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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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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化雪消春天到。不管世事如何艰难,春风还是按时吹来,春风是剪刀,剪出柳条叶儿绿,春风是画笔,画出满树桃花红。山东大院的乡邻们随着春天的到来,随着身上衣服的减少,总算在日本鬼子的高压下,稍稍喘了一口气。

这天中午,太阳正南照着,大院里亮堂堂、暖洋洋。庞奶奶心情高兴,就要改善生活。她把天好、天月叫到楼上,一个擀面条,一个捣蒜,准备吃捞面条。庞奶奶看着这姐妹俩,看也看不够,她说:“我要是有两个孙子,一个一个让你们给我当孙媳妇。”天月笑道:“奶奶要是只有一个孙子呢?”庞奶奶笑咯咯地说:“那就把你们姐妹俩都划拉了。”天好说:“也行啊,就怕你孙子养活不起。”庞奶奶说:“那不要紧,当奶奶的有钱,连重孙子都能养!”仨人都乐了。

说到钱,庞奶奶十分认真地告诉姐俩,最近少帅又打发人送来一笔钱,她想把钱借给姐俩,让他们做点小生意,不白借,要挣利息,并说不想看着天好当杠夫吃苦受累。庞奶奶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天好答应下来。庞奶奶又讲了,钱放在她手里没什么用、她说:“日本鬼子容不下咱这山东大院,你们心中得有个底。”

真叫庞奶奶说中了,没过几天,鬼子就对山东大院下了手。

这天,黄金辉带领日本警察持枪走进大院,把大院的人从屋里赶出来,集中到院里。黄金辉对大伙说:“你们都要听好了,我奉日本大衙门之命宣布,山东大院,从明天开始封了!”

天好问:“你们为什么封了大院?”黄金辉说:“为什么?这里藏污纳垢,出了多少反满抗日分子?还要我说吗?”谢瞎子问:“封了大院,我们到哪儿住呀?”黄金辉说:“皇军早有打算,你们有亲的投亲,没亲的靠友,没亲没友的,一律听我们的安排,有你们住的地方就是了。”谢瞎子愤怒地说:“我们哪儿也不去,死也要死在这里!”宪兵持枪逼近谢瞎子:“巴嘎,不走,死啦死啦的!”谢瞎子跳着脚骂:“狗日的,我没眼了,可是苍天有眼,你们伤天害理,会遭报应的,我也活够了,开枪吧!”宪兵真的开枪,谢瞎子倒在血泊中,大院的人惊呆了。

黄金辉穷凶极恶地说:“都看到了吧?谁敢反对皇军的决定,这就是下场!都准备准备吧,大院明天就要封了,不走是不行的!”

这时,藤本走进院子,挥着警棍喊:“不许聚众闹事,山东大院全是反满抗日分子,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全关到旅顺大狱!”

这时,庞奶奶出现在楼梯上,掂着蒜说:“藤本你不要撒野,我有话对你说!”

藤本扬起头来,望着楼上的庞奶奶说:“你?老不死的,有什么话说?”

庞奶奶高声朗朗地说:“是呀,我没死,我老了,也活够了,我没什么能耐,可对你们这些畜牲,我也能当块儿石头砸死人,今天,我要领你到老天爷那儿说理去!”庞奶奶说罢,大叫一声,从楼上跳下来,蒜臼子重重地砸在藤本身上。藤本一命呜呼,庞奶奶也气绝身亡。孙立武呆呆地看着藤本的尸体,傻了一样。

天好、天月跑下楼来,搂着庞奶奶的尸首痛哭失声,大院里哭声一片。孙立武被这一幕吓呆了,他自言自语地走出院子。“红红绿绿的肠子,太好看了……”黄金辉和日本人走后,孙立武吓疯了!

