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一
除夕这日,京城一片喜气洋洋,各处鞭炮声不绝于耳。
跟旁人家里一家团聚的热闹相比,延平侯府就显得特别冷清。
大爷开府另住,二爷在江南任职路途遥远没有回来,三爷出家为僧,四姑娘八月里也嫁给了山西知府家的二公子,只送了年货回来。
但这却是太夫人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一次除夕。
“曾祖母,这是灿灿包的饺子,灿灿喂你吃。”灿灿跪坐在炕头,端着小碗要喂曾祖母。
入冬后太夫人身体越发不好了,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屋子里,今年除夕也就把饭桌搬到了炕上。
太夫人瞅瞅小姑娘碗里的饺子,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小姑娘亲手包的,她慈爱地摸摸曾孙女脑顶,“灿灿真乖,是你娘教你做的吗?”说完才张嘴把曾孙女递过来的一半饺子接住,然后边嚼边听着,目光时而扫向旁边的双生子。
灿灿摇摇头,条理清晰地道:“祖母跟娘都怀弟弟了,爹爹说她们得好好休息,我是跟外祖母学的。外祖母每年都自己包饺子,外祖母可巧了,会包好几种饺子,等我长大了才能全部学会呢。”
平哥儿安哥儿在旁边玩球呢,听姐姐提外祖母,一边玩一边也跟着喊了两声外祖母。安哥儿嘴馋,一直往姐姐那边瞅,也想吃姐姐包的饺子,可是爹爹告诉他不许吃东西,要回家陪娘亲吃饺子。
口水又流了下来,安哥儿不想玩球了,丢下哥哥朝祖父跑去。
赵允廷就在炕沿前站着,一看二孙子口水直流的样就明白了,示意跟着来的翠玉再去端一碗饺子,翠玉心灵,知道不能让两位小少爷在这边吃饱了,就只盛了两个饺子进来。赵允廷接过碗,一回头就见两个大胖孙子都站到跟前了,他哈哈笑,让小哥俩并肩坐下,亲自喂他们。
饺子一夹两半,正好一人一口。
赵允廷先喂二孙子,安哥儿一手扶着祖父手腕,嘟嘴吹气,鼓着腮帮子吹了好几口才张大嘴嗷呜都含住了,手改成抓着自己脚丫子玩,大眼睛看向姐姐,含糊不清地说是姐姐包的饺子。平哥儿吃相就比弟弟好看多了,老老实实坐着,嘴里嚼着,眼睛盯着祖父手里的碗……
太夫人瞧着两个曾孙,心里一片暖融融的,胃口也好了不少,吃了满满一碗。灿灿把碗递给翠玉姑姑让她再去盛一碗,太夫人笑眯眯将小姑娘抱到怀里,“够了够了,曾祖母都吃饱了,再吃晚上就要睡不着觉了。我们家灿灿真巧,曾祖母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
被夸了,灿灿开心地看向祖父。
赵允廷毫不吝啬送给小姑娘一个夸赞的笑容,正好小哥俩也吃完了,赵允廷让他们跟姐姐一起陪曾祖母说话去。小哥俩对陌生的太夫人并不算很亲近,可是他们喜欢姐姐啊,姐姐在那他们当然就过去了,好奇地盯着太夫人瞧。
太夫人挨个摸过三个孩子的脑袋,最后看着灿灿解释道:“刚刚灿灿说错了,你娘怀的是弟弟,你祖母怀的可是小叔,千万要记住啊,否则叫错了会让人笑话的。”她的四孙子呦,争气点就比三重孙早出来几天,要不真是个个侄子侄女都比他大了。
灿灿身边有伯伯有舅舅有姨父有姑父疼爱,就是没有小叔,虽然长辈们不止一次告诉她祖母肚子里的是小叔,她还是弄不明白,就跟大弟弟二弟弟一样,比她小的都叫弟弟,为何祖母跟娘亲怀的叫法就不一样?
