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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改变(2)

?从正德园出来,下午已经过去了一半,顾沉舟驱车往西城墓园方向驶去。

自从十多年前沈柔去世开始,每过一两个月,顾沉舟就会去自己母亲下葬的墓园拜祭,小时候是因为害怕和怀念,长大后虽然不再对未来感觉恐惧,但也养成习惯了,每到差不多时间就会过来,坐一坐,说说话,就觉得从心底沉静下来。

三年时间,这座管理严格的私家墓园并没有什么变化,顾沉舟沿着台阶往上走,来到墓碑所在位置时,却发现有人先自己一步到达。

那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头发染成金黄色,打了耳洞,衣服松松垮垮还印着个大骷髅,跟怀里抱着的那捧硕大的百合花束并不相称。此时他正垂着头不知对墓碑说些什么,又弯腰拜了几拜,才将怀里的百合花放到墓碑前。

顾沉舟走近墓碑,私家墓园不会随便放人进来,从第一眼见到人起,他就认出了对方:沈家的七少爷沈辉,自己的十二个表兄弟姐妹之一。

正祭拜的人也感觉到有人接近。他漫不经心地转头一看,看清是什么人后,神情立刻就转为惊喜:“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

这话是在说他们全是偶遇啊。

顾沉舟笑了笑:“来祭拜。”他两手空空地站着,相较之下,倒显得沈辉更有诚意了。

沈辉立刻就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对了:人家母亲就在这里,过来这是天经地义的,倒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他当即就笑道:“这可赶巧了,今天本来我爸妈要过来的,但是他们临时被人叫走了,就让我自己一个人过来先拜拜,没想到还能碰见沉舟哥,要早知道,我爸妈肯定会推了那些事情,他们好久没见到表哥了,爷爷也是,每次大家做一起吃饭,爷爷都会念叨着你。”

“我回来的事情已经跟外公说过了,这两天就会过去。”顾沉舟说。

“这可好,这下吃饭人就齐了。”沈辉说着,目光就转到墓碑的小幅相片上,“要是姑姑也在,爷爷不知道会多高兴,爷爷就姑姑一个女儿,当年姑姑身体虽然不太好,但也不是什么急病,怎么突然就……”他说道这里,发现顾沉舟神情淡淡的,一下子打住,又说,“表哥,既然你过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替我向舅舅舅母问好。”顾沉舟说。

“会的,他们知道你回来一定非常高兴!”沈辉说完就对墓碑又鞠一下躬,这才转身离开。

顾沉舟等到沈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席地坐下来。他的手放在石砌的墓碑上,被太阳晒过的石头带着热度,轻灼掌心。

“妈,我回来了。”

“爷爷很好,外公也很好。奶奶看上去老了些,顾部长……爸的身体和事业都不错。”

“您别担心我激怒他,不管怎么样,他总有一个乖巧的好儿子。”

“我也很好,我在国外学到了很多东西,这次回来就不会再出去了。”

“我有些事情弄不太明白……”他的指腹摩擦着石碑,被精心打磨的石头一片光滑,除了边沿还有些棱角外,摸不到一点瑕疵。他站起来,注视着墓碑:

“我会弄清楚的。”

“我会记住,我是顾家的子孙。”

走出墓园,斜晖刚好染红泊油路面。顾沉舟刚要往自己的车前走,一辆越野就冲他鸣了两下喇叭。

顾沉舟顺着声音一看:“你怎么过来了?”

“身负重要的任务,”卫祥锦说,“按照老首长的指示,迎接顾少去我家用餐。”

顾沉舟忍不住笑起来:“应该的,该登门拜访卫爷爷。”

“何止我爷爷,我奶奶也念着你呢。”卫祥锦说,两家就住隔壁,两人一起长大,混玩着两家都把另一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孙子了,“你这下回来,我估计至少一两个月不得闲了,光拜访长辈就得十来天。”

顾沉舟随便一笑,坐上卫祥锦的车说:“坐你的车回去吧,我那辆回头找个人开回去。”

卫祥锦有些奇怪,倒也没多想,只以为顾沉舟懒得开车,发动车子说:“我刚刚看见你表弟出来了,是排行第七,叫沈辉的那个吧?”

