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却干净整齐的房间里, 周海笙小心地把躺在床上的中年男人扶了起来。
“杜大哥, 喝点水, 我马上带你去医院。你的感冒,不能再拖了。”
“海笙, 你不用管我。咳咳……咳咳咳。我没事, 休息两天就好了, 不用去医院。怎么样?邓秋雷是不是违反了承诺, 拿你的作品去参加比赛了?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周海笙轻轻地拍着中年男人的后背, 帮他顺气,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见男人缓过劲儿来, 他端起旁边的温水喂到男人嘴边。
“你已经拖了很久了,小病都会拖成大病。”
他绝口不提邓秋雷这个人,以及今天在比赛现场发生的事。
五分钟后, 周海笙背着中年男人大步走向医院。背上的男人是他的房东杜文砚,是一个在他孤独无助的时候给予他很多帮助的好人。
只可惜,好人没好报。
杜文砚原本是国营服装厂的中层干部, 家庭和美幸福。可是, 一场疾病带走了他的爱人, 他和爱人唯一的女儿也不幸意外离世。从那之后,他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养花种草,守着他记忆里所有的温馨和美好。
毕业之后的周海笙没有找到工作,流落街头, 还是杜文砚在公园里碰巧遇到发烧昏迷的周海笙,才救了他一命。
在杜文砚的眼中,周海笙跟自己一样都是被老天下过诅咒的人。得知跟周海笙相依为命的爷爷奶奶在数月前去世,他为了顺利安葬家人把自己的心血卖给同学,杜文砚连忙让周海笙去把设计稿讨要回来。
只可惜,设计稿已经冠上了别人的名字。
卖设计稿的时候,邓秋雷的保证都成了空头支票。
周海笙不会傻到相信邓秋雷的话,可是当他偶然的机会得知邓秋雷用自己的作品参加服装设计大赛的时候,他还是气血上涌,找到了决赛现场去。
别人不知道邓秋雷的水平,难道王教授会不知道?
邓秋雷决赛的三幅作品,其中有两幅是他自己设计的,跟青花瓷旗袍的风格完全不同,王教授不可能看不出来!
想起舞台上王教授和邓秋雷如出一辙的眼神,周海笙默默地在心里许下一个誓言:总有一天,他会叫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高攀不上。
“你是杜文砚的家属吗?”
“是的,请问他到底是什么病?症状看起来像是感冒,可是吃了感冒药也不见好。”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色有些凝重,“他有心脏病,而且这个心脏病是先天性的,暂时无法通过手术治疗。感冒加重了他心脏的负担,两相作用之下,感冒不仅一直不好,心脏的毛病也越来越突出。”
周海笙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怎么会这样?
“医生,他感冒之前看起来好好的。你们会不会是诊断错了,我不是怀疑你的医术,这太突然了。”
“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在这里,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他送到别的医院去问诊。”医生有些不悦,如果每一个病人都像这样质疑他,那他都不用工作了。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周海笙揉了揉自己的长发。
他靠在墙上,低头看着脚尖。
鼻间是消毒水的味道,空气里除了压抑,还有一拨又一拨让人心烦意乱的滚轮声,病人痛苦的呻-吟,以及病人家属聊天的嘈杂声。
心中做好了决定,周海笙大步走向病房,“杜大哥,医生说你这次感冒拖太久了,要输几天液才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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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江夏忙着验收新的设备,李定坤忙着了解建筑施工队的办事流程,需要哪些资质,以及修建房屋过程中的注意事项。
新采购的设备江夏相当满意,等这批设备送回去,新厂在九月可以集中力量准备秋装,至于夏装由老厂担着就行。按需生产,尽可能减少存货。
“夏夏,这种全自动织毛衣的机器才刚刚面世。我们厂里试验过,成品相当不错。”胡万华推荐给江夏的设备,都是他厂里实际生产检验过的,好用而且实用。
“胡大哥,这些设备相当不错,多亏了您的推荐,才可以拿到这么优惠的价格。”
王思琴看着看了一眼自己丈夫,“自家妹子的事情,他肯定是要上心的。夏夏,既然设备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安排火车皮给你送到老家去。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去我们的新厂看看?”
