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再去正院。
领路的人倒是换成了平儿。
平儿仍是以前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瞧见她出来便恭声问了一句“安”,其余旁话倒是半句都没有。
萧知和她相处过这么几回,自然知晓这位陆老夫人身边的平儿姑娘为人最是谨慎,平日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是滴水不漏的,倒也怪不得她这么小的年纪却能在那个多疑的陆老夫人面前占得这么一层席面。
又想到之前平儿的提醒和雪中送炭,萧知脸上的笑意倒是也多了些,这会边走边同她说道:“劳烦平儿姑娘走这一趟了。”
“五夫人客气了,这些都是奴的分内事,担不得劳烦两字。”
平儿半低着头,露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格外谦顺,“何况今日也是老夫人遣奴来的,她怕底下的人没个规矩,惹您不开心,便特意遣奴走这么一趟。”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也很有意思。
一来是说明,这回我是受命过来,可上回却是我特地来找您的,咱们两人的合作还在继续,二来也是点明了这次陆老夫人的态度。
萧知心里门儿清,脸上却是半点表示都没有,仍是一幅笑盈盈的模样,嘴里倒是道了一句谢。
她明白平儿的打算,陆老夫人年纪越渐大了,身子也不大好,想要在这内宅好好活下去,就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何况以平儿的手段和心机,真的到了年纪外放出去,倒不如留在府里找个合意的管事嫁了。
日后还能在这宅子里当个管事娘子。
这种侯府世家里的管事娘子,可比外头那些芝麻小官的官太太还要金贵,就算日后出去,别人也得恭恭敬敬喊她一声“某娘子”。
想来。
这位平儿姑娘做的也是这个打算。
要不然以她这个年纪,完全不必在这个时候冒险,安安心心在陆老夫人跟前多伺候几年,然后到了年纪就放出府去找个夫婿嫁了。
以后什么内宅是非都同她没有什么干系。
萧知倒是不觉得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好,有心机有手段,还有能力,想往上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她以后在这府里要是能有平儿的帮衬,办起事来倒是会松快不少不过前提是她先夺了这个家中的中馈。
若不然。
恐怕这位平儿姑娘也不会真心帮她,毕竟她们两人之间原本就是因“利”结缘。
不过怎么才能重新收回府中的中馈大权?
王氏虽然不得陆老夫人喜欢,但毕竟也是侯夫人,又没犯什么大错,若是想要轻轻松松的从她手中拿回中馈,这简直是痴人说笑。她现在倒是握着王氏一个把柄,不过萧知并不觉得“漏发”例银这样的事,足以让王氏交出中馈。
顶多是让陆老夫人责罚一顿,丢个脸面罢了。
何况她现在这个身份,只怕别人也不觉得她一个孤女能够把府中事务打理好。
好在——
萧知心里又有些庆幸。
如今赵嬷嬷刚把五房的事务交给她,这段日子她倒是可以做点名声出来,至于陆老夫人那边那位老夫人如今对她这么客气,还不是想着能借由她的手跟陆重渊和好如初?
