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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疼
编不编书倒是其次,唐妙不过是想他赶紧好起来,看着一个人才被埋没,她觉得很是可惜。在她和哥哥鼓励下振作起来的柳无暇,让她油然生出一种感动,经霜傲雪,梅花会有一种清冷的香气,生命总是在挫折之后会绽放绝美的色彩。
她有种从未有过愉悦感受,帮助了别人,且是如此优秀的,曾经对自己家庭那般切切帮助的人,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比起升职加薪……她笑微微地点着头。
当然如果没有萧朗和薛维两个小屁孩来捣乱,她的成就感会更大一点。那天景枫出去买东西,她和柳无暇在院子里讲书,她请他以后编书断句的时候,能够标出标点。因为那个时候没标点,她也不想太过分,况且不能改变大家的阅读习惯,依然从右往左竖版的,只需要逗号和句号就好,她只说是自己胡乱想的。
她也知道古人未必就不能发明标点,不过是为了整齐,且毛笔写标点也确实不便,况且人家聪明得很,一般人都能断句,所以也不必太强调,只是对于读书不多的人,很容易造成断句歧义,比如她。
柳无暇没有任何疑虑,各人有自己的习惯,就比如他自己,除非正式的抄录书籍,凡是自己读的东西,他都是把每个字写一半,而不是一丝不苟地写全。
毕竟写全了太费时间,他需要时间看更多的书,会背也就是了。
深秋萧瑟,柳无暇素日穿衣都是一丝不苟掩得齐齐整整,这两日病体在康复中,形容稍微随意了一点,风从衣襟灌进去,有些冷。
唐妙立刻去一旁的晾衣杆上拿晾晒的毯子给他盖,突然便看到墙头露出两颗脑袋,还没等她说话,他们便消失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朝着柳无暇飞去。
吓得她喊了一声,回头去看,恰好柳无暇弯腰咳嗽,石头擦着他发顶砸在窗户上。
唐妙怒了,冲去门外,却见萧朗正在教训薛维:“薛维,你太过分啦?怎么拿石头随便扔?我们是来探望兼拜访柳举人的!”
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唐妙看不出破绽,末了他还在薛维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厉声道:“一个月不许骑马!”
薛维苦着一张脸,却不敢顶嘴,转了个身大眼珠子一翻,“啊,唐妙!”
萧朗忙回身,惊讶地道:“花花桃桃,你怎么在这里?”
唐妙白了他一眼,“你们呢?”
萧朗说他们来县里玩,本来要去县学看看什么样子的,听人说柳无暇病了,便顺路来探望一二。
那黑亮的眼,飞扬的眉,惊诧的语气,一切都在说他是这是偶遇!无懈可击!柳无暇从门内走出来,问怎么回事。
唐妙嘟着嘴,目光撇到薛维便立刻知道了真相,那小子一双吊梢大眼不屑地盯着柳无暇,得空还用那般凶人的目光杀她,仿佛在说:哼,别以为我们找不到你!你完了!
萧朗很诚恳地问候了柳无暇,送上礼物,祝他早点好起来,然后对唐妙道:“花花桃桃,你出来很久了。你娘很想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薛维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拿眼斜她,甚至不时地比划两下拿鞭子抽什么的动作。
唐妙觉得柳无暇已经好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自己想通了,就算人家怎么压榨他,他也不会屈服,生命的力量就是他们这样瘦挺的脊梁挺起来的。
唐妙等大哥回来,商量了一下,薛维这厮太烦人,还是先回去。景枫同意了,自己留下跟柳无暇多呆几天,让他们先走。
路上萧朗跟唐妙一起坐了马车,常叔几个贴心的家仆随从。
唐妙白了他一眼,“县学好吗?”
萧朗扬了扬眉,“就那样。”
“花点钱,你还是来县学读书吧,里面都是秀才,比你在家请先生好!”唐妙斜了眼瞄他。
萧朗嘿嘿笑起来,看在唐妙眼里就是装憨卖傻,他如今有这个本事。小时候是用柔软攻势,她生气了便一脸无辜地瞪大了湿漉漉的眼默默地瞅着她。等大一点会学着商量的语气,“你看,花花桃桃,我这样做其实是……”如今他知道她生气的层次,解释是不管用的,那就装憨卖傻,嘿嘿一笑,却给人无比真诚的感觉。
她哼了一声不理睬他,对薛维更是冷眉冷眼,无论他们怎么逗,她都板着脸。这两个家伙,若是不板着点,总以为她好哄!
