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谢孤舟去宁安将军府进学的日子。
李山生怕误了时辰, 早早的就起了伺候着谢孤舟用了早餐, 披了银狐大氅, 套上马车, 往宁安将军府而去。
王朔每日辰时开讲,所以, 他们卯时就得出门。
宁安的冬天可真是冷啊。
谢家小少爷每天五更天就要起床,天都没亮呢,着实是太辛苦了。
李山有心想劝他多睡一会儿,可是, 谢家小少爷却只是说,他早已习惯了。
他从小就是每日五更天起床习武读书的。
这让李山心中暗暗咋舌。
尚书家的公子也要这么辛苦吗?他还以为他们是含着金羹匙出生,这一辈子都大富大贵,快活无忧呢。
他家老爷对谢小公子宛如亲子一般。
今天,谢家小公子去将军府求学所穿的这一身,皆出自他家老爷之手。
这件银狐大氅,他记得很清楚, 正是他拉来宁安的那几箱衣物中的一件。
没想到竟是给了小谢公子。
李山小心的赶着马车, 虽说,他们住在外城, 可是, 一大早的天都没亮,宁安的大街上根本就没有人,去将军府的这一路他们倒是十分顺利。
宁安将军府的人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位小公子要与自家公子一道读书,因此, 谢孤舟到了后,很是恭敬的将谢孤舟和李山迎了进去。
李山将马车将给将军府的马夫后,便拎着谢孤舟的书箱,亦步亦趋的跟着。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鸭蛋青色,倒也能将将军府的院落看个清楚。
给李山的印像就是大!
非常大!
长廊曲折、亭台楼阁、奇山假景,看得人目不暇接,眼睛都要花了。
李山只看了几眼后,就不敢再乱看了,怕给小谢公子丢人。
闷着头,老老实实的就是跟在后面走。
将军府的人将人领至“七墨堂”后,转身对谢孤舟二人道:“小谢公子,书房到了。王先生和我家三公子还未到,您可以先进去等着,辰时正式开讲。”
“书童可以在厢房等候。”
“多谢!”
谢孤舟微微颔首。
将身上的大氅解下交给李山,自己拎着书箱,迈步进入了书房。
李山则捧着银狐大氅跟着下人去了厢房等待。
推开门,一股幽濡甜香的暖流扑面而来,谢孤舟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这才发现这座“七墨堂”竟是一间暖阁。
碳烧得十分的足。
整座暖阁隔着火墙,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力。
书房正中间的法琅兽香炉正吐着一缕缕淡淡的云烟,显然,他刚才闻到的那股幽濡的甜香正是来自这里。
谢孤舟来到一个空着的书案前,将手上的书箱放在描金绘银的书桌上,坐在铺有厚厚流苏丝垫的酸枝雕花椅上,不由得眉头再次皱了皱。
实在是……太/安/逸了。
谢孤舟习惯了草色入帘青的简宜苦读,一时间,有些不适。
若不是书房的墙上挂着荀子的《劝学》,四周的书架之上摆着的满满书籍,倒更像是谁家小儿的闲室。
谢孤舟打量了几眼后,将要用的书籍和笔墨纸砚摆上后,便闭起眼睛在心中默默的诵读着前两天,老师教的前四史。
正背到“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时,谢孤舟耳朵微动,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嘶哑的声音,“捧砚,你走快一点儿,听说今天有人要同本少爷一块儿上课,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嘿嘿……这下王师傅不会只骂本少爷一人了……”
谢孤舟心中微动。
这个人应该就是宁安将军的三公子邓廷安了吧?!
说话间,那人便已经急步来到了门前,伸手推开了门,谢孤舟转身望过去,只见书房门口站着一个少年。
一身华贵锦袍,腰间荷包玉佩叮当乱响,圆脸上的笑容肆意张扬,眉梢眼角透着几分精明。
那少年的足足要比自己高上半头。
谢孤舟抿了一下嘴角。
他比他高!
在谢孤舟观察邓廷安的时候,邓廷安也在观察谢孤舟。
几天前,他便从父亲大人那里得知,将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小孩子与他一起求学,听说是父亲大人一位幕僚的弟子。
父亲大人似是极为重视那位幕僚,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来人。
他嘴上嫌弃着,说什么‘比他小那么多,也不知道能不能跟上课程……’云云,其实,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
他不喜读书,心思全在吃喝玩乐上。
每每都被王师傅训斥,训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现在来了一个比他小了这么多的,若想要跟上王师傅的进程,怕是要很吃力吧?太好了,这下总算不用王师傅只逮住他一个人骂了。
所以说,邓廷安现在对于谢孤舟的到来还是欢迎的。
上下打量几眼,穿的也还行。
一身的青衫儒裳,长身玉立,俊雅孤逸,腰间系着的那块灵鹤玉佩,晶莹温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不错!
