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 竟然是北京的那个胡同, 那座装满自己所有自卑、落魄、不堪的四合院。
那里生活着他的亲生父母, 还有那个比他小很多的弟弟。
三年来,除了爸爸每个月一次的电话之外, 妈妈和弟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从爸爸的口中, 黄天睿知道自己是不被欢迎的存在。哪怕自己现在已经长大, 成了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坐上出租车, 黄天睿对司机报出了儿童福利院的地址。
那里才是他的家, 因为他知道,那里始终有一个房间为他空着, 有一盏灯为他点亮。还有一群很可爱的孩子, 他们围着自己叫哥哥,真心崇拜、爱着自己。
如果被妈妈和弟弟知道他现在的工资待遇,他们会是什么反映?
“你这么能赚钱, 给你弟弟卖座房子吧?听说有个私立中学很不错,不如把你弟弟转过去念书?”他敢保证,这一定是妈妈的口吻。
至于弟弟, “给钱!不给钱别想我叫你哥哥。”
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黄天睿喃喃自语, “血缘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黄天睿到达儿童福利院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知道他在飞机上没有吃好,厨师特意从床上起来,给他做了一大碗煎蛋面,上面足足卧了两个鸡蛋。
“吃吧!你房间干干净净的, 阿姨每天都会去打扫。”
黄天睿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等黄天睿吃完,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些生活用品:打好的开水,新的毛巾和新的盆子,还有散发着太阳味道的凉席和凉被。
“给你们添麻烦了!”黄天睿鞠躬道谢。
“你这孩子,跟我们客气做什么。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起晚点也没有关系的。”
黄天睿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十九岁的他身高一米八八,体重六十九千克,跟孩子一点都不搭边。可是,在他们的眼里,自己还是个需要呵护的孩子。
这一觉,是黄天睿十九年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现在倒过去看曾经的自己,黄天睿只能用中二来形容。那个傻瓜,居然是自己!
上午,黄天睿醒来之后去爷爷和奶奶的墓地前上香。自从四年前在凌云集团拿到丰厚的薪水之后,黄天睿便把爷爷和奶奶的墓地迁到了这里,北京最好的墓地。
“你们要是多活几年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看到我的变化。”黄天睿跪在墓地前。“走了也没有关系,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们,跟你们说说话。”
在墓地待了一上午,刚刚回到儿童福利院,黄天睿便看到了江夏。
“你……”江夏原本想要说你回来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
看到黄天睿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江夏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回来就好!你是不是不太想看到我这个老板?我今天上门可不是为了布置任务的。”
黄天睿笑了,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让他一向冷漠的脸瞬间被点亮。
江夏眨了眨眼睛,这个笑容,居然出现在黄天睿的脸上。他去美国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老板,请!难不成你想一直站在门口说话?”
在儿童福利院的会客室坐下来,江夏向黄天睿发出邀请,“晚上去家里吃饭吧,安安他们可想你了。”她也是院长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黄天睿回来了。
黄天睿点了点头,他还给三个小不点带了礼物。
江夏还真的没有提工作上的事情,她关心了黄天睿在美国的学习生活之后,表示让他最近两个月都不用管工作的事情。九月份,她会宣布他的新工作。
“我知道你是闲不下来的,等阿阮高考完之后,我想把三个孩子托付给你。你带他们出国旅游一圈,怎么样?去哪里玩由你们自己决定,费用我出。算是庆祝你们:小学毕业、初中毕业、高中毕业,以及大学毕业。”
听了江夏的话,黄天睿微微一愣,她把自己也当成了孩子吗?
“安安小学毕业了?”
江夏点了点头,“他跳了两次级,小学就念了三年级和六年级。”还不满八岁就要上初一,江夏心中其实也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孩子能够像同龄人一样,正常上学;另一方面,她也希望孩子是开心快乐的。
当然,后者比前者更加重要。
“嗯,等刘阮高考之后再说吧。”留学回来之后,黄天睿的沟通交流能力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
傍晚,黄天睿提着礼物来到军区大院门口。就在他考虑要怎么跟门卫沟通的时候,却看到刘阮站在大门口,看着他走来的方向。
很明显,她是特意在门口等他。
“天睿哥哥!”刘阮看到黄天睿,激动地冲了过来,“夏夏说你昨天晚上回来的。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吗?”
