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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8 章

苏雪至把晚上傅明城来找自己,见了面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的事讲了一遍。

“我感觉他心思很重的样子,又特意来找我,肯定是有事。他走了后,我越想越是不对,晚上找你,本来是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小姐,看来你对傅先生真的是充满关怀。要不是他,苏小姐你晚上大约也不会来找我,是不是?”

他看着她,笑吟吟地应。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阴阳怪气的?

“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贺汉渚做出求饶的姿态,“我大概是上回脑袋被砸了,现在还没好,胡话,你当我没说吧。”

苏雪至盯着他。他轻轻地咳了一声,不再和她玩笑了,神色转为郑重:“雪至,最近我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提醒你,对傅明城也要小心些。”

他顿了一下。

“……他极有可能,和傅家去年发生的那桩命案有关。”

苏雪至一怔。

“如果说,这一点只是我的猜测,没法完全肯定,或许是冤枉了他,但另外一件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和他交好的木村,有问题。”

“那个杀了傅健生的江护士身份可疑,极有可能是木村的人。”

如果说刚才,苏雪至是意外的话,听到这样的话,她吃惊:“木村?清和医院的木村先生?”

贺汉渚点头:“对,就是那个开办医院德高望重的木村,他有双重身份。傅健生的死,应该就是他在幕后的安排。”

苏雪至感到有点匪夷所思。

木村的儒雅和仁心,令苏雪至印象深刻。当初他为了救周小玉过度输血以致于当场休克的那一幕,至今想起,她仍觉敬佩。换成自己,真的未必能做到那种地步。

贺汉渚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解释道:“雪至,来中国定居的日本侨民,基本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贫民。维新后,日本国力大涨,相对应的,人口也大增,岛内有限的土地和资源无法养活他们,这些人被迫离乡背土来中国谋生。这类人没什么危险。譬如你以前去洗过澡的那间浴场的老板娘菊子太太,原始背景相对清白,来了后,靠着手腕攀附关系,经营不错,算是这类人里的佼佼者了。”

苏雪至一愣。他连那个她早就忘到了爪哇国的浴室老板娘都调查过?

“另外一类,就是各种身负特殊任务的人。”他继续说道。

“他们可以是各种身份,你想象不到的身份。你知道吗,日本有一名学者医生,姓横川,在清末以游学为名来到中国,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他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徒步旅行,一边给人治病,一边走遍中国的中西部和北方。几年前他回了国,将旅行笔记整理出来,内容无所不有,涵盖各地人口、风土、资源、要塞、河流。在他绘出的地图上,某些重要的战略之地,连某乡某村哪里有桥哪里有小路,都可以标得一清二楚,比我们自己的军事地图还要详尽和准确。现在那个横川在岛国极受尊重,是天皇的座上客。不久前他再次秘密到了中国。当然,这回他不再做苦行僧了,他被军方聘为中国事务总顾问,地位超然,是个具有极大威胁的人物,说他一个人顶一个精锐军团,都是轻看了他。”

“这个木村,就是横川的学生,也是横川最器重的一个弟子,现在则是他的部下。”

他望向苏雪至。

“明白了吗?”

苏雪至很快定下了神。

想到这个邻国的狼子野心和做过的禽兽行径,她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她立刻点头,什么困意都没了,也不睡了,爬了起来,随手抓了件丢在一旁的他的皱巴巴的衬衫,套在身上遮体,接着便跪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是怎么想到木村有问题的?”她看着靠在床头的贺汉渚,好奇地追问。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木村。只是去年那件案子结了后,我当时觉得太过巧合了,处处如同榫接,我感觉不是很对,就让豹子去查证江小姐的身份。结果,真的查到了一些东西。”

“江小姐的身份,乍看没有半点问题。她全名江雪琴,根据天城警察局的户籍登记资料显示,她早年在京师一间最早的由洋人开办的医学堂里就读护士学,毕业后,受聘于清和医院。因为业务出色,做了护士长,后来专门照顾船王,从而进入傅家。但是,在豹子接着去往江小姐的原籍老家查访后,却获悉,真正的江小姐,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江小姐出身原本尚可,是个小资之家,但后来父母双亡,只能靠在当地行医的族叔的接济而生活。因为读过几年书,不愿胡乱嫁人,她的族叔听说京师有家护士学校招收女子,毕业后就能自立,为了打发掉她,安排她去就读。但很不幸,她在去京师的路上病死了,是被一个偶遇的好心人给殓葬的,并将消息通知了她的族人。在她的族人那里,她的人生结束了,他们不知道,有人却接着冒充江小姐去读书,占用了她的身份。”

“明白了!接着你就想到了木村?”

贺汉渚点头:“对。既然江小姐的身份是假的,那么,安排她进入傅家的木村,自然脱不开干系。随后我对木村进行了长期而细致的秘密调查。老实说,刚开始,调查并不顺利。木村作为学者兼医院院长的身份,找不到任何的破绽。直到不久前,我发现他暗中和东野会社有所往来,从东野会社入手,调查这才取得了突破,顺藤摸瓜,发现了他和我刚才说的那位横川的关系。”

“东野会社?那个日本公司?”

