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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唐瑜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黯,推门入内,便见贺霖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横在头上,挡住视线,一手则垂落在床边,一副落魄之态。

“不是让你不要进来吗!”贺霖放下手,通红的双眼瞪向唐瑜,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哭过了。

唐瑜故作不见,温婉笑道:“我给老爷送来了解酒汤,先喝一碗罢,免得难受。”

贺霖呵呵冷笑:“难受又怎样?这个家里谁会关心我难不难受,他们只会关心老大在外面怎么样,只会关心老三明年春闱能不能高中罢?”

唐瑜平静道:“我关心。你是我丈夫,我自然关心你,不要为了闲言闲语坏了自己的身体,这世上多少人大器晚成,还有的四十岁才能当上官的,如今你不过三十四罢了,往后还有大把光阴的。来,把这碗解酒汤喝了。”

说罢她将碗递到贺霖跟前,谁知贺霖冷不防一掀手,当啷一声,直接将汤碗打翻,滚烫的汤汁溅到唐瑜的手和衣裙上,她禁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贺霖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其实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刚正好抬手。

但他也拉不下面子道歉,反而恶声恶气道:“谁让你送过来的,我都说我不喝了!”

唐瑜终于红了眼眶,她直直看着贺霖,半晌无语。

贺霖被她看得满身不自在:“怎么,他们瞧不起我,连你也瞧不起我?”

唐瑜叹了口气:“老爷,你原先不是这样的,为何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贺霖冷笑:“我就知道你打从心里瞧不上我,觉得我没有给你挣下脸面,是也不是?往后不必叫我老爷了,我又没有举人功名,这称呼听着让人发笑!”

虽然严格来说,确实只有考上举人,才能被别人称呼一声举人老爷,但这年头大户人家称呼男主人一般都这么叫,偏偏贺霖自尊心敏感,非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唐瑜:“没有人瞧不起你,你何必将别人的闲话放在心上?”

贺霖腾地坐起身:“我怎能不放在心上!二十年前在贺家,最风光的人是我!那时候他们都说我将会是贺家这一辈里第一个考中进士的,结果呢,现在二十年过去了,我连举人都考不上,这不是笑话是什么!我知道你嫁给我,觉得自己委屈了,既然如此,那你就……谁!滚进来!”

他话没说完,外头就响起敲门声,贺霖忍不住怒喝。

片刻之后,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在唐瑜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怯生生地进来,对二人道:“二奶奶,外面来了位年轻公子,说是您的弟弟。”

唐瑜擦干眼泪,欣喜道:“一定是他了,算算日子,他今天也该到了,快走,我们出去迎一迎他!”

“慢着,”贺霖从床上爬起来,“我也去。”

他是极要面子的人,哪里有小舅子上门探亲,姐夫还躺在床上装醉的道理?

唐瑜道:“老爷身子不适,就先歇着罢,润青不会介意这个的。”

贺霖冷笑:“莫不是你怕我这个秀才姐夫,给你那个大官弟弟丢脸?”

他的自尊心竟是如此地高,总能将别人的好意曲解。

见到久别的亲人在即,唐瑜心中喜悦,也不想和他多起争执,便让丫鬟赶紧服侍老爷更衣,自己则先让人出去招呼一下,等贺霖整理好衣着,夫妇二人这才往大门走去。

事实上在唐瑜得到禀报之前,唐泛在贺家门前险些就遭遇了闭门羹。

怪只怪他来得不巧,正好赶上今天贺家大宴宾客的日子,许多人拿不到请柬就想着浑水摸鱼混进去,结果这种人出得多了,门子都有点麻木了,一看到他自称是贺家二奶奶的弟弟,就下意识觉得他也是想进去骗吃骗喝的。

不过多亏唐泛生得一副好皮囊,身边又还带着下人,怎么都不像是蒙人的,门子不放心地多盘问了几句,在严礼他们不耐烦发飙之前,终于进去找人传话了。

严礼瞧着人进人出的贺家,小声对唐泛道:“公子,其实这贺家也算不上什么大族,还摆谱呢!”

