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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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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地,天好姐弟四人只能开荒。秋天的太阳当头晒着,姐仨拉犁,虎子扶犁,四人汗流浃背地干着。而此时,秋田村上与和子正在天好家的地里进行着秋收的开镰议式,他们祷告一番,又唱又跳。仪式完后,他们开始收割原本是天好她们用汗水种出的庄稼。这时,姐弟几人站在高坡上正看着他们,那仇恨的目光如尖刀扎在秋田村的心上,他惶惑极了,不敢再看他们。

秋收完了,秋田夫妇二人看着满满的粮囤,高兴得睡不着觉,可是,天好姐弟们仇恨的目光在秋田村上眼前总是挥之不去,他心中有愧,决定给天好家送些粮食。这天早上,秋田村上赶着马车,车上拉了几袋粮食,来到天好家院门前。院门虚掩着,秋田村上走进去。天星看到秋田,故意装做没看见,对他泼了一盆水,秋田村上幸亏躲得快,没溅到身上。天星说:“对不起,没看到你来,你怎么没敲门呢?”秋田村上只好说:“哦,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天好走出门来问:“哎呀,秋田先生,一大早来我家,有什么事吗?”秋田村上从车上卸下粮食来放到院里说:“我也是农民,知道关东的冬天意味着什么,这点粮食你们仔细用着,度过关东寒冷的冬天吧。”

天好冷冷地说:“你是在施舍穷人吗?”秋田村上很客气:“看你说哪儿去了?咱们都是农民,我知道农民的日子应当怎么过。”天好讥讽道:“农民和农民不一样,你是战胜国的农民。”

秋田村上说:“请不要这么说。我现在的人手不够,诚恳地希望你们做我家的佃户,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天好说:“谢谢你,我们正在开荒,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土地。”“不要急着拒绝,我家的大门对你们始终敞开。”

天好指着秋田送来的粮食:“秋田先生,请你把这些粮食拿走,这虽然是我们的劳动果实,但是你们通过自己制定的规矩归于自己,再送给我们就是施舍,我们不要!”“宋姑娘不要固执,你们中国人不是说当官不打送礼的吗?我送出去的东西是不会拿回去的。”说罢,赶着马车去地里拉庄稼秸秆。

中午,秋田村上赶着马车回家,发现送给天好家的那几袋粮食摆在家门口。他问和子是怎么回事,和子说:“宋家的姑娘送回来的,人家说得挺客气,说是……对了,说是不吃嗟来之食。”秋田感叹地说:“他们为什么要拒绝我们的好意呢?中国人啊,真是琢磨不透!”

这天,天月正坐在西间里独自垂泪,虎子走进问:“三姐,你怎么不去吃饭?”他见姐姐哭了,追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天月哭着:“镇上日本人又开了一家鞋铺,我们老板说顶不过人家,要关张,我没活干了。”

虎子急忙劝说着:“算了,别哭,和姐姐们商量一下,你还是干点别的吧。”这时,天好和天星也走进来,虎子把原因一说,天星大大咧咧地说:“没活干就没活干吧,回来种地不也是活路吗。”天好说:“天月是做生意的料,种地可惜了。”天星直来直去地说:“现在不是没生意可做吗?不种地干什么?”

天好想了想有了主意:“咱卖地不是还有几个钱吗?天月,你要是愿意,挑起货郎担吧,卖个针头线脑的,也能抓挠几个,你说呢?就怕你豁不上脸皮。”

天月嘟着小嘴说:“有什么豁不上的?就怕赔了。”天好笑道:“谁不知道你是个买卖鬼儿?猫屎狗尿你都能卖出好价钱,还能赔了?”

