,没听说南宫公子有妹妹呀!”
南宫雪“嗯”了声,道:“往后有了。”
第一善人,江湖上最诚实最善良的公子,说起谎来居然也毫无破绽。杨念晴回过神,登时被他逗乐。
曹玉看看两人,又看李游,李游笑了笑,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