唐泛失笑:“你是京城来的,自然觉得没什么,京城天子脚下,随便一个勋贵府邸,都比这气派多了,可问题这是香河县,庙小佛也小,已经算不错了!”

二人正说着话,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两人。

其中那位年轻少妇见了唐泛就热泪盈眶,唐泛虽不至于失态,可也是心情激荡。

“姐姐!”

“毛毛!”

一腔久别重逢的狂喜顿时变成哭笑不得,唐泛郁闷道:“姐,你能别喊我这个小名么?”

盖因当年唐泛刚出生时便头发浓密,精灵可爱,唐家上下对唐泛喜爱异常,尤其是唐瑜这个姐姐,更将唐泛当成最心爱的玩具一般,成日抱着不肯撒手,还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小名。

民间都说小孩有个贱名好养活,对这个不伦不类的小名,他们父母不仅没有表示反对,还真叫了起来,如今唐家长辈早逝,知道这个小名的,自然也就剩下唐瑜了。

“这名字多好听,怎么就不让叫了!”唐瑜摸摸他的头发,又捏捏他的手,眼睛里满满都是喜爱和激动。“你瘦了,也高了。”

唐泛笑眯眯地任她上下其手:“是瘦了,才显得高。”

贺家大门前今日人多,姐弟俩在这里认亲,很快就引来不少注目。

贺霖见状,轻咳一声:“还是进去说罢。”

唐泛这才注意到贺霖还站在旁边,拱手道:“姐夫别来无恙?”

贺霖笑着点点头:“一切安好,你姐姐念着你许久了,你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时日。”

唐泛笑道:“正有此意,姐夫不嫌我叨扰就好。”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贺家其他人想来也听说唐泛到来的消息,便派人出来相迎。

贺英致仕前是从三品,其妻许氏也是有三品诰命的,二人自然不必出来亲迎,来的是贺家老三,也就是今日宴会的主角,刚中了举人的贺轩。

贺轩显然比他二哥会做人多了,起码脸上那副惊喜的模样,甭管是不是做戏,都表现得比贺霖热烈多了。

“难怪我说今日怎么喜鹊在枝头喳喳叫呢,原来是润青兄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按照官场上的称呼,贺轩得向唐泛行礼,称一声唐大人,不过作为亲戚,这样做反倒显得生分了。

唐泛在姐姐嫁入贺家以后,也曾上门探望过一回,跟贺家的人也都算相熟。

贺轩招呼着唐泛等人:“来来,先进去再说,我爹娘听说你来了,都高兴得不得了!”

唐泛笑道:“许久不见,我也先去向贺家伯父伯母问个好罢,不过今日这里怎的如此热闹,可是有什么大喜事?”

贺轩作为当事人不好意思回答,旁边贺霖便道:“确实是大喜事,我这二弟中了举人。”

唐泛:“这果真是大喜事,恭喜恭喜,明诚兄可要赏我杯水酒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贺霖一眼。

果然瞧见他那姐夫面色淡淡,显然不是为弟弟高兴的神色,唐泛不由暗叹一声,心想这姐夫的科举道路也确实坎坷,若说资质平庸也就罢了,明明小时候天资过人,屡屡受到长辈的嘉奖,神童之名传遍全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无法忍受从高处跌下来的失落感吧。

从来没得到过不觉的怎样,得到了又失去,估计才是最令人难受的。

贺轩笑道:“岂敢说赏,你这大忙人难得有空来探亲,贺家简直蓬荜生辉!”

唐泛也笑:“这话就折煞我了,莫说贺伯父官至三品,贺家大哥如今也是四品知府了,怎么说都是我的前辈,岂有我放肆的份?”

