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茹兰不在意其他人, 但毕竟与那左丞父女在首辅府上见过,为了避免他们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全程只能保持着低头喝茶的姿势。时间长了,难免感到整个脖颈有些发酸。
她悄悄地转着脖子揉弄了两下, 顺便抬了抬眼睫, 朝上位处看去。
在礼部官员用心的安排之下, 千人宴的席位渐渐落满, 不知不觉间就只剩下了高位处仅存的几个余位。
除了为皇上准备的御座之外, 下方空着的那个位置是给谁的, 显而易见。
宁容抵达的倒还算早,此时已经坐在了一众武将当中, 依旧是那风度翩翩的一身轻衣, 与周围那些长相粗狂的大将军们同坐,愈发将他的气质衬托地无比飘逸,引得在场的不少闺阁小姐频频朝他投去视线。
当初关于宁将军的“魁梧身姿”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也不知经过此次皇家御宴之后, 能否好好地为他正一正这玉面将军的名号。
想到那些千奇百怪的坊间传闻, 郑茹兰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了另外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眉心不由微微地拧起了几分。
魏楚铭几日来没有归家,想来应该是与这次的宴会有关, 然而此时眼见就快到了开宴的时刻, 为何久久没有现身?
这样想着,一时间她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发现了, 抬头朝向拱门的方向,巴巴地看着。
可惜的是,她到底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反倒是盼来了充满皇家气度的雍容仪仗。
唐阳焱这位年轻皇帝的出现让全场一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从位置上纷纷起立,齐齐地跪拜在了地上。
许是身着黄袍的缘故,唐阳焱的感觉与那日首辅府上的清冷少年截然不同,眉目间带着天子独有的威严,在万众朝拜当中款款走来,极尽王朝天子的威严。
郑茹兰在整个跪拜的过程中显得老实无比,等到起身后才悄悄地朝唐阳焱的方向看去。
想起当日饮茶畅谈时的情景,她的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深深地吸了口气,郑茹兰的视线从唐阳焱身上移开,落在了他左下侧那空落的位置上。
如今皇上都已经亲临了现场,魏楚铭这个首辅却还未出现,莫非是不准备来了?
可是不对啊,如果他多日未归并不是因为这次的御宴,那能去什么地方了?
一个问问从脑海中闪过,等郑茹兰回过神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担心起魏楚铭来了。
联想到现在的处境,她不由抿了抿嘴角。
有时间担心那位大人,还不如好好担心担心自己才对。
此时恰好响起了一阵鼓乐,将她的心思整个拉了回来。
祭月诞的千人宫廷宴,终于正式开始了。
……
同一时间,淮水行宫某处的庭院内。
随着奏乐的响起,蓦地惊起了一片鸟雀。
院子正中央的石桌旁坐着一人。
一身轻便素雅的长衣,手中拈着杯盏,他的视线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落去,淡漠的神色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庭院很是僻静,远离那些百官落脚的地方,不管是园林的景致还是布局,都颇为巧夺天工。
如果不看那外面层层驻守着的侍卫,能入住这样的院落,无疑是至高的待遇。
魏楚铭在这里留住了好几日,显然也已经习惯了此处的僻静。
这样旁若无人的态度显得很是自若,似乎完全没有着急离开的样子。
作为这些侍卫的统领,玉楼遵从唐阳焱的指令在此处驻守,本意是想等到这人的耐心摩尽,而此时终于先一步按捺不住了:“首辅大人,御宴已经开始了,您真的不准备去看看吗?”
魏楚铭被带来这里之后就没有迈出过半步,按照唐阳焱的意思,今日已经是让他给出答案的最后期限。
但是从他这般从容的样子来看,似乎对此并未放在心上。
玉楼紧紧地盯着他,眉心也不可控制地拧了起来。
他是专门负责护卫皇室的侍卫队,如今被安排在这里,看起来似乎是为了保护这位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但是他却很清楚,这是皇上要他们好好地看牢了这个男人。
魏楚铭恰好抿了一口茶,闻言微微地抬了抬眼帘,嘴角毫无温度地勾起了几分:“今日就是祭月诞了,你要不说,我倒是忘了。”
玉楼低了低头,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尽量恭敬一些:“卑职护送大人过去?”
魏楚铭回眸看去,视线在那挺拔的背脊上掠过,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玉楼自诩身经百战,也是见多了大场面的人,但此时被这样沉默地看着,莫名感到背脊上不可控制地就渗下了一层薄汗。
他整个人就此顿住。
就当这样的姿势开始慢慢变得僵硬时,终于听到跟前的男人不徐不缓地开了道:“看看也好。”
话入耳中的一瞬间,玉楼豁然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顿时无比恭敬地作了一揖:“卑职在这里的等大人更衣!”
“不用换了。”魏楚铭长袖一甩,就这样从石椅上站了起来,从眉目间的神态看起来,显得有些兴致淡淡,“就这样去吧。”
玉楼看着他这样一身素衣长衫的模样,不由微微愣住:“就这样去?”