天月破涕为笑:“大姐,有你这么糟蹋人的吗?猫屎狗尿卖给你了?”姐弟几个哭哭笑笑地说了一番,天月挑货郎担的事就这么定下来。

天月又到周家来了,是来还书的。周老太太一见天月就抓住她的手说:“好多日子没来看我了,家里的活忙完了?”“虎子回去了,我姐说就不用我了。”“啧啧,这才几天,细嫩的手都磨出茧子了,心疼人!”天月故意逗乐子:“老太太要是心疼我,就把我养起来吧。”周老太太笑成菩萨脸:“你要是愿意,我立马给你收拾处房子,别走了。”天月说:“说句笑话,您还当真了。”

周老太太问:“听说你们鞋铺关张了?你打算怎么办?回去开荒种地?”

天月说:“我姐姐不同意我种地,让我做个小买卖挑担儿当货郎。”

周老太太拍着大腿说:“我的老天爷,大姑娘挑货郎挑子,我头一回听说,你抹得下脸皮?”“那有什么?我不偷不抢,凭劳动吃饭,不丢人。”

周老太太借此机会,一下子顺理成章地捅破了窗户纸:“天月,说是不丢人,也难为你了。咱不干那个,你给我做儿媳妇吧。”天月吃惊地反问:“啊?给您做儿媳妇?”周老太太实打实地说:“是啊,我早就看好你了,到了我家,你这辈子会过得舒舒坦坦的。”

天月摇了摇头说:“老太太,自古男婚女嫁,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我和你儿子肩膀不一般齐,嫁给你儿子那叫攀高枝,我不想攀高枝。”

周老太太真是能言善辩,话从口出都有理:“要说起门户,我听和光说了,你爹当年也是东北军赫赫有名的营长,咱两家的门槛一般高啊。”天月不为所动,她也有一番道理:“彼一时,此一时,现在我们家落魄了,可我不愿攀高枝,我这辈子不会给你做儿媳妇的。”

周老太太说:“唉,没想到啊,你这孩子有这么重的心思。”“老太太,没事我就先走了,鞋铺还有些货底子,我打算折罗过来。”

天月走后,周和光回来看到母亲脸上不悦,忙问:“妈,您怎么了?”

周老太太说:“天月这孩子不但脾气秉性好,还是个有志气的主儿,刚才她来咱家,妈实在喜欢这孩子,试探着给你提亲,没想到她一口回绝了。”

周和光问:“哦?她不同意?为什么?”周老太太说:“姑娘说了,男婚女嫁讲究门当户对,他和你肩膀不一般齐,嫁给你叫攀高枝,人家不想攀高枝。”

周和光点头赞叹:“她这么有志气,真是难能可贵。”周老太太说:“和光,我对你说了吧,这姑娘入了我的眼,拔不出来,我的儿媳妇就是她了,你要是个男子汉,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娶进家门,还要叫她心甘情愿,你看着办吧!”

天月真的当了货郎,她挑着货郎担子,摇着货郎鼓,唱着货郎歌在三江镇走街串巷,身后跟着一群小孩子。天月唱道:“哎……走大街,串小巷,挑着担子走四方。针头线脑货色全,都来看我女货郎。绣女下楼买彩线,金丝银线绣凤凰。俏哥拦住买烟嘴,吞云吐雾好风光。白毛巾,把汗擦,花手绢,送情郎。牙粉胰子品种全,各样布鞋真漂亮……”大伙围上来买货。远处,周和光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晴天老日头的,天好带着天星和虎子垦荒,忽然,一只野兔从草丛里窜出。天星惊喜地喊:“野兔!抓住它!”虎子说:“看我的!”捡起一块土坷垃向野兔打去,野兔应声倒地。姐弟俩欢呼着向野兔跑去。

秋田村上牵着大洋马过来,不声不响地犁地。天好走过来不解地质问:“秋田先生,你要干什么?难道这片荒地你也要占吗?”秋田村上停下来笑道:“大姑娘,你不要误会,没看出来吗?我是帮你们开垦荒地呢。”

天好说:“谢谢你的好意,你开出荒地算我们的,那还要我们的地干什么?直接开荒好了。”秋田村上有点无奈地说:“大姑娘,你能不能说些不堵我嘴的话?咱们不可以成为好邻居吗?”