柳无暇好起来之后,便主动入了县学,做编书之类的事情,如果心情好了,就应邀给几个入读县学的生员们讲书。开始不过是有人慕名想试他,结果反而让他很快有了名声,几次辩论下来,开始有尊他为柳先生。甚至大老远也会有人来听他讲书,也有人想花大价钱请他家去做西席或者伴读,他看起来却对功名富贵真的无欲无求,仿佛自己不是二十岁,而是八十岁一般安耽。
春去秋来,云起云灭。唐妙十三岁这年的初秋,一个清爽的早晨,她坐在炕上懊恼地看着被初潮弄脏的衣服发呆,自己还没意识就被迫长大了。她一直期待长大,可以为家里做很多事情,可一直郁闷这生理期,其他人都习惯了不会如何,她却份外犯愁。
她怨念身体发育得太早,前世十七岁才来这个,现在整整提早了四年,据说来的早会衰老的早,幸亏在这里一直吃得是天然绿色食品,想必能弥补一点。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没办法,还是扭扭捏捏地告诉了母亲。家里有三个姑娘,高氏自然早有准备,老长的布带,还有几个粗布袋,里面可以塞些碎布,甚至可以装草木灰然后多套几层布袋,再用长布条捆子,一层层包在身上。
唐家现在不是什么富户,不可能每次都用上好的柔软丝绢包什么丝绵之类,用过也不会直接扔掉,各人自己偷偷拆洗,然后在晾衣服的角落暴晒。好在家里男人从来不碰洗衣做饭之类的活计,衣服都是女人洗晒然后分别叠起来放到各人固定的地方。这样也少了许多尴尬之处。
唐妙掰着指头数日子,自己这一生,每个月至少有五天是要被大姨妈占掉了,就算为了这几天能舒服一点,她也得想办法赚钱,让家里没有那么难熬,女人没有那么难做。
因为地里的玉米要间苗除草保墒,几亩棉花还要去抓虫子,家里人都忙得很,杏儿虽然是个姑娘可也闲不住,小时候还想着偷偷懒,大起来之后加上大哥不在家大姐出嫁,她便主动下地帮忙,不肯呆在家里绣花。尽管唐妙难受,高氏也不能专门在家照顾她,只细细叮嘱了注意的事情,让她在家好好休息,饭等二姐回来做不用着急,走之前还给她熬了一小锅红糖姜汤,让她慢慢喝,要是实在难受就去奶奶屋里呆着,睡一觉。
唐妙抱着肚子窝在炕上,望着房梁上垂吊下来的灰发呆。
后来熬不住了便爬起来喝了一大碗姜糖水,然后又去趴在炕上,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呻吟,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点。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过去还是昏过去,听得耳边有人急切地唤:“唐妙,唐妙!”
清亮的声音干净的像是秋日高爽的天空,带着一种熨帖的感觉落在心上,让她的神经似乎舒服了一点。唐妙睁开眼,对上一双秀长明亮的眼,水溶溶的像是蕴着三月的桃花水一般,让人很难想起小时候他有一双乌黑亮丽的大眼来。小时候她一直以大人自居,随时随地地教训他,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很自然地成了大人,处处关心保护她,自然而然,没有一丝过渡,让她想起来有点不服气。
这小屁孩的变声期也没经历什么痛苦,如今声音褪去了那份稚嫩,变得沉稳,只是清亮中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丝清冷。至少当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唐妙能感觉到,那让她觉得小有压力。
萧朗关切地看着她,手背压了压她的额头,感觉有点烫,便道:“我去叫郎中来!”
唐妙脸颊有些烫,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事的,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萧朗满脸疑虑,更加放柔了声音,“可是你有点烫!”
唐妙脸红起来,跟一个少年讨论自己因为生理期而有点发烧,似乎是个很窘的话题。她别开脸,“我就是没病,你还是骑马来的?”
萧朗点了点头,专注地盯着她,想看她到底是不是生病。唐妙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了一下,让他帮自己倒姜糖水。萧朗下去看了看,已经凉透了,便生了火帮她重新热一热。常来唐妙家,她又喜欢做农活,跟着她进进出出,他也基本学了个全,虽然在人前不做,可每一样都做得头头是道。
等汤热了,他拿灶台的抹布蘸水擦了擦锅盖,免得掀起来的时候会落下灰,然后用小葫芦瓢舀了一碗,尝了尝辣得他一下子咬住了舌头。
这么辣,谁会喝呀,就算风寒都不喜欢喝。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心头颤了颤。身边有两个丫头,有些事情就算不注意也被迫知道了,何况还有晚晚那个心直口快的丫头,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知道委婉一点,时常闹得他尴尬。
他端着汤进了屋,见唐妙抱着枕头靠在被子上,秀发散落,脸颊苍白里还有一丝潮红,水漾的眼无力地垂着,有一种不属于少女的病态的妩媚慵懒,他心头跳了一下,觉得自己今日有点奇怪。
抬眼见窗户开着,虽然天依然很热,可这个时候是不该让她吹风的,他想也没想就上炕把窗子关上,又自然地叮嘱她别吃生冷的东西,注意保暖之类。
唐妙愣了一下,疑惑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萧朗顺口道:“晚晚说的啊!”