“嗯。”

“一年十二月一月轮一个,你家的那些表姐表弟我都能叫出名字了,”卫祥锦转着方向盘调笑说,“干脆你就表个态度吧,看他们这样挖空心思地来巧遇你,也怪不容易的。”

“外公早有打算了。”顾沉舟从没有对这种事情发表过意见,接着就扯开话题,“三年没回来,西环那边怎么样了?”

“想玩车了?”卫祥锦想想,“也没什么变化吧,就是常胜将军从你变成了贺海楼,他和你一样,都是敢把速度飙上去的那种。你想玩的话回头我们一起去。”

还是跟以前一样对飙车没什么兴趣。顾沉舟按按靠着座椅靠得有些僵硬的脖子,没接卫祥锦的话,而是问:“开了这么久越野,你不打算换一辆舒服点的?”

开车的卫祥锦顿时挑了眉:“还有什么车开着比越野舒服?”

没有换车的打算。顾沉舟的手指轻轻敲了扶手。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卫祥锦这辆车是经过改装的,加厚钢板,防弹玻璃,安全措施做得非常到位。而且越野车本身的安全性也高出普通车辆许多……加上卫祥锦除非必要,从不飙车的习惯,什么样的车祸能让他当场死亡?

一场梦境,就算连续做了一个月,顾沉舟也只能记得某些印象非常深刻的大事,这还是他在后来听了一些这方面专家的建议,刻意去回忆记录的结果。在最开头几天,他甚至只是重复着不断被惊醒却什么都不记得这一过程。但就算后来刻意去记忆了,一些细节,或者说构成事件结果的经过,他始终没有一丁点的印象:比如说贺家上位——贺家是因为什么上位?卫祥锦出车祸——卫祥锦是什么时候怎么出的车祸?

也或许这些经过本来就没有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顾沉舟的思考,他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接了起来:“正嘉?”

“是大哥啊……”主动打电话的顾正嘉的声音听起来,还没有顾沉舟的自然,他说,“大哥,你现在在哪里?”

“正往天瑞园去。”顾沉舟说,“什么事?”

“唔,是这样的,爸今天晚上临时有个饭局,不回来吃饭,妈……阿姨炒好了菜才接到消息,现在得跟爸一起去饭局,家里的饭菜做得挺多的,就是……问大哥你要不要回来一起吃。”

顾沉舟还说:“我晚上要去卫老爷子家——”

“回去吧,”一旁听见电话的卫祥锦突然插话,“我跟爷爷说一声,他保证比你去家里吃饭还高兴。”

两家人关系确实好,如果换一位老爷子,顾沉舟绝不会这样做。也只有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卫老爷子,顾沉舟清楚对方确实就跟自己的爷爷一样,希望他好好的。他也不再客气,对电话说:“我待会就到。”

隔着电话,顾正嘉的呼气声都传了过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松快了点:“那我就等你了,大哥。”

这边顾沉舟下了决定,那一头卫祥锦也拿起电话,拨回家里跟卫老爷子解释,没说一会,他的神情就有些古怪了:“哦,哦,我知道了,爷爷……我明白,我一定注意……好的,爷爷再见。”

“怎么?”顾沉舟问。

“你得再打个电话回去问你弟弟有没有我的饭了,老爷子指示我跟着去,然后向他汇报你们的相处状况。”

“你这间谍不太合格啊。”顾沉舟忍不住说。

“什么间谍,明明是替你卧底的!”卫祥锦反驳,“第一手消息,正确率百分百,你就偷笑吧。”

顾沉舟真笑了:“不用打电话,肯定有你一份。”

“嗯?”