日本人封了山东大院,庞奶奶去世,天好、天月不得不走了。现在天好才明白,庞奶奶哪是要借钱给她们,那是她给姐俩留下过日子的钱。这种结局庞奶奶早有预料,所以她才早做安排。天好曾经听魏德民说吉林三江镇土地肥沃,她准备利用庞奶奶给的钱到那里置点地,一边种地一边找天星和虎子。

去吉林要路过沈阳,姐俩为了找到爹的骨殖,特意到罗士圈打听消息。她们恰巧遇到原来的女房东,女房东说老邻居们敬佩宋营长是抗日英雄,就冒险把宋营长埋了,老房东带姐俩找到爹的坟。姐俩刨开坟,把爹的骨殖重新装殓完毕,辞别热心善良的女房东,直奔吉林三江镇而去。

天好和天月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三江镇,为了种地,她们在三江镇附近的秀水屯一个大户人家买了三晌地,并且拿到了地契。正值春耕大好时节,她们一边抓紧春耕播种,一边安置往处和生活必须,真是忙了一大阵子。接下来,她们在自家地里把爹的骨殖重新安葬、立碑。

天月年龄还小,细皮嫩肉的,天好不忍心让她风吹日晒地干农活。姐俩在大连给魏德民的鞋铺干过活,天好就在三江镇的鹿记鞋店找了份活,正适合天月干。一转眼就到了秋收季节,天月要跟鞋铺掌柜请几天假,帮姐干活,天好不同意,说到时候请几个短工来就行。

秀水屯的村民们正准备秋收,一件祸事降临。这天,十几辆马车进了村,车上的人头扎白毛巾,呜哩哇啦说着日本话,唱着日本歌,原来是日本开拓民来了。

秋田村上和妻子和子惊喜地望着这片黑土地,秋田村上跳下马车,跪在黑土地上,捧起一把黑土,激动得泪水流淌。

村民们看着开拓团进村,纷纷议论。

一个村民问:“他们没有自己的家吗?到咱这里干什么来了?”天好说:“抢咱们的土地呗。”

天月说:“日本鬼子已经把朝鲜吞并了,如今吞并了咱东北,为了真正占领中国,光军队不行,他们向中国派来大量移民,就是想改变咱们东北的民族成份,把东北变成他们的本土,成为进攻关内的后方。”她在鞋店经常看报纸,所以知道的事多。

第二天,日本开拓民在开拓团团部集会。开拓团长对开拓民们鼓吹:“诸位,我们没有说谎吧?告诉你们,咱们关东军早就制定了百万户移住计划案,国内20年内要向东北移民100万户,500万人,这是咱们日本国的七大国策之一!咱们是第一期移民,一共是10万户!”秋田村上问:“说点具体的,我们到底怎么获得土地?”开拓团长说:“放心吧,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每户分给你们耕地10町步(约等于1公顷)、放牧草地10町步!”开拓民们高兴得齐声欢呼。开拓团长继续鼓吹:“大家不要忘了,这一切是天皇陛下赐予我们的,我们要永远效忠天皇陛下,为实现天皇大东亚共荣圈的伟大理想,大家共同努力吧!”开拓团长的煽动演说使开拓民们兴奋异常,扯起手来唱起日本歌曲。

同时,秀水屯的农民们十分惊慌,他们聚在街头议论局势。刘昌德说:“一下子来这么多日本人,他们没有地,靠什么生活?”陈大户说:“你没听说吗?日本人早晚要收买咱们村的部分土地了!”天好气愤地说:“他们想买就行了?大家团结起来,给多少钱也不卖!”“他们是强制收购,刺刀顶着你的心口窝,你敢说不卖?”说:“要买也行,咱们都出高价,吓跑他们!”陈大户倒是消息灵通:“他们是单方定价,柳树屯已经开始了,给你多少算多少,人家还印制出什么‘出卖契约’,强迫你在‘卖契’上盖印。”

对于日本开拓团的事,村民们议论归议论,事儿暂时还没轮到自己头上,地里活正忙,大家还得紧着干。天好地里活忙不过来,她借了陈大户的马车到镇上雇工。雇工市场十分热闹,雇主们和短工谈价钱,挑选身强力壮的。