苏雪至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来自这家日本商贸公司的舶来品,现在满街都是。

“是。但这家会社,不仅仅只是普通的公司,它是日本最大的经济集团之一。东野家族不但是著名的门阀贵族,而且有军方背景。这家会社很多年前就随着日本的军队进入了中国,利用各种不平等条约经营业务,分社遍布各地,业务涉及矿山铁路,电力交通,粮食盐铁,无所不包。我们的这个东邻,狼子野心,早有蓄谋。他们的目的,是全面控制我们的经济命脉,掠夺资源,用经济的侵略,配合军事上的侵略……”

“我明白了!”苏雪至顿悟,激动地嚷了一声。

“木村接近傅明城,就是看上了傅家产业,想把傅氏变为他们进行进一步经济掌控和侵略的得力工具!”

贺汉渚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点头。

“不错。所以他千方百计和傅家交好,获得了傅明城的信任,然后杀死傅健生,推动傅明城顺利执掌了傅氏。”

苏雪至以前曾偶从傅明城那里听他提及,说他和木村的友谊,始于多年前他留学日本。多年设局,耐心等待,最后出击,实施计划,顺利得手。

现在再回头想木村,苏雪至不禁对此人生出了一种不寒而栗之感。除去他的伪装不说,如此深沉的心思,如此厚远的耐心,实在非常人能及。

再一想,木村的那个老师兼上司,能耗费三十年的时间去做一件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一群极其可怕的敌人。

以傅家的经济体量和影响力,傅明城如果真的和木村暗通款曲,倒向了他,或者被他给控制,这样的后果,对于本就艰难的民族产业来说,不啻是没顶之灾。

她想起今晚傅明城的样子,不禁焦急担心了起来。

贺汉渚大约是体察到了她的心情,张臂将她抱住,拖到自己的怀里,搂住了她。

“你先别过于担心。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不排除傅明城和木村联手的可能,但这只是一个可能而已。这件事也可以先放放。我现在顾虑的,是他们或许盯上了你的实验室。”

“以木村的身份和他的专业,不可能不对你的实验室产生刺探的念头。医学院的失火和你那个同学的失踪,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晚上傅明城来找你,我觉得应该也和这个有关。但从你的描述看,他的态度模棱不定……”

他停了下来,冒出些胡茬头的下巴抵着怀中女孩的脑袋,亲昵地来回轻轻蹭着她光洁的额。苏雪至感到被他下巴蹭得又痒又刺,想躲,但知他在想事,又不敢阻挠,怕打扰了他,只好忍着,乖乖让他抱着自己蹭。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听到他再次开口:“明天起,西场那边我会再派些人,暗中加强守卫,保证西场,还有余博士他们的安全。你去哪里,也都要和我说一声,明天起,我再把丁春山派给你,他专门保护你。至于傅明城……”

苏雪至仰头,看着他。

他垂目,瞥了她一眼。

“你放心,他交给我吧。明天我去找他谈一下,先探探他的底。”

他安排得已经非常周到了。而且现在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

她点头:“好吧。但你千万不要先入为主,认定傅明城已经和木村联手了。我的感觉,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他一声不吭,盯着她看。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挣脱开他的怀抱,再次坐了起来。

“你这么看我干嘛?上次你不在,我急着制药要救龙王,他帮了我的大忙。我希望他好,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不对……很对,苏小姐你说的,都对……”

贺汉渚的眼睛往下瞟,手搭在了她露在衬衫下摆外的一条大白腿上,慢慢地往上摸去,嘴里说着话,快要摸到头的时候,被她一把打开了手。

“明天有正事,我看你也累了,你赶紧睡觉。”

他便索性扑了过来,将她压在了身下,一手箍住她,制止她的挣扎反抗,另手探出去,够着床头灯的开关,嘴里仿佛又叼住了什么,含含糊糊地说:“……好啊,那你陪我睡……”

灯熄了。房间里又起了好一阵子的动静,高高低低,断断续续,最后,终于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贺汉渚真的有点累了,在女孩的身上耗了他极大的体力,最后他搂着她,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发现天已亮了,早晨六七点钟的样子。

她竟又不见了!

枕边空荡荡的。床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的心一跳,掀开被子就从床上跳了下去,胡乱套上裤子,正要跑下去,扭头,见她还在。

白色的一片窗纱随了清早的凉风,正在轻轻曳动。窗帘后,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身上套了件他的衣服,盘膝赤脚,缩坐在露台的一张椅子里,面向着东方朝阳的方向,好像正在凝神想着什么。

贺汉渚松了口气,一把拉开窗帘,走到露台上,抱起了她,送回到了床上。

虽然是夏天,但太阳没升起来前,郊外的空气还是带了些凉意。

他摸了摸她的手脚,感觉有点凉,正好还有点不高兴,责备起她:“干什么又一个人跑出去坐在那里?你在想什么?”

苏雪至仰躺在枕上,看着他正要说话,忽然卧室门外传来了两道敲门声。

那声音好像带了几分犹疑,敲完就断,再无声息。

贺汉渚回头看了眼门的方向,拉过被子,完全地盖住了苏雪至,自己穿好衣服,走过去打开了门。

丁春山站在距离门有足足五六步远的走廊里,微微侧着身,看了他一眼,视线便飞快地从他那还垂在裤腰外的衣服下摆上挪开,改而盯着走廊对面的那堵墙,用平静的声音说:“司令,刚傅明城往这里打了个电话,说想尽快约你见个面,问你什么时候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