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李德安引着顾辞一路往前走,等到帝宫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语气恭敬的和人说道:“世子爷,请您先候候,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顾辞点头,没有多言,脸上的表情虽然温和,却也很淡。
想到以前看到他总是笑容满面的顾辞,李德安还是忍不住在心下叹了口气,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又朝人拱手一礼就往里头走去。
没多久。
他便出来了,依旧是那派恭敬的模样,“世子爷,您进来吧。”
顾辞闻言,也没说话,撩起衣袍就直接迈步走了进去,等闻到殿内即便用龙涎香也压不住的药味时,他轻轻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倒是没有停顿。
之前他就从阿萝的口中知道里头那位重病的消息了。
只是没想到,这病好似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甚至等他靠近里殿的时候,还能够闻到一阵腐朽的味道,那是将死之人才会散发出的味道。
“世子爷,您进去吧。”
李德安说了这么一句就停下了脚步。
顾辞没有理会他,只是看了一眼那明黄帷帐下的身影便继续往前走去。等他走了进去,身后的布帘也就落了下来,龙床上的那道身影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如此。
那边没个动静。
他也懒得开口,甚至连行礼都没有,停下脚步,不言不语。
到最后还是端佑帝先败下阵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喉间发出一道嘶哑至极的声音,“你来了。”话音刚落,他伸出一只枯瘦无比的手,像是要把帷帐往上拉,可他的力气太小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帷帐扯到一旁。
顾辞在看到他这番艰难动作的时候就皱了眉。
他也没有上前,就站在原地,皱着眉看过去,记忆中他这位皇伯父一直都很骁勇善战,怎么才一年的功夫就变成这幅样子了?可当他看到帷帐掀起,露出端佑帝那个身形和脸时,就不止是震惊了。
他错愕的看着端佑帝,没法相信眼前这个瘦得只剩下骨头的男人竟然会是端佑帝。
他看起来太瘦了。
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脸颊瘦得都快凹下去了,眼皮也耷拉着,眼睛更是死气沉沉的,要不是他还有呼吸,还能说话,恐怕都要以为他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死人了。
察觉到顾珒的惊愕。
端佑帝却没有多余的反应,他甚至还笑了下,可他的声音太嘶哑了,笑声也变成桀桀的怪声,笑得久了甚至还咳嗽起来,等撕心裂肺咳嗽了好一阵,他才开口,“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上天也看不过去我的所作所为才要这样惩治我。”
听到这话。
顾辞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他神色淡淡的看着眼前这个垂暮的老人,没有说话。
端佑帝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他靠在引枕上,呼吸困难的停顿了好一会才开口,继续说道:“长卿,朕知道你恨朕,恐怕都恨不得杀了朕。”
“朕也恨自己,怪自己。”
“为什么朕当初会被鬼迷了心窍,做出那样的决定”他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头顶帷帐上的纹路样式,“这一年,朕没有一天睡好的,闭起眼睛都是你父亲母妃的身影。”
像是又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端佑帝身形一颤,脸颊几经抖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喘着粗气说道,“可是朕,没有办法啊。”
“那把龙椅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无上的权力和荣耀,还有日益加深的猜忌”他闭起眼,似是在回忆自己这一生,从最开始意气风发的登基,到最后慢慢加深的猜忌,和旧日好友的驳见,然后是一个又一个人离开他。
这些年。
这把龙椅,让他失去了至交好友,失去了最为亲密的兄弟,甚至于走到现在,他连自己的妻儿都不再相信。
真是荒唐又可笑。
顾辞冷眼看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语产生任何波动,他的皇伯父早就死了,如今眼前的这位不过是那张龙椅上的一个躯壳罢了。
端佑帝也仿佛早就知道他不会说什么,他又咳了一阵,然后哑着声音开口,“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我父母的骨灰在什么地方?”这是顾辞进宫以来说得第一句话,他直视着那个垂垂老矣的男人,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让人怎么处置了?”