天好来到雇工市场,找了几个人,都要价太高,没谈成。忽然,她看到一个戴大草帽的雇工掂一块半截石头玩,显得很有力气,就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伙计,好大的力气,你跟我走吧。”“大草帽”跳上马车说:“走吧!”天好赶着车,往秀水屯走,“大草帽”轻轻抓过天好的一只手问:“东家,多大年岁了?”天好甩手说:“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大草帽”笑了:“东家好大的脾气,听口音,山东人?”“山东平度。”“大草帽”说:“我估计也是。”又伸出手来,轻轻挠天好的手心。天好警觉地收回手,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大草帽”又把一只手轻轻搭在天好肩上:“东家,你这身子骨还挺壮实。”天好抬手推开“大草帽”的手,很不高兴地低声说:“稳重点好不好!”马车在田野上飞奔着,突然,“大草帽”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天好。天好真的生气了,骂道:“不要脸的,你给我松开!”“大草帽”抱着天好的手越发紧起来。天好挣扎着,心里想着该怎么对付这个流氓,突然身后的“大草帽”哭着喊了声:“姐!”天好回头掀开草帽,看见满脸是泪水的天星!天好像做梦一样,不相信眼前的事儿,她连连追问:“天星,是你吗?真的是你?”天星紧紧抱住天好,声音颤抖着:“大姐,我可找到你了!”

天好和天星回到秀水镇的家里,三姐妹终于团聚。一阵亲热之后,开始做饭。三姐妹切菜的切菜,烧火的烧火,炒菜的炒菜,其乐融融。

天星边烧火边说:“大姐,做梦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们,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天好说:“说说你自己吧,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天星沉默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停了一会儿,她开始讲她从挖参到当江上飞的经历,她特别讲了小半达:“我们是两棵苦瓜,扭到一根藤上。认识了他,我才能活到现在,他一直想娶我,我对他说,等找我弟弟我才能嫁给他,他没说别的,可是没想到,他死了。自从小半达死了,我的心也死了一半,离开黑龙江,我一路打短工往南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后来,我病了,躺在大街上,一个日本老人把我救了,他是开诊所的。我病好了以后,为了活命,在他诊所里打了半年工。我不愿给日本人干活,继续往南走,这才来到这三江镇。我看这地方挺好的,就多停了些日子,寻思打打工,攒几个钱再往南走,到大连找你们,不管日子多么苦,我一定要找到你们,一定要找到咱们家……”

天星说到这儿,望着窗外,不再吭声,天好和天月不也说话,各人的心都在翻腾着。还是天好开口了:“没心没肺的,那年你一蹄子蹽了大老远,再也没有音信,我和你妹妹天天挂念你,你说走就走了,说来就来了!”

天月说:“夜里,我和姐姐经常做着梦哭。大姐问我,你哭什么?我说,我梦见二姐了;我问大姐哭什么,大姐说也是梦见你了。”你该来个信啊!天星说:“我四处游荡,又不知你们的地址,怎么写信?我也想你们。”

饭菜做好了,姐妹三个坐上了炕头。天好问:“天星,你东北逛荡了这么多年,虎子的音信就一点也没打听到?”天星说:“那年我去找左云浦,老爷子死了,后来听说虎子被左云浦送到新京皇宫里去了,我又跑到新京,一打听,他惹事跑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开始吃饭,天星说要有点酒才好。天月下地,打开柜子拿酒,给天星倒了一杯。天星把酒慢慢洒到地上,祭奠爹娘和小半达,当然还有老冬狗子、巩二爷等人。天好、天月也慢慢把酒洒到地上,她们心中祭奠着爹娘、庞奶奶、老曹等人。又斟满三杯,天星连着都干了,伸手还要喝。天好说:“行了,别喝了,这些年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野蛮!”天星来了酒意,一把夺过酒瓶子,自己倒了一杯:“怎么这么小气?喝酒不管够,这算什么待客之道?”天好笑道:“你还把自己当客了,好了,最后一杯。”

