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正院。
宋诗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宋婵告状的声音,她是个娇的,仗着拿了宋诗的错处,说起话来更是娇蛮无比,“阿娘,你都不知道宋云清那个贱人藏着什么样的脏污心思!”
“她竟然有胆子觊觎永安王!”
“这若是被外头人知晓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看咱们宋家呢?”说着又缠了朱氏的胳膊,“您给她挑了这么多好人家,她硬是一个都看不上,可见是根本没把您放眼里。”
“未免以后节外生枝,您还是把人打发到家庙去,没得坏了我们宋家的名声。”
她越说越过分,宋诗那张本来就白的小脸,此时更是恍若透明一般,捏着布帘的手都打起颤了,身侧丫鬟见此都担心她要摔倒了,正想着要不要扶她一把,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
便见往日规矩又端庄的大小姐竟然不等通传就直接进去了。
朱氏原本在屋子里盘账,看着自己的娇娇儿进来还不等询问今日茶会如何,就听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通话,这会她任由人捏着袖子,拧眉道:“好端端的,你这是又在闹什么?你那阿姐如何会去觊觎”
“永安王”三个字还未说出,便见外头又进来个人。
春日峭寒。
这帘子猛地被人打起,外头便漏进来一阵寒风,打在人身上,怪是凉的。
朱氏被风吹得眯了眯眼,再一看去,见是宋诗,艳丽的脸便有些沉下去了,她家这个大小姐可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当真是以为自己有贵人撑腰便能为所欲为了?
伸手拉开宋婵的手,让人坐好,然后握着一盏茶对着宋诗,闲闲道:“大小姐如今是越发不知规矩了,我这屋子竟也是说闯就闯?若是你父亲在这,你也是这般?”
即便到现在。
宋诗也不习惯喊人母亲,仍喊人一声“夫人”,这会虽然小脸苍白,但礼数规矩却是一丝都没错的,等行完礼便同人说:“是云清错了,只是云清有话同您说,这才”
朱氏看了她一眼,顾忌着荣安郡主,也懒得同她计较。
想起宋婵先前那番话,知她这般匆忙跑来,估计便是因为那事,遂问道:“刚才婵儿说得是真是假,你当真觊觎永安王?”
宋婵闲不住,见宋诗来,气焰一丝没消,还乱说一通,“何止觊觎,若不是被我撞破,恐怕她还打着要自荐枕席的主意呢!”
“二妹!”
宋诗瞪大眼睛,惊道:“你在浑说什么?!”
这大概是她从娘胎到现在,头一次这样重声说话,屋子里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就连宋婵也是一愣之后才梗着脖子,继续说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你不喜欢永安王?”
宋诗双手握着裙角,嗫嚅:“我”
怎么会不喜欢?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啊。
那样清隽温润的儿郎是她多年来的深闺梦,她小心翼翼、不敢泄露自己半点心思,把他妥帖细心的藏在心中,便是到现在,面临这样的诘问,面对这么多人的审视。
她也无法说出一个“不喜欢”。
深深吸了一口气,宋诗抬头,她站在屋子里,明明是那样纤弱的一个人,好似风一吹就会倒,可她双目坚定,那里头盛放着的亮光,竟逼得人有些不敢直视。
“我的确喜欢永安王。”
宋诗的嗓音同她早逝的母亲一样,是江南水乡里才会浸染出的女儿音,温柔又娴静,“可我只是把这份喜欢深深藏在我的心中,从未想过要攀扯于他。”
她说得太坦诚,竟让人一时说不出别的话。
就连向来巧舌如簧的朱氏也只是看了她良久,放下茶碗,问道,“你和永安王私下可曾见过?”
那段往事。
宋诗原本不想说,可事到如今,便是她有心想瞒,恐怕也瞒不住垂下头,她似沉默一瞬才开口:“当日永安王受伤,我曾救过他。”
朱氏一惊,坐都坐不住了,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许多,“什么?!”
宋婵不解朱氏为何模样大变,仍坐在一边,撇嘴道:“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也亏得永安王如今洗清冤屈,要不然当初你救他,让别人知晓,咱们宋家便是通敌大罪。”
“你担得起吗?”
自然。
如今顾辞冤屈已清,又位极人臣,这话也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所以宋诗没有答话。
朱氏也在那一瞬的惊愕后,重新回到座位,可她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细眉紧拧,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原本因为荣安郡主的嘱托,她如今给宋诗挑起人家,便得多多思量。
至少不能按照以往她想的去选。
可荣安郡主再怎么帮衬宋诗也是外人,便是有着权贵的身份,能帮衬一时,难不成还能帮衬一世不成?