“刚才电话里不是说了,是做了饭之后才知道要出去的吗?”顾沉舟说。

卫祥锦一想可不是,就算只是为顾沉舟和顾正嘉制造机会相处,既然话里那么说了,顾家三个人,饭怎么也得做三人份的,不然就显得假了。

回到天瑞园,正好饭点。

顾正嘉正一个人在客厅里胡乱压着遥控器转频道,见顾沉舟和卫祥锦进来,他有点惊讶地叫了一声:“大哥,卫三哥。”

卫祥锦拍拍走上来的顾正嘉肩膀:“晚上没饭吃,过来蹭一顿。”

顾正嘉愣了一下,几秒钟后就觉得这样更好,不由露出一个笑容:“这可好,卫三哥难得来家里吃饭呢!”

这话卫祥锦听着没什么反应,顾沉舟倒是想起因为自己和家里的关系,连带着卫祥锦也很少登这里的门,偶尔在外头碰见顾部长还得绕着走。

晚饭早就准备好了,还摆上了桌。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汤则是鲍鱼蒸鸡汤,味道十分很鲜美,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但又不显得夸张。因为有卫祥锦在桌上,两个没多少感情的兄弟一顿饭吃着倒不沉闷,饭后顾正嘉主动挽起袖子收拾餐桌,顾沉舟则带着卫祥锦上楼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好久没来你家了。”卫祥锦靠着墙壁等顾沉舟开门,随口说。

“我也是。”顾沉舟回道,找到钥匙开了锁,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卧室里的家具都被布罩仔细罩好,上面连同地板,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卫祥锦看着地上半寸厚的灰尘:“……感情这三年从没人进你的房间啊。”

顾沉舟就毫不意外了。他先走去开了窗通风,又掀起罩在书桌、柜子等家具上面的布罩,还不忘对卫祥锦说:“随便找个地方坐。”

卫祥锦决定自己还是站着消消食。

顾沉舟也没有多管,他先拉开自己的书桌拿出几个盒子,又去靠墙的保险柜前压电子密码开锁。

没事做的卫祥锦走到书桌前摆弄顾沉舟刚刚拿出来随便丢在桌子上的盒子:“这是什么?”

“你打开吧。”顾沉舟头也不回地说。

卫祥锦依言打开,发现盒子上有锁头,但这个锁头的质量显然不行,他还没怎么用力,轻轻一拉就崩断了。

这是什么意思?研究了一下那明显由于人为因素而变得脆弱的锁头,卫祥锦心里有点嘀咕。接着他朝打开的盒子里瞧上一眼,立刻就被里头的五光十色给震住了:“你把这些东西这样放着,就不怕遭贼了?”

这时顾沉舟也打开保险柜了,他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拉开椅子坐下去:“不是没遭贼吗?在这里能遭什么贼?”

这话的意思不少啊。卫祥锦琢磨着。

顾沉舟已经拿起另外的几个盒子,稍微往锁头方向看一看,就直接扳开来。

刹那,一盒子一盒子的珠宝首饰出现在白炽灯下,从翡翠手镯到宝石项链,从珍珠耳坠到钻石戒指,应有尽有,全部都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独特的光辉。

看见一盒觉得震惊,多看几盒反而麻木了。卫祥锦注意一下盒子里首饰的款式,发现都有些老旧了。

顾沉舟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这些都是我妈过去戴的首饰。”他解释了一句就重新合上盖子,将几个盒子叠起来,全都丢进保险柜锁着。之前保险柜里还剩下的一点东西,则被移到书桌上放着:

几本作业本,老旧的玩具,有了年头的相片……以及许多并不太值钱的东西。

卫祥锦靠墙站着,看见顾沉舟从房间找出块布来,擦去这些东西表面的灰尘,然后归类摆放:作业本收进抽屉,玩具放置在书架的格子里,相片站立在桌面……

天花板上的电灯轻轻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