天星又一仰脖儿喝了:“大姐,不是说你,别像个土鳖财主似的,抠腚咂指头。你看你现在,还不到三十岁,怎么像个老太婆似的?今天在镇上遇见你,我都不敢认了。看你这身打扮,挽着簪,一身蓝布褂子,像不像当奶奶的人?”天月捂着嘴笑:“二姐,咱大姐就像你说的那么老吗?说话文明点。”天星说:“闭嘴吧,还没说你呢,几年不见面,你看你现在,我的妈呀,说话还文绉绉的了,笑就笑呗,还捂着嘴,怕放屁打了你的牙啊?”

天好哈哈笑着,眼泪都出来了:“天星啊,天星,这些年了,怎么浑身的野性还没收敛?你说你这个样子,哪个男人敢娶你做媳妇?”

天星说:“没人娶我也不怕,我不稀罕有个男人管我。”天好说:“还能不嫁人了?”天星问:“还说我,你呢?”“你们能和我比吗?我有你姐夫等着。”天星问:“你还等裘春海呀?他有消息吗?”天好叹了口气:“唉,没呢。”

天好斟满三杯酒,拿起酒杯说:“这杯酒咱三个人都喝了!”说罢一饮而尽。她放下酒杯,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说,“咱们团聚了,有家了,可是我想虎子,咱们一定找到他,让他回家,咱们姐弟四个这辈子再也不分离了……”天星和天月眼里涌上泪水,默默地把酒喝了。

2

时间到了1938年的秋天,在草原的一个山头阵地上,参谋周和光所属的部队正和日军进行着殊死的战斗。经过战士的英勇反击,日军的进攻被击退,周和光正要和部队追击敌人,通信兵传达命令,让他马上到军部,另有紧急任务。

周和光与通信兵骑马直奔设在关内的军司令部,他下马来还没喘口气,就急忙到司令部向军长傅汉璋报到。傅汉璋让他坐下喝水,对他说:“你父亲不在了,母亲还在老家,你家有一份大家业,是开绸缎庄吧?没人掌管吧?”

周和光有点不解:“可国难当头,作为军人怎么能顾得了这些呢?”

傅汉璋说:“咱们吉林方面的情报机构被日军破获了,决定让你回老家,任务是搜集关东军的军事情报。”周和光正要说什么,傅汉璋又说:“别说了,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也舍不得,作为军人,一切要为战争着想,打败日寇,你再回到我身边吧。”

周和光站起来,立正敬了一个军礼:“是,作为军人,我服从命令!”他简单准备了一下,办了有关手续,立即前往三江镇。

虎子流着眼泪,悲痛万分地埋葬了他深爱着的娜日托娅,骑上他的枣红马,开始寻找白银珠旅长剩余的部队。他走遍科尔沁大草原,得不到往何关于白银珠的消息。冬天到了,北风呼啸,寒气逼人。衣衫褴褛的虎子牵着枣红马走在雪原上。枣红马走着走着倒在雪地上再也站不起来。虎子看着心爱的枣红马闭上眼睛,只好无奈哀伤地走了。

虎子饥饿难忍,他挖田鼠洞,把洞里的粮食往嘴里塞,艰难地咀嚼、吞咽。他看到远处有一座蒙古包,就充满希望地走到蒙古包前。一位大叔热情地邀请他到蒙古包做客。虎子把他的情况如实对大叔讲了,大叔告诉虎子,白旅长的队伍已经南撤找八路军去了,大叔劝虎子不要再找,附近有一间小泥房,可以在那里过冬。蒙古族人有的送羊,有的送米,有了大伙的热情帮助,虎子就在那间小土房里过冬了。