真是好笑。
嘴里说着想和自己的儿子和好如初,却从来不曾为过去的事道过歉,甚至到现在还笃定不会有人真的关心陆重渊。
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配做母亲。
何况早在那一次之后,她就已经有所打算了,不会再为陆老夫人的事惹陆重渊不高兴,陆重渊原不原谅是他自己的事,旁人无权摘指也无权过问所以陆老夫人以为能借她的手去讨陆重渊的欢心,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她不会帮她。
当然
这段时日,她倒是可以因着陆老夫人的“宠爱”做一些事。
左右陆老夫人也不是真心的,她利用起来倒也不必觉得亏心,她始终不会忘记那日陆老夫人让她跪在她跟前,把那一盆盆脏水往她身上扣的样子。
萧知心里突然在想。
如果她没死的话,失去了父王和母妃的庇佑,没了永安王府这么一座大靠山,那么陆家这群人会怎么对她?他们会像以前那样把她捧在手心吗?不会的这群自私自利的人绝对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
可能和现在她这个身份的处境也没什么两样吧。
她才死了多久啊,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可这府里却好像没有一个人是悲伤的,她敬爱的婆母早早穿上了大红衣裳戴起了珠翠首饰,而她那位好夫君呢,如今升了高官拿了厚禄,保不准不用多久还会迎娶美娇娘。
真是嘲讽啊。
萧知暗暗垂下一双眼帘,抿着唇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一路往前走去,萧知自从说完那一声谢之后便再未说其他话,手揣着兔毛手笼,微微抬着下颌,抿着唇,就这样迎着风往正院走去。而她身边的平儿却因为这长时间的静默,不由自主的用余光去打量身边人。
平儿心中对萧知的这一番表现是有些惊诧的。
她身边的这位年轻妇人其实同她也差不多年纪,恐怕比她还要小几个月,明明以前还是一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任谁都看不上的模样,可如今却不慌不张,处变不惊,一副万事皆胜券在握的表现。
不知道为什么。
她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样的五夫人绝对不会乖乖听从老夫人的安排。
恐怕老夫人想要借由五夫人的手挽回五爷的心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平儿这样的打量,萧知不察觉是不可能的。
此时萧知心里的情绪也好了许多,余光瞥见平儿脸上的神色,心下一动就明白过来了,她仍是先前那副笑盈盈的样子,语气却很柔和,“平儿姑娘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着”她一边说,一边从兔毛手笼里抽出手按在平儿的手背上,轻轻一拍,“只要平儿姑娘乐意,我身边始终为你留着一个位置。”
“若是你不愿也没事的。”
“等你日后成婚嫁人,我自然会给你备一份厚礼。”
这话也算是明明白白同平儿说了。
不管她对陆老夫人怎么样,与旁人是没有关系的。
她若是愿意
她的身边始终替她留着位置。
这话。
萧知说得明白,平儿听得也明白,但平儿却从萧知温和的笑颜以及手上的力度,察觉出另一抹意思,“你愿意,我以后自然会好好对你,你不愿意也没事可若是你想要两头讨好,左右逢源,那就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想到这个念头,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起初的确是打了左右逢源的打算,毕竟陆老夫人这些年对她也是真的好,她虽然想为自己谋条出路,但也没想过要背叛陆老夫人可现在萧知把这件事明明白白的摆在她的面前,要她从中做出一个选择。
选择陆老夫人。
还是她。
如果没有这么一遭,平儿肯定会不假思索的选择老夫人,就算她再看好五夫人,五夫人也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不久的小丫头,无权无势,又没什么背景可就是因为这一番话,她心里却不得不犹豫了起来。
明明眼前这位年轻妇人还什么都没有。
但就是让她有一种深深的念头,这个妇人一定会成功的,总有一日,她会站在至高的地方。
而其他人只能跪在她的脚边。
平儿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抹后怕,她在想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要沾染这件事,安安分分的待在陆老夫人的身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心里又有另一个想法,不甘,她不甘心以前侍奉在陆老夫人身边的那几个丫鬟,有些到了年纪也都被打发出去嫁人了。
有老实的掌柜,也有还算不错的书生。
看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嫁了人生了孩子,然后就在家里操持着内务。
可她却不想。
她不希望自己,以后只能依靠自己的夫君过日子。
她家里兄弟姐妹多,她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自小就体验了仰人鼻息过日子是怎么样的,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成了侯府里的一等丫鬟,让她抛弃现有的一切嫁人,替人生儿育女,操持内务,让后只能仰仗自己夫君的鼻息过日子。
她不愿意!