贺轩嘿嘿一笑:“那可不一样,我爹和我大哥都是地方官,你可是京官,还是翰林出身,单凭这个就比他们高上一筹了!”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有点不敬,是以这句话是凑近唐泛压低了声音说的,只有两人听见。

唐泛摇头失笑。

香河县虽然距离京城不算远,但唐泛罢官的事情毕竟才没过多久,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这里来,只怕他们现在还以为唐泛是在刑部郎中任上呢。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贺家三兄弟,性情自然各异。

就说这最小的贺轩,备受家中父母喜爱,性子也比贺霖要活泼许多,单就相处来说,别人肯定乐意跟一个笑口常开的人往来,而不会愿意跟一个成天暮气沉沉,板着张脸的人相处。

唐泛也不例外。

不过贺霖才是他姐夫,他也不能光顾着跟贺轩说话,冷落了贺霖,便笑道:“明诚兄,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咱们也不是外人,你不必忙着陪我了,还是随意就好,反正还有姐夫在呢。”

贺霖的脸色略有缓和,正想说话,却听贺轩道:“那可不行,你的身份比咱们县太爷还高,必是要坐首席的,来来,先与我去拜见我爹再说罢!”

唐泛看了贺霖一眼,果不其然,后者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贺轩直接拉着他往里走,唐泛也不好反对,便跟着来到内厅。

贺英看见他,果然十分开心,起身迎接,还对别人介绍道:“这位是唐泛唐润青,成化十一年乙未科殿试第四,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如今在刑部为官。”

这履历一摆出来,档次立马就不一样了。

在场众人,包括香河县县令,看他的眼光顿时也都变了。

这年头士林中人互相结识,首先互报姓名,然后将自己的履历摆出来,庶吉士出身自然是最清贵的,如果不是,就说明自己是哪一年的进士,如果大家是同年,那就更好了,彼此互称年兄,否则就按照中进士的年份来叙交情,称呼前辈后进等等。

放眼香河县,除了贺家老爷子贺英,和已经在外为官的贺益之外,还真没有一个身份能比得上唐泛的,就连翁县令,也只是七品罢了。

众人纷纷起身,向唐泛行礼,口称大人。

翁县令与唐泛也互相见礼,论的却不是官职,而是士林辈分,也就是中进士的年份。

因为是成化八年的进士,比唐泛还要早一科,所以唐泛见了翁县令,还要口称前辈,翁县令因为品级比唐泛低,也不敢拿大。

这年头官场上的规矩就是这么麻烦。

唐泛还礼之后,又以晚辈的身份向贺英见礼。

贺英拈须受了他的礼,笑着道:“老夫早些日子便听老二说你要过来,没想到正好碰在今天,也是巧了!”

唐泛笑道:“小侄也觉得很巧,明诚兄中举,这是大喜事,还未向伯父道贺。”

贺英摇摇头:“他若有你与他大哥的一份长进,我便满意了,今日也是却不过乡亲们的热情,这才摆了几桌酒,让你见笑了。你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时日罢,你姐姐与姐夫都很挂念你。”

唐泛道:“正有此意,那就叨扰伯父了。”

贺英又有点奇怪,本想问他六部事多,怎会有机会请假回来探亲,又觉得这种场合不好多问,便转而为他一一引荐了席上众人,一时间觥筹交错,彼此互相敬酒,好不热闹。

贺霖本来就是不喜欢这种场合,才避了开去的,没想到因为唐泛上门,他又不得不回来待在这里,听着一个个功成名就,不是进士就是举人,他心里真比被一百根针扎了还难受。

唐瑜是女眷,不方便跟进来,早在方才贺轩带着唐泛过来的时候,她便先回别院去张罗饭菜,让下人安置唐泛带来的几名随从等等,此时并不在场,所以也没有人细心去注意贺霖的脸色。

略喝了几杯水酒,贺英体谅唐泛赶路过来,身心俱疲,也不强留他在宴上吃酒,征求了他的意见之后,就让贺霖先带唐泛下去歇息。

总算松了口气的不是唐泛,而是在旁边如坐针毡的贺霖。

二人出了厅堂,往偏院厢房走去。

唐泛对贺霖道:“姐夫是不是身体不适,等会将我引到厢房就好,你不必陪我的,自去歇息罢,有姐姐陪我说话就够了。”

贺霖强笑道:“无妨,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个当姐夫的,自然要尽到地主之谊。”