配当他的朋友,走出去也不会丢面儿。
“你就是谢孤舟?我是宁安将军的三子,邓廷安。”
邓廷安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极为热情的寒暄着。
他身后的小厮将书箱递给主子后,也去了厢房等候。
“邓兄……”
谢孤舟起身与邓廷安见礼。
“谢贤弟,真是太多礼了……”
邓廷安心情十分好,迫不及待的问道:“谢贤弟,你是几岁开蒙啊……书读到哪里了?我跟你说啊,王师傅虽然严厉一些,但是,他轻易不动戒尺的。”
“你日后若是有不会的,大可以来问为兄,为兄定会为你解惑……”
以往都是邓廷安一个人听学,小厮又不让进入书房,每次都是他一个人百般聊赖的在书房等王师傅来,现在,终于来了一个同龄人来陪他,一时高兴,竟有些收不住话匣子,语速快得让人都插不上话。
正说话间,王朔走进了书房,邓廷安立刻犹如老鼠见了猫般,讪讪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咳!”
王朔看了两人一眼,清咳一声,来到自己的书案前。
“见过师长……”
谢孤舟和邓廷安同时起身弯腰向王朔行礼。
王朔点点头,“坐吧。”
谢孤舟和邓廷安落坐。
“你就是子衡的弟子吧?”,王朔捋了捋自己的三尺美须,目光慈祥的看着谢孤舟。
风雅俊秀,从容淡定,卓然不群。
也不知子衡从哪里找来的弟子,竟是如此出色。
“回师长,薛宗羲正是在下的恩师。”
谢孤舟起身答道。
“你师傅既然把你送来与廷安一同学习,自是确定你能跟上课程。只是为师还是要了解一下你的学习进度。“
”你几岁开蒙?都学了哪些?现在在学什么?”
最后,王朔与邓廷安一样都问了同样的问题。
一旁的邓廷安瞬间就精神了,他也很想知道啊。
刚才他话还没问完,老师就进来了。
谢孤舟再次起身施礼后,淡淡道:“学生从三岁起蒙。《孔子家语》、《诗义折中》、《周易折中》、《古文观止》、《骈体文钞》、《六朝文絜》、《昭明文选》……等均已学完。四书五经已学《大学》、《中庸》、《论语》、《诗经》、《书经》及《春秋》……”
谢孤舟每说一句,王朔的脸色便满意一分。
邓廷安的脸色便要惨淡一分。
待谢孤舟将所学汇报完毕,邓廷安的脸上已经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看着谢孤舟的眼神,全是震惊,活像在看个怪物!
这还是人吗?!
三岁开蒙?!
正常人不应该是六岁开蒙吗?!
他原本以为他比谢孤舟大上两岁,学的一定比他多。
可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三岁就开蒙了,所学之物比他要多得多的多。
有一些书,他都没有学过。
根本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骈体文钞》?!什么是《六朝文絜》?!什么又是《昭明文选》?!
他怎么听都没听过?!
最不公平的是,他都十四岁了,还在念《春秋》,可是,那个谢孤舟才十二岁竟然也学到了《春秋》。
邓廷安不会怀疑谢孤舟造假。
谢孤舟没有那么笨,他也没有那么傻。
若不是真的学过,谢孤舟哪里会说出来,不怕先生一考就漏馅了吗?!
“果然,不愧是工部尚书家的公子!”
王朔连连点头,眼中的满意之色都要溢出来了,眼中全是赞叹。
看着谢孤舟的眼神,活像是在看着一块什么宝玉一般。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王朔突然话风一转,随意的从《论语》中抽出了一句。
“唯赤则非邦也与。”,谢孤舟飞快的做答。
“弥迤平原,南驰苍梧涨海……”,王朔语气跳跃,又抽了《六朝文絜》中的一句。
“北走紫塞雁门。”,谢孤舟对答如流,没有半点迟疑。
……
王朔的提问越来越快,可是,无论是什么问题,谢孤舟都能飞快的答上。
邓廷安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转为麻木,最后,心死如灰。
看着先生的脸色,很明显是十分满意的。
邓廷安心中的小人瑟瑟发抖。
望着身边这个清俊的身影,他突然有了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学渣的颤抖……
苇苇查资料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古人开蒙后,几岁至几岁学什么书,都是有规定的,看得眼晕得很,苇苇写出来的仅仅是皮毛而已……古人读书人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