她要留在侯府,可陆老夫人终究会死,四房那位夫人是个不中用的,侯夫人看着不错,实则也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所以她才会选择眼前这位五夫人。
可现在这位五夫人眉眼弯弯的看着她,强硬的要她做个选择。
她
不得不犹豫。
萧知看着素来冷静沉稳的平儿此时却流露出几丝慌张,心里明白平儿这是在想什么,她并不着急于平儿的回答,只是想同她说清楚我们两个各自有各自要的东西,能合作能双赢自然是最好的。
但墙头草这样的事还是算了,她平生最厌烦左右逢源的人。
她可不希望以后碰到什么大事,这位平儿姑娘半路给她掉链子眼见她面露复杂,仍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萧知也就没再说什么,她的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手却从人的手背上收了回来,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跟先前一样,客客气气的,“不着急,平儿姑娘可以慢慢想。”
想清楚才好。
可萧知的手还没收回就在半空中被平儿握住了。
有些诧异的朝人看了一眼,然后萧知就看到原本还犹豫不决的平儿此时却好似下定主意似的,脸上露出一副坚定的神色,就连说出来的语气也十分肯定,“五夫人,奴愿意。”
富贵险中求。
当初她那个父亲要把她卖给隔壁村那个鳏夫的时候。
她半夜里逃了出来,把自己卖给牙婆,进了侯府,从一个最末等的洒扫丫头做起,一步步做到现在。
握着萧知的手没有松开,平儿仰着头看着她,用很低的声音,说着极为坚定的话,“五夫人,奴愿意跟随在您的身边,只效忠于您。”
她重复道。
萧知听着这话,突然就笑了,她笑得十分明媚也十分开怀,没有说话,只是反握住平儿的手,轻轻拍了一拍。
而后,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正院,收回手,用往日最平常的模样,同她说道:“好了,该走了。”
那位老夫人恐怕也等急了呢。
***
走到正院。
平儿已敛了心思进去回禀。
萧知仍旧站在门口。
不同上回来,这次不管是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还是廊下候着的那些人,都对她十分客气,若是细瞧的话。
那份客气之余还有几丝后怕。
当日她持鞭抽打陆崇越的事只怕都已经传开了。
她们害怕她,不足为奇。
她也没什么反应,照旧站在廊下。
手抚着斗篷上的毛,目光倒是正好同不远处走来的一个婆子相会,不等她移开视线,那个婆子竟是吓得直接停了下来。
桂嬷嬷啊。
萧知的脸上闪过一丝讥嘲的笑,她还记得那日桂嬷嬷是怎么对她的,不过这种婆子,还不值得她动手。
恰逢此时平儿出来了。
见她看着桂嬷嬷的方向,她心下一转便明白过来了,却也没说别的,只是朝她行了一礼,语气客气又恭敬,“五夫人,您请。”
“嗯。”
萧知也没有多言,收回视线,抚了抚袖子就把手里的兔毛手笼递给了她,然后就举步进去了,里头的布置和往常并无什么两样,只有地上的猩红地毯重新换了一块想到当日陆崇越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失禁。
她的脸上就闪过一丝讥嘲。
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根本没法捕捉到,转过多宝阁,她显露在旁人眼前的,仍旧是一张温柔的面容,低眉顺眼,谦逊又清雅。
“母亲。”
萧知朝陆老夫人福身一礼,语气恭敬,一如从前。
陆老夫人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自打她喊平儿过去请人过来也有三刻钟的时间了,刚才萧知还没来的时候,她就在猜想是不是这个小丫头片子嫉恨上次的事,可如今看来倒又不大像。
压了心底的思绪。
她换了一副温和可亲的脸,朝她招手笑道:“知丫头,来,过来。”
这不是第一次陆老夫人对她用这么亲昵的态度和语气,上回白盈盈的事之后,她也曾这样做过,那个时候萧知心里对这位陆老夫人还保留着一丝情意可如今,她垂了垂眼,心下讥嘲,明面上却还是顺着人的意思往她那处走去。
等被人拉着坐下后,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过来的这么迟。
“本该是早些时候就来给您请安的,恰好今儿个赵嬷嬷把五房的事务交给我,这才忙了一些,母亲,您莫见怪。”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倒是一怔。
赵嬷嬷把五房事务交给这个丫头了?她一个做奴才的,自然是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除非是她那个儿子首肯了。想到昨儿个那来回话的丫鬟说的事,陆老夫人的眼眸微闪,看来老五是真的把这丫头当贴心人了。