天好说:“好邻居?你打听打听,有愿意和强盗作邻居的吗?”秋田村上有些恼怒:“姑娘,你怎么把我说是强盗呢?你到鹿儿岛去打听打听,我秋田村上欺负过人吗?就说这次征地吧,我难为过你吗?”

二人说话间,虎子把秋田村上的大洋马放跑了。秋田村上火了,“你这坏孩子,放走我的马干什么?那是我的命根子啊!”说罢去追赶大洋马。

黄昏时光,天好姐弟们都回到家里,虎子动作很熟练地剥兔子皮,身边放着半碗兔子血。天星蹲在一旁看着:“虎子,你手头真有准儿,一土坷垃就打倒兔子,要是打枪,肯定是把好手。”虎子毫不含糊地说:“那还用说吗?在蒙古族骑兵旅的时候,我的枪法是数一数二。”

天星说:“真的啊?我也打过枪,可是手头不准。哎,你打枪是谁教的?”虎子一边忙乎,一边有点伤感地说:“就是我对你们说过的娜日托娅,可惜她死了,要不然她会成为你的弟媳妇。”

这时,天月挑着货郎担子回来,她放下担子走回屋,端出一盆水来洗头。

天星饶有兴趣地问:“哎,虎子,你和那个娜日什么的这样了吗?”做亲嘴状。

虎子的脸色阴下来老实回答:“就有一回,是在她在临死之前,是她要求的。”

天星颇有体验地说出真情实话:“你们男人真是的,还得求呀?小半达也是那样,我没求他,他就一直没亲过我,想起来怪对不起他的。”说着也难过起来。

天月把头埋进盆里洗头发。天星看着天月洗头怪怪地说:“把她干净的。”虎子用嘴努着那碗兔子血向天星示意。天星明白了,站起来端着兔子血走过去,趁天月闭着眼洗头不注意,消消把兔子血倒到盆里,若无其事地走了。天月抬起头来,一声惊叫:“啊!大姐,快来呀,你看我的头怎么了?”天好跑出来问:“怎么了?爹一声妈一声的。”天月说:“你看这盆里,通红的,是不是我的头破了?”天好察看着天月头说:“没事呀!”天星在一旁捂着嘴笑。

天好看到天星手里的碗,立刻明白了:“又是这个二搅毛捣鬼,我打死她!”追赶天星。天星躲避着:“我是为她好,兔子血养头发呀!”虎子喊:“二姐,快跑,跳墙!”天星麻利地跳墙跑了。天好气愤地说:“疯丫头,给活猴子不换!”又扭头对虎子说,“你等着,今晚一块儿收拾你们!”

饭做好了,姐弟四个围着炕桌吃饭,天好这个当大姐的给大家分兔子腿儿,她说:“四条腿儿,天星,咱俩大,吃前腿儿,两条后腿儿肉多给老三老四。”天月擎着后腿儿气天星:“啊,到底是后腿肉厚,真香。”天星说:“你傻呀?别看前腿肉少,味道正,后腿儿靠哪儿近?一是屁股,拉屎的地方,二是那个地方,撒尿的,你没觉得有股怪味儿?”

天月听二姐这么一说,一阵恶心,“哇”地吐了。天星说:“味儿不对吧?咱俩换换?”“换就换。”二人换了兔子腿,天星啃着后腿,吃得津津有味,还笑着对虎子挤眼,得了便宜还卖乖:“谁叫我是二姐呢,就吃点亏吧。”

天月吃完了,翻找着炕席底下没看的报纸,天星说:“别找了,我揩屁股了。”天月哭唧唧地说:“大姐,你看啊,她这么欺负我,你管不管了?”天好和事佬儿似的说:“老二,你也是的,成天惹得她哭唧唧报庙似的。”

