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
庆俞把事情简略的同陆重渊说了一遭,“属下过来的时候,崔小姐已经去请崔夫人等人了,怕耽搁久了,夫人出事,属下只好先同您来禀报,倒是不知晓夫人现在如何了。”
话说完。
眼见身侧的男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变得越来越阴沉,就连握着酒樽的手也收得越来越紧。
这样的神情和戾气。
他并非第一次见到。
但凡事关夫人,五爷都没法沉心定气,唯恐他的戾气会让血脉里的毒素加速运转,庆俞虽然心有余悸却还是低声劝道:“您先别担心,崔夫人不是那种没眼见的,定会查个是非对错,再说夫人,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段日子的相处。
让庆俞察觉到他们那位五夫人颇有手段。
无论是五房还是陆家,都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私下还建立了一批属于自己的人脉,这个速度和手段可不简单。
所以。
他虽然担心夫人,但也不至于太过担心。
可五爷——
他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庆俞又看了一眼身侧的陆重渊,见他神色阴沉,半点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变得松懈,甚至手上那盏被他紧握着的酒盏已经龟裂起来。
金樽做得酒盏就这样被他捏成了个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
原本陆重渊离得远,主仆两人这番话也没有多少人听到,可如今金樽碎裂落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却足以让一部分离得还算近的人听到了。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一群人都有些吃惊的转过头朝陆重渊看过来,在看到他这番神情的时候,都有些惊的说不出话。
他们谁也不清楚,这好端端的,这位煞神怎么又黑脸了?
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也不敢发问,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选择退后,什么都不说。
省得这位煞神无端发起脾气来,遭罪的可是他们。
可他们能退,有人却不能。
崔省和陆承策原本是坐在一旁喝酒,听到声响倒是立刻就转过脸来,在看到陆重渊这幅模样的时候,两人也都有些吃惊,倒没有旁人的害怕,只是有些惊讶。
他们算是在场跟陆重渊比较熟悉的了。
知道这位陆大都督虽然不好相处,但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无故黑脸的事。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崔省放下手中的酒盏,同陆承策说道。
他是崔家的主子,现下崔相同一群重臣都去里间休息,谈论政事了,这外头能做主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不管陆重渊是因为什么黑脸,他作为主人家都有义务过去一趟,问上一番。
陆承策见他起身,也放下手中的酒盏,道:“我也去。”
崔省点头,两人一同过去。
正逢庆俞推着陆重渊往外走。
见此。
崔省忙快走几步,至人身旁,拱手问道:“陆都督,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重渊沉着脸,未答。
他双手握拳,置于膝盖上,薄唇紧抿,端得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他知道庆俞说得没错。
崔家这位夫人是出了名的“活菩萨”、“慈悲心”,后宅之事,她绝对会调查得干干净净、清清楚楚。
他也知道萧知并不是那种只会攀附其他人的菟丝花,或许根本用不上他,她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件事。
可他就是担心,就是放心不下。
怕她受伤。
怕她吃亏。
怕她一个人孤立无援,手足无措。
只要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一群人的诘问和逼责,他就担心的一刻也待不了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被他捏得死紧,他没有理会崔省和陆承策两人,头也不回地朝庆俞发话,“走!”
庆俞向来只听命陆重渊,知他心里担心,也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是”,也未曾理会陆承策两人便推着陆重渊往外走了。
主仆两人这番行为举止实在有点跌崔省的脸面。
可崔省倒是不觉得生气,反而见陆重渊这番模样,更是露出几分担忧模样,“看样子是出事了,估计是陆都督那位夫人。”
他皱着眉,同陆承策轻声说道。
原本是想招个人过来问上一遭。
但此处离内院尚且有些距离,恐怕在场的那些丫鬟、小厮也不知晓。
“陆都督是客,无咎,我跟上去看看。”崔省说完便也未再多言,跟上陆重渊主仆的脚步。
陆承策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轻轻皱了皱眉。
原本这些事同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向来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何况如今五叔和永瑞都去了,有他们两人在,纵然他那位五婶真的有事,只怕也不必再有所但哟了。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有些不安。
手不自觉得扣在腰间的一只绣着青竹的荷包上,这是他向来的习惯,心有不安的时候,他便会把手放在这只荷包上,仿佛握着它,它的那些不安和心悸都会逐渐消散。
可今日这法子,却有些不大好用。
抿了抿唇,眼见几人越行越远的身影,陆承策垂下眼眸朝腰间的荷包又看了一眼,良久,还是迈出了步子。
“这——”
立在原地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不知道啊,看起来倒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似的,要不”有人提议道:“要不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左右现在能管束他们的那些长辈都不在,他们在这边吃酒聊天也是无聊。
倒不如去看看有什么热闹可以看。
“走走走。”这一群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忙放下手中的酒盏,哄哄闹闹的跟上前去。
***
而此时的内院。
原先还议论纷纷的一处地方,此时却因为陆宝棠的这一番话变得沉寂下来。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宝棠的身上。
大家看起来神情都有些怔忡。
倒也有人没有的。
萧知就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对于陆宝棠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有些人天生心就恶,比如无故伤人的白盈盈,比如那个满口胡言的丫鬟,又比如这个颠倒是非黑白的陆宝棠。
“你!”
