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杨念晴被楼下大街上起伏的喧哗声吵醒。
睁眼朝外望,一根湿漉漉、黑黝黝的树枝横斜在窗间,还挂着几滴晶莹的露珠,如同一幅古墨画。
杨念晴起床梳洗之后,站在窗前往外看,楼下街上行人已经很多,此刻是早点铺的营业时间,包子,油饼,米糕……热气腾腾,这种平凡的生活画面,竟能使人心情变得好许多。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杨念晴出门往楼下走,路过南宫雪的门外时,见那扇门居然是半掩着的。
杨念晴忍不住停住脚步,往里面瞧。
南宫雪静静地站在窗边,似乎在出神,虽然只是个背影,但那分天生的贵气丝毫不减。杨念晴看了半天,更觉得那身温润的气质之下,隐隐另有一种威严。
她敲了两下门:“南宫大哥?”
南宫雪回头见是她,点头招呼:“小晴,起来了。”
杨念晴走进去,随手要将门关上,却被他制止。
“开着吧。”
这位是守礼避嫌的君子。杨念晴只得不情不愿地收手,让门虚掩着:“你在想什么呢?”
“想近日发生的这些事,”南宫雪望着窗外,轻声道,“一切皆从南宫别苑开始,如今更牵扯上许多无辜性命,若继续查下去,我担心逼得凶手再……”
见他自责,杨念晴开始后悔引出这个话题了。
一个人能有这种发自内心的、悲天悯人的胸怀,已经值得尊敬。身为南宫别苑的当家人,他没有武功,然而那缜密的分析、睿智的判断、广博的见识、以及宽厚平易的作风,足以令人钦佩。
杨念晴走到他身边,认真地安慰:“那根本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们的错,错的只有凶手,我们不查,难道等他杀完人自己停手吗?如果因为善良就放任邪恶,对那些死了的人太不公平,天下凶手岂不是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杀人了?”
南宫雪莞尔:“你几时懂得这么多道理了?”
“我一直都很懂道理好不好!”杨念晴反驳,故意朝他做鬼脸。
南宫雪笑而不语,看上去心情似乎好了些。
杨念晴本就是想逗他开心,见状跟着开心起来:“南宫大哥,你就是太善良了。”
“哦?”
“因为你对黑四郎说的那些话,你跟何神捕当时是想放了黑四郎,对不对?”杨念晴道,“那天我都被李游吓到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含笑的俊脸,心情突然又莫名低落了。
杨念晴忍不住回身望门口:“从没见到他那么难过的样子。”
南宫雪神情一黯:“黑四郎是个不错的朋友。”
朋友?杨念晴沉默片刻,道:“我也有个好朋友,我们一起长大的,很要好。”
南宫雪一愣:“是么,你……记得?”
忘了失忆这茬。杨念晴好笑,情绪顿时淡去不少,眨眼:“没有,我想不起来了。”
南宫雪看着她半晌,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似乎想摸她的脑袋,待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妥,那手便停在了半空。
杨念晴看在眼里,忙不迭地踮脚,将脑袋送上去蹭了蹭。
南宫雪轻咳,迅速收手:“今日是我的生辰,小晴。”
“真的?”杨念晴惊喜,“生日快乐!”
听到这句祝福语,南宫雪到底是微笑了:“嗯,多谢你。”
杨念晴却苦恼起来:“听说南宫别苑富甲天下,你那么有钱,没什么礼物看得上眼吧?”
南宫雪抿了抿嘴,逗她:“如此,你打算送何礼?”
“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你不嫌弃的话……”杨念晴眼珠一转,将脑袋送上,“让你摸摸头?么么哒!”
南宫雪失笑:“这像什么话!”
杨念晴摇着脑袋,故意凑上去蹭他:“你刚才就想摸,我都看到了,别不承认!想摸就摸啦,让你随便摸……”
门外突然传来轻咳声。
两人同时一僵,保持着古怪的姿势,转脸看。
“不巧路过,”李游一袭白衣站在门口,忍俊不禁地看两人,“在下发誓,刚才我什么也没听见。”
南宫雪看看杨念晴,后退一步,有些哭笑不得:“李兄误会。”
“誒,在下绝对没有误会,”李游一本正经地拱手,“不打扰两位了,请。”
“李游你给我站住!”杨念晴跺脚追出去。
李游已经走到楼梯口,闻言转回身:“杨大姑娘有何赐教?”
两日不见,俊脸没有太多变化,神情依旧从容悠闲,长睫欢快地扬起,漂亮的眼睛浸着不尽的笑意,再不见一丝愤怒与悲伤,仿佛前夜那个他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杨念晴愣了愣,才瞪起眼道:“你满脑子乱想什么下流的事呢?”
