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接到来自中国的那个气象大学校长电话的时候,他正参与一场拍卖会作为休闲娱乐。
这时候的他才刚刚结束一段海上的旅程,谈成了一笔巨额生意。大海仿佛永远是对他最好的祝福加持,对于他来说,相比起陆地,广阔无垠的大海似乎天生让他产生一种浓重的归属感——对此,男人给予自己的理由那大概是因为这跟他的家族生意有点儿关系。
出生于德国的造船世家,凯撒几乎在学会走路之前就学会了在海里游泳,七岁第一次随父亲出海,十二岁那年,那仿佛上辈子带来的航海知识和航海自觉判断力让他已经在地中海小有名气,人们都开玩笑说以利亚霍夫家出了个“黑色海狼二世”……
哦,那个“黑色海狼”大概是凯撒家族往前数五百年前的祖先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海盗,当时地中海的扛把子,一声风风光光,却终其一生未娶的怪人。
对于被这样相提并论,凯撒总是一笑而过,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这种话,但是他必须承认,当翻动那些古老的文献,看见那些泛黄的纸张上绘画的那艘名叫“怒风号”的船只时,简单地线条甚至没有过多的讲解,却让他能感觉到非常熟悉的亲切感——
仿佛那时候的他已经透过了历史的尘埃,亲手触摸到了那艘巨大的三栀大桡船,这艘文献上记载永远航行于地中海的船只呈现在男人的脑海里的形象立体而生动,他甚至可以想起来它扬帆、乘风破浪于蔚蓝大海之上时的样子。
n是我这样子也能去当教授?
开什么玩笑。
男人抓着电话时英俊的面容始终面无表情,直到拍卖场上,拍卖人开始把那个金属小锤子锤得啪啪响,男人这才皱皱眉,无声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有些心不在焉地翻弄着手中那个对即将拍卖的古董做介绍的册子。
“老大,如果觉得气闷咱们还是出去吧?”男人身边的红毛助手弯下腰,满脸憋不住地问。
“看看再说,你要憋不篆撒说会考虑,百分之七十就是答应了。
于是对方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
男人耳朵边终于落得了一个清静,他那个闲不住的助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开溜了,拍卖用的价牌就放在他的右手边,男人动了动换了个舒适点儿的姿势,点燃一支他最喜欢的那种来自德国某个具有几百年历史的乡下手工作坊产出的烟草叼在嘴边,男人眯眯眼,从新试图拿起那本册子准备认真看看这一次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而这个时候,拍卖已经开始了。
吸引凯撒这尊大神来的点,在于今天的拍卖项目据说全部来自十五到十六世纪地中海的遗留物。
从火枪到匕首,从油画到首饰,应有尽有。
男人单手支撑着下巴,百般无聊地在册子上圈圈画画,大多数物件他只是看一眼并没有起多大兴趣,至于那些西贝货更是被男人在图片上恶劣地划了巨大的红叉。
拍卖的气氛很热烈,那些做旧的西贝货常常以很高的金额被人拍走——大多数都是瓶瓶罐罐,对于没有文化的暴发户来说,大概是这些东西摆在家里会显得很气派——
“五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六千万。”
“一亿!”
“……”男人笑了笑,淡定地看着一群暴发户为一个大概在十五世纪被海盗们用来腌肉的破烂缸子抢破脑袋。
和那种专门为真正的权势人准备的拍卖会不同,这种民间拍卖会的气氛很差,乌烟瘴气的,人群也乱七八糟,男人咬了咬烟屁股,烟雾缭绕之后琥珀色的瞳眸里不耐烦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决定再过三样拍卖品,如果再不出个他稍稍感兴趣的,他就——
“下一件,上个月刚刚从海里捞上来的,经鉴定产于十五世纪的皇家工艺品,恶犬的外形镶嵌俩枚高级红宝石,做工精细,收藏价值极高!”
拍卖师身后,幻灯片刷刷地打了出来,以清晰□近照,将那枚小小的项链挂坠呈现在所有竞拍者的眼前。
凯撒有些没精打采地掀起眼皮看了看,这一看,差点儿让男人把嘴里的烟喷出来。
皇家工艺品?恶犬外形?高级红宝石?——还他妈做工精细?