她都不明白,平哥儿安哥儿就更不懂了。
太夫人无奈地摇摇头,看看窗外,天快黑了,估摸着那边也快用晚饭了,恋恋不舍地抱抱三个孩子,对赵允廷道:“好了,我马上就睡了,你们快过去吧,别让承远等着急了。”长孙那个脾气,如今肯让三个孩子过来陪她吃顿饭,她已经很欣慰了。
赵允廷点点头,亲手帮孙女系上斗篷,平哥儿安哥儿还小,现在又是晚上,一人一个小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地才能出门。
“曾祖母等着,明天我跟弟弟们来给你拜年。”临走之前,灿灿乖巧地道。
太夫人笑着点头:“好啊,灿灿记得早点来,曾祖母给你准备一个大红包。”
灿灿咧嘴笑了,最后看一眼炕头的老人,乖乖让祖父牵着走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武英侯府。
赵沉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车帘挑开,灿灿先钻了出来,伸手喊爹爹抱。
女儿甜甜的声音瞬间让赵沉脸上带了笑,他抱起女儿蹭到帽子里面亲了小姑娘一口,低声埋怨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宁愿陪她也不要爹爹跟娘亲了?”
灿灿嘿嘿笑:“爹爹真小心眼。”娘亲说曾祖母做错事惹爹爹生气了,爹爹一直不肯原谅曾祖母,二弟弟惹她生气她不想跟二弟弟玩的时候,娘亲就说她小心眼,所以不肯原谅曾祖母的爹爹就是小心眼。
被女儿训了,赵沉却一点都不生气,捏捏小丫头脸蛋将她放到地上,伸手把大儿子抱了出来。赵允廷抱安哥儿,他一手抱平哥儿一手牵着女儿,一起朝西苑去了。
阿桔婆媳俩坐在屋里说话呢,听到外面传来灿灿兴奋的声音,宁氏朝问梅使个眼色,问梅心领神会,笑着吩咐小丫鬟们摆桌子端饺子。
到了暖和的内室,平哥儿安哥儿终于再次得见天日,看到娘亲,小哥俩一起爬到娘亲身边,平哥儿坐在娘亲身边轻轻靠着娘亲,安哥儿仰头跟娘亲要饺子,他饿了。
等到吃饭的时候,小哥俩分别坐在祖父爹爹身边。平哥儿会用筷子了,还算熟练,安哥儿其实也会用,可他大概是太馋了,嫌筷子不如勺子吃得快,非要用勺子吃。赵沉帮平哥儿把饺子夹成两半平哥儿不高兴,伸手挡着碗不许爹爹多管闲事,安哥儿则是把碗推到爹爹那边,赵沉都帮他夹完了他才高兴。
赵沉跟妻子开玩笑:“安哥儿又馋又懒,像他小姨,以后不能让他小姨抱了。”
阿桔瞪他一眼,给女儿夹了一个饺子,柔声嘱咐道:“灿灿听到了吧,爹爹又说小姨坏话,下次灿灿看到小姨记得学给小姨听。”
灿灿仰头看爹爹,笑得特别贼:“爹爹坏,说小姨坏话。”
赵沉一本正经地问她:“那你说,你小姨懒不懒?”
“不懒!”那边安哥儿突然插嘴,嘴角还沾了一片菜叶,瞪着大眼睛替自己辩解:“安哥儿不懒!爹爹坏!”