这样好,这样好。
老五这么听这个丫头的话,只要拉拢了这个丫头,以后由她吹吹枕边风,老五就算再大的气也总有一日能消的。
这么一想——
陆老夫人脸上的温和自是越发多了,她一边握着萧知的手,一边同身后的常嬷嬷说道:“让小厨房把我早间特地吩咐下去的血燕端上来”等人应声退下,她才又握着萧知的手,继续道:“这是我特地吩咐厨房给你备下的,你身子骨弱,多吃些这个补补身子。”
“过会回去的时候,我让人多给你带一些过去,平日里你在五房也能吃。”
血燕这种东西。
萧知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说以前,就说现在好了陆重渊对吃的向来很挑,连带着五房的一应膳食也格外精细,说句不好听的,只怕这偌大的侯府加起来吃的,可能还没陆重渊一餐吃的精贵。
不过她自然不可能这么表现的。
她抬了头,张着唇,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是带着小心翼翼的,“母亲,您这样的厚爱,儿媳受不起,您,您还是自己用吧。”
看着萧知这幅模样。
陆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上次在她屋子里,这个丫头这么凶,让她瞧着都觉得害怕,如今想想,上回她可能也是悲愤上了头吧。想到这,她又握着萧知的手,笑着拍了拍,然后同她说,“什么受不起受得起的,我给你,你就受着”说完,她又一叹,“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怪我,上次那件事,也的确怪我,若是细细查上一回,也就不会有后头的事了。”
“母亲,您千万别这么说。”
萧知焦急道:“您贵人事忙,家里大小事务总不可能一应俱全的,何况”她的声音又弱了一些,“何况这事也已经过去了,我没事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较起先前却要显得低落几分。
陆老夫人知她心里肯定还记着那事,遂又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崇越那个不肖子我已经赶去北庄让他思过了,林婆子一家我也已经打发出去了,以后谁敢往你身上泼脏水,我就削了他的皮。”
两人说话的时候。
常嬷嬷也端了血燕上来了。
陆老夫人适时止了话,同她道:“来,你先尝尝。”
“是。”
萧知轻轻应了一声,又谢过常嬷嬷,这才端着碗,低着头慢慢尝着,口味中规中矩,没有五房那边的厨子做的好吃,何况她这阵子每日吃也实在是吃腻了,不过她还是勉强吃了两三口。
吃的时候,察觉到陆老夫人望过来的眼神。
萧知心下一动。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着头,弯着一双眉眼,冲她说道:“这血燕真好吃,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多谢母亲赏赐。”
陆老夫人脸上原本也挂着笑。
可细细品察萧知的话却皱了眉,从来没有?她记得府里的小姐、夫人都是有定例的,不止是例银,其他的也包含在内而萧知这个身份,每个月是能拿到二钱血燕的,可看她这幅样子,却是一次都没吃到过。
以前她是寄居在这的孤女。
底下人做什么乱,她向来是不管的。
毕竟当初她把萧知带回府也不是因为真的感谢她,而是和她同行的一个老夫人也瞧见了,她在外头向来是端得一副菩萨心肠,被人救了若是只打发些银子,难免被人诟病,何况她也担心萧知在外头拿着救过她的名义胡乱说道什么。
倒不如把人养在府里,反正也不过是多花些银子的事。
可现在萧知的身份不一样了,她如今可不是以前那个孤女,而是府里正正经经的五夫人。
陆老夫人只消一想,心里就明白了,她倒是半点都没有怀疑萧知说的话,一来是没这个必要,这些事一查就清楚了,二来是这个丫头也不敢。把手里的念珠缠在手腕上,她也没看萧知,只是沉声同常嬷嬷吩咐道:“让老二家的过来一趟。”
语气很淡,脸上的神色更淡。
萧知倒像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仍旧坐在一旁乖乖巧巧的吃着血燕二房离正院没多少距离。
来回两刻钟的功夫,常嬷嬷便把王氏带来了。
瞧见萧知也在的时候,王氏先是一愣,继而又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她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示,敛了眉目就朝陆老夫人福身行了个礼,“母亲。”
萧知见她过来,倒是也起身行了个礼,喊她,“二嫂。”
两厢见完礼。
萧知被陆老夫人喊坐下了,王氏却还是站着。
陆老夫人手里握着一串念珠,神色淡淡的看着王氏,道,“老二家的,你掌中馈有多久了?”