没过几天,日本人的马队来到小土房前,说是要请理草原,虎子住的小土房要拆掉。他们带着汽油,不由分说点燃了小土房。

虎子只好离开这里,又开始流浪了几个月,一直没走出草原。这天,正遇上一场大雨,虎子衣衫破烂,又饥又累地跌倒在地,无力爬起来,任风吹雨打无可奈何。蒙古族青年女子乌日娜赶着惊慌的羊群匆匆走来,发现了虎子,虎子蓬头垢面,已经奄奄一息。乌日娜伸手试试虎子还有鼻息,就背起他向家走去。乌日娜住的是一顶孤独的蒙古包,没有邻舍,虎子躺在蒙古包里,乌日娜给他喂奶茶。见虎子醒过来,她问“小兄弟,你昏倒在道上了。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呀?”虎子叹了口气:“没地方可去,我没有家,流浪到这儿。”说着,挣扎着要起来要走。

乌日娜说:“在我这儿养几天病吧,我好事做到底了。”虎子问:“家里就你一个人?”乌日娜脸色阴沉下来:“男人格日勒跟着白银珠打仗,死了。”虎子惊讶地说:“格日勒呀?我也在白旅长的部队,我认识他,他死得很勇敢。”乌日娜一听,更不让虎子走了:“这么说是自家兄弟了,你就在我这儿养病吧。”

既然是格日勒的战友,乌日娜就对虎子格外亲热。为了让虎子恢复身体,乌日娜给虎子喝奶、吃羊肉,照顾得十分周到。虎子感动地说:“乌日娜,你救了我这就足够了,我的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怕长住你这儿不方便。”乌日娜十分肯定地说:“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是格日勒的朋友,不怕人家嚼舌头。”虎子的身体虚弱,确实需要静养一阵子,也就在乌日娜这里往下来。

草原上的太阳落入地平线,虎子在蒙古包外光着膀子抹身子,年轻健美的身子对渴望异性的乌日娜是一个诱惑。乌日娜悄悄靠近虎子,柔声地说:“虎子兄弟,你就不能不走吗?”虎子说:“乌日娜,我的身体恢复差不多,不能再停留了。”他知道,乌日娜已经对他产生了非同一般的感情。乌日娜流泪看着虎子,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无从开口。

虎子当然不能再留下,但又不想太伤乌日娜的心,就安慰道:“乌日娜,别这样,你救了我,对我又这么好,我会永远想着你的!”

第二天,眼看实在留不住虎子,乌日娜只好给虎子收拾行装,她默默无语,眼含热泪。虎子说:“乌日娜,别难受,两个山头不见面,两个人早晚还能见面,有机会我回来看你。”虎子自己也觉得这话太无力。

乌日娜拿出钱褡子说:“都是那么说,宽慰人就是了。穷家富路,这些钱你带着。”虎子:“不带这么多,你还要过日子。”

乌日娜生气了:“叫你带着就带着,大远的道儿,你还能像以前那样要着饭走?我能忍心?”虎子说:“好吧,我带着。我这就走了,早早动身,多赶点路。”说过转身走去。他走了几步,回头和乌日娜挥别。乌日娜一直目送着直到看不见虎子的背影,她回身看着虎子留下的生活过的痕迹,泪水模糊了眼睛。蓦地,她看见自己留给虎子的钱褡子还在那里,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周和光往三江镇走,正值中午,他到一个饭馆吃饭。虎子辞别乌日娜,一路流浪,也来到这个小镇。在小镇的街上,一个日本军曹脱光了膀子和一个中国人摔跤,周围好多中国人围观,虎子也在其中。中国人被摔倒,摔得很惨。日本士兵鼓掌叫好,军曹骄傲地喊:“你们支那人的不行,都是草包,”指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你,过来!”汉子后退着。军曹一把揪住汉子摔了起来,汉子不敢还手,军曹一个背包,把汉子摔倒。日本士兵又是一阵鼓噪。