如意也已经回过神来了。
她原本是面向那个满口胡言的丫鬟,此时却转过脸,咬牙切齿地盯着陆宝棠,伸出去的手都打起了颤,胸腔也起伏不定,好一会,她才咬着牙,睚眦欲裂的盯着陆宝棠,厉声道:“三小姐,你怎么能够满口胡言?!”
“刚才白姑娘落水的时候,你还不在,你是怎么看到,又是从何看到的?!”
“我——”
陆宝棠看了眼四周十余人,此时都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到底年幼,又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扯这样的谎,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但是说出去的话不可能收回。
尤其。
她也不想收回。
刚才看到那副画面的时候,她就明白过来这是一桩什么事了。
她知道白盈盈心里恨透了萧知,刚才她就听到人压低嗓音诅咒着萧知,还说“绝对不会放过她”的话。
就跟白盈盈对萧知有恨。
她也一样。
所以在听到那个丫鬟指责萧知那番话的时候,她心下一动,就说了那一句“我看到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
无论是萧知主仆,还是白盈盈主仆,都是各自有各自的道理,谁也不能随便听信,那么她的话自然就成了最重的一个砝码,本来她走得就要比其他人快很多。
她说她看到了,他们能说什么?
像是有了无限的底气一样,陆宝棠挺直着脊背,看着如意,脆生生地说道:“我就是看到了。”
“刚才我就站在灌木丛,亲眼看到五婶把白姑娘推进了河里,至于五婶的脚”陆宝棠看了一眼萧知的脚,轻哼一声,继续说道,“就是推白姑娘的时候被人抓了一把,这才崴到的!”
“你——”
如意还想再说,可萧知却已经抬手落在她的胳膊上,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主子”她心有不甘地看向萧知,见她摇了摇头,只好憋闷的闭了嘴。
陆宝棠见萧知未语,更像是一只得了胜的公鸡似的,她本来还想着等崔妤进府后惩治这个不知尊卑的贱人,没想到白盈盈开了这么一个好头,既然好戏都搭台了,那么她自然也不在意出一把力。
毕竟能让萧知丢脸,她可是很高兴的。
“五婶,我知道您心里恨白小姐,当初白小姐差点伤了你是她的错,但祖母已经惩戒她了,如今她既然有心想求好,您又何必如此?”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副为萧知着想的模样。
却偏偏透露出了几个点。
白盈盈以前差点伤了萧知。
两人往日有旧怨,这样一来,今日伤人的说法就说得过去了。
原先指责萧知的那个丫鬟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原本她是打算死咬着攀扯萧知,哪里想到竟然突然出现一个人帮她,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一时间,她化悲愤为委屈,从善如流的接过陆宝棠的话。
“陆夫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你真能瞒得过所有人吗?”
丫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继续哭诉道,“还好今日有人瞧见了,要不然,要不然”她像是哭到极致说不下去一样,扑到仍旧昏迷不醒的白盈盈身上,继续哭道:“呜呜呜,我可怜的小姐,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不知道是因为丫鬟的哭声太过凄厉,还是因为先前陆宝棠的那番话。
现在在场的一众人,内心其实已经不自觉地偏向白盈盈主仆了,原本消下去的议论声又起来了。
只是刚才那些说“是不是弄错了”的那些人,此时却说着:“这也太过分了!”
“这陆夫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没想到手段这么毒辣,竟然还敢把人推水里,她,她这是想要人死啊!”