王氏听得这话一愣。
她不知道陆老夫人突然提起这个是因为什么缘故,但还是恭声回道:“回您的话,至今已有四个月了。”当初她那个儿媳妇死后,陆老夫人本是不想给她的,可那会她身子不好,勉强撑了两个月还是不得不给她。
她还记得很清楚,总共四个月又八天。
她嫁进陆家这么多年,唯独这一段时间过得最顺意。
“四个月了”
陆老夫人手握着念珠,目光却仍旧落在王氏的身上,像是讥嘲似的,她突然看着人嗤笑一声,“都四个月了,你怎么连分发例银和月例的事都搞不清楚?老五家的嫁给老五也有阵日子了,她的月银和份例你可送过去了?”
王氏一惊。
她算是明白了,今天这老虔婆喊她过来是来兴师问罪了,怪不得一进来就没给她好颜色看!
可现在这个时候,她说别的也没用,萧氏那个月例,她的确是没给,起初是觉得她嫁进五房活不过几日,后来是真的忙忘了可这样的措辞显然是没用的,她咬着牙,只能回道:“母亲,这事怪我,我这阵子忙着置办过年的事,一时半会倒是忙忘了。”
说完。
她又抬起头,朝萧知的方向,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句,“五弟妹,我过会就遣人把落下的东西都给你补上。”像是不经意的,她又无奈跟着一句,“你也是,这样的事,跟我来说便是,何苦闹到母亲这边来。”
“我”
萧知似是有难言之隐,她看了看陆老夫人,又看了看王氏,最终还是低着头,轻声道:“二嫂莫怪,是我错了。”
“你怪她做什么?”陆老夫人看着王氏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这么多年一直对王氏没什么好脸色,也是因为当初路过的时候,听到王氏跟她的丫鬟说,“那个老虔婆整日让我做这做那,活该老侯爷不要她,我若是男人,我也不会要她。”
这是她心里的刺。
这辈子都咽不下去的刺。
要不是府里是真的没人了,她也不会把管家的中馈交给这个女人!
“老五家的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是我见她从来没吃过血燕才心生疑虑,你倒好,还有脸去指责别人?”陆老夫人低声斥骂了这么一顿,尤觉不解气,“当日你但凡能多顾上一些心,老五家的也不至于这么吃亏。”
这却是要把当日的过错都推给王氏了。
王氏现在就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身为儿媳的,怎么可能去置喙婆母的话?何况她现在本来就掌着府里的中馈,这些大小事务也理应落到她的头上,咬了咬牙,她也只能低头认错,“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的错。”
又同萧知说道:“五弟妹,你大人有大量,可别同二嫂置气了。”
萧知闻言,自是起身回道:“二嫂严重了,不打紧的。”
不打紧?
