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余平就看到了站在一匹红马旁的秦则宁。
着一袭蓝袍的青年不过十七八岁,剑眉如墨,眸似星辰,丰姿俊秀,风一吹,乌黑的发梢肆意飞扬,透着几分轻狂与恣意。
“秦大公子。”
余平甩了下手里的拂尘,对着秦则宁揖了揖手,把卫皇后的意思转告给了他。
秦则宁抿着薄唇,沉默了。
他也明白现在不是把妹妹带回去的好时机。
毕竟府里还不知道这件事呢,再者,还有个冒牌货在那里,总是得清理清理的!
秦则宁眸底掠过一道利芒,对着余平拱手道:“请公公告诉皇后娘娘一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则宁领着御前四品侍卫的差事,当皇帝在江临行宫吩咐他去查查秦氿的来历时,他还不知道帝后的用意。
直到他到了豫州江余县,一点点地往下查,才渐渐地发现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他的妹妹竟然被两个心思歹毒之人替换了!
他的妹妹不但被替换,还被人磋磨、被人折辱,甚至差点就被毁了一生。
秦则宁以最快的速度从江余县赶回了京城,把查到的一切禀明了帝后,原本他是想亲自去接妹妹回京的,但是皇后姨母担心会吓到她,亲自跑了这一趟把妹妹接了回来……
思绪间,秦则宁已经策马回到了忠义侯府。
把马丢给小厮后,秦则宁就目标明确地朝秦太夫人的荣和堂去了。
“大哥。”
走在路上,秦则宁遇到了秦昕,秦昕也正往荣和堂去。
今日的秦昕穿着一件海棠红绣折枝绿萼梅的褙子,下头搭配了一条粉色的百褶裙,乌黑浓密的秀发挽着双丫鬟,鬓角戴着两朵粉玉珠花,那巴掌大的小脸肤光胜雪,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明艳动人。
“大哥,”秦昕向着秦则宁福了福,亲昵地笑道,“你今日回来得真早。我正要去祖母那儿,咱们一块儿吧。”
秦则宁神情怔怔地望着她,眸色幽深。
曾经,他把她视为父母留下的珍宝,百般呵护。
可是如今,一想到秦昕在侯府里金尊玉贵地长大,而她的亲生父母却在日日折磨着他的妹妹,一股恨意就自秦则宁心头油然而生。
秦昕到这个家时已经快四岁了,她到底知不知道……
秦昕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憷,迟疑道:“大哥,你怎么了?”
秦则宁若无其事地说道:“母亲的祭日快到了,过两天我休沐,你和我一起去皇觉寺给母亲上柱香吧。”
秦昕忙不迭地应了:“那我让人去准备一下布施。”
秦则宁不置可否。
他配合着秦昕的步伐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意味深长地说道:“母亲在世时就常常惦记着你,她临终前也是死不瞑目,说她会一直留在阳间,守着你,看着你……”
此时,正值黄昏,天空一片晦暗的灰蓝色。
屋檐下,几盏灯笼在晚风中微微摇晃,烛火似明似暗。
一阵凉风吹过,秦昕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下意识地回避了秦则宁的目光,笑道:“大哥,我已经回来了,母亲也一定已经安息了。”
“是吗?”秦则宁刻意停顿了一下,唇角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放慢了语速,“自己的女儿被人调换了,母亲怎么能安息?!”
秦昕的眼中掠过了一抹显而易见的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娇嗔道:“大哥,你在胡说什么呢!”
这一刻,秦昕的神情给了秦则宁答案,他没有猜错。
秦则宁直视着她,厉声道:“你不是我妹妹!”
他确定了,秦昕知道!
秦昕她知道她自己是个冒牌货!她跟她的亲生父母根本就是一路货色!
秦则宁乌黑的瞳孔中迸出凌厉的锋芒,眸光似电。
秦昕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朝秦则宁走近了一步,想要弥补,“大哥……”
“别叫我大哥。”秦则宁退开了,厌恶地看着秦昕,再一次强调道,“你不是我妹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步伐坚定,那颀长的背影透着决绝。
秦昕神色慌乱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眸子里闪闪烁烁。
贴身丫鬟书香一脸无措,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大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您发脾气呢?”
秦昕没有回答,脸上阴晴不定。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秦则宁会知道了?!
秦昕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上一世,她来到侯府后的第三年,就被祖父发现了端倪,毁了她一切。
后来,秦氿被找了回来,成了侯门千金。
而她呢,被生生地打入尘埃,她的亲生父母被判了流放,她也被赶出了侯府,跟着父母一起流放岭南,受尽了折磨……
连上天都可怜她,给了她重来的机会!