“是烧了,埋了,还是随意交给其他人?”每说一个字,他的声音就越沉,脸上的表情也就越淡。
端佑帝被他盯得有些难堪。
他想说话,刚刚开口,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半响之后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当初朕全部交给了无咎,后来,朕也没有过问他。”
那个时候,他做下那样的决定已然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哪里还会再去追问这些,知道他们死了,他也就松了口气。
知道问不出什么答案。
顾辞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长卿,你,你就没有其他话和朕说了吗?”眼见顾辞转身离开,端佑帝突然扒着床,问了一句,可顾辞脚下的步子却没有一丝停顿,沉稳果断地往外走去。
眼见他就要走出去了。
端佑帝突然又喊了他一声,“长卿,太子是无辜的,朕希望你日后能好好辅佐他朕这一生都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职责。”
“如今大梦将去,也只能替他替这大燕尽这绵薄之力了。”
顾辞的手已经握到了布帘,闻言,他脚下步子一顿,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掀帘出去的时候,他才淡淡留下一句,“他是我的至亲兄弟,我自会好好辅佐他。”
门口的李德安看到他这么快出来还愣了下,刚想和他说话,顾辞却已经走远了。
他也只能看着人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重新进了里殿,他替人又换了一次龙涎香,端着茶盏过去的时候,李德安见端佑帝闭着眼睛,只当他睡了,刚想替人掖一回被角,龙床上原先一直闭着眼睛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
“小德子。”
他喊得是旧日的称呼。
李德安眼圈一红,差点就要落下泪,他轻轻哎了一声,应道:“老奴在。”
端佑帝疲惫的靠在引枕上,他像是没什么力气,说出来的话又轻又慢,“你知道刚才长卿那孩子和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说——”端佑帝说道,“太子是他的至亲兄弟。”
他突然笑了起来。
嘶哑的笑声衬着他那张枯干老迈的脸,有着说不出的怪异,“至亲兄弟,至亲兄弟这帝王家哪有什么真的至亲兄弟。”
李德安踌躇道:“您是怕世子爷日后”
端佑帝摇了摇头,“我不担心长卿,他跟我那个好弟弟是一样的清风朗月之人,我是说太子”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枯瘦无比的手上,“他身上有我的血。”
“无论他现在是怎么样,等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真的站在高处看人的时候,就会明白我以往所做的一切。”
他的面容淡漠,声音也十分冷酷,“他终将会变得跟我一样,多疑、猜忌,然后一步步走向跟我一样的结局,他所信任的人都会离他远去。”
李德安脸色发白,开口,“陛下”但刚才还说着话的男人又睡过去了。
***
顾辞离开之后,没有立刻出宫。
他其实现在的情绪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他不想回去后让阿萝担心,索性便打算在这散一会步。两边宫人倒是有不少,看到他过来也不敢靠近,匆匆行了一个礼之后就走得远远的。
他也不介意。
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往前走着。
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远处的小道上站着一个人,正是顾珒。
他穿着一身朝服,看起来应该是刚下朝不久,端佑帝病重未愈,现在都是由他主持朝政,顾辞能够看到他额头上冒出的汗,衣摆都是皱得,看起来像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顾辞终于展露了进宫之后第一个笑容。
他站在原地,看着顾珒,笑道:“站在那边做什么?”边说,边朝人伸出手,温声,“还不过来?”
顾珒本来还担心顾辞会像憎恨父皇一样憎恨他,所以即便一路狂奔过来只为见堂兄,却还是留在原地,踌躇着不敢过去。可听到顾辞的这番话,看到他这番动作——
本来还担忧着的面容,霎时就变得晴朗气清。
他大步过去,到最后甚至都变成跑了,直接抱住顾辞,就跟幼时依赖人一般,他抱着人喊道:“堂兄,你终于回来了。”
顾辞笑笑。
拍了拍他的后背,“都这么大了,可别跟以前似的哭鼻子。”
顾珒一听这话,就驳道:“堂兄记错了,我可没哭过鼻子,向来都是阿萝哭得。”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抱了好一会才松开怀抱,红着眼眶看着顾辞。
“阿萝”
顾辞张口,本来想把阿萝的事和人说下,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没必要让阿萝再卷进这些,她现在就过得挺好的,何况纵然顾珒不怕,可旁人呢?逆天改命借尸还魂的事,终究太过荒诞,要是让他人知道,恐怕绝对不会放过阿萝。
“堂兄,怎么了?”顾珒问道。
“没事。”顾辞笑了下,他压下思绪,拍了拍顾珒的肩膀,“我听说你成婚了,还是秦家的姑娘。”
“是。”
顾珒有些害羞,“她知道堂兄今天进宫,已经准备了一桌子菜,正等着你过去呢。”
顾辞笑笑,道:“既如此,走吧。”
东宫。
秦嘉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刚想去问一声,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音,先是顾珒的,然后是一道清越犹如山水之音的声音她站起身,怔怔看去,便见不远处走来两个人。
年幼时就仰慕的少年,如今也变成了青年的模样。
依旧是以往那样一身白衣,脸上挂着疏阔的笑,从不远处缓步走来。
秦嘉如今对顾辞早已没有多余的情感了,可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年幼时的自己,想到当初的顾辞这样一个疏阔俊朗的男儿,是所有闺中女子的梦。
她很高兴他能够活着回来。
收敛起心下的情绪,她重新扬起脸上的笑,迎了过去,“太子,世子爷。”
顾辞停下脚步,也同她还礼,“太子妃。”
“外面风大,不是让你别出来吗?”顾珒皱了皱眉,握住秦嘉的手,“你还怀着身孕,也不知道顾忌一些。”
“不过几步路,有什么关系?”秦嘉眼里也是一片柔情,闻言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看着顾珒,余光瞧见顾辞脸上的笑,又觉得这般亲昵不符合自己的性子。
遂又抽出手,说道:“酒席已经布置好了,您和世子爷快进屋用膳吧。”
顾珒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吩咐秦嘉身边的宫人好生照顾,才和顾辞往前走去。
等到两人离开后。
秦嘉却是又留在原地看了两人的身影有一会。
宫人是她的旧仆,这会问道:“您在想什么?”
“他能够回来,我真的很开心。”秦嘉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她近来不知道是因为怀孕还是旁的缘故,心是越来越柔软了,又看了一会才落下一句,“过会记得让厨房备着一些醒酒汤。”
“世子回来,殿下肯定高兴。”
“是。”
宫人应道:“奴先扶您回去。”
“嗯。”
两人走后,远处的长廊才转出一个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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