正在饭馆吃钣的周和光问伙计:“外边什么嘈杂声?”伙计说:“有个军曹,听说在本国摔跤比赛拿过奖,自从来到这个镇,没事就找中国人摔跤,没有人胜得过他,太张狂了!”周和光说:“哦?我去看看。”

这时,军曹正溜着场子,嚣张地喊:“你们支那人,东亚病夫,统统的不行!”虎子走出来,对军曹说:“我可以和你摔一跤吗?”军曹看了虎子一眼,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你的,来吧。”二人摔起来,几个回合,虎子把军曹摔了个狗啃地。中国人鼓掌叫好。军曹恼羞成怒,爬起来疯狂地扑向虎子。虎子机灵地躲闪,又一次把军曹摔倒。

围观的日本兵一看军曹吃亏,想要群起而攻之。

周和光已经认出虎子,他分开众人,一把揪住虎子怒喝:“混账东西,谁叫你跑这儿撒野!跟我走!”虎子一愣,他也认出了周和光,刚要开口,周和光一个耳刮子打去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虎子马上明白了,立即老老实实地跟着周和光走向饭馆。

在饭馆里,虎子一边吃饭一边讲他离开白旅长之后的经历。周和光小声问:“你愿意跟我走吗?”“我没有家,没有一个亲人,也找不到白旅长,从今后,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那好吧,记住,以后叫我掌柜的。咱们去我老家三江镇。离这儿不远,明天傍晚就能赶到。”虎子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

周家在三江镇是大户,三进的院落,门庭虽然冷落,却不失昔日的肃整。

黄昏时分,周老太太跪在菩萨像前祷告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儿子和光平安吧,让他早点娶妻生子,周家的香火就靠他一个人往下传了!”何嫂咕咚咕咚跑进屋里,兴奋地喊:“老太太,少爷回来了!”周老太太忽地爬起来问:“是吗?怎么也不提前来个信儿呢?”

周和光带虎子从院里奔进堂屋:“妈,儿子回来了!”周老太太握住周和光的手:“我的儿呀,妈天天为你担心,你到底回来了!让我看看,哎呀,没变样,壮实了。咦?这是谁?”看着虎子。“哦,这是我雇的伙计。我早就不当兵了,这些年一直经商。”周来太太似有所悟地点头道:“哦!”虎子机灵地说:“老太太,你好啊?怪不得掌柜的成天想念你,看你慈眉善目,一定是吃斋念佛的。掌柜的有你这样的老母亲,是他一辈子的福气。”周老太太高兴地说:“这个小伙计,真会说话,叫什么名?”虎子说:“大号宋天虎,叫我虎子就行了。”“嗯,名起的不虚,是虎头虎脑的,说话还有山东口音,老家哪儿的?”“山东平度。”周老太太一摆手:“好了,都去洗洗涮涮,今天晚上摆酒席,给你们接风洗尘!”

吃过晚饭,天已大黑了,周和光回房休息。虎子接过何嫂端来给少东家洗脸的盆子,走进周和光的屋内。

虎子问:“掌柜的,你怎么安排我?”周和光说:“哦,我们家在镇上有个绸缎庄,你去学徒站柜台。”“那咱们的任务怎么完成?”“让你站柜台是为了隐蔽身份,先把情况熟悉一下,到时候我会分配任务给你。”

3

第二天,周和光带虎子来到义和盛绸缎庄。这是三江镇上最大的绸缎庄,门面十分气魄。进到庄里,周和光向怅房作了交待,给虎子换了一身行头。

周和光打量着虎子笑:“还行,有个伙计样了。”虎子摸着绸缎说:“我的妈呀,这么多绸缎,什么时候能卖完啊!”