赵沉立即绷了脸。
安哥儿一下子没了脾气,躲到祖父胳膊后面朝姐姐求助,大眼睛眨啊眨的。
大人们都不插嘴,全都忍着笑瞧着,平哥儿旁若无人地继续吃饺子,灿灿瞧见二弟弟的小可怜样,马上加了个饺子放到爹爹碗里。赵沉从来不跟女儿摆臭脸,笑着摸摸她脑袋,跟着对安哥儿道:“嘴巴那里不干净,自己弄弄。”
安哥儿眨眨眼睛,见姐姐指着她嘴角朝他笑,他刚要抹抹,扭头瞥见哥哥都快吃完了,顿时把爹爹抛到一旁,继续埋头大吃。
宁氏瞅瞅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对阿桔道:“幸好你一下子生了俩,小哥俩做什么都比着,管起来省事不少,承远跟灿灿那会儿,哄他们吃饭多累人啊,这跑那跑就是不肯坐下来好好吃东西。”
“娘……”自己都当爹了,再被母亲提起小时候的事,赵沉很是不自在。
灿灿本来不信她小时候有那么不乖的,见爹爹脸红了,突然又觉得挺高兴的,偷偷地朝娘亲笑。
一顿饭吃得开心极了。
吃完饭,赵沉跟阿桔一起把三个孩子送到正房后院。灿灿现在不能跟祖母睡了,又喜欢上了跟两个弟弟一起睡觉,反正就是不想自己睡。上回赵沉耐心地劝女儿自己睡一屋,小丫头赌气说爹爹再管她她就搬到小姨家里去,把赵沉气得够呛。
最后还是当爹的退了一步。
等孩子们睡着了,夫妻俩才回屋。
产期在就在正月月底,阿桔看着贴着自己肚皮跟老四说话的丈夫,轻声问他:“这个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啊?我想再要个女儿,女儿更懂事,好管。”
赵沉慢慢坐正了,目光复杂地问她:“谁告诉你女儿好管的?你看灿灿,哼,还是生儿子吧,哪个不老实拎出去打一顿就好了。”儿子能打,女儿舍不得打啊。
阿桔嗔他:“还不都怪你太宠她了。”
赵沉心里一软,抱住人亲了两口:“咱们俩的第一个孩子,又那么像你,我能不宠吗?”
这话说得好听,阿桔心里甜甜的,仰头给他亲。黏糊了一会儿,两人呼吸都不稳了,赵沉埋在妻子胸前说混话:“快点生吧,生完这一个就不生了,怀一胎等一年,太折磨人。”
阿桔偷笑,摸摸男人俊美的脸庞,想到他忍得那么辛苦,她还真挺心疼的。
也不知是因为她心疼丈夫,还是赵沉天天催催的急,元宵节早上看赵沉领着孩子们挂灯笼时,阿桔发动了,晌午过后顺顺利利生了赵家三少爷,荣哥儿。
赵允廷看完三孙子匆匆赶回西苑,报完喜忍不住对着妻子肚皮发牢骚:“又让承远抢先了,咱们这明明是小姑小叔,怎么就成了最小的?”
宁氏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她脑子里还装着昨晚丈夫跟她说的事,“明天你真打算跟皇上辞官?”这男人才四十五不到,如此年纪进入内阁,不知是多少人盼望的荣耀,他真的甘心退下来?
赵允廷笑笑,侧躺在妻子身边,握着她手,静静地凝视她面庞,良久才叹道:“折腾了一辈子,到最后才知道自己最看重的是什么。兰容,以前的事咱们都不提了,这次我想一直陪着你,跟你一起将这个孩子养大,一天都不跟你们分开。”
“那也不用辞官啊。”宁氏不解地问,“莫非你是替承远打算的?”
妻子蕙质兰心,赵允廷亲亲她圆润不少的脸庞,“是啊,我这里占了内阁之一,承远就不好再往上走。贾彦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最多再有个四五年就得退下来,不少人都在盯着兵部尚书的位子。现在我主动辞官,皇上肯定明白我的意思,他又器重承远……兰容,我老了,就想在家陪你,顺便教导他们几个小的,外面承远在朝堂上施展抱负,一举两得。”而且母亲也老了,他也想多些时间照顾老人家。
宁氏懂,含笑打趣他:“你现在可不比当年,平哥儿安哥儿他们越大越淘,你管得过来吗?”
赵允廷朗声大笑,跟着低头凑到她耳边:“等你坐完月子,就知道我老没老了。”
越老越不正经,宁氏瞪他一眼懒得再理他。
没过两天,宁氏也要生了,因为年纪大,这次生的很不顺利,赵沉等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老头子的哭声,让他想迁怒都不行,只能焦躁地走来走去,就在他忍不住想冲进去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终于传了出来。
他当哥哥了。
在他已经有了四个儿女时,母亲又给他生了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