三年不见,刘阮长大了,也越来越漂亮。
黄天睿笑了笑,“过几天你不是要参加高考吗?我想着快点回来给你加油。”
被黄天睿的笑容恍花了眼,刘阮睁大了眼睛,难以相信这是记忆里的黄天睿哥哥说出来的话。
“你变了!”
“现在这样不好吗?”
有了刘阮的带领,黄天睿不用登记,直接跟刘阮一起并肩走进军区大院。
太好了!就是感觉有些不太真实!这话刘阮只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陆家,安安和陆海铭道谢之后,接过黄天睿递过来的礼物,刘阮也有,他们很高兴看到黄天睿的变化。
“天睿哥哥,安安可以打开吗?”
“当然可以!”
三份礼物拆开之后,刘阮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她的礼物是八音盒,这个礼物也太女生了!
安安的是一个智能机器人,充电使用;陆海铭的是一本双语的关于医学的书籍,比新华字典还要厚。显然黄天睿在买礼物之前,经过仔细的斟酌。
当着黄天睿的面,刘阮自然不好说这个礼物不好。
等晚上回到房间里,八音盒的音乐响起来,刘阮忽然心中涌入一股感动。天睿哥哥的意思是把自己当小女孩一样照顾吗?
接下来的两天,黄天睿几乎每天都会来陆家,给刘阮做最后的补习冲刺。他虽然没有经历过高考,但是在理科以及数学方面,还没有他不会做的题目。
时间终于来到高考这一天,刘阮看着壮大的送考阵容,推着江夏和陆少阳各自去上班;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就在家里等着。安安和海铭年纪还小,不如去参加兴趣课。
刘阮最后看向黄天睿,“有天睿哥哥送我去,你们放心好了。”
于是,黄天睿用自行车载着刘阮去考场。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黄天睿骑到考点门口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向刘阮。
“紧张吗?”
“有一点点。”
黄天睿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递到刘阮手中,“希望它可以给你带来力量。我就是用这支笔,写完我的毕业设计的。用这场考试,给你的高中生活画一个完美的句号吧。”
有了黄天睿这句话,刘阮信心满满地走进考场。
最后一门课程考试结束之后,刘阮从考点冲出来,直接抱住了黄天睿。
“天睿哥哥,我考完了!考完了!”
考场外很多学生都很激动,刘阮的表现并不算最突出的。
然而,被抱住的黄天睿却微微一愣。他的心底泛起了不一样的涟漪,这是他收到的最温暖,让他最高兴的一个拥抱。
刘阮高考结束,不意味着高中生活的彻底结束。
接下来是紧张的估分时间,以及志愿的填报时间。
核对了答案之后,刘阮给自己预估的成绩打了一个九折。即便是这样,她上军校也是绰绰有余的。以她的文化课成绩,就算是北大、清华也完全没有问题。
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刘阮把所有的志愿都写成一样的:xx军校,指挥系。
她的梦想就是成为陆少阳的直系学妹,在爸爸念过的大学,念过的专业上学。
陆少阳看了一眼刘阮的志愿,“你真的想好了?这是一条十分艰难的路。比你想象中还要难上百倍,甚至是千倍。”
刘阮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想好了。”
把志愿提交上去之后,家里的三个孩子便跟黄天睿一起探讨起了旅游的路线。他们有一个月的时间,每个人想去的地方都不一样,得好好规划一下才行。
刘阮的体检一早就通过了的,家里人并不担心她的文化成绩。
因此,不用等到通知书下来,他们做好了安排之后,便在小周的陪同下,登上了出国游玩的飞机。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刚好他们四人同时毕业,才有了这么期盼的毕业之旅。
盛夏来临,江夏也给自己放了一个高温假。她带着公公婆婆去鲜花谷住了一个月,那里四面环水,空气湿度大,温度比外面大约要低上五度,是个避暑的胜地。
陆少阳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有办法请假。不过,他每天下班会专门开两个小时的车去鲜花谷。
江夏所谓的休假,并非完全放下工作,只是换了一个工作的地点而已。
她每天有无数的电话,还有很多邮件需要处理。相对于坐班来说,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工作,人的心情也会好很多。
没过多久,刘阮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她如愿以偿考入了军校的指挥系。
江夏在收到通知书之后,给正在澳洲旅行的刘阮打了一个报喜的电话。
“夏夏,真的吗?太好了!我们今天要去吃大餐庆祝一下。”刘阮收到了这个意料之中的好消息,声音都高了几度。
“嗯,在外面玩要注意安全,晚上早点回酒店。遇到事情不要冲动,多听天睿的意见。祝你们玩得愉快!”