周和光说:“天虎,在绸缎庄当伙计,一般都是学徒三年,这三年之内站不了柜台,大都是给老板打零杂,烧火做饭,洗衣服看孩子。想学做生意,没人教,全靠自己偷着学。”虎子故意逗趣:“幸亏你没娶太太,要是娶了太太有了小少爷,我不是还得当保姆吗?你还是晚两年娶太太吧,等我学出徒再说。”“我倒是不急,可老太太急。”虎子有些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不急呢?也不是娶不起媳妇。”周和光仰天长叹道:“唉,国难当头,戎马倥偬,没那心思啊。说点正经的吧,我教教你怎么站柜台,首先,你这站相就不对……”

天月在三江镇的鹿记鞋店站柜台卖鞋,一个女顾客迈进店门:“闺女,给我挑双鞋。”天月热情地笑着:“大婶,我们这儿不按季节售货,春秋的夹鞋,夏天的布凉鞋,冬季的棉鞋毡靴乌拉都有,各色布料具备,您要什么时候穿的?”女顾客说:“就是眼下穿的。”天月说:“那就是夹鞋了。”说着拿出几双鞋,“这些都是新样式,您挑挑看。”女顾客问:“我拿回去叫男人看看,他要是不乐意,给换吗?”天月说:“只要别弄脏了,给换。”女顾客说:“这闺女,真会做生意,好,就是这一双了。”天月把鞋装好盒子,女顾客满意地走了。

天月检查着女顾客挑剩的鞋,挑出一双来,对掌柜的说:“这双鞋有点问题,我标了个记号,不要卖了。”掌柜的说:“知道了,放那儿吧。有批货没到,你去货栈看看怎么回事。”天月出门去货栈,掌柜的反复看着天月做了记号的鞋自言自语:“这鞋哪有问题?”把鞋又摆上货架。

天月前脚刚走,后脚进来了周家的女佣何嫂。她说:“换季了,给我们家老太太买双夹布鞋。”说着她拿出一双旧鞋,“我这里有样子。”掌柜的从货架拿下鞋来,何嫂挑来挑去,拿起那双被天月标了记号的布鞋说:“我看好这双,装盒吧。”

过了一会,天月回到店里,她收拾着柜台说:“吴老板说货这几天就到。哎?掌柜的,我挑出的那双鞋呢?”“你说那双做了记号的鞋?我反复看没毛病,刚才正好有个主顾看好,卖出去了。”“是个什么样的人买走了?”“一个穿蓝布褂的大嫂。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掌柜的,您不是说做生意一定要讲诚信二字吗?那双鞋有毛病,老人穿了不舒服,不行,我得把它换回来。”说着跑出了门。不一会儿,天月垂头丧气地回来,她没找到买那双鞋的人。

一辆马车在大门外停下,周和光下了马车。虎子上前接过周和光手里的皮包:“掌柜的,你这一走就是好几天,老太太念叨好几回了,快去看看她吧。”

吃晚饭的时候,周老太太说:“和光啊,你说你回来这些日子了,天天往外跑,妈和你没说上几句话,都忙些什么?”周和光说:“妈,我离家这么多年,有些亲友都疏远了,不得找他们联络联络感情吗?”“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去了趟新京,会见几个要紧的朋友。”“和光呀,生意上的事你可以先放放,赶快给我张罗个媳妇来家,别耽误我抱孙子。”“妈,其实娶媳妇的事,我比你还急,婚姻上的事,可遇不可求,我不能拖来一个姑娘就是媳妇吧?”

周老太太说:“你找媳妇,模样说得过去就行,有三条不可含糊,一是要脾气好,心细;二是要知书达理;这第三,我不强求,最好是个山东人。”周和光笑道:“妈,为什么看好山东人了?”周老太太说:“为什么?山东媳妇能干,最讲究孝敬公婆。”周和光:“那倒不假,山东是孔孟之乡,讲究伦理。”

周和光饭后把虎子叫到自己屋里说:“天虎,我这几天到新京,收获不少,获得驻察哈尔关东军的重要情报,这是咱们的第一份情报,你立刻动身送达军部。”他千叮咛万嘱咐,“路上千万要小心。”“掌柜的放心!”