“什么温温柔柔?我看不过是她的伪装罢了,你们听说没,她可是孤女出身,自幼养在庵里,是因为救了陆老夫人这才被带进了府,我之前还听人说,她跟府里那位二少爷还有些不干不净的。”
有人质疑:“这,不会吧。”
便有人坚定道:“什么不会?!我看她就是个心机深沉的,要不然能哄得那位陆都督带她出门,还能以这样的身份掌管整个陆家?”
这话有理有据,其他人一时都反驳不出。
且不说陆家内部是怎么样,可陆重渊的性子,她们可都是知道的。
能让陆重渊对她青眼有加,这可不简单。
一时间。
那些贵女立刻露出一副嫌恶的模样,有些离萧知近的,更是往后倒退几步,一副不想离人太近的样子。
身世差也就算了。
心机还这么深沉,竟然还出手伤人,实在过分!
“可怜了那白小姐,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如今掉进水里,被那柳从元这么一抱,恐怕也只能嫁给那个柳从元了。”有人叹息道。
这柳从元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明明是个破落侯府,偏偏还爱打肿脸充胖子,整日标榜自己是个世家子弟,心气高,眼光高,风流又没本事,家里但凡是伺候过他的丫鬟几乎都跟他有过一腿。
至于外头那些勾栏小院,更是有数不尽的相好。
这样的人。
嫁给他,一辈子就毁了!
她们这些女孩子差不多都是要出嫁的年纪,虽然不喜欢白盈盈以前那副模样,但也不至于看人落到这种地步还能笑得出声,甚至有些人还有些可怜起白盈盈了。
越可怜白盈盈,也就越恨透了萧知。
几个贵女盯着萧知,要不是忌惮她的身份,只怕这会就要啐过去了。
可纵然不能这般,可私下的议论谩骂却是少不了的,一个个死死盯着萧知,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甚至还有人悄声说道:“会不会这位柳公子就是陆夫人安排的?要不然怎么就这么巧,白姑娘一落水,他就出现了。”
这话一出,刚才的声音都静了下去。
这话说得,还真有可能。
弄死白盈盈不现实,可要是能趁机损害白盈盈的名声不过——
这事无需萧知开口,柳从元就已经出声了,“哎,我这好心好意救了人,你们可别胡乱攀扯啊!”他虽然是个混吝的,但小心思也多着,刚才那个丫鬟出声攀扯萧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搞错人了。
本来该落水的陆夫人好端端在岸上。
反倒是那个授命的白家小姐成了落水的,被他抱也抱了,摸也摸了。
现在闹出这样大的事,他可不想牵扯其中。
生怕那几个女人还要张口说话,他露出一副自以为很潇洒的模样,偏偏说出来的话却极为混账,“我说这位小娘子,你要是喜欢我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
“你!”
那贵女被他这番话说得,脸都青了,颤着手指着他,却是半句话都说不下去。
身边的好姐妹忙去哄她,别同这个混吝子搭话,没得失了身份,至于白盈盈的丫鬟也担心他们牵扯到柳从元,反而让他狗急跳墙,说出不该说的,眼珠子一转,也把话往别的地方带。
“崔小姐,您可一定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这——”
崔妤有些犹豫的开口,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敢确信,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陆夫人,她内心也不是很喜欢这位陆夫人,但是今日冷眼旁观,能看出这位陆夫人不是会使这种腌脏手段的。
这样的手段,倒更像是白盈盈使出来的。
“崔小姐!”
那丫鬟见她还是一副踟躇不决的模样,咬牙道:“您就是不信奴,难不成还不信陆小姐吗?陆小姐可是陆家人,若论亲近关系,那也是陆小姐和陆夫人更亲啊,她都这样说了,难不成还会有假吗?”
原先没有说话的陆宝棠一听这话也沉下了脸,有些不高兴的看着崔妤,“崔姐姐,难不成你不信我的话?”
崔妤如今最想讨好陆家人,尤其是王氏和陆宝棠,眼见陆宝棠生气,也顾不得旁的,忙道:“我怎么会不信你?只是——”
话音未落。
身后就传来一阵声音,却是崔夫人领着其余一众贵妇人到了。
眼见这幅景象,这一众人都纷纷皱起了眉,崔夫人也难得朝崔妤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开了口。
崔妤还未说话,其余几个贵女便七嘴八舌的说起了这件事,她们此时心里偏向白盈盈,说出来的话自然对萧知十分不利,一个个说完之后,就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崔夫人,您可一定要为白小姐做主!”