厂里的工人可都还记得江夏,上次是她带领着他们创造了生产的奇迹。
他们看到江夏,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一圈走下来,江夏眼里全是赞许,“姐,你们新修的厂子可真棒。”
跟原来的厂房比,新的厂房面积翻了两倍。江夏粗算了一下,月产量至少得上五十万件。
胡万华还惦记着上次跟江夏讨论的品牌推广问题,他一直有这方面的打算,可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为你们的服装选择一个,或者几个合适的代言人。”
这个时代还没有代言这种说法,江夏解释道:“好比厂里最新上了一个系列的服装,我们请到在本地有名的明星或者说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人,让他们穿上我们的衣服,给我们做广告。旨在让老百姓知道我们的衣服好看,把服装厂的名头传播出去。”
“可是,这样的话投入会不会有点大?”胡万华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方式。
“如果是刚开始的起步阶段,我建议你们可以考虑自己培养模特或者说代言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家看模特穿出来漂亮,肯定会心动。这样成本虽然低了,但是效果没有前一种好。”
盛夏服装厂所走的路线跟胡万华他们服装厂是不同的,它占领的是低端市场,客户群体讲求的是物美价廉,款式新颖。而胡万华他们面对的是少部分低端客户和绝大部分中端市场。
四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周海笙果然按照约定找到胡家。
“你是说,你要带一个人一起回我们厂?”江夏眨了眨眼睛。
“嗯,是的。他是我的房东,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广州,所以想要带着他一起。”周海笙知道自己这个解释听起来没头没尾的,他向来不善言谈,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江夏解释他和杜文砚大哥之间的关系。
“好,没问题。”
周海笙解释的话还在喉咙里,听到江夏的答复,他眼里有些错愕。
按理说,他只是去江夏的服装厂里工作,带不带家属或者朋友过去不需要经过江夏的同意。但是,他提前支取了一年的工资,以后的吃住按照江夏的说法也会在厂里。他肯定是不放心杜大哥一个人住的,所以还是征求提前征求江夏的意见。
火车上,江夏看到了面色有些苍白的杜文砚。
“你好,我是周海笙的老板,我叫江夏。”
杜文砚昨天刚刚出院,当他听说周海笙要带他离开的时候,他直接表示了拒绝。可是,周海笙直接把他拉到了爱妻和女人的遗像面前,让她们看自己现在堕落颓废的模样。他想了一个晚上,最后答应跟周海笙一起过去。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害怕周海笙被人给利用了。
如此年轻漂亮的老板完全出乎了杜文砚的意料,他愣了好一会儿。
“你好,我是周海笙的前房东,我叫杜文砚。”
回老家的路上,江夏直接跟周海笙和杜文砚交谈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李定坤在跟他们介绍盛夏服装厂的情况。
当他们听说江夏是厂里唯一一个服装设计师的时候,周海笙抬头看向上铺的江夏。
“怎么,不相信我会画设计图?”
周海笙没有说话,而是果断摇头。她不是老板吗?
似乎看出了周海笙眼里的疑问,江夏笑了笑,“我只是个业余的设计师,以后厂里的服装设计的担子还得由你挑起来。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助手的。”
听了江夏的话,李定坤笑了。
如果夏夏都算是业余的话,他都不知道什么样的才算是专业的设计师。
他不懂设计,可是看了服装大赛的决赛之后,李定坤下意识地把江夏的作品和舞台上的作品放在一起比较。还是夏夏设计的衣服更好看一些。
坐在下铺的杜文砚若有所思,以他在国营服装厂二十年的管理经验来看,这个刚成立不久的盛夏服装厂虽然是个家庭作坊式的私营单位,可是分工明确,很有发展潜力。
原本他对于周海笙要去西南一个小工厂里工作是有异议的。
现在看来,还是要实地了解过这个服装厂,才有发言的权利。或许,对于周海笙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遇。
杜文砚看过周海笙的作品,知道他在设计上非常有天赋。别人绞尽脑汁画出来的图纸,都不如周海笙信手拈来的顺眼。当然,或许是他爱屋及乌。
市场才是最好的考官,它会把服装设计师们的真实成绩反应出来。
经过为期半个月的改造,新的盛夏服装厂已经可以投入使用。在江夏去广州期间,陆家人和江家人已经从临水镇搬到了龙安县城。现在万事俱备,只等着江夏带新的设备回来。
王国涛又领来了两个退伍军人徐勇和马小兵。他们还是单身,因此也就只身来了盛夏服装厂。
四个战友在分别三年之后首次相聚,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眼里闪过一丝泪花。
“大伙儿,开饭啦!”随着吴秀群的一声吆喝,孩子们从操场上跑了过来。
新的设备还没到厂,但是宿舍和食堂已经启用。家里收到江夏的电话,如果没有延误的话,明天李定坤和江夏就要回来了。听说,还从广州带了一名设计师回来。
“桂花,辛苦你帮大家打饭了。”陈淑芬端着一盆做好的菜从厨房里出来。她现在跟亲家一起,暂时负责大伙儿的伙食。等夏夏回来,食堂后勤人员和生产工人还需要她敲定
黄桂花笑着回头,“婶子,您太客气了。”
跟家里人商量之后,黄桂花选择跟江夏一起到县城发展。她没钱到县城买房,以后会一直住在员工宿舍。
自从知道自己要来县城,刘杨消失了好几天。黄桂花空闲下来的时候也会有些黯然,她原本以为他跟别人不同,现在看来,只是他伪装得好一点而已。
学校的食堂宽敞明亮,孩子们坐在餐桌上吃饭很是热闹。现在厂里除了陆少阳的战友和他们的家属之外,也就是江家人和陆家人。以及黄桂花。
一个有些眼熟的饭盒出现在自己面前,黄桂花抬头看到了刘杨面带笑容的脸。
“桂花,我好饿。”
黄桂花微微一愣之后,皱了皱眉头,“你又不是厂里的员工,这里不管你的饭。”
在黄桂花身后,吴秀群和陈淑芬笑着看向打饭窗口的一对青年男女。
年轻,可真好!
