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不眠之夜, 依然昏睡的唐浩初却全然不知。直到凌晨四点左右, 他才在昏睡中睁开眼。
头有点疼,胃很难受, 被绑着的手腕也很不舒服,眼睛蒙了黑布, 除了混沌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但大脑里的时钟告诉了他时间,——他竟然睡了整整两天。
唐浩初迅速思考起来。他知道自己是被绑架了,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毕竟身为一个人人眼里娇生惯养的富二代,他目前唯一做的事就是学习, 还不曾接触家里的生意,所以把他绑来无非是要威胁他的家人, 想用他换什么东西。
身下的地面粗糙不平, 空气潮湿阴冷,周围很静, 静到自己的呼吸声都无比清晰。可能是认为他年纪小跑不了,所以绑匪只给他绑了手,唐浩初挣了挣手上的绳子, 发现是那种最结实的登山绳,绳子另一头则扣在一个铁柱上, ——因为挣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
身上的手机被拿走了,右手带的内置了定位器的手环也被扔掉了,连脖子上的平安玉牌都不见了, 只有左手上红绳穿的小金珠还在。大概这孤零零的一颗太不起眼,绑匪觉得不存在什么威胁。
然而这颗金珠不是饰品,是唐浩初又一个小发明,拧开后可以变成一个异常锋利的刀片。
这种的小发明对脑域异能者来说非常简单,而随身携带武器是唐浩初在末世时就养成的习惯。唐浩初努力转动手腕,将刀片拧开,然后一点点割手上的绳子,却在快割开的时候隐隐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立刻停下动作,恢复成早先睡着的姿势,听见说话声越来越近,是一个音色低哑且英文不太娴熟的年轻男人。
“怎么还不醒,该不会你把剂量配错了吧?这小孩的命现在还有用,你可别给我出什么岔子。”
“不可能,我就算闭着眼也不会配错,”另一道男声比较粗犷,发音带着浓浓的伦敦腔,“一定是你们东方小孩太娇气,连一点迷药都受不住,我去看看。”
他说着便走到了唐浩初身前。
唐浩初把呼吸放轻放缓,假装还没有醒,感觉对方扯开了他眼上的黑布,检查了一下他的呼吸和心跳,继而向那个英文不太娴熟的人下定了他只是在睡的结论。
讲完这话,男人似乎就要离开了,唐浩初刚要松一口气,右脚却被抓住了。
被带上车之前他右脚上的鞋子就因挣扎而松开,并于颠簸中掉到了车里,早上转移到这个仓库时,连袜子也蹭掉了,所以这只脚是光着的。本来要起身离开的男人注意力一转,被那只脚吸引了视线。
这个受雇于黎霖的男人算是个专业绑匪,做过多次绑架案,不会无故撕票,亦没有折磨人的习惯,却有个奇怪的恋足癖,——虽然这已被科学家证实并非变态,也不是心理疾病,若不骚扰他人,只能算是个人爱好。而他知道眼前的少年长得非常好看,但没想到他能从头好看到脚趾,明明见过那么多人的脚,却轻易被眼前的脚吸引了视线。
于是男人碰上了脚背,说不出的排斥感顿时涌上唐浩初的大脑。唐浩初随即装作刚醒来的样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瑟缩着把脚蜷了回去,一边继续在背后割绳子一边用有些害怕又懵懂的表情问眼前的男人,“大叔,这是哪里?”
长着络腮胡的人顿了一下,竟极力温和地冲唐浩初笑了笑,哄道:“这是游戏屋,你乖一点,过几天就能平安回家了。”
说完再次伸出手,并攥住了脚腕。仓库里的温度本来就低,又处于寒冷的冬季,那白色的皮肤在低温下被冻得发红,似涂了一层粉。唐浩初随即用力抬脚去挣,却没能挣开。
明明霍彪每次帮他穿鞋的时候也常常会握他的脚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不能接受眼前人的碰触,连一刻都不能忍耐。恶心感越来越强,甚至有点想吐,所幸他胃里是空的,就算吐也吐不出来。
身为脑域异能者,唐浩初的脑域异能一直在进步,——就像福尔摩斯有推理的‘记忆宫殿’,他同样有一座庞大的宫殿来装载和沉淀所有学到的东西,殿内的每扇门都代表着一类知识,每多一扇接近饱和的门,都会让异能更强大一点。
得益于系统的日常学习任务和任务奖励,他脑中的学习宫殿里已经有很多扇门都充填了内容,尤其是‘表演’的那扇门,变得越来越满。他的异能也到了二阶后期,只差一步就可以晋升到三阶。
三阶的脑域异能者可以利用精神力施展‘精神停滞’,让敌人甚至丧尸大脑空白地愣在原地,二阶后期的唐浩初同样可以施展,只是撑不了太长时间,顶多能维持一分多钟。
但唐浩初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对方碰到了另一只脚,小少爷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地紧绷起来,背后的绳子终于被割开,在挣断绳子的那一刻,他抬头直直地对上对方的双眼。
那个英文不娴熟的青年之前就离开了,所以狭小的房间里就只剩下小少爷和眼前这个络腮胡。对方在和他对视的下一秒呆住,而他趁机跑向了窗台。
窗台很高,唐浩初爬上去才发现这里不是他以为的一楼,而是建在斜坡上的二楼,离地面的距离起码有三米半。可是门外有人守着,要跑的话只能跳窗,——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时间犹豫了,逐渐透支的精神力让他整颗大脑都像被针扎般疼痛难忍。
小少爷死死咬着唇,最后向窗外望了一眼,抬头时黎明初生的微光勾勒出他的侧脸,精致好看得就像夜晚迷雾森林中乍现的小鹿,下一秒就要消失在黑暗里。
而皮埃尔就在这关键时刻看到了他的脸。
因为不敢打草惊蛇,所以皮埃尔带来的人只能耐着心一点点排查,至今为止已在附近搜寻了将近两个小时,几乎以为弄错了地点,准备放弃了。这里临近码头,道路又弯又绕,遍布了高高低低的仓库,眼看天就要放亮,远处已经隐隐露出黎明的微光,皮埃尔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竟正好见到了从窗口探出来的少年。
解除了精神停滞的络腮胡猛然回过神儿,先是有些奇怪地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接着便愤怒地瞪大了眼,一边追往窗台一边对门口的人喊:“他要逃跑!快来人!”
