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先声夺人,加之这话太过劲爆,以至于根本不等王家那些人反应过来,周遭就已经开始沸沸扬扬的议论起来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害死了你的姐姐?你姐姐是什么人?”
“谁害死你姐姐的?”
王老夫人听着这些声音,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看着喜儿脸上的愤恨,心下一个咯噔,也不顾周遭那些人在说什么,立马扬声发了话,“哪里来的人,满嘴胡话?还不快拿下!”
她这话一落,旁边的声音倒是一静。
那些王家的奴仆也总算是收回思绪,纷纷应声,打算去捉拿喜儿了。
如意看着这幅画面,身形一动,脸上也跟着流露出紧张的神色,生怕喜儿这才出场就要被人拿下了,只是不等她动身,就被身旁的萧知不动声色的按住了。
“主子”她压低嗓音。
萧知没有看她,只是按着她的手背,望着喜儿的方向,红唇一张一合,是无声的两字,“等着。”
如意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了。
那边王家一群家仆已经上前去捉拿喜儿了。
可喜儿是什么人?
她自幼生长在乡下,身体灵活的跟个泥鳅似的,加上这阵子好吃好喝,精神气也恢复了不少,这会一边在一群人贵妇人身边逃窜,一边继续看着王老夫人骂道:“你这个做贼心虚的老太婆,倘若我说的不是实话,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亏你还整天拜佛念经,一副慈悲心肠的样子。”
“你就不怕我姐姐半夜找上门,要你们的命吗?”
几句话把王老夫人气得半死,她半边身子都靠在了丫鬟的身上,这会伸着手指着乱窜的喜儿,抖着声音,已是一副气到极致的样子:“还不快拿,拿下!”
可她说得简单,那些家仆做起来却难。
今日是茶会,来得都是贵客,尤其大部分还是女客,那个喜儿像是知道哪里最安全似的,一个劲地往女客那边跑。
她身材娇小,又不怕得罪谁,行动起来自然容易。
他们却得顾忌许多。
因着这一层关系,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喜儿胡乱逃窜,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些女客对喜儿也有些避讳,她们想逃得远些,生怕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做出一些什么事,可今日摆得是席地宴,前后不是吃的,就是人。
想逃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好在喜儿并没有打算对她们做什么。
眼见自己安全了,她就继续扬声说道:“众位贵人不必担心,我恨得只有王家,想要对付的也只有王家。”
“我知道王家权大势大,纵使她们私下做了什么,我拿他们也没有办法。”
“所以我才会想出这一招。趁着今日茶会进来,揭露王家的所作所为,让大家看看这个百年勋贵世家背地里是怎样的丑恶嘴脸!”
王老夫人一听这话,本来就气得发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一些,她咬着牙撑起了一些身子,生怕那件瞒下去的事会被旁人知晓,忙对着周遭的奴仆厉声骂道:“你们这群废物,家里好吃好喝养着你们,竟连个人都抓不住!”
“去,去把她拿下!”
她此时早已没有平日那副仪态和风度了,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个疯婆子似的,就连王家那两位平日端得一副很有教养模样的夫人——
这会也是白着一张脸,跟着骂道:“没听到母亲说什么吗?去,快去拿下!”
而王氏母女这边。
两人这会也都白了一张脸。
她们也是知道旧情的,所以在喜儿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立刻就变了脸色。
王氏还算能够维持,可陆宝棠却连手里盛放果酒的杯盏都掉在地上了,好在此时众人都被喜儿吸引了注意力,并没有发现她的失态。
自然。
萧知是看到了的。
她闲来无事,便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王家一众人的神情,当然,她也没有忘记王氏母女。
原本以为这事只有王氏知道。
可如今看陆宝棠的这幅样子,想来她也是知晓的。
萧知嘴角一撇,心里对她的厌恶又多了一些,平日里那些小打小闹尚且可以用贪玩来形容,但涉及人命,她事先都可以如此坦然。
那么就不能说她是因为年纪小,贪玩了,而是她的心,本来就是坏的。
要不然当初在崔家的时候,陆宝棠也不会对她做出那种事。
萧知心中厌恶不已,也懒得再看这对母女,收回视线,继续朝喜儿的方向看去。
今日来会宴的这些宾客虽然有些忌惮王家,但他们也都是京中有名的勋贵世家,还不至于真的怕了王家,这会眼见王家几位主子这幅模样,不禁都有些皱起了眉。
这王家平日里把什么仪态、风雅挂在口头上。
还每个月都要办这种风雅的宴会,自己把自己当做正道。
可现在呢?