天星说:“我就看不惯她的书呆子样,中国都这样了,翻那些破报纸还有什么用?不如揩屁股实惠。”说着把报纸扔给天月。天月气得呼呼直喘,拿起报纸扑向天星,朝她的嘴抹着:“来,我给你好好揩揩屁股!”二人滚作一球。虎子喊号子:“三姐,加油!”天星力大,把天月按到身下。天好喝呼道:“你们俩要翻天呀!”突然,天星一声惨叫:“啊!这小母狼,咬人!”天好又好气又好笑:“咬吧,下劲咬,咬来咬去满嘴毛!”虎子站在一旁乐得直蹦。

这姐弟四人,多少年没有这样痛快热火地疯闹过了。

寒露过后是霜降,眼看冬天快到,天好说家里粮食不多,怕熬不过关东的大长冬天,就带着天星和虎子到山林子里采药材。天星对这事挺在行,讲起药材头头是道。她们采五味子、刺五加,倒也收获不小。天好背着麻袋到镇上去卖,秋田村上正好赶马车去镇上卖粮食,他要天好坐马车,天好坚决不坐,自已走着去镇上。秋田沮丧地说:“看来咱们是结下仇了。”天好到镇上卖过山货从货栈里走出来,看到天月守着货郞担子正和人家交易,就走过去和她说话。这时,一队日本兵押解着几个汉子走来。

天月说:“日本人这些日子抓劳工,你告诉虎子躲避着点,别到处乱跑。”

天好赶紧往家走,她真担心虎子出事。

2

真是怕鬼就有鬼,说狼就来狼。天好担心的事还真的来到了秀水屯。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队日本关东军士兵,突然开进秀水屯,他们是来抓劳工的。这些日本兵一来,吓得鸡飞狗跳牛羊叫,屯子里乱成一锅粥。村民们纷纷往家里跑,急急忙忙关紧大门。日本兵踹开一家家的大门,见到合适当劳工的男人就抓走。几个日本兵来到天好家门前砸门,虎子跳墙向村外跑去。

虎子气喘吁吁地正往村外跑,他发现路上有两个日本兵把守着路口,就装成瘸子走来。两个持枪的日本兵喊:“站住!”虎子站住了。一个日本兵问:“哪里去的干活?”虎子说:“你爷爷病了,让我去请大夫。”另一个日本兵大声问:“爷爷?”他不太懂虎子的意思,但爷爷两个字还算明白。虎子忙点头答应着:“哎。”“爷爷病了?”虎子更快地点头:“嗯。”两个日本兵挥手放行。他们看虎子是瘸子,不适合当劳工。虎子乐坏了,捂住嘴跑去。他高兴得太早,忘了自己是装瘸的,露馅了。两个日本兵一看眼前跑过的年轻人不瘸,急忙大喊:“站住!”虎子撒腿就跑,日本兵对天鸣枪。虎子知道再跑枪子儿就会往身上打,只好站住,就这样被抓了劳工。

天星亲眼看到虎子被抓,就咕咚咕咚跑回家对天好讲了。天好急得跺着脚说:“这可怎么办啊!这批劳工往哪儿送?”天星说:“听说是送到哈尔滨以北,修建对付苏联的工事。”“这可怎么办?咱家就这么个男丁,谁也代替不了他。”天星说:“我去看看有没有办法。”说着跑出家门。

天到黄昏,虎子和一些劳工被绑成一串押送到火车站。天星化装成卖水果的小贩,一边吆喝着,一边靠近虎子,迅速递给虎子一把小刀。虎子等人被押进闷罐车,关上了门。

天黑透了,火车还没开走。闷罐车里,虎子拿出小刀,割断绳索,又替大伙松了绑。趁着夜深看守的日本人松懈,大伙掰开闷罐车的门,四散逃跑。虎子跑到周和光家里,对周和光说:“多亏我二姐给我一把小刀,我还把一同被抓的人都放了,我来给你打个招呼,要躲一躲。”周和光说:“就住在我家别走了。”虎子说:“你负有重要任务,我不能拖累你。”周和光问:“你的家暂时不能回去,还能躲到哪儿去?”“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

