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们请注意,飞往京城的A8864次航班即将起飞,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抓紧时间检票登机。”
“重复一遍,旅客们请注意,飞往京城的A8864次航班即将起飞,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抓紧时间检票登机。”
机场里,甜美的女音通过广播传遍机场大楼。
顾沉舟坐在等候室的沙发上,他刚刚结束了和京城中顾新军的电话。
这一通电话还是顾沉舟足足等了半个小时,等到顾新军在接待完外国使节团之后,才和对方联系上。电话中,顾沉舟把自己这一段时间在乐丰市调查到的有关李建国的资料,选择关键的部分跟顾新军说了一遍。其中关于李建国反常的逃跑行为,更是他叙述的重点。
但顾新军在电话里直接告诉他,汪书记已经关注了这件事。
顾沉舟又顺势问了一下京城中的局势,得到的答案是一切如常。
随后顾新军就直接切断了电话:他的工作非常忙碌,工作期间,一切家庭电话,哪怕郑月琳打来的,都是先有俞文俊代为接通,了解情况之后确实非常重要,才再转达给顾新军。
机场的广播在做最后的通知,还提到了顾沉舟的名字。
顾沉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检票口将机票交给检票人员检查,在检票人员的提醒下快步通过登机桥走进机舱。
“先生,您的位置在这里。”飞机上的空姐看了顾沉舟的机票后,露出笑脸,将顾沉舟引到座位旁。
顾沉舟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在座位上坐下。
机舱内又响起飞机即将起飞,提醒众人关掉电子设备的广播。
顾沉舟拿出手机关了机,随手抽出旁边的一本金融杂志翻阅,真正的注意力却并不放在杂志的内容上:
李建国跑路之后,这一块就没有他的事情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查出有关汪书记李建国的什么真相,而是调查郁水峰正对汪书记的可能的行事方向。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李建国跑路不是汪书记的授意,汪书记那边也知道了这件事,自然会有所应对,加上之前汪书记在李建国这里留下的后手,这里的事应该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不,不对。
顾沉舟知道哪里不对劲,却不可能把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说出来:
他知道这场斗争的最后可能的结果,因此想找出梦境里,汪博源失败的地方。
汪博源的失败,意味着郁水峰一定留有一手底牌。
这个底牌一天没有被揭露,汪博源就有一天的不安稳。
而现在这个时候,距离人大选举已经没有几天了,郁水峰如果有底牌,也差不多该打出手了——那么这次李建国跑路的事件,既然跟汪博源没有关系,就很有可能是郁水峰的手笔,如果这真的是郁水峰的直接手笔,那么绝不会这样简单……
“先生,您需要什么饮料吗?”旁边突然传来空姐的声音。飞机起飞了一小段事件,空姐也推着小推车出来,给每位旅客提供服务。
“一杯水。”顾沉舟简单说。
空姐微笑着拿起一次性纸杯,给顾沉舟倒了一杯水。又推着小推车走过大半个头等舱,来到另一位头等舱的旅客前,问:“先生,您需要什么饮料吗?”
“一杯水。”这位客人同样回答。
空姐又扭开矿泉水瓶的盖子,给对方倒了一杯水,一边将纸杯递给对方,她一边心想这位客人长得可真英俊,也不知道是不是明星……
“先生,您的水。”脑海里转了几个念头,空姐将纸杯递给对方后,又多说了一句话,才推着车子往下走,走的时候,她悄悄地瞟了对方一眼,看见坐在座椅上的旅客虽然翘着腿神态有点漫不经心,但目光从刚才就没有怎么移动,一直有一个焦点。
空姐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坐在前几排的,她最后领上来的那位旅客。
他们两位认识吗?
空姐这样想道,收回目光又看了那位非常英俊的旅客一眼,就跟旅客转过来的目光对上了。
“你在看什么?”贺海楼似乎是随口一问,他的唇角还带着一点的笑意,邪气又诱惑。
悄悄注意被直接抓包,空姐极为尴尬,说了一声“看机舱”就推着车子匆匆走了。
贺海楼没有再去管对方,只调回自己的目光,继续放肆地注视坐在他斜前方几排的顾沉舟。
会在这一班飞机上碰见顾沉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顾沉舟视而不见从他身边走过的行为,更差点让他直接伸出一条腿,以最无聊但直接的行动来“提醒”对方了自己的存在了。
不过很快,贺海楼就发现,从他面前经过的人不是无视他,而是根本没有发现他。
发生了什么事?
顾沉舟为什么会选择和他一样的时间,匆匆赶回京城?
又为什么这样的……心神恍惚?