要是不打紧,有必要到这个老虔婆面前做戏?王氏可不信萧知是真的没有作为,早在那日萧知鞭打陆崇越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可不是个手软的,以前她是被她的外表蒙了眼睛,这才以为她是个柔弱可欺的。
心里嗤笑着,脸上倒是没什么表示。
陆老夫人见她这幅模样,也懒得再同王氏说道什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冷声叮嘱道:“再有下回,我看你这中馈也别再管了。”
王氏心下一凛,微微垂下的眼中也流露出几丝愤恨,袖下的手紧握成拳,语气却还保留着该有的恭敬,“母亲的教诲,儿媳记下了,绝不会有下一回的。”
她这样说着,又朝人一礼,这才往外退去。
眼见王氏走后。
陆老夫人倒也收回了视线,面对萧知的时候,她的语气倒是和缓了许多,“你今天陪我也够久了,先回去吧,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便尽管说”说完,又拍了拍她的手,跟着一句,“我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萧知自是又腼腆的露了个笑,同人道了谢,而后才行礼告退。
出去的时候,萧知便看到了王氏,好像是特意在等候她似的,步子走得很慢,她看了一眼也没说话,接过平儿递来的手笼就把手揣了进去。
一行人一道往外走,等走出院子,身边的王氏终于开了口,“五弟妹可真厉害,短短时日又是入了五弟的眼,又是得了母亲的喜爱。”
“五爷是我的夫君,母亲又是我的婆母,我理应好好照顾他们的。”
萧知轻声回道,她还是先前那副面对陆老夫人时的腼腆模样,好似根本不明白王氏这话中意,说完,她又停了步子朝人点了点头,客客气气的跟着一句,“我还得回五房,就不陪二嫂说话了。”
王氏没拦她,只是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萧知越走越远。
即便是瞧不见身影了还是没收回视线,就这么冷冰冰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瞧见萧知,就能从她身上察觉出一抹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无端生出几丝害怕。
身边丫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一直站着不动,就轻声说道:“夫人,我们走吧。”
“嗯。”
王氏收回视线,往二房走去,就算她再聪明又如何,一个是没什么背景的孤女,一个是还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残废,她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正院里那个老虔婆,如今年纪也越来越大了。
以后这侯府还不是她说了算?
等回到二房。
倒是远远就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夫人。”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朝她齐齐一礼,还不等她说话,里头就有人打了帘子出来,出来的是一个还不足十五的少女,穿着一身粉色绣百花穿蝶的锦缎长袄,底下是一条丁香色的百褶裙,随着走动,裙摆浮动间,还能瞧见她那双绣鞋的尖尖角上各坠着一粒龙眼大的珍珠。
“母亲!”
少女清脆犹如黄莺般的声音响起,没一会功夫,她就朝王氏小跑着过来,亲昵似的挽着她的胳膊,还把头往王氏肩上靠,嘴里更是不住说道:“母亲,我都快想死你了。”
这是王氏的小女,名叫宝棠。
王氏就一双儿女,儿子性子冷清不爱同人亲近,她便对这个女儿格外纵溺一些,这会也没指责人没规矩,只是笑着说道:“我瞧你倒是快活的很,瞧瞧你这刚做的衣裳,才多少日子竟又缩了一寸。”
“母亲~”
陆宝棠抱着人的胳膊撒娇道,“哪有您这样说自己女儿的,我才没有胖呢。”
王氏见她这般也没再说什么,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呀。”握着人的手往里走的时候,倒是记了起来,皱着眉同身边的丫鬟吩咐道:“把那个女人少的东西都送过去,说话客气些,省得她待会又得闹到那个老虔婆面前去。”
“是。”
丫鬟得了吩咐就退下了,倒是陆宝棠有些疑惑的睁着一双眼,“母亲,哪个女人给你气受了?是不是四婶?”
“不是。”
王氏随口回了一句,原本是不想拿这些事去同女儿说的,对她而言,她的这双儿女就不应该沾染这些俗物和纠纷,不过想着陆宝棠以前的作为,她皱了皱眉,还是开了口,“是你五婶。”
“五婶?”
陆宝棠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等细细一想才尖声叫道:“母亲,您是说那个孤女?”