崔夫人皱着眉,倒是也好脾气的听完了。
只是她是后宅里的老江湖了,知道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因此等她们说完之后,还是朝崔妤问道:“阿妤,你来说。”
“是。”
崔妤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便把这桩事朝崔夫人禀道,说完之后,想起刚才陆宝棠的那番态度,袖下的手指稍稍蜷曲了一些,又道:“陆夫人和白姑娘那边都各有各的话,只不过先前陆三小姐要快我们许多步,说是瞧见,是陆夫人推白姑娘下水的。”
这话也算是站在陆宝棠的这面,把罪推到萧知身上了。
崔妤算是名门贵女里的表率了。
她都这么说了,其余人自然都有些相信了,原先对萧知有些好感的一众人都有些忍不住皱起了眉,唯独宋诗和袁夫人面露犹疑,尤其是宋诗,她站在袁夫人身旁,更是一脸着急和担忧的模样。
她才不信那位陆夫人会推白姑娘下水。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是陆夫人的脾性,做不出这样的事。
有心想说什么。
但她先前不在场,能说什么?恐怕张口就要被人嘲笑了。
轻轻咬着贝齿,有些担忧的看着萧知。
除了宋诗和袁夫人之外,还有一个人心中也有所疑虑,不过倒不是疑虑这件事是不是萧知做得,而是自己的女儿说得那番话。
这人便是崔夫人。
她轻轻拧着一双眉看着崔妤,心中暗想:阿妤先前那番话,虽然隐晦,但摘指意味很浓,算是直接盖棺定论了。
这不像是阿妤能做出来的。
轻轻皱了皱柳叶眉,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道什么,反而落了阿妤的脸面,看了眼混乱的景象,她也只能开口说道:“这大太阳的,我们都围在这也不像样子,要不然先回花厅。”
“我已经请好大夫了,先给白家姑娘诊治一番。”
崔夫人这话说完,目光转向萧知。
萧知此时也已经站起来了,由如意扶着,她的腰还有些疼,脚也疼得厉害,本来蹲着的时候还好些,这样站起来,受得力多了,那股子疼劲也就跟压不住似得。
可她向来是个要强的。
宁可自己疼得要死,也不肯低下头,弯下一寸腰身。
细白又修长的手死死扣着如意的手臂,咬着牙挺直着,任凭那些带着嫌恶、厌弃、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也没有避开,就这么任由她们看着,打量着。
“至于陆夫人——”
崔夫人迎着萧知这样的目光,后头的话竟然有些难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这个妇人十分年轻,可她的身上的气势却让人觉得十分恐怖。
不是陆重渊那种带着戾气和血腥气的气势。
而是那种天生就高人一等的贵人,令人不敢直视。
刚想再开口。
可话还没出口,不远处就传来一道暴戾又阴沉的男声,“她什么?!”
在场之人对这道声音都十分熟悉。
可以说,这句话余音还未消,在场的一众人就已经白了一张脸,不管是贵女还是那群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纷纷退后几步,有些惶恐的朝声音来源处看过去。
就连向来四平八稳的崔夫人此时也轻微的变了脸。
耳听着越来越近的轮椅压过地面的声音,她稍稍缓和了下气息才转身看过去,看到出现在小道上的陆重渊主仆,目光触及轮椅上男人阴沉的面貌,她心下微惊。
勉强压住心中的惊惧,迎上前去,“陆都督,您——”
话未说完。
陆重渊就已经掀了眼帘看过来,那双平日里就十分幽深的凤目此时更像是涌着两团雾似的,看着人的时候,不带丝毫情绪,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纵然崔夫人再沉稳,迎着这样的目光也不免有些害怕。
好在。
陆重渊也只是这么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的目光循过众人,最后落在湖泊旁边的萧知身上,刚想张口让她过来,可目光触及她惨白的脸以及紧绷的身形,脸色一变。
他没让庆俞推他,自己推着轮椅朝萧知的方向过去。
“怎么回事?”他握着萧知的手,颤着声音沉声问道。
没想到陆重渊会出现。
萧知在惊讶之余,倒是又笑开了,听出他打颤的声音,也察觉出他握着她的手正在发抖,明明自己也疼得要死,但还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安抚起陆重渊,“我没事。”
恐人不信,又轻轻捏了下他的手,补了一句,“真的,我没事的。”
她越是一副坚强模样,陆重渊就越是心疼,握着她的手都收紧了一些,薄唇也抿得死紧,好一会,他才沉思朝如意问道:“你说。”
如意早就受不了了,一听这话,刚想开口就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陆承策,话一顿,可想到刚才和主子听到的那番话,她咬着唇未再理会陆承策,只是朝陆重渊恭声说了这桩事。
说完,又补道:“白姑娘的下人胡乱攀扯主子也就算了,三小姐明明什么都没看见还要攀扯主子。”
“还有——”如意把目光转向崔妤,见她眼皮子猛地一跳,攥着拳头咬牙道:“崔小姐身为崔家的主人,不辨是非,竟是问也不问就信了三小姐的话。”
统统说完之后,她才看向陆重渊,继续道:“五爷,您可一定要为主子做主。”
她说话的时候。
陆重渊没有开口,也不准萧知开口。
等她说完。
他才看向萧知,冷着一张脸,沉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没事?!”要不是现在大庭广众,他都想好好教训这个不听话的丫头了,来前怎么同他保证的,遇到困难就让如意来找他。
她倒好!