虎子跑着,由于天黑看不清楚,突然被绊倒。他爬起来一看,一个日本青年醉倒在路上。虎子刚想走,又回来蹲下身子,拍打着日本青年的脸:“起来,起来,你要是在这儿躺一夜,会病的!”日本青年说:“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睡,我是小野,我谁也不怕……”虎子架起小野问:“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小野往前面胡乱地一指。

虎子朝前看着,前面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传来,虎子架着小野,循着歌声来到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团部门外。虎子犹豫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架着小野推开门走进去。他站在门口,看屋内乱七八糟,一片混乱。一群日本青少年正在酗酒,有哭的,有笑的,有唱歌的,有弹拨乐器的,有打架的。有人喝醉了,泪流满面地唱一首想念家乡的歌。

有人看见虎子,招手说:“喂,中国人,你,过来呀,请你喝酒!”虎子放下小野,走过去。小野醒了,大声喊着:“他,他是我的朋友!”众人望着虎子。

小野说:“在这里,我的中国话是最好的。”虎子说:“我叫秦大业(亲大爷)。”小野说:“我希望有个中国人做朋友,你愿意吗?”虎子说:“你随便吧。”小野说:“那好啊,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你比我大,我叫你大业吧,我们是义勇军,以后你可以来玩,我们欢迎。”

小野对大伙说:“喂,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新结识的中国朋友,他叫亲大爷,以后都要多关照啊!”大伙都说:“好啊,我们欢迎亲大爷(秦大业)。”小野说:“来呀,我们喝酒吧!”虎子说:“我是流浪汉,能在你们这儿住几天吗?”小野说:“没事,这里,我说了算。”

虎子听人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日本兵肯定不会到这个日本娃的窝子里来抓劳工的。虎子等那些日本青少年都睡着了,就跑回家报信。

因为虎子被抓的事,愁得三姐妹都没睡觉,她们正议论着,虎子回来了。

虎子心急火燎地对正担心他的三位姐姐讲遇到小野的事并说那帮人很感谢他,请他喝酒。

天好皱眉道:“你怎么能和他们混到一块儿?不许和他们来往!”

虎子说:“我这回逃跑,还放走不少人,日本人还会来抓我,我不能在家里久留,想到他们那儿躲些日子,等没事了再回来。”

天星说:“大姐,虎子是得躲几天,他呆在那里比别处强,抓劳工的怎么会想到他在那里?”天好一想真是这个理儿,就嘱咐着:“呆着可以,千万别给我惹事!”虎子笑道:“我知道。那我还回日本窝子里了。”

这伙青少年平常没事干,整日吃喝玩乐。这天小野和一伙同伴摔跤,小野被高桥摔得鼻青眼肿,他不服气,还是一个劲地上。虎子走过来说:“小野,你躲开,我和他摔一跤。”

高桥看着虎子:“你?中国人,摔跤不行。”虎子不动声色地说:“试试看吧。”二人摔起跤来。虎子的蒙古跤摔得出神入化,高桥不是对手。另一个日本孩子说:“喂,我来试试。”虎子说:“你?更不是对手,三个一齐上吧。”三个日本孩子围着虎子跃跃欲试。虎子闪展腾挪,把三个孩子都摔倒了。

小野骄傲地说:“怎么样,我的大业哥厉害吧?”大伙都说:“大业厉害!”小野问:“大业,你可以教我们吗?”虎子教小野摔蒙古跤,讲解着要领,大伙围着观看。

这时,远处一辆敞篷汽车拉着一车日本少女,朝这边开过来。

大伙欢呼着:“啊,我们的姑娘来了!”一窝蜂地向汽车跑去。

这些日本少女下了汽车,被热情地接到青少年义勇军的团部,休息过后,举行欢迎仪式。青少年义勇军男生一排,新来的女生一排。虎子在一旁看热闹。

开拓团长用日语讲话:“小伙子们,知道你们在这里很寂寞,关东军司令部特意从国内招募了这些姑娘,她们都是志愿者,愿意陪伴你们,给你们做新娘。”大伙热烈鼓掌欢呼:“感谢天皇陛下!”开拓团长说:“你们是大日本国的未来,是国家的精英,中国的未来是你们的!来吧,小伙子们,挑选你的新娘吧!”