这一世,她步步筹谋,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秦则宁会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
秦昕双眸微微一张,忽然想到了在青云县时遇到的那个姑娘。
当时,她就觉得那个姑娘长得有些像秦氿,后来,她还想着等二皇子查过后,可以再旁敲侧击的问问那姑娘的路引上写了什么。
但是,二皇子却被皇上骂了,还被罚不许出行宫,就连她也没有再能见到他,那件事自然不了了之。
难道说,那姑娘真得是秦氿?!
她找过来了?
秦昕的心里一阵慌乱。
她握了握拳,好不容易才稍稍平静下来,腰杆挺得笔直。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现在的一切,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来害她!
现在和上一世已经不同了,她现在是圣旨御赐的二皇子妃,秦家不会再轻易舍了她的!
秦昕定了定神,加快脚步往荣和堂的方向走去。
“二姑娘。”
荣和堂的东次间外,一个打帘的小丫鬟一脸复杂地向秦昕屈膝行了礼。
秦昕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秦则宁该不会已经向太夫人说了吧?!他做事也太随意了,难道就不知道先把这些下人给遣开?他把她的脸面置于何地!!
小丫鬟为她挑开门帘。
秦昕把书香留在了外面,进了东次间,就听到秦则宁冷声道:“……就该各归其位!”
秦太夫人坐在一张紫檀木罗汉床上,面沉如水地抿着唇,秦则宁就站在她身前,背对着秦昕。
“大哥……”秦昕唤了一声,声音微颤。
秦则宁看也不看她,冷冷地说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叫我大哥的。”
秦昕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编贝玉齿轻咬着娇嫩的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十年的亲情,她叫了他整整十年的大哥,他们的兄妹之情难道就敌不过区区的血缘?
秦太夫人一向疼爱秦昕这个孙女,忍不住责怪秦则宁道:“宁哥儿,别这么对你妹妹说话!”
“祖母,她不是我妹妹。”秦则宁侧过身抬手指向秦昕,神情冷峻而憎恶,“是她那对卑鄙无耻的父母换走了我的亲妹妹,还对她百般折磨,任意打骂。”
“我就算养条狗也不会反咬我一口!”秦则宁一字比一字冰冷。
“宁哥儿!”秦太夫人眉头皱得更紧,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秦则宁说的是真的。
可这么大的事,秦则宁也不可能乱说。
秦太夫人心烦意乱,她还记得秦昕刚接回府时,才不过四岁,小小的,小姑娘又乖巧又聪明,像粉团子一样。
长子和长媳早早就去了,她就把秦昕养在了自己的膝下,就连名字也是她亲自取的。
她亲眼看着这孩子慢慢长大,甜甜地叫自己祖母,哄着自己开心。
这个孙女就是她的开心果,她的小棉袄啊,她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就算李家那两口子有错,秦昕是无辜的啊!
怎么能把这份罪加诸在秦昕的身上!
“祖母。”秦昕感激地望着秦太夫人,眼眶更红了。
她就知道她对祖母的孝心是不会白费的,这十年来,是她陪在祖母身边孝顺着,秦氿又做过什么?!凭什么她一回来就要抢走自己的一切?!
秦则宁剑眉一挑,道:“祖母,我爹娘在世的时候,念念不忘的就是我那可怜的妹妹。妹妹白白受了十几年的苦,这冒牌货却在侯府里好吃好喝的养着,您就不怕我爹娘死不瞑目吗?”
当年,秦家被流放到闽州。
闽州海匪横行,当地的卫所时常会强制征用他们这些被流放的罪民去剿匪,秦决是长子,而秦准因为闽州日子过得艰辛,时时生病,所以,每次征兵都是秦决去的,直到秦决死在了一次剿匪中。
彼时卫氏还怀着身孕,因此受了刺激而早产。卫氏难产,生下秦则钰后就大出血去了。
不过短短几日,秦则宁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秦太夫人攥紧了手里的佛珠手串。
当年长子长媳在闽州时就常常惦记着二孙女,要是他们在天之灵,知道二孙女流落在外,又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该有多心疼啊。
二孙女是一定要接回来了,但是秦昕……
“祖母……”秦昕委屈地捏着手里的帕子,眸子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泫然欲泣,格外惹人怜爱。
秦太夫人更加不忍心了,心道:李家那两口子的品行着实低劣,秦昕从小锦衣玉食,十指就没沾过阳春水,哪里过得了这样的日子。
侯府家大业大的,养一个小姑娘也不是养不起啊……
这宁哥儿真是太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