这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个海底捞上来的做工极其粗糙的狗脑袋挂坠——俩狗眼的地方闪烁着劣质的红宝石,在当时也许从地摊上买花不了三个金币——古货,是真的海古董没错,但是这也太……
凯撒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以围观奇葩的心态往前坐了几排。
可能是这东西的外观实在是有些过于愚蠢,那些暴发户们出价速度明显变慢,甚至还有些犹犹豫豫,男人抬了抬下颚微微眯起眼,在台上那高雅的蓝绸绒垫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那枚狗头吊坠,吊坠看样子是被专家好好清理过,尽管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丑的要命让人没办法把它往脖子上挂的玩意,却好像有常年被人挂在脖子上的痕迹……怎么说呢,哪怕已经隔着上百年的历史,这东西却还是带着一股子人气和煞气,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样的原因,这狗脑袋溅上过不少鲜血——大概是和原主人的职业有点关系?
海盗的东西?
……大概就是了。他的主人应该很珍惜它……这么丑的玩意,居然也能有故事啊……
男人正感慨着,忽然发现一点儿不对劲。
恩,准确的说,是他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对劲。
心跳加速,就好像嗡嗡吵闹的拍卖厅消失了,他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空间里,无数的东西向他压来,试图灌入他的脑海中,然而,当他试图从中抓住一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那些零碎的东西几乎不能成形,它们就好像一块本来完整的圆镜,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人狠狠摔成了碎片似的。
那些碎片里,有那个狗头挂坠的影子。
曾经有什么人叫叫嚷嚷地将它塞进男人的手里——
“恩,收下了,很丑。”
“……这种时候,就算是礼貌性的也该说‘谢谢’吧?”
“说不出来。”
“特地给你挑的啊,你就这么胡乱塞进口袋里了!”
“它是我口袋里最次的东西,光这一点,已经很光荣了。”
……
凯撒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这枚狗头挂坠已经被叫到了二百万……还好,不是很夸张,凯撒心里默默点头称赞,看来这群暴发户的审美看来还有得救。
然后……
然后凯撒抓起了手边的价牌,薄唇亲启,声音不高不低富有磁性。
“一千万。”
在场暴发户们:“…………”
暴发户甲:“那谁啊?”
暴发户乙:“不认识。”
暴发户甲:“傻缺吧?”
暴发户丙:“……放屁,我看着他就有点儿眼熟。”
暴发户乙:“是那个以利亚霍夫家的独生子么,艾玛,真的是他吧?叫凯撒的。”
暴发户丁:“凯撒的审美能这么猎奇?不能把!”
暴发户丙:“——废话,凯撒能看上的那这肯定是好东西啊,一千五百万!”
拍卖官:“……”
暴发户甲:“俩千万!”
凯撒:“……”
拍卖官:“……俩千万,俩千万,俩千万倒数一次——”
凯撒:“五千万。”
都疯了吧这是?拍卖官低头看了看面前这个丑的要死简直不忍心看第二眼的狗脑袋挂坠,那俩颗硕大的劣质宝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仿佛在无声地放浪大笑,拍卖官忽然觉得……他大概今天还没睡醒?
“五千五佰万!”
“五千六百万!”
“六千万!!!”
……
最后凯撒以七千万拿下这个在现在手工艺市场上绝对买不到的玩意——因为就算卖假古董的人也是有良心的,这么丑的东西,拿出去骗钱都良心不安。
而凯撒可怜的红毛助手放完风回来,就看见他的主人在往一张价值七千万的支票上签字,一口气儿还没提上来,又看见主人慎重其事地把那个天价买来的破烂挂在从来不喜欢戴东西的脖子上——
红毛助手想死的心都有了。
“……上个月在海上漂了整整一个月赚回来的辛苦钱还不够你败家一眨眼的。”
“闭嘴,大垃圾,你懂什么。”
男人不屑地扔给喋喋不休心疼钱的助手,摸了摸挂在胸前最贴近心脏部位的那个狗头挂坠,在走出拍卖厅的时候,男人隔着落地窗望了望外面的天空——
天空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一场停不下来的大雪。
男人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要去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个人在等他,等了他很久很久,他非去不可。
……
“雷克?”
“哈?”
“订机票。”
“去哪?——不回去跟老爷子报道了啊?……也是,你敢败了七千万买回一破烂,哪敢回家啊——”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不您还没告诉我去哪啊!”苦逼助手满脸痛苦从手提包里翻出手机啪啪啪飞快地摁,“快说,咱们这是又要往哪去祸害人群了?”
“中国。”
“啊?”
“听不懂人话就提前退休好了,大垃圾。”
“去中国干嘛?”
“教书?大概是吧。”
“啊?”
红毛助手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然而他的老大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坚定不移离去的背影——雷克觉得,他这辈子没见过凯撒那么坚定过,就好像如果这一秒他如果订不到飞往中国的机票,下一秒宇宙就要爆炸了似的。
带着那个价值七千万天价的狗头项链,他的老大急冲冲的走了。
就好像是要去赴一场已经等待已久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