一个叫山田千惠的姑娘含情脉脉地看着小野,小野也朝她丢眼风。小野问:“怎么挑选啊?谁是第一个呢?”团长说:“抓阄吧,一切听从上天的安排。”说着拿出一把纸球。

高桥抓到一号阄儿,高兴得欢呼:“我抓到了一号,这些姑娘可以由我先挑选了!”他拖出山田千惠,“我选中她了!”山田千惠向后退缩着:“不,不,我不喜欢你!”小野愤怒地说:“高桥,你不能挑选她,她应该是我的!”高桥毫不退让:“小野,你疯了吗?我有这个权利!”开拓团长说:“小野,你不要这样,这是上天的安排!”小野信心十足地说:“她是我的,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她是喜欢我的,如果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她!”开拓团长问:“千惠小姐,是这样吗?”山田千惠点头说:“团长,是这样,我喜欢小野君。”开拓团长对大伙说:“好吧,你们继续按顺序挑选,千惠、小野、高桥,跟我来。”

这三人心怀疑虑地跟团长到办公室,团长对三人说:“你们让我为难了,千惠小姐就一个,可是你们两人都喜欢她,决斗是不允许的,怎么办呢?”高桥说:“我和小野比赛摔跤,谁赢了,千惠小姐归谁,这公平吧?”

开拓团长笑着说:“咦?这是个好办法。”小野喊:“不,这不公平,高桥明明知道我摔不过他!”团长厌烦地说:“好了,就这样决定了,明天,你们比赛摔跤,谁赢了,千惠小姐就归谁!”

团的决定让小野十分愁苦烦闷,都就寝了他还不睡觉,愤懑地大口吸着烟。虎子很关切地走过来询问,小野流着泪说:“大业,帮帮我吧,我喜欢千惠小姐,如果得不到她,我也不想活了。”

虎子有意煽风点火:“是啊,千惠太漂亮了,哪个男人看了不动心啊?真想得到她很容易,你明天把高桥摔倒就可以达到目的。”

小野说:“可是你知道,我摔不过他,他非常凶猛,前几天他还用步枪射杀了一个中国农民,又把他六、七岁的孙子,也射杀了……”

虎子沉默了,他恨得牙根发痒,决心借小野整治高桥。小野问:“大业,你怎么不说话啦?”虎子说:“没事,哥教你几手绝招,你会赢的,不过,你千万别说是我教的,那样对你也没有好处。”

小野高兴地点头说:“我知道。咱们现在就学吧。”说着,拉起虎子就走。

夜深了,虎子还在野外教小野摔跤,小野被虎子摔得鬼哭狼嚎,他很高兴,他学到了战胜高桥的绝招;虎子更高兴,他一箭双雕的计谋就要成功了。

第二天上午,摔跤比赛正式开始,大伙站成一圈,看着小野和高桥走进圈里。团长说:“好,你们是一跤定胜负,都不许反悔!开始!”他双臂架起,往中间一合,小野和高桥开始摔起来。

小野渐渐体力不支,他忘了使绝招,虎子打了个口哨,给小野送去信息。小野立即适时地施展虎子教的绝技,啪的一下子把高桥摔倒。大伙鼓掌。山田千惠跑出队伍,紧紧地抱住小野,激动得哭着说:“小野君,我属于你了,真高兴啊!”高桥从地上爬起来,对小野恶狠狠地说:“小野,你夺走了我的姑娘,我会让你付出代价!”小野毫不在乎:“随你的便吧,我愿意奉陪!”