唐泛便也不再开口,他确实有些疲惫,贺霖却是个闷葫芦,结果两人久未见面,一路竟也再无话语。

贺家家大业大,安置一两个亲戚根本不在话下,不过唐泛身份不同,待遇自然跟普通亲戚也不一样。

唐瑜经过贺老爷子许可,给唐泛准备的是一个种满竹子的偏院,这原本是贺家隔壁的房子,后来被贺家买了下来,一并打通,成为招待贵客的厢房。

外头瞧着不大,但唐泛住进来之后,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不仅竹叶飘潇,符合文人意境,还有一个雅致玲珑的小花园,正好就在他卧房的外面,每日清晨推窗一望,波光粼粼,假山嶙峋,不比江南园林差。

姐弟俩几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不过唐瑜还是先将儿子带了过来,给小舅舅请安。

贺澄今年八岁,本该是猫嫌狗弃的年纪,他却是个很安静的孩子,给唐泛行礼也是一板一眼的,显得有些暮气沉沉了,乍一看还真跟他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过像唐泛这等目力敏锐之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爹贺霖这样,是自己憋的,而他小外审,则是被憋的。

贺澄刚刚行完礼,就被唐泛一把揽了过去,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被一双手揉来搓去。

头顶上传来一个好听的笑声:“这就是我家小外甥啊,你刚满周岁那年我还抱过你呢,你记不记得?”

贺澄哪里记得,他被这个刚见面就动作轻薄的小舅舅惊呆了,脸都被捏变形了也没察觉,只知道愣愣地瞅着对方。

唐瑜嗔怪,语气不乏宠溺:“行了,都当舅舅的人,还有脸欺负小外甥呢!”

唐泛哈哈一笑,抱着贺澄不放,又故意逗他似的低头亲了一口:“我这是喜欢他,旁人想要让我亲,我还不亲呢,你说是不是呀,七郎?”

贺澄在贺家这一辈里排行第七,小名就叫七郎。

只是贺澄几曾被男性长辈这般又亲又抱的,就连近两年娘亲觉得他长大了,都没有这样对过他,当下便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欺负得敢怒不敢言。

唐瑜见儿子内向羞涩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难受和歉疚,暗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发:“娘与舅舅有些话要说,你先去瞧瞧舅舅给你带来的礼物罢。”

贺澄懂事地点点头,从唐泛膝上跳了下来,先向母亲和唐泛行礼:“那母亲,舅舅,孩儿就先下去了。”

贺澄一走,丫鬟悄悄将门关上,屋内终于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唐泛问:“姐姐,七郎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变得这般没有朝气,他也不过是八岁而已,莫非是功课太重了不成?”

之前书信往来,唐瑜不愿让弟弟操心,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唐泛自然也不知道姐姐在夫家的生活到底如何,然而今日他匆匆一面,他看到了姐夫的表现,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唐瑜勉强笑了笑:“应该是族学里功课太重的缘故罢。”

唐泛一见她这表情,哪里还不知道另有端倪:“姐,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肯说实话,我就自己去问,总不见得问不出什么来。”

唐瑜苦笑:“其实也没什么,你知道你那姐夫屡考不中,连他那弟弟如今都中举了,他心里不好受,对着孩子难免严苛了一些。”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道:“你这次来,能多住些时日吗,你看七郎都不大认得你这个舅舅了,你还得多多与他亲近才是,还有,你如今也二十六了,早几年便该成亲的,只是爹娘早逝,我这当姐姐的又不称职……”

说着说着,唐瑜不免伤感起来。

唐泛忙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我回答哪个才好?我的好姐姐,我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你用不着将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只要你过得好,不管是我,还是九泉之下的爹娘,都会觉得安慰的。”

唐瑜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你一直拖着不肯成亲,我怎会操心?你在京城有没有看上什么姑娘,有没有什么人家向你提亲?像你这样的品貌,应该有不少朝中大臣想让你当他们家的女婿罢?若是有的话,只管与我说,姐姐替你作主。”

为了避免被逼婚,唐泛赶紧说道:“姐,不瞒你说,我如今已无官职在身。”

“啊?!”唐姐姐整个人都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唐泛道:“说来也简单,只是我在官场上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罢了。”

唐瑜却不接受这种敷衍式的回答,连忙细细追问。

她出身书香门第,又嫁入官宦人家,自然也不会是毫无见识的女子,逼得唐泛只好将前因后果又与她说了一遍。

唐瑜听罢,半晌无语,良久才幽幽道:“这么说,你连首辅也得罪了?”