谁人不知这三年一度的祭月诞是何等盛典,试问有哪位大人不是准备多时,盛装出席?
而眼前这人,全身上下毫无半点修饰点缀,不只衣衫素净,就连长发也只是随便地束在身后,任性至极地散漫垂落着,一如从水墨画中走出一般,没有半点多余点缀的色泽。
说是如今朝堂上的权贵,倒不如说更像是某处山居归来的隐士。
但很显然,魏楚铭并不认为自己这般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仿佛没有听到玉楼的话语,迈开了步子,就这样从重兵把守的院门处淡然地走了出去。
此时恰好起了一阵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隐约翩飞。
愈发脱然出尘。
玉楼在这般不似凡尘的画面下微微愣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当今皇上对于这位权臣的日渐猜忌,毕竟是这般功高震主的存在,万一生出异心,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可此时,眼前这样的背影却是让他第一次萌生出了异样的念头。
这样看起来似乎不落凡尘的男子,真的如皇上想的那样,会因为贪恋权势而再次在朝堂之上搅起血雨腥风吗?
等玉楼回过神时,魏楚铭已经走出了甚远,他当即收敛起了心神,带上一众侍卫快步跟了上去。
唐阳焱当初给他们的指令,是让他们与这位首辅大人寸步不离,此时可不是适合胡思乱想的时候。
魏楚铭就这样独自一人施施然地走在前头,仿佛完全听到后头跟上来的阵阵脚步声。
一路过去,他还颇有闲心地欣赏了一会儿沿途的美景,不紧不慢地,终于抵达了千人宴的会场。
此时宴会已经举行了一段时间,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戏班,正在中央的高台上进行着演出。
民间杂耍的团队总是藏龙卧虎,这个戏班是礼部花了不少心思才千里迢迢请来的,此时正好放出了一个纸鸢,想要随机邀请一人上台,共同参与接下来的表演。
魏楚铭在门口处站了片刻,正准备走入,无意中一抬眸恰好看到了那纸鸢飘向的人影。
步子便悄然地顿住了。
玉楼近几日来看惯了这位首辅大人云淡风轻的样子,此时还是第一次见他像这样神色微沉,不明所以之下,不由警惕地朝周围审视了一番。
……
从宴会开始之后,郑茹兰就一直安静如鸡地低头吃着点心。
今日负责宴会烹制的都是宫廷御厨,虽然她在魏楚铭那也没有少吃,但这次毕竟是自己的身子,自然该多吃上一些。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始终只希望在这里安静地做个陪衬,上天居然还不愿意轻易放过。
当纸鸢这样轻飘飘地落在跟前的时候,郑茹兰只觉得刚送入口中的糕点仿佛忽然间变了味道,都不香了。
落在身上的是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视线,其中有几道尤为突兀。
她默不作声地将糕点放回了盘中,不由地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
真不愧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居然可以让这纸鸢轻飘飘地吹上那么远,如此“幸运”地落在她的身上。
郑茹兰不知道的是,这种民间戏班都是极有眼力劲的存在,正是因为知道越偏远位置上的官眷身份越低,才在纸鸢上做了些手脚,好让它在选人时往远处多飞了些。
当然,最终能够在这么多人当中选中她,也确实是有那么些许命中注定的意思。
戏班早就安排了成员候在人群中,这时候跟着纸鸢一路过来,热情地向郑茹兰发出了登台的邀请。
这种场合,众目睽睽之下更是推脱不得,郑茹兰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用余光瞥过,遥遥地,她可以看到坐在上位处的杨玥盈惊讶地险些起身,又被旁边的左丞杨正卿一把拉了回去。
她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跟着那个领路的人往台上走去。
反正也藏不住了,就这样吧。
光是那片区域中便有杨娇娇和那个左丞,有苏雁菱,有德月郡主,有宁容,还有一位皇上唐阳焱……还真是不少的熟人呢。
正好,此时郑茹兰所面对的环境也不允许她多想其他,便干脆不往上头看了。
宴会正中央的高台搭建在一片潋滟的湖面当中,四面环水,中间只靠几条狭隘的小道与周围的地面相连。
郑茹兰在戏班成员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往台上走去,双手不知不觉间已经紧张地握成了拳,在心里疯狂祈祷着千万不要掉下去。
呜,这里的水真的好深的样子!好可怕!
她也已经数不清是今日的第几次后悔了,所以,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来这里折磨自己!
……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精彩纷呈的演出上,没人留意到门口处久久没有走入的一行人。
玉楼好不容易才盼到魏楚铭主动走出庭院,却见他站在这里又不动了,忍不住迟疑地问道:“大人,不准备入座吗?”
话音落下,却仿佛泥牛入海,没有得到半点回音。
玉楼张了张嘴,本还想再问一句,但是当视线掠过那人侧脸的神色时,下意识便住了口。
魏楚铭的脸上明明没有半点表情,但这一瞬间身边仿佛拢着一层寒气,让人不得逼近。
不难看出,此时的他,很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魏楚铭:听说评论区里有人想爬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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