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现在还不肯跟他说实话。
好,真是好极了!
看着一脸“凶相”的陆重渊,萧知心里也很无奈,她跟陆重渊说没事,是因为她自己就可以解决这件事,没必要这样的小事都要劳烦到他,他本来身子就不好,还要替她操劳这个,操劳那个。
也太辛苦了一些。
“五爷”
张口还想再说什么。
可不等她说完,陆重渊就瞪着她,沉声斥道:“闭嘴,回头再收拾你。”
萧知看着他这幅样子,倒是也没害怕,见他凶巴巴的吼她,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就乖乖巧巧、从善如流的闭起了嘴巴。
一副十分听话的模样。
见她果真不再开口。
陆重渊心里那口气总算是好了很多,怕她摔倒,指使庆俞过来吩咐一声,没一会功夫,庆俞就搬着一把椅子放到了萧知的身后,同她恭声说道:“夫人,您先坐。”
“嗯。”
萧知点了点头,倒也没客气。
她的脚本来就已经疼得厉害了,强撑着反而容易丢脸,由如意扶着坐下,和陆重渊也算是并肩同坐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确定自己可以解决这件事。
但在这样一个被众人指责、非议的时候,有个人能站在自己的身边。
这种感觉无疑是让人高兴的。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陆重渊,看他沉着脸,看他皱着眉,看他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心下竟然有些无端的欢喜,就像那一次在陆家,也是这样,她被众人非议、被众人辱骂,陆重渊跟个天神一样出现了。
能察觉到身边人看过来的目光,陆重渊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轮椅上,双手不似先前那样紧握,而是摊放在两侧,身形也没有刚才那样紧绷,是慵懒和闲适的。
可他这幅闲适模样,不会让人有一丝松懈。
反而落在旁人的眼中,给他们一种更为可怕的感觉。
陆重渊察觉到他们的害怕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寸寸的看过,目光在落到那个伏跪的丫鬟、站着的陆宝棠和崔妤时多加停留一瞬,最后他看着崔夫人,沉声问道:“崔夫人,你还没有同我说,她什么?”
指腹落在白玉扳指上。
目不斜视,看着她,继续道:“我若不来,崔夫人打算如何?”
崔夫人平日里在后宅也是常胜将军,可碰到陆重渊这样的人,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支吾半天,还是崔省上前,拱手道:“陆都督,家母绝对没有对陆夫人不敬的意思。”
“今日这事,实在是各有各的道理,加之陆三小姐”
崔省语气微顿,未再往下,可意思却十分明确,“家母也只是想请陆夫人去花厅坐坐,问清事情的状况罢了。”
“问清?”
陆重渊嗤笑一声,“崔夫人心里不是早就有章程了吗?事发至今,你任听她们花言巧语,却不曾问过我夫人一句,这就是你的问清?!好一个门风清白的崔家,好一个断案公正的崔夫人!”