唐浩初闻言,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
心脏骤然停摆了一瞬,皮埃尔随即便飞奔上前,试图接住朝下跳的少年。自幼起便接受的训练起了作用,他在这一刻彰显出过硬的爆发和反应力,在唐浩初跳下来的那一刻将他牢牢接入怀里。
少年的身体扑了满怀,就像飘然落下的风筝或者夜风送来的精灵,不偏不倚的掉进他怀中。内心深处最柔和的一角莫名在这一刻打开,想保护一个人的欲望前所未有地被激发出来。
他得护着他,得把他妥善地放到绝对安稳舒适的地方去,隔绝任何动荡和伤害……
皮埃尔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因为冲力和倾斜的路面摔倒在地,却很好地护住了对方,没让对方受一点伤。而他带的那些人早已在第一时间冲上楼逮人去了,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行动比专业人士还快。
毕竟唐浩初是因为来参加皮埃尔的聚会才失踪的,事发地点也在他家开的俱乐部附近,老牌贵族最是看中脸面,所以家族里的长辈不仅对他这样大张旗鼓找人的行为没有异议,还提供了增援。但只有皮埃尔知道自己急着找人的真正原因,——少年人本就气盛,加上笼在心头的不安以及他都没舍得动、且被他第一个真正认定为朋友的人被不知哪里来的猫猫狗狗绑走的愤怒,众人只见一贯优雅的大少爷这两日没了平时的风度翩翩,而是一脸的山雨欲来。
皮埃尔顾不上管手肘上的摔伤,将唐浩初一路抱上了车。唐浩初难得安顺地被他抱着,紧咬着唇不说话,像一只饱受惊吓的雏鸟,身体因脑部的阵痛而微微发颤,连鸟窝都不愿意出。
皮埃尔简单查看了一下他的伤情,所幸没看到什么严重的外伤,只在爬窗台的时候刮到了胳臂,两只没穿袜子的脚丫也蹭了几道细小的血痕。于是握住他的脚,想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却突然遭到了强烈的挣扎和抗拒。
因为不敢用力,皮埃尔一不留神被挣开,小少爷随即缩到了车座的另一边。他的皮肤很白,此刻又退尽了所有血色,白得如冰似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了,唇瓣却红得刺眼。
皮埃尔见状,不再贸然碰他,只急切地吩咐司机再开快一点。直到小少爷不知不觉地在头疼中睡去,皮埃尔才轻手轻脚地将他重新搂过来,小心翼翼地给他胳臂和脚丫上的血痕止血。
少年睡着的模样倒是乖,瞧着跟什么安顺的小动物似的,全然没有醒着的傲气和冷淡。皮埃尔清楚地记得他拒绝他时的每个神态,尤其上挑着眼睛望向他,看上去骄傲得不得了,大抵男孩子对自己关注或在意的人和东西都有一种挑衅心态,越是被拒绝,皮埃尔就越是忍不住上前招惹一番。
天色彻底放亮了。
一架飞机在晨曦中迅速地滑出跑道,机翼折射着亮光,如掠过山谷的飞鹰般呼啸着穿过云层,冲向蓝天,而霍彪和魏荣禛就在这趟飞往法国的航班的乘客名单里面。
霍彪从霍历那里成功拿到了两个地址,其中一个就是皮埃尔刚刚救下唐浩初的码头。这区区两个地址却让他差点付出了命的代价,在魏荣禛带人赶来之前,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和霍历及其手下一同死在这个无边的黑夜里。
其实他曾在父亲去世时切实地想过要和仇人同归于尽,却在此刻死死撑着,不到最后一秒不愿意放弃。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不能死,因为他的小少爷还在外面,他还等着回家,他还要接他回来。
他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就一直走在黑夜里,天上无星也无月,却意外地在荒野中看到一颗格外漂亮的星辰。从此以后的所有黑夜都有了光的照耀,那闪烁的光芒就如他眷恋着他的灵魂。
唐浩初又睡了很长一觉,迷糊中似乎有人喂了他喝了药和水,还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抚摸让他下意识蹭了蹭,才继续睡去。
皮埃尔微微愣了愣,手掌悬在那儿,对方脸颊蹭他时所触到的感觉仿佛还储存在指尖,让他不敢乱动。隔了好一会儿,皮埃尔才收回手,看着少年的睡脸和他刚刚因蹭头的动作而翘起来的碎发,其中一缕的弧度简直又萌又呆。
真可爱。
努力板着脸的皮埃尔心里想。
出门后又忍不住拐回头拿出手机,对着那几缕翘起来的头发和睡颜拍了好几张照片,连偷拍都被他做得优雅又得体,还特别理所当然。
一夜没睡的皮埃尔也在隔壁房间睡了。
睡着后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抓到了一个小动物,毛绒绒的,就像他小时候曾经养过的那只拉布拉多。可这只小动物气性大得厉害,一直在挥着小爪子挣扎,要从他怀里跑开。于是他下意识把它抱得更紧,制住它的挣扎,甚至不顾它的尖爪,直到它安静下来不再乱动。
皮埃尔心满意足地继续睡,不知过了多久,小动物又重新挣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