两个小时的旅程并不漫长。
飞机像一只洁白的大鸟,从画布一样的天空中倏而跃出,徐徐落到水泥跑道上。一阵轻微的震动之后,机舱中的众人纷纷站起来离开座位,准备下机。
顾沉舟是在刚刚走出登机桥的时候接到俞文俊的电话的:“喂?”
“顾少,你已经到京城了吗?”俞文俊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冷静,并没有几个小时前卫祥锦说的轻松,“我查了查航班,最近的一班就是这个点了。”
“什么事?”顾沉舟皱了皱眉,他两个小时前才跟顾新军通过电话,并没有想到刚下飞机就会再接到俞文俊的电话。。
“李建国被逮捕归案了。”俞文俊说,“在一个小时之前,你刚刚离开乐丰的时候。”
顾沉舟拿着电话的手都抖了一下。
“另外,在刚刚……”俞文俊又说了一句话。
突然有人从背后撞了他一下。顾沉舟没拿住手机,白色的手机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低低地弧度,掉到白瓷砖地板上,打着旋儿转了好一会,重重撞到前方的玻璃墙壁上。
贺海楼站在顾沉舟的几步之后。
头等舱的客人是最先下机的。
他看着一个接一个的旅客从顾沉舟身旁走过,人流就像浪潮遇到了礁石,一部分自动自发地绕开障碍,另一部分却非要不死心地撞上一撞,直到折戟沉沙头破血流了才知道什么叫乖巧。
但今天的顾沉舟,似乎并不是往常那块让人望而生畏的礁石。
贺海楼看着面前那道熟悉的身影被人撞得趔趄了一下,手里的手机也掉在地上。
接着对方又往前走几步,不知道怎么地撞到了一位女性的肩膀,被女性身旁的男士瞪了一眼,再然后,他又走到手机掉落的地方,弯下腰去……
贺海楼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很奇妙的快感。
然后快感迅速在他内心膨胀发酵,在短短几个呼吸内就从角落的一小点增长到填满他的胸膛的地步。
骨头发出不堪支撑的吱呀声,心脏过于满足几乎炸裂。
由快感到痛苦也不过一个眨眼。
再一个眨眼,正反两面的情绪都被突然出现在胸口的黑洞吞没。
就像是最精美的瓷器上出现了裂痕,光润的釉色刹那支离破碎。
发生了什么事?
是汪系出事了,还是顾沉舟身边的人出了什么事?
贺海楼静静地看着对方弯下去的腰肢,最初如潮水般涌来的兴奋也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一地坑洼沟壑,其上污水纵横,死尸遍布。
真快。
贺海楼这样想道。
昨天之前,他刚从顾沉舟手上抢了有关李建国的情报资料,昨天之后,顾沉舟就从他手上抢走了李建国金溪建材的违法记录;再然后,他刚上飞机,顾沉舟就跟了上来;顾沉舟才下飞机,他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又虚弱又无力。
真难看。
他看着眼前的顾沉舟,就像在看一面镜子,镜子里头清楚地照亮了他自己。
他刚要上前砸碎这面镜子,镜子突然又摇身一变变成了顾沉舟,就站在他面前的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又轻蔑又高傲。
这样的轻蔑和高傲突地挣出对方的面孔,化为一只恶兽,远远地牢牢地盯住他的面孔,冲他大声咆哮着,然后倏地一扑,狠狠将他吞下!
针刺一般的疼痛在全身每一寸皮肤上炸响。
贺海楼回过神来,发现顾沉舟已经拣起手机,转过身朝他看来。
两人的距离并不远:隔着几块地砖,一两个行人的身体,在喧闹的机场候机厅,顾沉舟和贺海楼视线交错。
明亮的日光在他们中间投射下长长的灿烂光条。
无数细小的可见的灰尘颗粒在光条中漂浮跳跃。
贺海楼看着顾沉舟:他的面容依旧平静,他的眼睛依旧深邃。还有站在他身边的顾新军,还有汪博源。
这一次,他输给了汪博源。
顾沉舟呢?
他又输给了谁?
机场里的声音像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隔开,遥遥远远听不清楚。
贺海楼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走上前,就站在几步之外,对不远处的顾沉舟微笑。
像孩童一样纯洁。
像孩童一样残忍。
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两分钟。
顾沉舟扯开唇角,对贺海楼露出了一个微笑,又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贺海楼打开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问了一个问题。
电话里头的人回答他:“汪博源被纪检的人带走了。”
贺海楼“嗯”了一声。
数秒钟后,他按掉通话,举起手,狠狠将手机掼到地上。
啪地一声,手机在坚硬的地面上弹跳了好几下,裂痕如蛛网一般爬满手机屏幕。屏幕下,微笑的模特依旧在扭曲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