这回是高桥愤懑地吸着烟,夜深了还不睡觉。虎子走过来很关心地问:“高桥,外边多凉啊,为什么不回屋里去?”高桥说:“我,很窝火,小野怎么会摔过我?你教了他新的招数吧?”虎子脸色极为认真地说:“大业我可以对天发誓,从来没教他。”高桥愁眉苦脸地说:“我一直在想,他是怎么把我摔倒了的呢?可是怎么想也没想起来。他使用的什么招数呢?”虎子很费心思地想了想:“他那一招我也没看清楚,太快了。哎,想起来了,他是不是用膝盖顶了你的下裆?你一躲,他趁势下了绊子。对,就是在这么回事,太毒辣了!他是想要你的命啊!”

高桥恍然大悟:“哦,没想到是这样,太阴险了!”虎子尽量上烂药:“这件事,我也替你抱不平,这在我们中国,叫夺妻之恨,要是我,肯定不会和他算完!”高桥的火被虎子点燃,“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小野胜了高桥,喜不自禁,特意摆酒答谢虎子。小野说:“大业,我要感谢你,没有你,我不会得到千惠,你是我的大恩人。”虎子又开始对小野煽风点火:“小点声!咱们不是朋友吗?不过你要小心了,高桥说,他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小野:“让他来吧,我不怕,来,喝酒!”虎子火上浇油:“我们有句老话,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能叫他打死也不能吓死,谁的手里没有那个?”说着用手比成开枪的样子。

两个人停地喝着,虎子不停地扇风浇油:“小野,不用怕,有大业我在,你怕什么?不行就和他们拼!”小野喝多了,嘟囔着说:“大业哥,我……不怕,你等着吧,这几天我……会找个机会整治他的!”

三个姐姐操着虎子的心,说是挑劳工的事已经过去,怕虎子和那些日本孩子在一起混着学坏,就让天星去找虎子。天星见到虎子说:“好啊,家里这几天找你,原来你在这儿喝酒呀?给我回家!”揪着虎子的耳朵要走。

小野眯瞪着醉眼说:“你是谁?敢欺负我大业哥!”天星大声大气地说:“我是他姐!”小野问:“大业哥,你不是流浪汉吗?”他这会儿想起来了。虎子说:“我受不了她的欺负,从家里跑出来的。姐,放开我吧,我不回家啊!”

天星继续吼着:“少啰唆,跟我走!”小野嘟囔着:“哦,原来你有家呀?”他好像又被酒迷糊了。虎子故意挣扎:“我不回家,家里没意思!”天星凶凶地喝道:“还反了你了,不回也得回!”拖着虎子走了。虎子不走。天星一脚把虎子踹倒在地。小野高兴了:“哎呀,姐姐,你比大业还厉害,教我两下吧!”这小子一会儿醒一会儿迷的,虎子走了他还在发呓怔。

虎子被天星拉回家,一个人躺在西屋的炕上呼呼大睡。这时候,东屋里,姐妹仨在秘密开会,两个妹妹轮流给虎子下蛆。

天星说:“大姐,这虎子也太不像话了!说是出去躲几天,原来和小日本儿交上朋友了,那个亲热呀,搂着脖子箍着腰,反了天,该治治他了!”

天月说:“不是我说,自从他回来,家里安生过吗?每回他一进家门,不是鸡飞,就是狗跳,吃饭还巴唧嘴,说说他吧,嘿!还吹胡子瞪眼。”

天好这个大姐还是总想护着虎子:“吃饭吧唧嘴这事吧,也不能怨他,咱爹也吧唧嘴儿,随根儿,还说呢,老二,你也吧唧,就是轻了点。”

天星说:“就说他回家住的这些日子吧,洗过脚没有?你进西屋试试,掀开门帘呛你一跟头,说说他还犟嘴,说草原上水少,不洗脚是养成习惯了。”

天月说:“脏就脏点吧,心眼子还学坏了,我才知道,那天二姐给我洗头盆里放了兔子血,是他出的坏主意,你说他三姐对他怎么了?至于这么恨我?现在不治治他,赶明儿个还不给你上房揭瓦呀?”