唐妙哦了一声,不理睬了。
萧朗想起自己故意套晚晚的话就有点窘迫,可想到如果所有的女孩子都会有,那么花花桃桃也会,如果她不舒服的话,他是该注意一下。又不好意思问,便假装看书,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晚晚怎么照顾早早,听过便记住了。后来他特意偷偷翻了医书,知道那个叫癸水,是女人特有的,而且来了那个也意味着女人的成熟,像含苞待放的花朵,颤巍巍吐出了第一丝芳香。
当时他没什么体会,只想着自己懂得了,以后能照顾花花桃桃,没想到今日会恰好撞见,让他心底有些热。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他的花花桃桃长成了女人,他有点惊慌,可这种情愫又无人倾诉,更不能让她知道,确切的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期待什么,朦朦胧胧地,说不清楚,隔着雾,也看不清楚。想她一直比自己懂事,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也懂得多。想起她说柳无暇时候的神情眼神,让他又觉得紧张,具体为何又说不清。
小时候总是怕她跟别人玩,不再理他,也怕她心里跟别人好,跟他疏远。他一直有那样一种感觉,花花桃桃生来就是他的,所以他无所顾忌地对她好,想尽办法哄她开心。生怕她瞧不起他,不断地开发她的兴趣,她喜欢玉,他就给她,她喜欢农书他也陪她看,还会带她去抓知了,灌田鼠,捞鱼……他想和她做所有的事情,给她所有的快乐,如此她就不会觉得跟别人玩比跟他玩有意思。
比如他觉得薛维挺好玩的,可是唐妙一直厌恶,他倒是开心,还时常劝她。
可是她说柳无暇好,表达同情和仰慕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头是被什么塞住的,有些不痛快。为了让她不再瞧不起,不再总说他小屁孩,他拼命吃饭、读书、骑马、长大……可他依然没有从她眼中看到说起柳无暇时候那样的光彩……
柳无暇是很优秀的,就算少年气盛,他自己也承认,如果去科考,自己一个案首也坐不来的,所以干脆不要去,免得被人比较来比较去。去年秋天她去县里照顾柳无暇,他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去,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他,就算自己烧得厉害,很想很想她能来陪自己,她也很少会住那么久。他一直觉得花花桃桃是只喜欢自己的,跟自己是最好的,最喜欢跟他玩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也许不是的。她跟任何人都很好,如果薛维不那么霸道野蛮,她也会对他好的。
她会对任何人像他那样好,她会被越来越多的人依赖喜欢,这样让他有一种恐慌,他宁愿她专注于她的试验田,而他不遗余力地支持她,做她喜欢的事情,跟她有比别人多的多的事情可以聊。
只是他这些想法谁也没有透露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柔软的孩子,也不再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更不会露出可怜委屈的眼光来博得别人的同情,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不是孩子。所以,一切的心事也只能憋在心里,自己慢慢地去想,想不通了就去看书,若是看到类似于自己情愫的故事,就会欢喜地犹如三伏天吃到了冰,爽透心底。
他曾经因为唐妙喜欢看书,为了追上她的脚步,看了太多书,说话也学着掉书袋,文绉绉的咬文嚼字,结果被她训说酸掉牙,让他不要那么小就做个书呆子,迂腐夫子。而后他知道,看了书,放在心里,用的时候随心所欲,不用的时候就让它静静地呆在那里。唐妙就是那样的人!
见唐妙不说话,他以为她又难受,便说给她念书听,唐妙问他是偷偷来的,还是跟老太太说过。
萧朗放下手里的书,目光柔软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轻声道,“前几天一直听先生讲学,我功课好,他表扬了我。奶奶欢喜允我自己玩几日,爹带着娘和四姨娘去了济州,奶奶有亲戚来逛,我就出来了。”
一说到济州唐妙就头疼,大哥在济州府薛维父亲手下做检校的时候,那小子没少折腾她,甚至骗她大哥病重,让她赶紧去看之类的事情。过年时候拦着大哥不许回家,让她带钱去赎人这种荒唐事情也有过。她跟萧朗去过一次,结果一下车就被人锁了扔进大牢,那小霸王还学什么三堂会审,让她签字画押之类。虽然薛知府严厉斥责了小霸王,可这梁子唐妙算是暗自记下了,虽然被扔进大牢实际一点没受委屈,住的是那种干干净净的小房间,吃的是鸡鸭鱼肉,可被人当做猴子耍来耍去的屈辱感,却挥之不去。
后来大哥离开济州府去外省还州府做了巡检,她才消停了一点儿。这小魔头要是再来,她可一定要躲出去的,关键不再是孩子,以前她还能吓唬他,暗地里欺负欺负他,如今他个子高力气大脾气更是大,又蛮不讲理的,她可真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