“黄桂花同志,把你对象饿坏了你不会心疼吗?”刘杨递饭盒的动作还一直保持着,这些天的思念都化作火热的眼神,对面的黄桂花怎么会这么可爱?
眼看着新来的两名退伍军人走了过来,黄桂花瞪了刘杨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他打饭。
只不过,每一勺子菜舀下去,她的手腕都会抖一抖。然后,刘杨的盒饭里不见一块肉,全都是素菜。
“喏,给你。”黄桂花觉得这一刻特别解气。
刘杨也不生气,笑着接过饭盒,“桂花,宿舍里好多蚊子。你的花露水用完了吗?我又给你买了一瓶。”
黄桂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宿舍里蚊子多?
等忙完食堂的工作,黄桂花看到从男生宿舍里走出来的刘杨,这才明白了他那句话的意思。他没在电缆厂里干了?而是跑到服装厂里来了?
“刘杨,你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黄桂花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正好,我也有事情找你。”刘杨快步迎了过来。
学校背后的小树林里,黄桂花双手叉腰,“刘杨,你是怎么搞的?”
刘杨的眼神落在黄桂花的手上,如果她的手放的位置是自己的腰上,那该多好。
“你是说我最近几天没来找你?桂花,我忙着工作交接,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对不起,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而已。”
黄桂花气急,恨不得掐一把刘杨,“电缆厂的工作好好的,你为什么不干了?厂里不是很器重你吗?还让你参加那么重要的项目。”
“咦,桂花,你居然都知道。你听谁说的,以后直接来问我好了。关心我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我会很开心的。”刘杨的脚下往前走了一步,在距离黄桂花三十厘米远得地方停了下来。
“你别转移话题。现在收拾东西回去,给厂里领导解释一下。”黄桂花真没想到,刘杨竟然辞职来找自己。不是说她不看好盛夏服装厂,而是像他这样的大学生,不是应该有自己明确的职业规划吗?怎么这么儿戏!
刘杨的双手拉住黄桂花的手,“我说过,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对上刘杨宣誓一般的眼神,黄桂花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你喜欢我什么?”
“太多了,我数不过来。我觉得你浑身都是优点,哪怕凶我都让我心动。”
手被刘杨紧紧地拉住,黄桂花明明有力气一把甩开他,却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整个人愣在当场。
“桂花,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江夏回到新的厂子里,知道刘杨竟然跑来应聘,不由得笑着看了一眼黄桂花,“像刘杨这样的优秀大学生,正是我们厂里需要的,稍后我们会开会给他定岗。现在,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新来的设计师周海笙同志。”
随着江夏话音落下,大家纷纷鼓掌,尊敬地看向站在江夏身侧的长发年轻男人。
果然是设计师,连发型都这么与众不同。
“你们好,我叫周海笙,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周海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他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在学校,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怀疑的,甚至鄙视的。
杜文砚看了一眼江夏口中的刘杨,大学生会愿意到私营小作坊来上班?
盛夏服装厂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神奇存在?
老板年轻得不像话,还是个设计师;员工中有退伍军人,还有大学生;就连周海笙这样的设计奇才,也被江夏挖了过来。
这完全不是一个私营小作坊该有的配置!
在杜文砚沉思的时候,他恍惚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杜文砚同志,你有没有兴趣在厂里挂个闲职?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安排工作。我听海笙说你以前在国营服装厂上班,所以想要请你给他搭把手,以后在厂里走动也方便。”
江夏从周海笙口中听说了杜文砚的经历。知道他痛失爱人,也知道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可是,人总得有点盼头,生活才不会太难熬。
杜文砚直视江夏的双眼,她的眼神清亮透彻,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不带任何目的。
点了点头,杜文砚难得有了些笑容,“老板,你准备给我发多少薪水?”
“一百块钱一个月,您看行吗?”
员工宿舍里,周海笙和杜文砚分配到了一个安置有两张床位的套间。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和类似书房的小房间。
“杜大哥,你原来在国营单位一个月的工资有多少?”周海笙想起江夏给杜大哥的薪水,不由得开口问道。
杜文砚举起一个手掌。
“五十块?那已经是很高的工资了。”周海笙停顿了一下,想要张口说话却又有些犹豫。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江夏要给我开这么高的工资?”
周海笙点了点头。
“因为,她是非常聪明的人。”这份聪明,一点都不让杜文砚觉得讨厌,反而心生一种期待。他想要看看,盛夏服装厂究竟可以发展到何种程度。
“您的意思是,她想要请您帮忙管理服装厂?”
杜文砚摇了摇头,然后又点头。
这下把周海笙给弄糊涂了,杜大哥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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