挂断电话之后,江夏细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录取通知书。身后传来陆少阳的脚步声,江夏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少阳,明天你有安排吗?”
陆少阳热得解开了身上的衬衣,只穿一件白色的背心。
“明天是周末,没有安排。你有什么打算?”他来到江夏身边,端起她桌上的冰粉喝了一口,喝下去一身都凉爽了。家里最会享受的人,当属夏夏了。
江夏扬了扬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我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阮的父母,怎么样?”
她口中的父母,指的是刘阮的亲生父母。
陆少阳端着冰粉的手微微一顿,他放下冰粉,捧着江夏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
“好,我们明天早点出发,免得热。”
河北军区是陆少阳当兵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一来身份的变化,他的举动可能会给这里带来不便,二来他好像总是在忙,找不到合适的时间。
这次来之前,陆少阳跟自己原来的老领导联系过。
他表示这次只是私人拜访,所以不想惊动大家。
等江夏和陆少阳终于在刘阮爸爸的墓地前站定,已经是下午四点。火热的太阳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好似一点也不觉得累。
“刘阮爸爸,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江夏把杯中的酒洒在地上,“抱歉,我应该早点过来的。”
全程都是江夏在说话,陆少阳异常沉默。他想起了曾经并肩战斗的战友,想起了战场的那些日子。或许是年纪大了,回忆起那些点点滴滴,陆少阳红了眼眶。
“这是阿阮的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最好的军校,最难考的专业。听说,这个专业一般不招收女生,阿阮是破例被录取的。可以见的,她像你一样优秀。”
刘阮妈妈在死后,骨灰从老家迁了过来,跟刘阮爸爸埋在一起。
夕阳西下,江夏和陆少阳离开了河北军区。
活着,努力获得更精彩,就是对死去的亲人最好的礼物。
又过了大半个月,在外面旅游了一圈的孩子们回到北京的家中。或许是太累了,他们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黄天睿在把三个弟弟妹妹送到家之后,回到了福利院。
趁新的工作开始之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这一次,黄天睿没有准备礼物,他甚至专门挑选了一件破旧的衣服换上。
站在记忆里的胡同口,黄天睿大步朝家门口的方向走去。这个家,不是他的,而是他弟弟的。黄天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弟弟跟海铭同岁,今年也该初中毕业了。
站在门口,黄天睿刚准备敲门,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弟弟手中拿着妈妈的钱包正在数钱,脸上还挂着特别得意的笑容。看样子,他准备用这笔钱在小伙伴面前狠狠地炫耀一把。
看到黄天睿,他的眉头紧紧地皱起,“你怎么回来了?”
没有叫一声哥,他的表情明显表示不欢迎黄天睿的到来。
“宝儿,你在跟谁说话,谁来了?”身材越来越肥胖的中年妇女来到大门口,她看了黄天睿一眼,然后眼神落在小儿子的手上,“我的钱包,黄天宝,你怎么又拿我钱包!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私自从我钱包里拿钱。”
许是因为这样的场面被黄天睿看到尴尬,黄天宝用手推了一把黄天睿。
“滚!你还回来干什么?我们都当你死在外面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起来,中年妇女听到小儿子的话没有吱声,大概她也是这么想的。
黄天睿哪里会被虚胖的弟弟推动,他眼神无波,“我回来拿东西。”
听到这话,中年妇女立刻跳了起来,“什么东西?这里的东西都是天宝的。你休想从家里拿走一针一线。”
她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黄天睿第一次生出这样的疑惑,或许自己是捡来的这个说法更能令人信服。
“爷爷奶奶给我的东西,我早就应该带走了。”黄天睿冷冷地看了一眼血缘上是他母亲的人。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也不会再因为这样的眼神黯然颓废。
被黄天睿的气场震慑住,中年妇女竟然说不出话来。
“妈,你说过,这座院子里的一根针都是我的。他凭什么要拿走东西!”黄天宝吼了出来。
“就凭他是你哥哥,我的亲儿子!”门口,一个中年男人脸色气得铁青。
黄天睿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淡淡地开口,“你说错了,我不是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