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性子果决,做事也不喜欢拖沓。
既然应允了宋诗,便扬声往外头喊了一声,没一会功夫,便有一群丫鬟、婆子进来了,她坐在椅子上,正色吩咐道,“把表小姐的东西拾掇下,再让厨房重新做好早膳送过来。”
她可没忘记刚才进来时几个丫鬟、婆子说的话。
几个丫鬟应声做事,有从翠柳手上拿包袱的,有直接往外寻婆子去吩咐做事的。
宋诗却是耐不住,在翠柳替她穿戴衣裳的时候便转头说了一句,“姨妈,我不饿,不用吃早膳了,等回头在车上吃些糕点便是。”
可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袁夫人此时却没有答应,只皱着眉说道:“你身子本就不好,这里离姑苏路途遥远,光吃糕点,怎么会饱?”眼见宋诗还要再说,她声音也沉了些,“你若不肯,我便不带你走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倒是让宋诗抿着唇,不敢再开口了。
早膳送来得快。
本来因为宋老爷的吩咐,小厨房那边如今就不敢怠慢宋诗这里的用度,又加上袁夫人身边的丫鬟各个都是厉害的,有她们盯着,便是想偷懒也不敢。
不到两刻钟的样子,便有人把早膳都送过来了。
都是些暖胃润肺的吃食,三鲜鸡丝粥、水晶小笼包,还配了几盒子爽口的小菜。
宋诗对面就坐着袁夫人,被她盯着,生怕不带她走,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一碗粥,又被人哄着吃了几个小笼包,直到再也吃不下了,她抬起脸,可怜巴巴得说道:“姨妈,我真的吃不下了。”
袁夫人看她这般,叹了口气,倒是也没再劝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朝她伸出手,“好了,走吧。”
宋诗一听这话,原本耷拉着的脸立时溢出了笑,轻轻应了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把手伸了过去。
两人走在前头,后面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丫鬟、婆子,声势浩大的,任谁都得侧目,走出院子的时候,宋诗便瞧见瘫倒在地上的一群人,这会还在哎呦哎呦的叫唤着。
可见刚才那顿板子有多重。
她没有要管的意思,在这个府里,她真正得用的也就翠柳和一位母亲留下来的车夫。
那位车夫如今年纪大了,她早些时候已经给了一笔银子放他归家了,如今翠柳在身侧其余人,她不想管,也懒得管。
这些丫鬟、婆子以往没少作弄到她的头上。
她以前未加理会,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次顾辞的事但凡她们尽些心,阿婵上回来的时候,拦一下,或是通知她一下,也不至于闹出这些事情来。
如今受这一顿鞭笞,也是她们应得的。
收回目光,宋诗抿着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等走出院子。
原本托病的朱氏倒是出来了,站在路上,身后也有不少丫鬟、婆子,瞧见她们过去,还握着一张帕子捂着嘴唇,假意咳嗽着,“咳咳咳,姨太太,您这是要做什么?”
袁夫人向来看不惯朱氏。
当初她那个可怜的姐姐还没死,这朱氏就跟那姓宋的狗东西有了首尾,后来丧期刚过一年,那狗东西就巴巴得把朱氏抬进了门,给了当家太太的头衔。
至于她那个女儿,说是未足月出生,其实根本就是在外头就珠胎暗结了。
奸夫□□。
狗男女。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要做什么,怎么,你不知道吗?”袁夫人不喜朱氏,自然不会卖她一丝脸面,就算这次是朱氏帮的忙把信递了出来,可她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谁不知道?
不过是看不惯云清有好前程。
懒得同她废话,她板着一张脸,直接开口,“你也别在这同我九曲十八弯的说话了,云清,我带走了,至于你那个好夫君该怎么哄,那是你的事。”
说完。
见她们还挡着路,她直接抬抬下巴,喊道,“红玉。”
“是。”
身侧丫鬟应声出列,她是将军府里的人,也懂得些拳脚功夫,虽不至于上战场作战,但对付这些内宅妇人是绰绰有余的,这会也不顾朱氏这个当家太太,直接单手拿了几个婆子,巧劲一推,刚才还拦着得那些人纷纷倒了一地。
朱氏被波及到,虽然及时被身边的丫鬟、婆子扶住了,但脚步还是趔趄了下。
身子半歪着。
她靠在红柳的身上,这次脸色倒是没掩饰,差了下来。
这个小吕氏!
真是讨厌死了!
要不是怕回头老爷问起,她根本出都不想出来。
“好了,走吧。”袁夫人淡淡扫了一眼朱氏,也懒得理她,直接拉着宋诗往外走。
有婆子白着脸问道:“夫人,这可怎么办?姨太太把大小姐带走了,回头老爷问起”
“我拦都拦了,说也说了,她小吕氏那么厉害的人物,我有什么办法?”朱氏撇撇嘴,拿帕子拍了拍裙摆,又压着声音吩咐了几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心里清楚,倘若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你们仔细着身上的皮。”
那几个婆子对视一眼,便知道怎么回答了,齐声回道:“老奴知道了。”
朱氏满意了,又看了一眼宋诗离开的身影,撇撇嘴,她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看见这个丫头了,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
“原本是想让你在家里住几日,可我怕你那个父亲混账,便只好今日就送你出去了。”车里,袁夫人握着宋诗的手,如是说道。
宋诗倒是不介意赶不赶的,相反,这样更合她的心意,她笑着回握袁夫人的手,眉眼弯弯得答道:“姨妈不必担心我,我许久不见外祖母他们,很是想念。”
“能早些见到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袁夫人叹口气,又道:“日后到了姑苏,我倒是不必再担心你,你外祖母最疼你不过,你那个舅舅、舅妈素来也是最喜欢你的,还有你那几个表嫂,你若去,他们肯定欢迎”只是可惜,京城与姑苏太远,日后她们姨侄俩,怕是难见了。
未免宋诗担心。
袁夫人也不愿泄露自己的伤感,重新换了个话头说道:“我吩咐你大表哥在城外等你,回头他会亲自护送你到姑苏的。”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表哥了?”宋诗有些担心。
袁夫人却只是摇头道:“没什么麻烦的,有人照顾你,我才能放心,要不然这路途遥远,我岂能放心你一个人去?”