天好还是尽量替虎子说话:“这冤家,是该治治了,不过我说要治他,不是因为吃饭吧唧嘴、不洗脚,作弄人,我是恨他和日本人交朋友。”

天月说:“你怎么治?说说他,嘴里噼里啪啦的,你说一句,他有十句等着,说大了,抬腿就走人,没法子。”天星出孬点子:“要我看,咱不能零碎戳弄他,治就治个狠的,给他捆起来,动动家法!”

天好还是不太愿意下手,在找借口:“那谁去捆绑他?虎子学得一身好武艺,一般人舞弄不了他,就是咱三个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天星这回要来真格的:“别给他长威风了,我一个人就能把他掀翻在地!”天好这才下了决心:“对呀,你当过江帮的把头,还怕他个嫩兔子!拿出你的捆猪绳子,给我捆了来!”天月嘴上的劲儿大:“对,二姐,给他捆来!”真要去捆,天星又打起小九九:“我自己去也不是不行,可我不愿一个人得罪了他,要去咱们一块儿。”天好拿出了大姐的派头:“那行,一块儿去!”

虎子还在睡觉,三姐妹拿着绳子,蹑手蹑脚进了虎子屋,发一声喊,一起上手捆虎子,到底把虎子捆结实了。虎子从梦中惊醒,不知咋回事,他喊着:“姐,你们要干什么?”

天星凶巴巴地说:“干什么?自从你回来,毛病一身一身的不说,还和仇人交朋友,怎么劝你也不听,今天,三个姐姐要给你大刑伺候,过过堂!”天好缩头当尾巴:“对,今天就是要给你灌点辣汤,教教你怎么做人!”天星挑了头,还要拉个垫背的:“今天谁也不要当好人,都得下狠手,一人给他一个耳刮子,得罪人的事不能叫我一个人干。长者为先,大姐你先来吧。”

天好说:“那我就不谦让了。”挥起巴掌,落到虎子脸上却很轻。天星说:“大姐,你这也叫打耳刮子呀?看我的!”说着,一巴掌上去,竟把虎子的嘴打出血了。天好心疼了:“我的妈呀,你这是打耳刮子吗?怎么下手这么狠呢?”天月说:“你这是熊瞎子拍地瓜呀?”天星说:“老三,不用说我,你还没打呢,你打完了再说。”天月说:“打就打!”挥起巴掌,轻轻地落下,竟然把虎子嘴角的血抹去了。天月这会儿卖乖是头一份儿:“虎子,你看我和大姐是怎么打你的,二姐是怎么打你的,这三巴掌你品出点味儿来了吗?”虎子说:“品出来了。”这时候,天好、天月把虎子的绑绳松了。

天星火了:“你们俩当好人,把我卖进去,太不够意思了!”天好说:“你当你是块好干粮啊?”虎子问:“今天的事,谁是主谋?”天月说:“还用问吗?除了你二姐,还能是谁?”天好说:“就是她!”天星说:“虎子,别听她们胡说!”姐弟四人正闹腾得欢实,外面传来零星的枪声。他们冲出屋门看发生了什么事。

姐弟四个趴在院墙向西看,这时,陈大户急匆匆走来。天好问:“大叔,哪里打枪?”陈大户说:“我的妈呀,那些日本孩子为争夺一个姑娘,火并起来了,死了两个,那个小野和高桥都被打死了!”说罢又急匆匆走了。虎子哈哈大笑:“好啊,死一个少一个!”天好问:“虎子,是你弄的鬼?”虎子一脸兴奋的样子:“关我什么事?回家睡觉!”走着又说,“这一夜,事儿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