偏偏现在又来了个永安王,还同宋诗有着这样一段机缘。
是了是了。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那段时日,为什么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宋诗竟频频外出,她也去打探过,但也没查出个究竟。
其实她心里是盼望宋诗在外头有相好的。
那么等他们郎情妾意,暗度陈仓,不是她想怎么发落都可以了?
可她没想到。
这个男人竟然会是永安王。
那个清贵如神君的男人。
若是宋诗真的求到永安王那边,让人动了恻隐之心,便是不能做正妃,可侧妃、侍妾也比其他府邸的正经太太好多了!那可是王公贵族,日后是要上玉蝶,入宗庙,享百姓跪拜的。
她要强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吕氏死,熬到自己成了宋家的正经太太要是宋诗真的入了永安王府?
那她这些年的努力不都成了一场笑话?不仅是她,便是她的娇娇儿日后也得被宋诗压着不!
不行!
她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朱氏心思细,脑筋又灵活,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哄得宋老爷刚除了服就把她迎进门,又见宋诗如今模样,虽说不喜欢她这个十棍打不出一句话的闷性子。
但好也好在这了。
她松了心,看着人说道:“我倒不知道大小姐还同永安王有这样的机缘,不过”顿了顿,“如今陛下登基,永安王也重新回了王府,执掌大权,可到底这些旧日里的龌龊在。”
“若是大小姐想要拿着这个机缘去同永安王说什么,我却是不赞同的。”
宋诗一听这话就皱了眉,摇头道:“我从未这样想过。”倘若她真要顾辞的回报,早在他回到永安王府的那一日,便上门去了,又如何会等到现在?
“你没这样想,最好。”
朱氏突然柔了嗓音,“云清,虽说你不是投生在我肚子里,可到底也处了这么多年,你虽不肯喊我一声母亲,我却有一句体己话同你说。”
“永安王回京也有一个多月了,却从未来过咱们家一回,便连私下赏赐都没有,你觉得是为何?”
“我听说”
她顿了顿,看着宋诗一字一句地说道:“崔姑娘,她回来了。”
到底是母女,一脉相承的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让宋诗不高兴,朱氏这会含眉笑语,同她缓缓说道:“这心上人回来了啊,旁人自然是要搁置一旁的,要不然伤了人家心上人的心,你说,永安王会怎么对付你?”
眼见宋诗脸色愈白,身子也有倾倒之势。
朱氏却没有停顿,用最温柔慈悲的话,说着这世间最恶毒的言语,“你啊,心里有他是一回事,可切莫被人瞧出了,若是来日让崔姑娘知晓,恐怕会不高兴呢。”
宋诗知道顾辞和崔妤的事。
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年少时又订有婚约,倘若没有永安王府那些事,他们早该成婚了她曾见过他们在溪边散步,也曾见过他们漫步桃林,那个被她深深爱着的儿郎还曾折下林间最艳丽的桃枝赠与她。
她张口,想说
想说崔妤害了宝安郡主,顾辞不应该再和她在一起。
可又有一道声音在耳边提醒她,“若是顾辞真的恨崔妤,恐怕早就对崔家下手了,他至今都没有动作,不过是念着旧情,而他的旧情自然是崔妤。”
越想。
宋诗的脸就越白。
她双肩微颤,嘴唇也颤抖得厉害。
朱氏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太知道女人的想法了,起身,走到宋诗的面前,双手按在她微微发颤的肩膀上,用怜爱又慈悲的语气同她说,“傻孩子,你还是太小了,不懂这世上的男人啊”
“爱之为其狂,恨之欲其死。”
“那些爱恨交织的男女之情才是这世上最分不开的情感啊。”
宋诗闭着眼,不愿睁开。
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她哑着嗓音,不知过了多久才说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和永安王,如今不会有关系,日后也不会有。”
这才对。
朱氏终于满意的笑了。
她甚至愿意为宋诗如今的乖巧,给她择一个不错的婚嫁,当然不能越过她的阿婵去。
刚想开口。
帘子却突然被人掀了起来。
刚刚下朝的宋老爷,大步进来,看着宋诗疑声道:“云清,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同永安王怎么了?”
宋诗睁开眼,转头看人,讷讷道:“父亲?”
而原本还笑容满面的朱氏,此时却惨白了一张脸,刚才的胜券在握再也不复存在,她脑中只有两个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