“有么,”李游惊讶,“姑娘以为,在下想到什么下流的事了?”
杨念晴噎了噎,道:“你不许乱想,南宫大哥是正人君子,根本没做什么,我们只是摸摸头。”
“原来只是摸头,”李游郑重地点头,“明白了。”
“你不信?”
“我当然相信。”
“你明明就是不信,”杨念晴指着他的脸,气得嚷,“看你那个表情!”
“姑娘,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李游笑道,“根据在下的推断,南宫兄是正人君子,当然不会对你做什么,反之,无知少女一直对南宫兄心怀企图,想对他做点什么,在下认为这种情况更合理,你说呢?”
看出他是在逗自己,杨念晴撇嘴:“总之你不许乱讲。”
“是,在下保证不乱讲,现在我可以走了么?”李游说完就要下楼。
杨念晴忽然又拉住他:“哎——”
李游回身看她:“还有何事?”
杨念晴扭捏了半晌,才低头问:“你……没事吧?”
李游见状笑了:“没事,多谢杨大姑娘关切。”
杨念晴怀疑地看他。
“老黑死,我当然难过,但那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要让你们所有人陪我一起难过么?”李游叹了口气,“害死柳烟烟等无辜之人,他必须承担后果,如果我不想难过,就要无视那些人命,对他网开一面,你认为这样可以么?”
杨念晴咬唇,摇头。
李游伸手按按她的肩:“所以说,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总有更应该、更值得做的事情,如果抓不到凶手,害死更多人,那我会更难过。”他微微一笑:“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伤心的理由,我也要尽力去做一个开心的李游,你说是不是?”
对上那明朗的眼睛,杨念晴情不自禁地点头。
李游放开她:“走吧,叫上南宫兄,一起下楼去吃点东西。”
案情进展不大,目前证实了张明楚之死与柳烟烟无关,而是与那日半夜来访的神秘人有关系,可惜除了死去的张明楚,没有人见过他,连唯一听过他声音的柳烟烟也死了。
张明楚的尸体上除了万毒血掌,原本还留有一条重要的线索,但尸体也已被凶手毁去了。
杨念晴提议道:“凶手很可能是张明楚新结识的那位贵人,我们可以让人去江州张家打听,看张明楚最近结识了哪些朋友。”
李游沉吟道,“只怕没那么容易,试试吧,老何你先安排人去查查。”
何璧道:“回临安等。”
“也好,这边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李游沉默了下,道,“或者我再去如玉楼一趟,看有无其他线索。”
众人决定次日动身,吃完饭,何璧与南宫雪都各自上楼回房间了,杨念晴却把李游拉到一边:“李大哥……”
李游打断她:“何事相求?”
“也不是了,”杨念晴咳嗽,拿手肘碰碰他,“那个,借我点钱好不好?”
李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一扇:“做什么?”
“女人嘛,总有这样那样的地方需要花钱,你别问了,借不借?”
“不借。”
“什么?”杨念晴没好气了,“你明明那么有钱,怎么是个吝啬鬼?”
李游反问:“借你钱,你还得起么?”
杨念晴噎了噎,鄙视他:“你们大侠不应该视钱财如身外之物嘛?”
“没错,但身外之物也很重要,”李游认真地指着她的衣裳,“你看,衣裳也是身外之物,你敢脱下来么?”
“下流!”杨念晴拍开他的手,“我们是朋友,你连一点小钱都不舍得?”
李游道:“正因为你是在下的朋友,又不是在下的夫人,花钱自然不必舍得。”
杨念晴无言以对,哼了声:“不借算了,你以为只有你才有钱?”
李游道:“当然不是,但你如今只能跟我借。”
杨念晴“呵”了声,果断转身:“我找何璧!”
“老何一定不借你。”李游在背后慢悠悠地道。
神捕也是吝啬鬼!杨念晴站住,故意拖长声音:“你忘了还有南宫大哥,他又有钱心肠又好,也绝对不会像有些人这么……小气!”
“所以你第一个就应该想到南宫兄,”李游道,“可如今你却来找我,自然是不愿跟他借。”
杨念晴彻底无言。
她第一次发现,聪明的男人实在太讨厌了。
“借一点,等我有钱了就还你呀,”杨念晴回身瞪着他,气呼呼地嘀咕,“在这什么楼那什么楼大方得要死,对我就这么吝啬!”
李游解释:“男人对女人原本就要大方些。”
“我也是女的啊。”
“你是女的?”
杨念晴指着他嚷:“李游!”
李游点点她的手指头,故作惊讶:“咦,不叫李大哥了么?”
“你耍我?”
“好了,借你便是。”
他突然答应了,杨念晴还没反应过来:“啊?”
“姑娘的狮吼功,在下实在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