一个个就跟个疯婆子一样。
而且那个丫头还没说什么呢,就摆出这幅样子,难不成那丫头说得都是真的?这王家私底下还真杀了什么人不成?
众人心下一个咯噔,看着王家那些人的目光也多了一些莫名。
其中一个言语还算直爽的贵妇人,更是直接开了口:“王老夫人,依我看,倒不如让这个丫头把话说完,今日这么多人,自然不会让一个丫头瞎编乱造,污了王家的清名。”
她这话说完,旁人也纷纷开口,应道:“是啊,还是让她把话说完吧,这丫头若说得是谎话,就连咱们也不会绕过她的。”
不管这些人是出于什么心态。
但显而易见的是,王家人的确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对喜儿怎么样了,倘若他们还是枉顾这些人的意思,非要拿下喜儿,那不管王家有没有做什么,宴会结束,这事都会传出去。
最为明智的做法就是留下喜儿,让她把话说清楚。
可是——
王老夫人手里紧握着一串佛珠,那上头刻着佛印的珠子压得手心都疼了,她望着喜儿,牙齿咬得蹦蹦响。
她就是担心这个丫头真的知道实情,担心但不管她怎么想的,她现在的确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拦不得,阻不住,只能咬着牙看着喜儿。
除了王家一众知晓情况的人,这会所有人都看着喜儿。
“好了,你且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先开口的一位夫人见王家那边停了声,便看着喜儿问道。
“多谢几位夫人帮忙。”
喜儿还算有规矩的朝她们先道了一声谢,可就在她抬头,面向王家那些人的时候,原本还算清秀的小脸立刻露出一副怨恨的模样,一双眼睛更是死死盯着王家那些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事情发生在今年年初。”
“今年年初的时候,王家两位老爷去了城东太仆寺主簿的家里,还留了一宿。”
“太仆寺主簿?”
有人惊讶道,“难不成是如今升任太仆寺少卿的杜大人?”
“正是这位杜大人。”喜儿应道。
“我姐姐是杜大人的妾氏,年初那会,王家两位老爷登门,还指明要我姐姐作陪,杜大人想要讨好他们,哪有不应的道理?”说到这的时候,喜儿一双眼睛通红,也不知是想哭,还是太过气愤。
“那天晚上,他们把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我姐姐,第二天,王家两位老爷离开,而我姐姐香消玉殒!”
喜儿哭道:“等我们家人上门的时候,杜大人只说我姐姐重病已经下葬了,可哪有人死后第二天就下葬的?后来,我偷偷溜进杜家,寻了一个以前跟我姐姐要好的丫鬟,一番恳求之下才得知此事。”
“是他们——”
“是他们害死我的姐姐!”
“是他们用了残忍的手段,生生把我姐姐折磨致死!”
喜儿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天地,原先或是看戏,又或是看热闹的一众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心情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其实后宅内院,这种事数不胜数,只要不闹到明面,一个妾氏的死真得不值一提。
但前提是。
不要闹到明面。
毕竟妾氏再上不得台面,也是良家出生,无故身亡,闹到衙门也是要细查的。
如今这事被宣之于口,而且听这喜儿的意思,她姐姐死的时候恐怕还受过不少罪,众人心里不禁也多了一丝同情。
其实王家那两位老爷早些年也有许多风流账,在那烟花之地,两个人一起玩一个女人的事也不是没有,而且听人说,这两人还有一些特殊的癖好。
就连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也有些怕他们。
想到这么一层。
众人看向王家人的目光也变得复杂的了许多。
不管是王老夫人还是王家那两位夫人的表现,都能够看出,她们也是知道旧情的,想着他们平日里自诩名门,自诩百年风雅,干出来的事却令人恶心。
“这位姑娘,你可有证据?”