唐泛笑道:“可以这么说罢。”

唐瑜:“那连陛下也对你没有好感了?”

唐泛:“是啊。”

唐瑜作势要打他,又舍不得,只能恨恨地瞪他:“还敢笑,都是爹娘把你宠的!就连我这小女子亦有耳闻,万首辅攀附当今贵妃,地位牢固得很,满朝上下俱是他的朋党,你得罪了这样的人,以后怎生是好啊!”

唐泛笑嘻嘻,在自幼看着他长大的长姐面前,什么温文儒雅,那都是毫不存在的。

“难道只有爹娘宠,姐你就少宠了?”

看见幼弟还像从前那样在自己面前撒娇,唐瑜眼里满满都是温柔,连那最后一点嗔怒也荡然无存。

唐泛见她消气,便笑道:“不能当官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我现在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了,我只怕贺家的人因为此事,对你有所怠慢,所以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没有说。”

唐瑜心头一暖:“你不必担心这些,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贺家正经的二奶奶,不是别人想要欺侮就能欺侮的。”

唐泛道:“姐姐,你不需要忍耐,我来这里,除了看望你,也是来为你撑腰的,我知道肯定会有些人,觉得咱们唐家没人,觉得你没有娘家依靠,轻慢于你,但只要有我在,唐家就永远是你的娘家。虽然我如今没了官职,可也不是谁都能蹬鼻子上脸的,你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可别对我藏着掖着,我去帮你出头。”

唐瑜听了这番话,心中不免很感动,可她并没有将唐泛的话当回事。

毕竟在她看来,唐泛就算没有被罢官,也只是五品郎中,这样的身份糊弄一下寻常人家还可以,像贺家这样的门第,对官场上的事情门儿清,唐泛的身份别说吓不倒他们,若是想要以此强出头,那只会贻笑大方。

更何况唐泛现在连五品官都没得说,说要帮她出头,最后只怕会得罪贺家,将自己也搭进去。

她不希望唐泛这样做。唐瑜宁可自己受些委屈,因为她觉得弟弟的前程比自己的幸福重要。

想及此,唐瑜就笑了笑:“你莫要多想,你姐夫和贺家待我都很好。”

而唐泛同样也觉得姐姐的幸福胜过一切,所以他见唐瑜避重就轻,兼之今日见面时,姐姐夫妇神色中流露出来的异样,就知道这里头肯定别有内情。

不过唐瑜既然不想多说,唐泛也就不再多问,想着等私底下再行打听。

那头酒宴结束,人群散去,贺老爷子派人过来请了贺霖夫妇和唐泛过去。

除了他们之外,贺老夫人许氏,贺家老三贺轩夫妇,以及贺老爷子的两个兄弟都在,另外还有贺家如今的第三代,包括贺澄,贺沁等孙辈,济济一堂,甚是热闹。

这也是贺老爷子为了表示对唐泛的欢迎,否则一个儿媳妇的娘家亲戚过来探亲,是绝对不需要劳动全家老小都出来见礼的。譬如贺老三的老婆韦氏,娘家仅仅是秀才出身,就算后来经商有道,成为香河县乃至顺天府一带的巨贾,身份上也还是与贺家有所差别,是绝对不可能得到这种礼遇的。

众人寒暄一番,贺老爷子便想起之前在席上不方便问的问题。

“我致仕已有几载,也不知如今京城形势如何,贤侄在刑部,想来定是颇为如意了。”

这话说得婉转,其实就是想问,官员事假不是那么好请的,你怎么无端端能请到长假过来,难道是京城官场出了什么变故吗?