天月吃过早饭急着去鞋店上工,天好说:“跟你们掌柜的说说,要是店里不忙,你请几天假,咱姐妹三个集中力量把地耪最后一遍,就不雇工了。”天月答应着走出门走。这时候,天星正坐在小炕桌前,拎着酒壶自斟自酌。天好劝说道:“老二啊,能不能不喝?东北的老爷们儿也不能天天早晨喝酒啊,我知道你这些年苦,可也不能这样啊。”“你看你,我喝点酒你就叨叨个没完没了的,又心疼了?”天好耐心地说:“你怎么听不出好赖话?我不是怕你喝坏身子吗?再说了,一个大闺女,要是恋上了酒,还怎么找婆家?”“大姐,你要再对我说找婆家的事,我可就翻脸了,我这一辈子不嫁人。”“天星,姐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小半达,可他人走了,心里想着就是了,日子还得往前奔啊。”天星哭着说:“姐,我对不住他呀!别说了,我是苦命人,谁娶了我也不会好。”天好也哭了,抱住妹妹:“好妹妹,别哭了,把姐的心哭碎了,你忘了咱娘常说的一句话了?手打鼻子眼前过,一切都会过去,日子还得往前奔啊!”

日头晒着,天很热,三姐妹在自己的地里汗流浃背地耪地。天星调皮地说:“东家,咱可是打短工的伙计,不敢得罪你。”天好故意凶凶地:“不许偷懒耍滑。”天月笑:“二姐,听大姐这口气,哪像姐姐,就是一个打头的。”

耪了两天地,天月回到鞋店上工,她还操着那双打记号鞋的心思。她拿出一双鞋,走到掌柜的面前说:“那个买鞋的,是义和盛绸缎庄的老太太。我得去给人家换了。”

到了周家大门外,敲门后走出来何嫂。天月问清她确实在鹿记鞋店买过鞋,就说:“那双鞋有点问题,我们掌柜的不知道,稀里糊涂就卖给你们了,我又拿了双一模一样的,给你们换换。”何嫂引着天月去见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有点惊奇地说:“我觉得这双鞋挺好的呀。”天月说:“老太太,您把鞋拿出来,我告诉您毛病在哪儿。”周老太取出鞋来,天月摸了摸鞋底说:“老太太,一般人是摸不出来的,我告诉您吧,这双鞋,底子的袼褙有问题。”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打袼褙刷浆糊的时候,袼褙上有个小米粒,您当时穿着觉不出来,时间长了,这小米粒就硌脚,尤其是老人穿,可不舒服了。”周老太太恍然大悟:“哦!好心细的闺女,就这么点小事害得你找了我一个礼拜,鞋铺有你这样的伙计,买卖肯定发财。”

周老太太拉着天月的手说:“你这闺女,长得俊不说,又细心,又体贴人,听口音,老家山东的?”“山东平度。”“说婆家了?”天月羞赧地说:“还没呢。”周老太太问:“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没说婆家?挑剔得厉害?”天月说:“哪里呀,自打‘九?一八’以后,我和姐姐弟弟到关东来找我爹,爹在战乱里死了,我们一直漂泊,才在三江镇安下家,姐妹三个都没顾得上成家。”

正在这时,周和光进屋问:“妈,有客人哪?”周老太太说:“不是什么客人,是鹿记鞋铺里的。”她欣喜地把事情的经过对儿子讲说一遍。周和光十分感动地说:“哎呀,这妹子,真是天下难找的生意人啊!”周老太太说:“可不是嘛,就凭这一件小事,说明这闺女有多好多细的心眼,你要是娶了这样的媳妇,我这辈子就知足了。”天月不好意思了:“您说了些什么呀!”周和光也笑了:“妈,又来了,”周老太太说:“你不急我急,你就照着这个闺女的样给我找,找不到,我就做主,到这闺女家提亲。闺女,我儿子你也看见了,愿不愿意给我做儿媳妇?”天月红了脸:“大娘,您要臊死人啊!”周和光摇着头:“这老太太,想儿媳妇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