原先帮喜儿说话的一位性子直爽的夫人,此时沉着一张脸,同她说道:“你若是胡编乱造,没有证据,恐怕谁也帮不了你。”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
只要你拿出证据,我就会帮你。
喜儿听出来了,所以她立马抹了一把眼泪朝人先磕了个头,然后同她说道:“有的,有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有些岁月的古朴玉佩,“这是我从杜大人的屋子里偷出来的,上面刻着‘垂文’两字。”
“我了解过,王家大老爷的字便是这个。”
“当初他们离开之后,不小心遗落了这块玉佩,那位杜大人想着日后可以继续勒索王家,便偷偷留了下来。”
旁人很快就注意到“继续勒索”这四个字,有人惊道:“难不成这位杜大人以前”话还没说完,那人便率先反应过来,“我怎么给忘了,那位杜大人今年可是直接从七品升到了四品。”
“那位杜大人,我也是知晓的,碌碌无为,在太仆寺待了十多年都没有半点起色,哪里想到今年却直接成了四品官员,原来”说话的妇人嘴巴一撇,朝王家那些人看过去,声音也冷了些,“是有人在后面捣鬼啊。”
倘若只是玩死一个女人,这个罪名还不至于那么大。
但现在又牵扯到了官员晋升这一块
龙椅上的那位最讨厌结党营私,王家竟然滥用自己的职权谋取私利,这要是传上去,恐怕就不是雷霆震怒这么简单了。
百年王家
看来是真的到了落没的时候了。
王老夫人在看到那块玉佩的时候就知道这事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瞒下的事,如今竟然被公之于众最要命的是,现在这事涉及的还不止是一条人命,还有官员晋升的问题。
她看着喜儿,又看着那些望着她的人。
以往那些人眼里的恭敬、奉承全无,她此时能够看到的只有鄙夷、厌恶、讥讽素来最看重自己脸面的王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竟是直接就给晕了过去。
“母亲!”
“外祖母!”
“老夫人!”
眼见她晕了过去,王家并着王氏母女忙奔了过去,一个个又是要请大夫,又是要把人抬回去,好一通忙活。
***
事情都变成这样了,今日的宴会自然开不下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王家肯定是没心思待客了,至于来参宴的人也是没心思再待了。
“这位姑娘”王大夫人看着喜儿,有意想说些什么,但是不等他开口,原先帮喜儿说话的那位夫人,直接摆手道:“这位姑娘,我会亲自带走。”
把人留在这,恐怕这姑娘也算是废了。
“李夫人”王大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她张嘴还想再说句,只是不等她开口,身后就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人,我会带走。”
“无咎?”
大夫人眼见来人是陆承策,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就连脸上的笑意也变得真切了些,“你来了就好,你可要相信你舅舅,他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都是这个丫头胡言乱语!”
“你可一定要——”
她这话还没说完,陆承策便淡淡扫过来一眼,只一眼,便让她后头的话没法再说下去,“是非黑白,我自会查清楚。”
说完。
他也没再看她,把目光落在面前的李夫人身上,退后一步,拱手一礼,跟着说道:“李夫人放心,这事我会查清楚的。”
李夫人闻言,抿了抿唇。
王家这些人,她自然是不相信的,不过这位长兴侯府的世子爷想到他平日的为人作风,倒是从来不曾见他偏袒过谁。
何况这事真要查,还真要托付给锦衣卫。
想了想。
她也就松了口,“既如此,那就麻烦世子爷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向喜儿,软言宽慰一句,跟着又同陆承策说道:“这位姑娘是个可怜的,世子爷,一定要好生查清楚才好。”
等人应声。
她便未再多言,径直往外走去。
“无咎,你——”王大夫人不满陆承策的做法,按她的意思,直接把喜儿留在家中,这样生死都可以拿捏,至于外头人都死了,无凭无据的,有些事自然也可以瞒下来了。
“舅母。”
陆承策打断她的话,“你刚才说,舅舅他们是被人冤枉的,可是?”
王大夫人脸色微变,却还是不假思索的应道:“自然是!”
“既如此,您又何必担心?”陆承策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十分刻板,“舅舅他们如果是被人冤枉,我自然会替他们洗清冤屈。”
“无咎,你——”
虽然早就知道陆承策是个油盐不进的,但也没想到他这么油盐不进,都是一家人,难道这些忙都不能帮?他难道不知道这事要真查清楚了,王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心下气得要死。
偏偏她拿陆承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
她没有办法,可有人却能对付他,她心下一动,声音也变得温柔了一些,“无咎,这些事后面可以慢慢做,你外祖母病了,你母亲和妹妹还在照顾她呢。”
“难不成,你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吗?”