贺老爷子千料万料,也绝对不会料到唐泛现在已经无官可做了。

唐泛微微一笑,也没有隐瞒:“说来惭愧,小侄因在差事中犯了过,如今已经被下令冠带闲住,并无官职在身。”

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跟唐瑜之前的反应一样,呆若木鸡。

还是贺老爷子见多识广,反应最快,他露出关切的神色,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得罪了人?你不妨说一说,老夫虽然人走茶凉,但以往在官场上尚有几个故交,若事情不大的话,说不定能帮你转圜一二。”

唐泛拱手道:“多谢伯父费心,不过这道任免是陛下通过内阁下的,眼下只怕谁也帮不了我。”

众人一听,又是一呆。

好么,连皇帝都得罪了,这得是多大的事情,你这样贸贸然跑过来,会不会连累我们贺家啊?

唐泛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便道:“伯父与诸位长辈无需担心,如今此事已告一段落,不会再有人提起,小侄也只是被冠带闲住而已,并非削职为民,不会牵连贺家的。我与家姐分离数载,心中思念异常,方才上门探望,若有叨扰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贺老爷子呵呵一笑:“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我与你爹乃是至交好友,即使你姐姐不是我贺家的媳妇,你既然来了,便当这里是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无需顾忌。”

唐泛郑重谢过。

忽然冒出这档子事,大家也都没了闲聊套近乎的心思,还是贺老爷子询问了一番近况,当得知唐泛在京城还要寄住在别人家的时候,不由唏嘘连连,要给唐泛一笔银子去买宅第,唐泛自然是坚辞不受。

见他确实不要,贺老爷子也没有再勉强,让他先去好生歇息,说是来日方长,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

唐泛与贺霖夫妇走后,贺老爷子便沉下脸色,呵斥贺轩夫妇道:“你们方才太露形迹了!一听说他冠带闲住,连脸色都变了!”

贺轩讪讪道:“孩儿这不是听说他得罪了皇帝,担心他连累我们贺家么,您瞧他早不来晚不来,选在这个时候来,说不定是在京城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把咱们这儿当成避难的了!”

贺轩的两位伯父,也就是贺老爷子的兄长们,也帮忙回护道:“是啊,也怪不得明诚,连我们听了都有点打鼓呢!”

贺老爷子叹了口气:“不管人家怎么想的,既然已经来了,咱们就不能把人赶出去,难道你们没注意到跟着他来的三个随从么?”

贺轩:“那随从怎么了?”

贺老爷子:“我看其中二人精光内敛,行止与常人有异,怕是一等一的高手。”

贺轩奇怪:“他一个丢了官的人,连宅子都要借住别人家的,怎么会有高手相随?”

贺老爷子缓缓道:“那两个人不是普通的高手,而是锦衣卫。”

“啊!!!”

贺家人又是啊了一声。

今天惊叹连连,他们都快麻木了。

锦衣卫何许人也,根本不需要贺老爷子科普,只要想想他们的光辉历史,贺家人就禁不住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连贺老爷子两位兄长都露出畏惧之色:“就算唐泛还没丢官,也够不上被锦衣卫随身保护的资格罢?难道他这次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这些人名为保护,实际上是来监视他的?”

贺老爷子叹了口气:“希望不是这样。”

贺轩忐忑道:“爹,那我们怎么办,这是引狼入室啊,要不找个借口将他请出去罢?”

贺老爷子:“胡闹!来都来了,哪有将人赶出去的道理!在事情未明之前,暂且看看,心里有数就好,不必大惊小怪,也切勿打草惊蛇!”

虽然是这样说,不说男人们,在场的女眷也已经因为这番话而心神惶惶了。

许氏便叹了口气,埋怨他道:“当初我就说不该给老二娶这房媳妇的,你偏说什么要信守承诺,她自嫁入贺家,老二便事事不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克了……”

贺老爷子不耐烦:“这都多少年了,你现在说有何用!好了,一个两个都是不中用的,这还没什么事呢,就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都下去罢!”

唐泛如果听到这番话,知道严礼他们的存在被贺家人脑补成这样,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