“以后不准再这样称呼她。”
王氏拉着一张脸看着陆宝棠,语气沉沉的说了这么一句,她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过陆宝棠,倒是让她吓得缩了下脖子,到底心有不忍,打发了一众丫鬟下去之后,便同她说起近来家里发生的事。
说完。
便握着她的手,继续道:“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前做得那些事,过去了也就算了,以后见着她客气些,他们那对夫妻就是疯子,可不会讲什么情面,你要是惹了他们,就连我跟你父亲也保不住。”
陆宝棠听着这一字一句,有诧异,有惊叹,但却没有放在心上,在她的眼里,萧知就是那个被拿了东西都不敢吭声的可怜虫,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王氏见她这般就知道她没听进去,狠狠拉了她的胳膊,又沉下脸,厉声道:“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我以后看见她远着走。”陆宝棠不高兴的撇了撇嘴,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说完,又不高兴的嘟起了嘴,道,“母亲,你拉得我的胳膊好疼。”
“我是为了你好。”
王氏叹了口气,又把她的胳膊拉过来轻轻按着,余后又问起王家的事,“你外祖母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整日躺在床上,说起几个舅舅就气得不行”陆宝棠说起王家的时候,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几丝嫌弃,这次要不是母亲非得让她去,她才不肯去呢,“外祖母说,让你想法子给舅舅们凑钱。”
一听这话。
王氏的脸又拉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我能有什么钱?”她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重了,等听到陆宝棠疼得呼出声,这才又放柔了力道,说道,“你外祖母怎么说得?”
“外祖母说,舅舅们虽然混账,但事情已然发生了,总得去平息”陆宝棠看着王氏越发黑沉的脸,也有些害怕,声音也跟着轻了点,“外祖母还说,她说您肯定会有法子的。”
她有法子?
她哪来的法子?
她那些嫁妆早就拿去填补王家那个窟窿了,至于陆家以前没握中馈不知道,拿了中馈之后才知道,这侯府也就看着好看,实则一丁点用都没有。别说她腆着脸开口去向那老虔婆借了,就算借了又能有多少?
越想越气。
王氏收回手直接狠狠拍在了桌子上,骂道:“那两个没用的混账,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陆宝棠害怕王氏,也厌恶王家,但想到回来的时候,两个舅母握着她的手说得那些话“宝棠啊,你舅舅他们也是没法子了,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要是王家败了,你母亲以后在府里恐怕也不好受。”
“还有你”
“你还没嫁人呢,要是你舅舅他们的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
想到这——
陆宝棠的脸色一白,她抓住王氏的袖子,哑着声音说道:“母亲,要是舅舅他们出事了,我们肯定也得不到好。”
这事。
王氏自然是知道的。
于情于理,她也不可能放任她那两个弟弟不管。
“只是”
她哪来的钱?
陆宝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亮,压低嗓音说道:“母亲,您没有,可有人有啊当初那个女人的嫁妆不还留在府里吗?”
那个女人?
王氏一愣,“你是说”
***
而此时的五房。
萧知看着喜鹊捧进来的东西,除了月银之外,王氏还把当初没给的绸缎布匹、首饰珠宝都送了过来。
“主子,主子,您看,这些布匹多好看呀。”
喜鹊乐呵呵的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等给您做成了衣裳,肯定会很漂亮。”
萧知对这些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说以前她穿得那些,就算是赵嬷嬷早些时候让人给她定做的也要比这些好上许多,打开首饰盒看了一眼,她挑了两三支还算素净的钗子给喜鹊。
“主子?”
“给你的。”
笑着看着人,笑道:“你身上也没个什么首饰,以前是没办法,现在有了,你也好生打扮下。”
她说过,就算是为了原身也会好好善待这个丫头的。
喜鹊一听这话就红了眼眶,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好一会才抽抽噎噎的说道:“主子,你对我真好。”
主子从来没把她当做下人看,以前在尼姑庵的时候,也不让她做重活,现在性子虽然变了不少,但对她的好是一样的。
“好了。”
萧知握着帕子给人擦拭了一回眼泪,哄道:“把东西收拾收拾,就拿进去吧。”东西虽然不多,但是一个好的开端,她现在管着五房的事务,外头又有平儿照拂,至于王氏手里的中馈她也总有法子拿过来的。
***
日子就这样过着。
一眨眼的功夫,元宵花灯节也到了,而她也终于要跟陆重渊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