“本都督今日还真是开了眼见了。”
这是他受伤以后,第一次在外自称“都督”二字,也是第一次这样不给别人脸面。
不管是其余围观的人,还是崔家这母子三人,刹那间都白了脸,纵使心性沉稳如崔省,此时也不由得惨白了一张脸,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有些话,由他往下说,反而对崔家不利。
可若是不说——
好在,他不说,有人倒是替他说了。
“陆都督,您这话就未免有失偏颇了!”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衣的年轻男子从人堆里走了出来,他长相十分清秀,单能看到他穿着的这一身衣裳其实已经有些泛白了。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世家名门,还有一些清流。
这男子姓苏,单名一个信字,算是崔相的学生,所以即便出身不好,但还是能跟这一群人玩得十分好。这人便是刚才陆重渊进门的时候,暗中指责陆重渊的人,他向来不喜欢陆重渊行为做事,太过嚣张放肆。
尤其当年他的好友只是顶撞了陆重渊一番就被他扔出门去,丢了脸面,也彻底断了前程。
想到这。
他心里的怒火更是烧不断。
咬着牙。
面上倒还是一副温和模样,“陆夫人和白小姐各有各的道理,无论谁说,我们都不好偏听偏信,好在有陆三小姐,她虽然身为陆家人,但能不顾亲疏远近,毅然站出来摘指陆夫人的过错。”
“眼见为实,事情发展成这样,大家都不想看到。”
似是叹了口气,他又道:“我们知道您疼爱您的夫人,但不能因为陆夫人是您的妻子,您便想不顾事情真相,颠倒是非黑白,庇护她,而摘指崔家的过错吧?”
他一字一句仿佛有理有据,加之他声音温和,十分令人信服。
原先畏惧,但其实心里对陆重渊也有诸多抱怨的一众人一听这话也纷纷说道:“陆都督这样才是有失公允吧。”
“陆三小姐作为陆家人都出来说明真相了,陆都督竟然还装作听不见似的,堂堂一品大官,竟是一点都不公正!”
“白小姐落成这种地步,陆夫人有大错,一定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送她去见官!”
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仿佛出事的是他们一样,其实他们哪有这么好的闲情雅致去管其他人的事,实在是看陆重渊不顺眼很久了,如今有人开了头,自然也就不管不顾的想把这股子怨气发泄出来。
声音越来越响,崔省说了几声,也没能让他们停下。
转头朝陆重渊看去,果然见他已经阴沉了一张脸,他心中惊惧,可迎着这样的陆重渊也不知该说什么。
陆重渊冷眼旁观看着这一群义愤填膺的年轻男子,扣在扶手上的手握得越来越用力,他从来不在乎其他人是怎么说他的,冷嘲热讽,讥言笑语,他听得多了。
可说她,不行。
他整个人沉着一张脸,阴森森地盯着他们,张口想说一句“我陆重渊想保一个人,谁敢阻拦?”
只是话未出口。
他因为暴怒而青筋暴跳的一只手就被人按住了。
紧绷的身形一顿,他诧异的看过去,便见萧知正挂着一个温和的笑,望着他,似是在抚平他的暴戾似的,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还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又明媚的笑。
“五爷,我来吧。”
萧知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
陆重渊眼眸微闪,张口想说什么,但嘴唇蠕动一番,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良久。
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萧知见他应允又露了个笑,松开手,端坐在椅子上,然后看着崔夫人,道:“崔夫人,我脚伤未愈,不好起身,便托大坐在这儿同您说话了。”说完,她便朝人点了点头。
一副先礼后兵的样子。
“陆夫人受伤了?”
崔夫人惊讶道,神情倒并未作伪,刚才阿妤说的时候可没提起这一茬。她转头看了崔妤一眼,眼中隐含责怪,只是这会人多眼杂,她也不好开口,只能转头同萧知道:“陆夫人既然受伤了,且好生坐着,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萧知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真的“但说无妨”了。
“我家五爷虽然言辞有所不妥,但有几点却未曾说错,事发至今,在场这么多人任凭那个丫鬟和我家三小姐说道,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自然,我的丫鬟是有帮我说话的。”
“可显然,你们并不相信。”
她像是叹了口气,一副受伤的模样。
那苏信见此,便道:“陆夫人,并非我们不相信,实在是您这边除了您的贴身丫鬟便无人可证了,您”
“这位公子可是又想说什么眼见为实的话了?”