“你外祖母可是最疼你的了。”
陆承策听到这话,身形微顿,他抿了抿唇,看着正院的方向,可也只是一瞬,他便收回视线,望着人,淡淡道:“外祖母那,有劳舅母多顾着一些,等处理完这桩事,我再来看她。”
说完。
他便未再理会人,看着地上的喜儿,径直道,“你随我来。”
喜儿轻轻抿了下唇,似有犹豫,可目光在触及到不远处走过来的萧知主仆,又忙垂下了眼,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轻轻应了一声就跟上了陆承策的脚步。
那个男人说了
只要不牵扯到这位夫人,定有办法保她平安。
“无咎——”王大夫人看着陆承策头也不回的离开,连着追了几步,也没能把人喊住,她气得脸都红了,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骂了好几句。
“怎么有这么不知变通的人,他”
话还没说完,她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原本以为是家仆,可余光看过去,却发现是还未曾离开的萧知主仆。
她的脸色微变,就连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尖锐了许多,“你怎么还在?”
刚才出了这样的事,她以为人都走了。
萧知见她这幅模样,略挑了下眉尖,笑道:“这便是王家的待客之道?那今日,我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无视王大夫人气得发青的脸,她笑了笑,嗓音很温柔,“其实大夫人又何必呢?”
“是非黑白,公道曲直啊”
她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笑道:“咱们这头顶的老天爷都看着呢。”
王大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又变了一瞬,就连嗓音也跟着沉了许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言,萧知却不再说话了,她就看着人笑了下,然后轻轻抚了抚不沾灰尘的袖子,携着如意离开了。
王大夫人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心里就跟有什么不安的情绪在发酵似的。
小道上已经没有萧知的身影了,可她还是没有收回视线,想到今日这个陆五夫人的言行举止,以及她刚才离开时说得最后一句话,王大夫人就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母亲,都小看这个女人了。
她抿着唇望着那边,朝身边的丫鬟问道:“我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她?”
要不然她怎么会从她的身上察觉到一抹熟悉感?
丫鬟闻言,细细思索一番,“没有,您从未见过这位五夫人。”
是吗?
她心下微忖。
不过如今这个时候,她也没空去想这些闲杂人等,她现在就在担心今日这事,到底会怎么收场!
***
大概是出了事的缘故。
本来井井有条的王家此时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领路的丫鬟、婆子一个都寻不见。
萧知倒是也不介意。
左右这条路,她已熟得不能再熟了,不至于迷路,便和如意一道往外走去。
路上如意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那个喜儿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她身后还有其他人?”说到这,她脸色微变,转过脸看着萧知,颤声道:“如果真有,那我们和她的接触”
“别担心。”
萧知笑着安抚了她一句,“她身后那个人对我们应该无害,要不然刚才喜儿见到我们也不会立马别过视线,生怕别人知道我们认识一样。”
如意听到这话,不禁松了口气。
可萧知却在她松气之余,轻轻皱了一回眉,可喜儿的身后人到底是谁呢?
有谁会这样帮她?难不成是王家的敌对?
她扯着眉,心下细细想着。
步子已经迈到影壁了,萧知听到车马的喧哗声,唯恐旁人察觉,她便收敛了心中的思绪,刚想和如意朝自己的马车走去,余光就瞥见了一旁的陆承策。
他大概是在等人给喜儿安排马车。
不同以前的清明,此时的他纵然看起来表面与平日没什么差别,但萧知还是很细心的发现他神色的不同,他只要不高兴又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右边的大拇指就会紧压着食指。
看来他现在的心,也不静啊。
也是。
这可是他的外祖家。
自幼疼爱他的外祖母,以及两个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的舅舅,他要是查清了,王家也就要倒了。
萧知没打算同他打招呼,轻轻瞥了一眼,不等陆承策回过神就径直上了马车。
坐上马车的时候,她透过布帘看了一眼仍旧站在原地的陆承策,嘴角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她受过的那些苦,他也尝尝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五爷:我,今天虽然不在,但我,深藏功与名。
明天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