如此,宋诗也就不好再多说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宋诗听着外头车水马龙的声音,大概是觉得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日后怕是难再回来,便不由自主地掀起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
马上要离开这座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城市,她的内心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从出生的时候,母亲便不在了,父亲很快又有了新的夫人和女儿,后院还有不少姨娘,她在宋府根本没什么存在感,若不是姨妈强势,她恐怕很难平安活下来。
对于那个宋府和她那个父亲。
她早就失望过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不舍。
若真要说有遗憾
也不过是没能亲口同荣安郡主说一句“再见”。
萧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她还听说她如今有身孕了,她这样说走就走,也不知她知晓后会不会不高兴。
只能等到姑苏的时候再给她寄信赔罪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
宋诗仰头看着京城这里的尖檐翘角,珠光流彩,这座繁华的城市啊,是大燕最富丽繁华的一处地方了。
其实,她想,也不是一丝舍不得都没有,她啊舍不得没能好好见一见那个男人,就这样匆匆离开。
也不知他从夏国回来,变得怎么样了。
有没有清瘦?
听说永安王府下人也没几个,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照顾好他?
“云清,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袁夫人的话。
“没什么。”
宋诗收回思绪,轻轻笑了下,她落下手中的布帘,重新回坐到椅子上,倒是也没注意就在她落下车帘的刹那,有一辆挂着“永安王府”牌子的马车正与她擦肩而过。
***
崔家门前的小厮远远瞧着一辆用乌木制的马车过来便诧异不已,自打小姐犯事后,老爷虽然还任首辅一职,但其实早就失了圣宠,现在崔家也不过是看着好看罢了。
如今别说这样的马车,便是朝中那些三品官,恐怕都不会踏入他们崔家的府邸了。
睁着眼细细瞧上一会,打算看看是谁来了。
可等到看清那块牌子后,他先是一愣,继而是一惊,然后跌跌撞撞往里头跑去,喊道:“老爷,夫人,永安王来了。”
就在小厮去通传的时候。
马车也正好在崔家门前停下来了,“王爷,到了。”
“嗯。”
马车内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似三月春风,又如山间流水,而后一双犹如白玉般雕刻的手掀起车帘,露出车内的面貌,只见宽敞的马车里端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年轻男人。
他的容貌,普通言语根本无法形容。
犹如高山流水一般,飘飘逸然,像九重阙上的仙人。
先前去传话的小厮又回来了,战战兢兢地来到了马车旁,根本不敢直视,弯着腰身低着头,声音都在发颤,“永,永安王。”
“嗯。”
顾辞的声音十分温和,就连脸上也挂着一道平日里惯有的温和笑容,他抬头,看着弯腰的小厮,温声:“起来吧。”下车的时候,他的目光在崔府的门匾上流连过,而后同身后的随侍说道:“你留在外头,我去去便回。”
“是。”
小厮不知道顾辞今日是为什么而来。
叙旧?
寻仇?
只能尽量屏息自己的呼吸,引人往里,嘴里恭声道:“老爷夫人知晓您来,已在内厅等着了。”
“是吗?”
顾辞笑了下,“那正好。”
***
而此时的内院。
崔妤正倚窗看书,眼见丫鬟匆忙进来也只是掀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翻了一页书才说道:“什么事这么匆忙?”
丫鬟火急火燎得禀道:“小姐,永安王来了。”
刚听到这个称呼,崔妤是愣了下,等想清楚说得是谁才又抿了唇,“他来做什么?”
“奴也不知,只知道老爷夫人已去迎他了。”丫鬟有些担心,“小姐,您说永安王是不是来找咱们家麻烦的?”
崔妤没有回答。
外头议论纷纷,都说顾辞是心中还有她才没拿崔家开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顾辞的心里根本没有她。当初两家订婚,顾辞看着对她千依百顺,但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好罢了。
那个男人只是把她当做未来的妻子,而不是心爱的女人。
他对她好也不过是责任。
把手里的书扔在一旁,她神色淡淡得起身,声音很平,“我去看看。”如果他真是因为顾珍的事找上门,那想报复,就报复到她一个人的身上就够了。
她的父母是无辜的。
“小姐”丫鬟还想劝。
可崔妤却摆摆手,“不必再说。”而后便直接出门了。
等她到内厅的时候,顾辞早已到了,门外并无丫鬟,自然也就无人禀报,她刚想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父亲老迈的声音,“长卿,我知道崔家对不起你。”
“当初永安王府出事,我一味地只知道辟祸,却没能帮你们一把。”
“你”
“若怪我们,也是应当的。”
脚下步子一顿,崔妤本来要掀帘进去的动作就这么停了下来,她抿着唇,沉默着站在外头,等平息了自己的呼吸才进去,可还没进到里头便听到记忆中那个温润的男人笑道:“当初的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今日登门,也不过是想拿回我当年的庚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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