早在刚才,萧知就察觉出这个男人对陆重渊的敌意了,甚至刚才那些人如此义愤填膺也都是被他引起来的,想来这个人是想让陆重渊生气、暴怒,最后引起公愤才好。
心下有些厌恶这人的行径。
面上倒是没什么显露,“可公子读圣贤书,理应知道有时候,眼见并不能为实,更何况——”她说到这,一顿,转头朝站在一旁的陆宝棠看了一眼,声音也冷了三分,“有些人还没眼见为实呢。”
“你——”
陆宝棠见她看过来还想再说,可萧知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闲闲地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崔夫人说道:“我知道萧知的情况对我很不利,大家有疑虑,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不过刚才事发的时候,若说旁观者,倒也不止我家三小姐一人。”
崔夫人一怔:“陆夫人的意思是——”
“喏。”
萧知指着站在原地,自从崔夫人等人出现后就没再说过的柳从元看去,笑道:“这个不是还有个人吗?咱们这位柳公子可比三小姐知道的多了。”
冷不丁又被点到名,还收到所有注目礼的柳从元心下一惊,脸色一白,步子也忍不住往后退去,可身后就是湖泊,再倒退可就要掉进湖里了,他只能勉强稳住身形。
“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刚才只顾着救人了,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完一副烦躁模样,“真是好人没好命,今天小爷好不容易心情好,救个人,就——”话还没说完,柳从元就察觉到有一道阴沉沉、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谁。
柳从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话却说不下去了,好一会也只能嘀咕一声,“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萧知就坐在椅子上,满面温和笑容的看着他,“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的声音带着吴侬软语的味道,脸上的笑也是很温柔的样子,“你若不知道,那你怀里那块玉佩又是谁的呢?”
玉佩?
众人一怔,纷纷注视过去。
柳从元因为落水的缘故,衣服还贴在身上,众人可以看到他胸口有微微凸起的形状,而衣襟那处还有一条红色的穗子,底下坠着一个小铃铛,此时随风一吹,这个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旁人听到了。
柳从元也听到了。
他脸色一白,刚想收好,可不等他动手,萧知就沉声发了话,“庆俞,拿过来。”
“是!”
庆俞应声。
跟一阵风似的,庆俞从柳从元的怀里夺过玉佩,来到萧知的面前,他双手摊放,手心里赫然是一块白玉做得玉佩,这块玉佩无论是雕工还是样式都价值千金。
有认识这块玉佩的,忍不住说道:“哎?这不是白姑娘平日最喜欢的玉佩吗?”
萧知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声音,只是握着手中这块玉佩,看着柳从元笑道:“这是白小姐的玉佩,为何会在柳公子的怀里?”眼见柳从元张口欲言,又笑道:“柳公子可要想清楚在说话,这块玉佩的来历,可不简单呢。”
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
柳从元本来想开口,此时却停了下来,愣愣看着萧知。
“这块玉佩啊是当年皇后娘娘亲赐给宝安郡主的,算是御赐之物——”萧知握着这块玉佩,仍是笑眯眯地看着柳从元,“柳公子可别拿什么不小心拿错了来说话,你该知道,这御赐之物啊,可不是能随便拿错的。”
“什么?!”
柳从元这下子是真得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丫鬟给他的玉佩还有这样的来历。
要么承认,肯定逃不了一顿责罚。
要么否认,可这胡乱拿御赐之物的事传出去,天家怎么可能给他好果子吃?!
有小聪明却没什么大智慧的柳从元火急火燎想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心底那口气,狠狠踹了伏在白盈盈身边的那个丫鬟一脚,嘴里更是骂道:“你个贱人,害苦我了!”
本来只是想赚点小钱,占点小便宜,没想到竟然遭了这样的大罪。
真是气死他了!
一脚不够,又连着踢了好几脚,直把那个丫鬟踢得吐血才转头跪在陆重渊的面前,求饶道:“陆都督,是这个丫鬟,这个丫鬟给了我玉佩,让我在陆夫人掉进河里的时候出现英雄救美。”
有些话,他不敢说,只能在这个男人阴鸷目光的注视下,拼命求饶。
可纵然他不说,在场人也都听明白了。
今日这事竟是白盈盈指使的,她原本是打算推萧知入河的时候,让柳从元出现英雄救美,可柳从元是个什么人?名声这么难听,被他救了,回头还指不定要传出什么话呢?!
只是阴差阳错,萧知没掉进河里,反而是白盈盈掉了河,自己尝了苦果。
可是——
刚才那位陆三小姐不是说看到了吗?
众人目光狐疑地朝陆宝棠看过去,却见刚才还一脸正气的陆宝棠此时已满脸青白,站都站不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